二章 武豆会
「没差啦!没差啦!来,OPAPI!」
百枝天马高高挥舞着手脚,神情严肃地大叫了一声之后随即昏厥。
在场的同班同学们不禁颤栗,倒抽了一口气。
「……真的吗……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土御门春虎惊恐地哀叫着,一旁的土御门夏目脸色惨白,连话也说不出来。
天马倒卧在走廊上,发出安稳的呼吸声,贴在他后脑勺的咒符强行夺走了他的意识。从天马的睡相看来,他完全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本人没有自觉,至少可以算是一种救赎吧。
不……
「开什么玩笑。」
这么怒骂的人是仓桥京子。她的脸色也有些僵硬。
「什么余兴节目嘛,这种事情我绝对无法忍受,也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在场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同意京子这一番话,霎时间怒骂声四起。他们一方面拒绝,同时内心也很明白,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战争早就开始了。
「……春虎,仓桥同学,这么一来我们也必须认真应战了。」
夏目郑重其事地说。
「我们要小心谨慎……同心协力。用不着担心,我们占压倒性的多数,而且这场战斗本来就是要由我们获胜才有意义。」
夏目说着,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木斗。
京子和其他同学面色凝重,不约而同点着头。其中,只有春虎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咬紧了唇。
「……可恶,那个……混帐家伙……」
★
「追傩?」
「对啊,你当然知道吧?」
「不,我不知道……」
京子擅自这么认定,春虎也答得理所当然。一旁的夏目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为阴阳师培育机构的阴阳塾教室里,这一天只剩下一节课,也许是因为准备工作花上太多时间,超过上课时间仍迟迟不见老师走进教室。
他们在事前得知接下来这一堂课的内容,或许是因为这样,等待课堂开始的塾生们大多觉得这一天的课程已经结束,气氛非常悠闲。在这种放学后的气氛中,春虎等人聚在一起闲聊着,打发时间。
「蠢虎。」夏目瞪着春虎,「追傩是指原本在宫中举行、用来『驱邪』的咒术仪式。为了平安迎接新年,要在除夕夜驱逐恶鬼,消除灾厄。」
「噢噢,除夕夜啊,上课好像有听老师讲过……可是那是除夕夜,和今天要做的事情没关系吧?」
「这当然是不同的两件事,不过关系非常密切,尤其两者的基本思想其实一样。我问你,春虎,今天是什么日子?」
「唔……节、节分吗?」
「对,而且是春季的节分,也就是说明天是立春。在二十四节气里面,立春是最早的一个,农历里面新年的开始通常都在这一天前后。」
「……什么?」
听见夏目滔滔不绝地解释,春虎很快便听得瞠目结舌。
看见这寻常光景的天马说:「春虎同学,夏目同学想说的是『撒豆』的事情。」他咯咯笑着,出面帮忙解围。
「撒豆?节分吗?那和咒术有关系吗?」
「在立春的节分有……其实那本来就是咒术的一种。」
夏目马上接过话题,继续解释。
现在的人也是一样,每当遇上季节转变或是气候变化的时候,身体特别容易出状况。古人认为是这种时节邪气累积,带来疾病的恶鬼现身。尤其除夕是迎接新年的重大节日,因此像这样驱除恶鬼、封除疫病,祈求新的一年健康与丰收的仪式带有格外重要的意义。
如同夏目的解释,立春是与元旦并列的重大节日,所以和除夕的追傩一样,立春前的节分时也会举行撒豆作为「驱鬼」的仪式。
「至于为什么要撒『豆』——而且还是『炒过』的豆子,这也是有正当的理由。依据阴阳术的基本思想阴阳五行说,春天属于五行中的『木』,『木行』相克的是『金行』,简单来说就是『金行』不适合『迎春』。象征『金行』的圆形物体也就是『豆子』,用与『金行』相克的『火』去炒,用来充当封住『金行』的咒物。这样你懂了吗?」
「……啊啊,嗯,嗯嗯,原来是这样的由来啊。」
夏目说得口沫横飞,春虎的回应却很敷衍。一旁的京子与天马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约而同露出苦笑。
