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髭切
1
雪佛非常不满。
长时间被封印在阴阳厅的仓库,就算偶尔可以外出,也只是在开发研究部被人当成研究对象。封印期间,他的自我意识几乎处于冬眠状态,但这样仍令他觉得无聊难耐。正因为如此,受到主人召唤时,他的内心充满了期待。
渴望鲜血,渴望吞噬敌人。
关于这一点,雪佛十分信赖自己的主人——镜伶路。他异常「贪婪」,对于打倒敌人抱有强烈的热情。他好战,并且对在战斗中获得成长感到饥渴。主人这样的性格正符合雪佛的期望,他由衷享受着为主人发挥自己力量的时刻。
可是,这次回到主人身边已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镜却没带给雪佛什么满意的猎物,也没让他有一展身手的机会,只是不时让他祓除灵灾,而且都是些无聊透顶的弱小灵灾。
本来以为可以和芦屋道满一较高下,然而不管等再久,就是不见对方现身。好不容易等到阴阳厅遭遇攻击,追起一个看上去颇有威力的鬼,却在途中被迫折返。到了最后,甚至连芦屋道满本人也被其他人打倒。主人对于对方还活着这件事只是感到心满意足,一点也没有去吃掉那家伙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雪佛既不满又气愤。
起先他唠唠叨叨抱怨个没完,但最近他也不抱怨了。他没有放弃,只是觉得厌倦。他甚至连向主人积极争取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绝望地升起满腔怒火。
无聊、无聊。
无趣、无趣。
今天接到的命令也一样,居然是保护小孩子。无聊又无趣,完全不像主人会下的指示。虽然主人迎合他的意思,表示这次芦屋道满说不定真的会出现,但他已经不会再受骗。说穿了,芦屋道满不是早就被别人打倒了吗?再说,双角会那些家伙也不一定会出现,这叫人如何有所期待。
但是雪佛毕竟是镜的式神,不能不听从主人的指令。
因此,他只得让自己心死,麻痹自己的情感,机械性地执行交代给自己的工作。
不过,那些自己必须保护的小孩和他身边的人,都让雪佛大感意外。
他从土御门夏目身上感受到极为奇特的气息,思考了许久终于得到答案。那应该是龙,而且不是人工制成,恐怕是真正的龙。在漫长的生涯中,雪佛只有在久远以前见过一两次真正的龙,遑论与龙对战。他单纯感到好奇,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和龙对战又是什么「滋味」?
另外还有一个人,土御门夏目身边那个叫做阿刀冬儿的人类。
这边反倒是毫无疑问,他身上带有雪佛最喜爱的气味——鬼的气味。虽然封印在体内,但从那感觉看来,应该是一般所谓的生灵。
那不过是个生灵,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极具刺激性,而且隐隐约约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家伙的体内封印着什么鬼,雪佛在意得不得了,何况他现在正处于「饥饿」状态。
不过,也许镜在事前已经料想到雪佛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严禁他与护卫的对象有任何接触。拜此禁令所赐,雪佛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他怫然不悦又厌烦——但依然克制住随时可能爆发的不满情绪,持续执行护卫的任务。
反正肯定又是白忙一场,他心想。
然而,就在接近日落时,终于有了动静。
一名男子前来接触他负责保护的土御门夏目,那人声称自己不是双角会成员,但是不可能,男子肯定就是双角会的人。
这时,雪佛忽然想捉弄一下他们,决定不马上杀掉男子,在一旁观望事情发展。
说不定土御门夏目会召唤出龙,说不定阿刀冬儿赶来后会露出生灵的本性。反正场面愈混乱愈有意思,只要最后出面收拾残局,相信镜也无话可说。
于是,雪佛在稍远处隐起身形,静观其变。就在男子不晓得取出什么东西时,他以为自己的期待终于要成真了。可惜的是,这期待终究还是落空。
男子转过身,背向夏目他们,就这么准备离去。雪佛打从心底感到失望。
啧,算了。
他冲出去,一刀杀了那个人。
杀死人后,他才想到自己不应该杀死那个人,之后恐怕会惹镜生气。但是他并不怎么在意,反正自己心里一直觉得烦闷,况且人都杀了,再后悔也没用。这么看来,自己实在太过压抑,已经逼近极限。这都是伶路的错,雪佛重新提起了精神。
在收拾敌人后,雪佛的注意力转到了男子取出的物品上头。
咒具。前所未见的咒具在主人死后,仍持续散发出危险气息,仿佛一边沾染着主人的鲜血,一边等待新的主人。
有意思。
「……这是什么?」
他走上前去仔细一瞧,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面。
会是什么呢?