「可是,这表示接下来的课只要撒豆子而已吗?」
「什么叫做只要撒豆子而已,刚才我也解释过,那可是有正统由来的传统咒术。」
「可是就是撒豆子吧?」
难怪大家的心情这么悠哉,春虎环顾教室,终于了解为什么出现这样的景象。
「没想到来了阴阳塾之后,会在学校里撒豆子啊。其他班也会一起撒豆子吗?」
「不会,每年撒豆子的只有一个班级,今年轮到我们班。这是祖母用占卜正式选出来的呢。」
「塾长吗?听起来真慎重。」
春虎佩服地听着京子的解释。
话说回来,也不过就是个撒豆子的活动,要是用严谨的态度面对反而显得愚蠢。
「这也算是享受不同季节的气氛罗,偶尔上上这种课也不错。」
「就是说啊,而且我也很喜欢这种活动。」
「居然连天马同学都是这个样子,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别那么古板嘛,我们可以用认真的态度乐在其中啊。」
春虎没理会一脸不服气的夏目,兀自快活地笑了起来。然后,「对吧,冬儿?」他转头向阿刀冬儿搭话阿冬儿没有笑。
「……奇怪?冬儿?」
春虎吓一跳,又叫了他一声。
冬儿一如往常,坐在春虎与夏目后面的位子。此时的他也和春虎他们一起聊天……但不知为何视线飘向了远方。
这么说来,他从刚才就是一声不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春虎蹙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冬儿?你怎么——」
「没什么。」
他答得飞快。
「咦?可是——」
「我很平静。」
冬儿回应的态度极为平静——只是说话速度莫名地快。不只是春虎,夏目他们也蹙起了眉间。
众人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尴尬时间。
「呃,那个……啊,对了、对了,京子,撒豆具体来说要做什么?」
「咦?啊、啊啊。」
春虎不着痕迹地无视冬儿的反应,又继续聊下去。京子尽管困惑,依然附和起他的问题。
「我记得会先从班上选出一个人当鬼,大家一边把豆子撒在他身上,一边绕塾舍一圈。」
「什么嘛,和一般的撒豆没什么两样嘛。」
春虎错愕地说。就在这个时候,喀哒,背后传来声音。春虎一转过头,就看见冬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照样看向远方,神情也很平静——只是感觉很不对劲,「……冬儿?」似乎也没听见春虎的呼唤声。他看向远方,维持从椅子上起身的姿势,有好一段时间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到头来,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又若无其事地坐回椅子上。
春虎等人无声的视线集中在冬儿身上,像是为了替所有人道出心声,夏目轻轻咳了一声。
「那个……冬儿?」
「怎样?」
「你从刚才开始是怎么了?你的表现很奇怪哦。」
「什么意思?我没事,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一点也不焦急。」
「你觉得焦急吗?」
「我没有。」
「不然是怎么了?难道是紧张吗?」
「这是什么蠢话,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和平常一样,完全正常。」
冬儿说得理直气壮,反而更让人觉得其中一定有鬼。
「再说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没有,我根本没有必要紧张。」
「这么说是没错啦……」
「看吧,总之我一点也不紧张。」
「也、也是,你看起来本来就不紧张……不过,你也不可能焦急或是紧张嘛,反正今天只是撒豆子而已。」
夏目这么一说,喀哒,冬儿的神情依旧严肃,但身体猛然颤抖。夏目、京子和天马又更是讶异地蹙紧了眉间。
另一方面,「……啊。」春虎突如其来地惊呼一声,冬儿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他朝春虎露出「你注意到什么事了」的表情,「……怎么了,春虎?」询问的语气异常凶狠。这句话不像质问,更像是要求对方闭嘴。「呃……」春虎支支吾吾的,让夏目等人更加诧异。
「你们在搞什么鬼?真让人不舒服。」
「呃,没有,那个……」
春虎遭到京子逼问,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正好门开了,春虎等人的导师走进教室。
那是一手拄着拐杖,只剩下一只脚的讲师·大友阵。在他背后,人类外形的简易式正抱着纸箱,跟随主人的脚步前进。
箱子里面放着一叠五行符、几个木斗、平底锅,还有大量的豆子。
「哎呀~抱歉我来晚哩。事不宜迟,阴阳塾的撒豆课这就开始哩~」
★
「嗯~……GETS!AND TURN!……AND RETURN!」
挥出两手的食指,弯腰退场——假装退场又折了回来后,京子接着失去意识。她的脸上违背本人的意愿,露出极为灿烂的爽朗笑容,最后甚至眨了下眼睛。
「京子!」
在京子摔倒前,春虎滑过去抱住她的身体。春虎抱住她时,她已经发出了安稳的呼吸声。
「居然连仓桥同学也中招了!」
「可恶!没想到他会用简易式当诱饵!」
「……原、原来那个搞笑桥段还有RETURN啊……」
遭受突袭的同学们惊慌失措,脸上全没了血色。「大家冷静点!」夏目拼了命地安抚众人的情绪。
「别乱了队形!不能重蹈仓桥同学的覆辙!」
夏目的警告很有道理,只是同学们早已自乱阵脚。毕竟京子的实力在班上名列前茅,看见她这么轻易败下阵来,会乱了手脚也是无可厚非。
「春春、春虎大人!」
春虎将京子抱在怀里,这时由他使役的护法式空从空中飞了回来。
「万、万分抱歉!在下跟丢了~」
「跟丢了?你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逃吗?」
「对、对方在逃走的路上设下陷阱……在、在下实在无脸面对春虎大人……」
空的耳朵和尾巴消沉地垂了下来,式神的报告让春虎不由得咬紧了牙。
他让空前去追逐袭击者的踪影,但敌人似乎料想到这种情形,反过来设陷阱突袭,这么做简直是——太投入了。
「总之对方只有一个人!他只能采取游击战,重要的是我们不能乱了队形,让对方有机可乘。只要正面对决,最后一定是由我们获得胜利,我们不可能输!」
夏目高声叫喊,宛如借此激励自己。
她说得对极了,只是这种作法真的应付得来吗?春虎忍不住自问。
最后一定会获得胜利,或许真的是这样没错。可是如果继续采取正面对决的方式,在获得「最后的胜利」之前,势必「多少」有人会因此牺牲。而且正因为占有压倒性的多数,没有人想成为这「或多或少的牺牲者」之一。
同学间的士气低落,所有人都在期待牺牲的是「其他人」。在这种状况当中,真能采取夏目所说的「正面对决」的方式吗?
尤其最可怕的是,这种消极的心理状态恐怕正是「敌人」的目的。
「敌人」利用准备周到的陷阱,没有先往班上实力最坚强的夏目下手,而是找上京子。在阴阳术方面,京子略逊夏目一筹,可是她具有领导者的特质,是班上同学的心灵支柱。借由让她在众人面前耍宝,「敌人」往春虎等人心里投下了一颗不小的震撼弹。
这可以算是「敌人」向他们使出的一种乙级咒术。
「……可恶,我有不祥的预感……」
★
「——所以哩,就是像这样,用火行符产生的热量,把金行符和豆子一起炒哩。这就是所谓的火克金,五行相克哩。这方面的实技还要很久以后才会教到,总之你们先『视』清楚五气的变化哩~」
大友特地在西装外面套上一件围裙,一只手俐落翻着平底锅。
在底部贴着火行符的平底锅里面,正翻炒着大豆和金行符。香气四溢,浓缩的灵气往四周飘散。那副景象看来像在做简单的下酒菜,炒出来的却是真正的咒物。
不过对春虎来说,比起大友在眼前炒豆子,他更在意从刚才开始,坐在后面位子的那个人抖脚抖得愈来愈剧烈。而且——麻烦的是,本人似乎没有察觉自己正烦躁地跺着脚。夏目不时往春虎瞥去欲言又止的视线,不过春虎只是板着脸,没有吭声。
「好哩,接下来轮到大家来炒自己的豆子哩。炒豆子不需要什么咒力,不过大家记得要慎重地炒哩。」
听见大友这么说之后,塾生们各自站了起来,走向讲台。
现场准备了几个平底锅,供塾生们轮流使用,以和大友相同的方式制作用来撒的豆子。原本在『泛式阴阳术』当中,五行的相生和相克属于相当高难度的技术,不过这次准备的五行符是专门为炒豆子准备的咒符,因此凭塾生的技巧也能顺利完成。
教室里充满了炒豆的香气。
这时,春虎偷偷摸摸地离开等待使用平底锅的队伍,往察看着塾生炒豆的大友走了过去。
「……老师,可以叨扰您一点时间吗?」
「嗯?原来是春虎同学啊,用不着担心,术式差不多完成哩,就算是你也不会失败的哩。」
「不,我不是在担心这件事情。那个……这件事不太好开口……」
「所以说用不着担心哩,万一你失败哩,我会出手帮忙的哩。」