雪佛顺从自己的好奇心,一刀往咒具砍了下去。
2
「春虎大人!」
空急忙大叫着撞开春虎,一口气扑倒春虎和他背后的夏目,并且强行抓住一旁京子的手臂,硬是让她蹲了下来。在此同时,遭雪佛破坏的咒具正以猛烈的气势喷发出高浓度的瘴气。
所幸瘴气不是呈放射状喷发,否则要是在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到瘴气,肯定会立即死亡。即使没死,也会在瞬间涌起呕吐感,意识朦胧。对上鵺时的瘴气远不及此,体温仍仿佛一下子降低了好几度。
没人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趴倒在地上的夏目悲鸣似地喊出:「急急如律令!」以护符张开防壁,春虎也紧咬着牙,总之先拉着夏目和京子试图后退。
四周俨然成了阿鼻地狱,有人因为瘴气笼罩而昏厥,有人惨叫着抱头鼠窜。夏目在使出护符后,相继为春虎、京子、空和自己施加咒术。那疑似是提升瘴气抵抗力的术式,他们这才总算觉得稍微轻松了一点。春虎没有余力道谢,专注凝「视」瘴气发生的源头。
骇人的高浓度瘴气往空中喷发,其中不只瘴气,还有某些人工的——咒力混在里头。施加在咒具上的咒术因为遭到破坏而导致失控。
破坏咒具的罪魁祸首雪佛全身笼罩在瘴气中,身影遭瘴气淹没,只能勉强辨别出轮廓,宛如站在间歇泉的正上方一般。
「可恶,这个混账!夏目、京子!你们还好吗?」
「差一点就没命了!空,谢谢你!」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先是有人在自己的面前惨遭杀害,接着又冒出大量瘴气,会陷入混乱也是情有可原,但一旦慌了手脚,随时可能小命不保,当务之急是尽快避难,移动到安全场所。
然而,「春、春虎大人!瘴气疑似渗入地底,请千万小心!再继续下去,灵脉恐怕——」空正要提出警告,地底马上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轰隆声响,脚下也随之震动。这情形像是地震又不是地震,春虎等人也体验过与这类似的感觉。
地底持续传来轰隆声,大地破裂似地喷出灵气,从眼前中庭的石板下,从白色碎石底下,从槴子花丛中,从庭院内的池塘里喷出。除了中庭之外,从他们正想逃进的分局内部地板底下也有灵气喷发。附近一带——至少在分局内部,整个区域都有灵气接连向上喷发。
眼前情景犹如遭到相反方向的集中轰炸般,缺乏现实感,有种正看着好莱坞电影的错觉。
接着,喷发的灵气与由咒具四溢而出的瘴气混合、凝结,产生出另外一股瘴气。
那是灵灾。
灵灾急速成长、膨胀,由第一级、第二级,转眼间已经升到第三级。宛如盐巴在浓度过高的盐水中结晶般,状况迅速恶化。
瘴气实体化后动了起来。「魔」的诞生。动态灵灾出现,而且不只一个,有仿佛蛇与芋虫合体的怪物,也有头上长出弯角的巨大蜘蛛,另外还有一颗眼珠子瞪得老大的移动土堆。『虫型』、『蜘蛛型』,最后那一只则是『独目型』,这些动态灵灾体型超过五公尺,总共三种类型迥异的灵灾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一般来说,这种情形不可能发生。这些灵灾的规模虽然比不上自然发生的灵灾,但这事实一点也不值得欣慰,眼前只有无止尽的绝望。
——不会吧……
春虎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光景倒抽了一口气。
大脑麻痹,无法正常思考。他心想得赶紧采取行动,却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不只春虎如此,夏目和京子恐怕也是一样。在这一瞬间,甚至连在分局里的所有人说不定都有类似的想法。