「我就说不是这件事了。我担心的是这堂课的内容,还有冬儿的情形。老师,关于那家伙的后遗症,您从塾长那里听说过了吧?」
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春虎压低了嗓音,向大友确认。
大友一开始板着脸孔,「……啊。」喃喃发出了和春虎刚才如出一辙的惊呼声。他的动作显得惊慌失措,无意义地推了推眼镜。
「说、说得也是,我完全忘记这件事情,真是太不小心哩。」
「这样的活动没问题吗?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撒豆是『驱鬼』的咒术对吧?」
「虽然说是驱鬼,这种时候的『鬼』真要说起来属于乙级……和『泛式』里面指的『鬼型』不同哩。」
「不一样吗?」
「废话,要是这么做就能祓除灵灾,祓魔官都要失业哩。」
春虎与大友不约而同压低了音量,窃窃私语。
冬儿的后遗症。
那是他过去卷入灵灾时留下的症状,此时,『鬼型』的动态灵灾——「鬼」残存在冬儿的体内。他决定进入阴阳塾,目标成为阴阳师,也是为了克服自己的后遗症。
「既然冬儿同学的封印确实在运作哩,这种程度的咒物没那么容易造成影响的哩。」
「也就是说不会伤害到他罗?」
「灵性方面是不会哩。」
「为什么需要特地指出『灵性方面』?」
「嗯,要是本人在意的话哩,说不定硬逼他反而会演变成教育问题哩……」
「本人非常在意哦……」
听见春虎的报告,大友「唔」地垂下了嘴角。
这个时候,「闭嘴,蠢虎,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背后传来说话声,吓得春虎和大友缩起了脖子。
一回头,眼前是冬儿烦躁的脸孔。也许是多心了,但他的太阳穴附近似乎正微微抽搐。
「什么非常在意,我、一点、也不、在意。」
「呃,可是——」
「再说也没有理由让我在意,要是这种豆子可以应付我体内的鬼,我也用不着特地成为阴阳师了。」
「不然你的行动为什么那么诡异?」
「你说什么,虎公。我的行动哪里诡异了?」
「这种称呼方式就很奇怪啦。」
什么虎公嘛,春虎愕然沉下了脸。冬儿咂舌,盘起手臂,又开始跺起了脚。
「其实我从以前就讨厌撒豆子这个活动,驱鬼迎福简直是蠢事……尤其一大群人单方面对着鬼撒豆子最让我看不过去,违反了我的个人风格和美学,一点也不公平。」
「……我懂了,确实是很在意哩。」
「我就说吧。」
「总而言之,」冬儿朝两个一脸困扰的人加强了语气。「我对这种事情没兴趣,可是也不想要特殊待遇,拜托别没事找事做。」看来他人的关心反而让他闹起了别扭。
春虎还有话要说,可是夏目早一步从讲台走了过来。
「春虎、冬儿,平底锅可以用罗。」
夏目炒完了自己的豆子,手拿平底锅提醒着他们。春虎回头,「呃,好。」随口应了声,冬儿则是颤抖了一下,全身僵硬。
冬儿因为自己的反应,心情显得更加烦躁。「好,夏目,平底锅给我。」他抢夺似地夺下平底锅,往讲台走了过去。
「……怎么办?」
听见春虎这个问题,大友只有苦笑。
「反正……本人都说对这种事情没兴趣哩,我看这次要是他混水摸鱼就不跟他计较哩。」
「可是就算本人再随便,万一由他当鬼,旁边的人肯定没办法无视他。」
「班上负责当鬼的只有一个人哩,之后会再抽签决定,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刚好哩。要是把事情闹大,反而是弄巧成拙哩。」
所有塾生里面,了解冬儿情形的人只有春虎。如果因为过度顾虑,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也不好。
讲台上,从夏目手中拿到平底锅的冬儿提心吊胆——但表面上极为平静地炒着豆子。看见他旁边使用平底锅的塾生炒完豆子,春虎也往讲台移动。春虎结束炒豆工作后,班上所有同学都完成了撒豆的准备。
众人将完成的炒豆放到取来的木斗里。
「好哩。」
大友从搬来的纸箱底部,拿出放着好几支签的竹筒。
「每个人抽一支签,第一个抽到红签的人当鬼哩。」
★
「不行!大家快退回来!」
春虎大叫,可惜为时已晚。
「嘿罗!」
「抱歉啦抱歉啦!」
「歪国人啊你!」
「确实有可能!」
「HIT AND RUN!」
「迷上我了呗!」
「尽管放心啦!」
同学们一脸严肃,大叫出搞笑的桥段后纷纷倒地,鬼哭神号的光景简直是一幅受到强迫的地狱图。
一行人不愿意分散,因此决定不搭电梯,由楼梯移动,这个选择本身并没有错,只是这或许成了让他们松懈的原因之一。拉长的队形,以及狭窄的行动空间。从背后来的突袭虽然是显而易见的佯攻,但心理层面受过无数次动摇的团体难以应付这样的突发状况。