但是,「出来吧,北斗!」夏目喊道。
从那嗓音里听得出来,纵使恐惧害怕,她依然奋力鼓起勇气,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接着,宛如点燃希望之火般,一道金黄耀眼的光芒回应那凛然的嗓音,灵活地摆动着身子跃上天际。
沐浴在斜阳中的金黄鳞片如宝石闪耀,如火焰熊熊燃烧,勇猛的嘶吼声如响雷,响彻瘴气笼罩的中庭。
是龙——
土御门家的神兽,也是夏目的使役式式神,北斗。
北斗的个性悠哉又奔放不羁,一点也没有式神的样子,但是这时候一受到召唤,它反而斗志高昂地张牙舞爪,一现身就往正下方扭曲的人形土堆——『独目型』袭去。
在式神对付灵灾时,「趁现在赶紧避难!」夏目大叫。「这里是祓魔局,现在情况虽然混乱,相信很快就会有祓魔官前来修祓灵灾,我们目前该做的是确保自身安全,赶紧和冬儿以及天马会合,如果还有塾生留在局里,再引导他们到安全场所。春虎、仓桥同学,你们明白了吗?」
夏目的嗓音轻微颤抖,眼瞳里看得出焦虑和惊慌的影子。不过,她以意志强行压抑心中恐惧,强逼自己采取行动。
——对了。
阴阳塾上个月遇袭时的情形掠过脑海。在遭到芦屋道满的式神包围时,负责指挥春虎等人的就是夏目。在夏目的指挥下,春虎他们团结一致,共同奋战。
「……好。」春虎提振起精神。
正如夏目所言,灵灾修祓就交给专家,贸然出手恐怕只是碍手碍脚。
「空,抱歉麻烦你赶紧去找冬儿和天马,尤其是冬儿,我怕他受到这股瘴气影响,体内的鬼又开始失控。」
「对了,还有这一点需要担心。我们也快走吧,仓桥同学,唤出护法式。」
「知、知道了。」
春虎向空下令,京子也听从夏目命令,召唤出两尊护法式式神。
不过,「春虎大人!」春虎听见空的叫声,急忙转头回望,这一望发现发生在中庭池塘里的灵灾正往自己这一行人逼近。
宛如一座小山丘的胴体覆满湿透的黑毛,关节隆起,体内冒出数只如钩爪的脚。这些脚动得急促,在地面上奔跑。整体看来,这东西像只大蜘蛛,但是那隆起突出的部分——像是脸的部位却冒出了两根歪曲的弯角。
『蜘蛛型』灵灾,俗称牛鬼的动态灵灾。
「白、白樱!黑枫!」
京子尖叫着命令护法防御。她的式神属于『G2·夜叉』,体型不若『仁王』高壮,在春虎等人的身旁像个可靠的骑士,面对巨大的动态灵灾则显得过于渺小,犹如只身挑战战车的步兵。黑枫挥起的长刀刺中胴体,白樱也砍去其中一脚,只是如此依然无法阻止牛鬼继续前进。
「可恶,快逃!」
在连忙跑向走廊的三人背后,灵灾的庞大身躯激烈撞击分局墙壁。粉尘漫天飞舞——牛鬼一路破坏走廊,追击春虎等人。春虎好不容易掷出护符,牛鬼却不费吹灰之力地冲破咒壁。牛鬼撞毁墙壁,发出轰隆巨响,往春虎一行人逼近。
「糟了,北斗!先过来这里——!」
夏目仰望空中大叫,北斗却正在和『独目型』灵灾搏斗,而且因为没有主人的指示,陷入了苦战。春虎和京子无可奈何,只得以符术应战,但是牛鬼似乎没有受到多大伤害。
「没、没办法了!快逃!」
春虎他们改变方向,逃进中庭,躲避牛鬼的攻击。每当与牛鬼擦身而过,接触到灵灾散发出的瘴气时,恶寒总会再度袭来。但春虎没有转移视线,始终注「视」着敌人,凝视引发灵灾的瘴气。左眼又传来刺痛,不过他已经发现,在阴阳极度失衡的状态下,他照样「视」出形成牛鬼主体的是水气。不能由外型判断,这灵灾的真面目便是混浊、混乱的水气漩涡。
「——阻止水流!急急如律令!」
他先是抛出火行符,再接着抛出土行符,让土行符吸收燃烧的火焰后启动并且爆炸。前一阵子在模拟战上他也使出过五行相生,此外还有以土气抑制水气的五行相克的术式。