不顾春虎与夏目制止的同学们一股脑儿冲下楼梯,冲到了塾舍大楼正门口的一楼大厅。他们气喘吁吁,停下脚步的时候——咒符同时撒向聚集在同一个地方、破绽百出的团体。
一网打尽。
「居然……光靠他一个人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夏目凝视倒地的同学们,喘不过气似地说。
春虎与夏目愣愣地站在原地,追逐敌人行踪的空从楼梯上飞了回来。
「春春、春虎大人!楼梯上发现这张式符!先、先前的攻击或许是由简易式进行远距离操纵!」
「可恶,果然是这样!」
在楼梯遭到来自上方的攻击时,春虎立刻派空前往攻击发动的方向。他很笃定这十之八九是佯攻,当务之急应当是率先找出敌人的踪影。这么一来,说不定就能避开这个大规模的陷阱。
「没想到那家伙会像这样利用咒术攻击……我记得他在实技课上都很随便的啊!」
「……不,他使用的咒术本身并不困难,反而相当单纯……而且确实能达到效果。他的手法很高明,虽然不甘心,但这次是我们中计了。」
这个大型陷阱让三分之二的同学倒地不起,剩下的包括春虎与夏目在内,只剩下寥寥数名。他们连撒豆子也没办法,根本无计可施,被逼上了绝路。
而且对手只有一个人。
「那个混帐,他最在行的就是打架了。」
「总之绝不能疏忽大意。我们现在剩下的人少,行动反而能更敏捷,接下来才是关键。」
这严重的打击并未重挫夏目的斗志,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要是在这场战争当中败下阵来,遭受到的将是羞耻与屈辱。她赌上自己的尊严,绝不轻易放弃。
插图71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夏目恢复「原本」的嗓音,悄声说着,再次下定决心。
春虎重重点了下头。
★
「…………」
冬儿的右手拿着签,不发一语瞪着签的前方——涂上红色,表示「雀屏中选」的证据。
四周同学们单纯因为决定由谁当鬼而兴高采烈,大友则一脸像是大事不妙,春虎手里拿着在冬儿前一个抽到的空白签,默不作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抽签在全班同学面前进行,如果要改变这个结果,自然会问到原因。冬儿的事情不能公开,很难说服其他同学。
「哦,冬儿当鬼啊。虽然感觉不太适合,但好像满有意思的嘛。」
「哈哈,由冬儿同学当鬼,总觉得很难应付欸。」
京子和天马说得悠哉,要是在平常,春虎一定会赞同两人的意见,一起调侃冬儿,至少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心惊胆战。
大友搔了搔头。
「呃……没、没办法,就让冬儿同学当鬼哩。」
「等一下,老师!」
「反正他抽都抽中哩,而且这种豆子撒再多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剩下的只有本人心境上的问题哩。」
「话虽然这么说……」
两人交头接耳,与其他同学之间保持一段距离。
这时,也许是再也按捺不住,夏目走了过来,「……春虎?」用凶狠的嗓音逼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冬儿的态度也很奇怪,难不成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同于京子还有天马,夏目似乎还是觉得事有蹊跷。眼见夏目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呃,这个……」春虎答得支支吾吾,大友则是在一旁装傻,假装没听见。
这个时候,「……大友老师。」冬儿低声叫着,嗓音轻细但是异常嘹亮。
「什、什么事哩,冬儿同学?」
「我有一个……提议。」冬儿的语气冷静,嘴角甚至浮现一丝笑意。
「刚才我也说过,一大群人单方面向鬼撒豆子,这种事情违背我的风格,当然相反的立场也是一样……」
同学间顿时议论纷纷,看在了解冬儿个性的人眼里,想必会觉得冬儿实在不像这种为自己找借口的人。
不过,大友毫不迟疑,趁机夸张地点着头。
「噢噢,这样啊,个人的风格和想法也很重要哩。好哩,大家再继续抽签看谁当鬼哩……」
「什么嘛,阿刀,真不干脆!」
大友擅自进行安排,倒霉的是中途有塾生高声数落了起来。当然,这样的数落没有抱怨的意思,顶多只能算是开玩笑,要无视这样的意见,继续抽出其他人当鬼也没有问题。