术式生效了。
覆盖在牛鬼身上的湿毛其实是类似水母触手的流动污水,因为受到咒符的土气影响,牛鬼身体出现裂核,然后变得枯干。表面干涸剥落,体内的混浊污水淅沥哗啦地倾泻而出。牛鬼的巨躯颤抖着,蜘蛛般的长脚不住发颤。
但也仅只于此。
流血般的污水很快停止流动,如结痂凝结一般。滴下的水变成黑毛,瞬间堵住伤口。「可恶!」春虎咬牙怒骂。
而且在春虎等人逃到中庭后,又有灵灾追了过来。
一路撞倒庭院里的树木,沿着地面逼近的是像在巨大的「嘴」上接上细长袋子,分不清是像蛇还是芋虫的怪物。那张嘴极大,似乎一口便能吞下杵在原地的春虎。覆满腐烂苔藓、藤蔓与杂草的身上不只散发出瘴气,还有恐怖恶臭。
那是『虫型』灵灾,俗称野槌。
「夏、夏目同学!」
京子惨叫着唤回白樱与黑枫,但仅凭两尊护法式终究阻挡不了动态灵灾的行动,双方质量差距过大。
「你们两个退下!——急急如律令!」
夏目让灵气充满全身,敲击大地似地掷出四枚咒符。金行符。箭头状的长条金属片接连刺向地面,形成栅栏,阻止野槌前进。定睛一「视」可以察觉,野槌属于木气灵灾,金克木,金行符应可发挥效用,野槌确实也出现了不想接触栅栏的反应。
然而,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野槌马上转过身,绕过栅栏追向春虎他们。春虎就近掷出护符,打算以此击退野槌,野槌却缓慢但确实地拉近双方距离。而且,就连背后已经复原的牛鬼也把目标锁定春虎等人,再次改变方向。
「可恶!为什么老追着我们不放!」
难不成这是双角会遭咒搜部猎捕所生的怨恨吗?如果真是如此,也不该迁怒到别人身上。总而言之,由于遭到前后夹击,情势相当恶劣。春虎等人欲哭无泪,喘着气不停往前冲。不过,像这样盲目地到处乱逃,实在很难逃出分局。
「可恶!鵺那时候也是一样,为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塾生,就要应付第三级灵灾!」
对付鵺时,主要战力为北斗,又有木暮的那群乌天狗式神在旁协助,决定胜负关键的则是夏目的符术,春虎基本上只是接连不断地掷出咒符。
——何况我根本不晓得对付灵灾的术式!
他边逃边观察北斗那里的战况。它和独眼灵灾正战得如火如荼,虽然占有优势,但也没办法抽身前来支援。
这时,「呀!」京子脚步一个踉跄,摔了一跤。「京子!」春虎马上上前抱住她。放眼望去,庭院里的树木如生物般蠢动着,在瘴气的影响下正要化成灵灾,而且就阶段而言,已经进入第二级灵灾。
空迅即朝树木抛出狐火,却只烧起了几根树枝。要是置之不理,恐怕很快就会变成动态灵灾。再说,逐渐灵灾化的不只是树木,再这么下去,很快又会产生下一个灵灾。眼前灵灾引发连锁效应的情形,俨然已接近百鬼夜行,也就是第四级灵灾。
见两人停下脚步,夏目也急忙停了下来,甩着头发向后转过头,神情严肃地举起咒符。
看来她是打算以符术再次牵制牛鬼与野槌的行动,希望多少能争取一点时间,但要是反复进行个几次,她的灵力恐怕没多久就会耗尽。
——可恶,灵灾……应付灵灾……
突然间,春虎灵光一闪。
有了,对付灵灾的术式。他听过咒文,后来甚至私下查过,背得滚瓜烂熟,也曾亲眼目睹术式。实际上他当然没试过——成不成也得等试了才知道。
「夏目!使出五行符绘出五芒星!」春虎放下抱在怀中的京子,朝夏目大喊。夏目吓得背上一颤,「——唵、哞、怛落、仡哩、恶!五行连环,急急如律令!」但仍依春虎的请求变更符术。她把木火土金水等五行符全掷了出去,吟诵咒文。咒符立刻闪耀光芒,彼此以光芒相互结合,在空中绘出耀眼的五芒星。
这咒纹本身已是坚固的咒术防壁,但是春虎另有意图。
——能成功吗……?