只是,「我没说过不当鬼,只说这违反我的风格。」冬儿再次强调,语气里听得出嘲讽。嘴角那抹微笑的笑意愈来愈深,春虎赫然惊觉,那是老友在惹是生非时常见的笑容。
「老师,我的意思不是要找其他人当鬼,那样太没意思了。让我不能忍受的是单方面遭受攻击这件事,所以我有个提议,可以让鬼也有『反击』的权利吗?」
「嗯?什么意思哩?让鬼也来撒豆子吗?」
「不一定要撒豆子,总之是让鬼可以反击——可以『战斗』。各位不需要让步,要我一个人对付大家也无所谓……比方说可以订下这样的规则……要是豆子砸中我,就算我输了,之后我不会再抵抗,只是如果在那之前全班同学都败在我手中,就算我赢。」
冬儿这大胆的提议再次在教室里掀起一阵热烈的讨论。
「欸,冬儿,用不着这么麻烦吧。」
春虎笑着,试图让老友的情绪平静下来。
遗憾的是……
「难得看见阿刀你这么热血欸。」
「不错啊,好像很有趣。」
「你一个人要应付全班同学,未免太有勇无谋了吧?」
「嗯,不过这样好像比用一般的方式撒豆子好玩。」
班上同学的反应意外热烈。
「这个方式很好啊,我也能了解冬儿同学的心情。」
「说得也是,既然冬儿愿意接受对自己不利的条件,就用对战的方式来撒豆子吧。」
就连天马和京子也说起了这种话。
春虎身上冷汗直流。
大友困惑地说:
「好、好吧,如果没有人反对哩,我们就采用冬儿同学的意见……」
「等一下,要是连鬼也撒豆子,岂不是完全失去原本的意义?对战是无所谓,至少撒豆子需要维持教学的形式吧?」
夏目连忙叮嘱着眼见就要随口答应的大友。
冬儿听见之后,装腔作势地张开手臂。
「我的武器不需要是豆子……反正我也不想碰。」
后半是自言自语,几乎没有人听见,不过他的语气和态度在在显得游刃有余,先前那副举止诡异的模样完全不见踪影。
实际上,这不是什么从容不迫的表现,其实比较接近自暴自弃的状态,只有春虎看出了这一点。
冷汗迟迟停不下来。
众人没有发觉春虎的疑虑,事情就这么拍板定案。
「嗯,我想想哩……如果要对战哩,人数差距这么大……多少要让一点步哩……啊,等一下,武器?」
大友忽而灵光一闪,咧嘴笑了起来。然后,他再次召唤出先前帮忙搬运纸箱的简易式,交代了指示之后,式神随即走出教室。
「对啦,我这边正好有个好东西哩。只要遭到那个攻击,很快就会睡着最重要的是很有趣。」
听见这不能让人置若罔闻的一句话,「有趣?」春虎蹙起了眉头,「对啊。」大友得意洋洋地说。
「那是去年尾牙余兴节目用到的东西哩,其他老师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哩——冬儿同学,不如你就用咒符代替豆子哩,可以吗?」
「我都可以。」
冬儿答得飞快,「那就这么决定哩。」大友一宣布,「噢噢。」同学们个个是慷慨激昂,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
「……这、这样好吗?」
「事到如今再讲这些也没用,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冬儿,不过你也是共犯。」
「我是共犯……」
春虎无法反驳夏目的话。
他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他没有那个意思,可是……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觉得自己确实也有责任,只是又不知道到底如何才是最适当的做法。
「……算、算了,反正大友老师说没问题,大家的反应又这么热烈……」
春虎嘟囔着,试图用这种说法说服自己。
过没多久,大友的简易式拿了一叠咒符回来,数量相当庞大。大友抽出其中一张咒符,确认上面的术式,「很好、很好。」点着头说。
看见老师这副模样,冬儿哼了一声。
「……老师,让我拿来当武器的那个咒符是什么术式?从您刚才的口气听来,那是您自创的吧?」
冬儿的问题再次让大友咧嘴一笑。
接着,他俐落地把咒符像扑克牌一样敞开。
「简单来说,就是『大家一起来搞笑』的咒符哩。」
★
「咚咚斯空斯空斯空、咚咚斯空斯空斯空、咚咚斯空斯空斯空,LOVE注~入~!」
把手放在腋下,大胆地扭腰摆臀,接着用双手做出爱心的形状,满脸堆起闪亮的笑容——夏目输了。
「夏、夏目,夏目!」
夏目撒出的豆子无力地散落在走廊上,袭击者的脚步声弯过转角,逐渐远离。春虎立刻往倒在走廊上的夏目冲了过去。