不对,不管成不成功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在脑中拼命回想那一天视得的术式。
「——东海神名阿明,西海神名祝良,南海神名巨乘,北海神名禺强,四海大神辟百鬼、荡凶灾,急急如律令!」
夏目惊讶地转过头,京子也哑然地张大了嘴。
那是他一反常态独自翻阅资料,总算在供祓魔官阅读的专业书籍里找到的『帝式』咒文。他像个小男孩一样认真记住必杀技的名称,虽然难为情,他还是硬背了下来,记住当时听见的其中一个咒文。
这是大友用在道满身上,用以应付百鬼夜行的咒文。
左眼和大脑传来像是钉入钉子般的激烈疼痛,但春虎硬是耐住疼痛,让意识集中在施展的咒术上。
集中精神。
不过——
没成功吗?
咒力应该足够,术式施展的步骤也没有出错,只可惜精准度不够,术式与咒术的细节部分模糊,暧昧不清。
春虎第一次施展的『帝国式阴阳术』好不容易启动,向他们逼近的牛鬼和野槌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动作已经出现些微迟缓。可惜效果不彰,术式平衡瞬间瓦解,自行崩毁,如雾般消散,夏目准备的五行符也一张接着一张掉落地面。
「……呃。」
临阵磨枪的难度实在太高,何况这不是『泛式』,而是属于『帝式』的术式。
只是——
不对,是我的实力不够!
那种没有「视」清楚咒术,没有确实感受到术式本质的感觉,让春虎再次焦躁地苛责起自己。原来「视不清」是让人这么烦躁的一件事。
因为咒力消耗甚巨,春虎顿时感到整个人瘫软无力。「春虎大人!」空连忙上前搀扶主人。
另一方面,灵灾又立刻展开行动。这下只能逃了。逃走、逃走……只是这么逃又能逃到什么时候呢。
就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野槌猛地停止动作,像是害怕般停下脚步。另一只牛鬼则是全身痉挛——整个破裂,水势盛大地喷出刚才见到的污水。春虎的攻击和这简直无法相比,牛鬼差点被劈成两半,构成身体的水气几乎全喷了出来,混浊、混乱的水气漩涡被斩得一干二净。
牛鬼异形瘫倒在地,身上裂核闪灭不定。一道人影轻盈地跳上那副巨躯。人影弯着腰,压低身体着地。也许是因为绑着头发的带子断了,长卷发摇曳着披散在肩上。纤细的身体沾满鲜血与灰尘,长长的手臂下方随意握着一把锐利的日本刀——
在覆盖额头的刘海底下,如女子艳红的双唇正愉悦地露出微笑。
那是雪佛。
他的模样和刚才大不相同。式神晃动着肩膀,全身颤抖,像是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似地整个人摇摇晃晃。
「……你、你这家伙……」春虎颤抖着嗓音说时,雪佛忽而抬起头,俯视春虎等人。
春虎他们无不感到一阵战栗。
雪佛笑了。他露出了乐不可支,双眸恍惚,双唇颤抖的诡异笑容。他笑得宛如流着口水的饿狼,沉醉于鲜血的野兽。
那气势与高涨的残暴气息吓得春虎等人目瞪口呆。
雪佛盯着春虎一行人,「不行!」尖声说道。「这种无聊又弱小的东西有什么好玩?不行!我等很久了!要玩也要先跟我玩!」
雪佛像头兴奋的狒狒般纵身一跃,落到地面。接着,在他脚下的牛鬼因为承接了冲击力道而像被踩扁似地消失。斩击自然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不过最后压垮牛鬼的还是雪佛的灵压。雪佛的身材再怎么修长,和牛鬼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但由他体内散发出的却是压倒性的灵气。
而且,这灵气现在正出现激烈歪斜,视来像是杯子里的水剧烈摇晃,就要泼洒出水杯似的。那种濒临破灭、令人浑身发寒的不安定感正如实地表现出雪佛的疯狂。
使役式式神如今正要转变为灵灾。
「这家伙!」
这么说来,雪佛从极近距离笼罩在引发连锁灵灾的咒具喷发出的高浓度瘴气中。广义来说,使役式原本就是与灵灾相同的灵性存在,一旦直接接触到带有咒力的瘴气,会失去控制也不足为奇。
——糟糕!
春虎正这么想的瞬间,雪佛就地一跃而起,冲了出去。强烈的战意与破坏的冲动化为疾风,猛然袭向春虎等人。这下死定了。雪佛的笑容逼近,灵气划过肌肤,日本刀挥出的斩击轨道在视线一角微微闪现。
这时,轰的一声,另一道疾风从旁袭来。
席卷疾风而来的是一道金黄光芒——北斗。雪佛遭龙激烈冲撞,就这么和龙一起从春虎等人面前摔了出去。转头望去,北斗应付的独眼灵灾正趴伏在地上。灵灾尚未修祓,但已经呈现半毁状态。在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前,北斗暂时中止战斗,急忙前来解救主人的危机。
在千钧一发之际,式神的支援及时赶上。
然而,雪佛也马上接住了从旁而来的突袭。
「哇啊!这可真厉害!」
雪佛挥出日本刀的刀身抵挡北斗的獠牙,被撞得一路往后退。他用左臂顶住刀背,双脚踏稳地面,以力量抵抗迎面而来的冲击,脚下在地面拉出一长条线,不久双方都停下了动作。
人形的雪佛由正面挡下巨龙的冲撞,通常这是不可能出现的异常景象,就连发动突袭的北斗也惊讶地瞪大了眼。
在双方的动作停下后,「嘿!」雪佛由下往上踢了北斗的下颚一脚。激烈的撞击声响起,北斗的头颅往上一弹,接着雪佛又对着北斗因冲击出现裂核反应的身体,挥刀使出一记横劈。
「北斗!」夏目惨叫。幸好北斗在岌岌可危时扭过身体,避开了致命伤。裂核反应虽然愈趋强烈,不过总算是逃出了雪佛的攻击范围。北斗拼了命闪躲,一点也不像它会做出的反应,正显示出它被逼到了绝路。它心想这小个子还真强,不禁大惊失色。
由于从北斗身边冲了过去,双方位置互调,雪佛也没能进一步追击。只是虽然不至于造成致命伤,但雪佛的剑锋依然轻易斩裂了北斗的龙鳞。换句话说,要是被刚才那记攻击砍个正着,任凭北斗再厉害恐怕也难逃险境。
「那、那个混账……!镜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雪佛完全失去控制,在这危急时刻,身为式神主人的镜究竟在做些什么。何况,就算是独立祓魔官,在面对灵灾肆虐时,也不该袖手旁观。
而且——「夏、夏目同学!后面!」京子惨叫着说。
因为雪佛现身而畏缩不前的野槌再度尝试接近春虎一行人,连一度遭到北斗击垮的『独目型』灵灾也再次展开行动。
中庭里充满瘴气与灵气,只要没有如雪佛砍杀牛鬼般将灵灾完全修祓,灵灾随时会立刻复活。
不,事态远比此更为严重。
分局屋顶猛然刮起旋风,如大蛇扭动着身躯般随处肆虐,成长为四处散布瘴气的龙卷风。龙卷风中浮现一头作为核的野兽——『风暴型』灵灾,终究还是形成了第四个动态灵灾。
「可、可恶,这下该怎么办……!」
春虎哀鸣,夏目也铁青着脸咬紧了唇。京子浑身颤抖,杵在原地。然而,事态并非只是单方面变得恶劣而已。
「春、春虎大人!您看那里!」空指向分局内。接着,「那里的塾生马上离开!」一声警告传来,在春虎等人和野槌之间同时出现了数尊式神。
总共八尊『仁王』形成「护法式防壁」,横向排成一列的重量级式神,以物理性防御阻止野槌接近。
紧接着,无数咒符袭向野槌。咒符如鸟群乱舞般在上空形成圆圈,并且同时启动,攻击灵灾。相较于个别的咒术,这有条不紊的联手攻击更能发挥效果,可说是人类在应付灵灾时最有效率的战术。野槌连忙躲避。
黑衣阴阳师组成的灵灾修祓部队由分局列队赶来。
「第十一、十二小队首先修祓『独目型』灵灾!接着是『蜘蛛型』和『虫型』,最后是净化这附近一带!第十三小队负责引导一般局员和普通民众前往避难!屋顶上的『风暴型』由第十四、十五小队前往修祓,我们集中攻击中庭的灵灾!」