和之前倒地的那些同学一样,夏目没有露出痛苦的模样,从她的表情看来,恐怕本人也不记得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偏偏夏目做出的是那种搞笑动作,如果记得,她肯定会大受打击,说不定还会把自己关在宿舍房间里。虽然夏目做起那样的动作还满可爱的……
「春、春虎大人,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一楼大厅落入大型陷阱之后,敌人采用死缠烂打的游击战,一个接着一个收拾掉我方成员。不知不觉间,一大群塾生只剩下春虎一个人。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只是撒豆子而已啊。
这明明只是撒豆子而已啊!
「……不对。」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这种自问自答一点价值也没有。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事情「作个了结」,即使只是形式上也好,让遭逢不幸的人可以接受的结局……
一决胜负。
「…………」
他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再过几分钟就要下课,只要能逃到那个时候……他心中没有这个选项,而且相信敌人也是一样。
春虎轻轻地让夏目躺在地上,重新拿好手中的木斗。
「……我来了,冬儿。」
★
讽刺的是,最后决战的地点竟是原本的教室。
「咦,春虎同学,既然你回来哩,冬儿同学输了吗?」
导师的语气听来只觉得与现场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春虎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真要说起来,要不是这个男人拿出那种白痴咒符,或许现在又会是不同的结果……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嗯?春虎同学?其他同学到哪里去哩?喂~?」
春虎连看也不看坐在角落的大友一眼,兀自站在讲台正中央。
这时,「……哟。」背后的门打开了,冬儿接着走进教室。
他气喘吁吁,毕竟一个人要应付那么多人,他看起来似乎是筋疲力尽。然而,他的双眸闪耀着野兽般饥渴的光芒,不可一世的冷冽笑容变得更加锐利。
「噢噢,冬儿同学。如何哩?那个咒符很精采吧?我在桥段的挑选上可是费尽了苦心哩。」
冬儿一样无视大友,视线笔直固定在春虎身上,
他手中只剩下一张咒符,所以像这样直接出现在春虎面前。
接下来的对决不需要再耍那些小手段。
「……剩下的时间不多,我知道只要回教室,你一定会过来,冬儿。」
「……算你有胆子,春虎。我欣赏你的胆量,让我们来进行最后的对决吧。」
春虎与冬儿分别站在讲台上和教室入口,正面对峙。空现出实体,摆出攻击架势,然而春虎不发一语地摆着手,命令式神退下。
「……春虎同学?冬儿同学?」
大友连叫了他们三次,都没传进这些学生耳里。
「欸,冬儿?做到这种地步真的有意义吗?」
「都这种时候了还需要问吗?春虎,这样可赢不了我。」
「……哼,说得也是。你还是忘记我说的话吧。」
「好啦,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是啊,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春虎把右手伸向用左手拿着的木斗,唰,抓起一把炒豆。
冬儿把剩下的最后一张咒符慢条斯理地举到面前。
空屏气凝神。
大友愕然眨着眼睛。
两人同时往前冲去——
「冬儿!」
「春虎!」
交错。
两人从彼此身旁冲了过去,接着迎来沉默。
宣告课堂结束的下课钟声响起。
「……呵。」
冬儿像是驱走了内心的阴霾,露出神清气爽的微笑。他从额头上的头巾挥去豆子——由春虎抛出、成功命中的炒豆。
「你的速度比我快,果然厉害,这次是我输了。」
春虎没有回头,唇边掠过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的额头上贴着咒符,咒符成了他为胜利付出的代价。他迅速站了起来,活力十足地拉大了嗓门。
「这下可糟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