随着激动的指令声响起,祓魔官部队在中庭展开队形。指挥系统终于恢复——至少已经回复到可以处理现场状况的程度。仔细一瞧,祓魔官们的装备并不齐全,队里的人员也不足,但面对第四级灵灾这突然出现的紧急危机,他们依然选择挺身奋战。
在春虎等人面前,野槌挣扎着发出悲鸣,全身覆满剧烈裂核,慌忙退避。春虎茫然凝视窜逃的灵灾,不由得握紧拳头,拼命咬牙。
——没错。
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现在所处的这地方是修祓灵灾的大本营,祓魔局的分局,不少专业阴阳师也和自己一样身陷险境。
不能轻言放弃。
「夏目,趁现在——」
「嗯!仓桥同学,我们走!」
在祓魔官们应付灵灾的同时,春虎他们也赶紧冲向分局内。可惜,这时棘手的不只是灵灾而已。
「你们要往哪里去?来玩吧!」
——是雪佛。
手握日本刀的疯狂式神挡住春虎一行人的去路,北斗立刻从背后袭击。只见雪佛不慌不忙地转过身,避开攻击,并且在回转时顺势砍向龙的身体,导致北斗身上出现裂核。
龙的庞大身躯反倒成了弱点,北斗只能遭行动敏捷的雪佛玩弄在股掌间。
「这头龙的动作太迟钝了!看来是主人没教好,干脆由我来调教——来吧,再来玩吧!」
雪佛龇牙咧嘴,目露凶光,狰狞大笑。「混账。」春虎取出咒符。
「夏目!我们来阻止那个疯狂式神!」
「知道了!仓桥同学,使出不动金缚!」
「嗯、好!」
春虎先派出空,由日本刀的攻击范围外抛出狐火牵制,扰乱雪佛的视线。接着,春虎掷出水行符、火行符和木行符,不再重视五行相生,只是持续抛掷符箓。「哈哈!」雪佛开心地挥舞刀刃,以肉眼追不上的速度挥剑,挡下所有春虎接连使出的符术。
在此同时,夏目与京子开始吟诵咒文,双手结转法轮印,接着是咒缚印。
「凡世间种种尽在掌握,以不动明王正身本誓,发大愿降此邪灵恶灵!哞、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两人的吟诵声相互应和,与咒力合而为一,使出不动金缚。夏目的术式遭雪佛挥刀斩断灵压,但京子同时使出的咒缚成功地束缚了雪佛的身体。
成功了。她正这么想的时候,「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这是瞧不起我吗?」遭咒术束缚的雪佛用力扯断了无形的绳索。术式被破,京子发出哀鸣。「可恶。」春虎恨恨地咬紧了牙。
不过,两人的不动金缚并非全是徒劳无功。从裂核中复原的北斗没放过一点小破绽,立刻冲上前去,像是要还以颜色般,以强韧的尾巴横甩着向雪佛发动攻击。遭到龙这奋力一击,雪佛再强也只能像人偶一样被击飞出去。雪佛的身体用力撞上走廊柱子,把柱子撞断成了两截,部分走廊塌毁,雪佛整个人被埋在底下。
「趁现在!」
京子全身虚软,春虎赶紧拉住她的手,与夏目和空一同逃进室内。
分局里到处不见人影,看来所有人都已经到分局外头避难,春虎他们也急忙奔向出口。眼前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只要绕过楼梯,就能到达分局的另一头。
不过,「哇哈哈哈哈哈!痛快!」雪佛大笑着,豪迈地斩裂面向中庭的外墙,一跃跳进走廊。
他的长发凌乱,衬衫破烂不堪,落魄得像个落难武士。然而,他浑身的灵气高涨,光是内部压力就足以将人击飞。只是在他身旁——不对,双方相隔甚远,却似乎已经能听见沉重的爆炸声,身体和内脏止不住颤抖,仿佛身处噩梦之中。
这情形让人不禁再次心想,这家伙果然不是人,而是个披着人皮的强大怪物。
雪佛用拿剑的那只手臂粗鲁地抹了下嘴角。他唇边仍残留着笑意,脚步轻盈地走向春虎等人。
——糟了!
因为一心只想赶紧逃出分局,忘记在分局内就算召唤北斗,它也无法大展身手。春虎反射性地握住咒符,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不过——
「——急、急急如律令!」
软弱但充满勇气的嗓音响起。木行符从背后逼近,雪佛反射性地做出反应。符术生成的藤蔓还没碰到刀刃,就已经遭日本刀的灵压击退。然而,符术不过是为分散式神注意力的幌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有道人影袭向依然维持转身挥剑姿势的雪佛。
雪佛的反应慢了半拍,骇人灵气——缠绕鬼气的锡杖前端攻向式神,化为獠牙的圆环击中了敌人。
打中了,在隔着雪佛的走廊另一头,掷出木行符的天马大喊。以春虎的锡杖攻击雪佛的则是身体外头覆上闪烁不定的铠甲,宛如武士般的生灵——冬儿。
「冬、冬儿!天马!」冬儿没理会春虎的叫喊,紧握住击中敌人的锡杖,全力注入咒力。
「啊啊啊!」
他将自身的鬼气化为獠牙,圆环深深刺进雪佛的身体。雪佛身上头一次出现裂核,外形开始显得歪斜扭曲。
然而,「你这家伙终于来啦!」雪佛那张美丽的脸孔因为愉悦而显得兴奋不已。尽管圆环刺入体内,他依然悠哉地用左手握住锡杖,单手就将冬儿推得往后退去。
处于生灵状态时,冬儿的臂力是平时的数倍,甚至是数十倍。不过,雪佛的力量更是强大。
「这个样子还是太无聊了!快点『堕落』吧!」
雪佛笑着挥动握住日本刀的右臂,「冬儿!」春虎惊叫,夏目和京子全屏住了气息,只有冬儿依然保持冷静。
春虎的锡杖是可自在操控咒力的咒具,冬儿先是将锡杖想象成以圆环为枪尖的一把长枪,接着把锡杖的形象转换为以一半长度的杖为刀刃的长剑,并且让咒力集中在雪佛握住的位置,逼他放手,再一口气往后跳开。「别想逃!」雪佛笑着追击后退的冬儿,但是——
「压垮他!」
从楼梯旁通往外头的走廊上,白色洪流奔腾而来。洪流奔过冬儿周围,由正面激烈冲撞雪佛,瞬间将他淹没。
奔流——大群白色式神貌似各式各样的凶猛野兽,为精巧的折纸式神。
「区区式神,休想得寸进尺!」
「铃鹿!」
今天一整天都在分局外上课的铃鹿及时赶到。她说过放学后会来分局一趟,正好赶上这危急时刻。而且从天马与冬儿刚才的联手攻击看来,她已经早一步与两人会合。
这下六人全员到齐。
「得救了!谢谢大家!」
春虎忍不住高声喝采,但与他们会合的三人脸上看不见一丝喜悦。
「有什么好兴奋的,笨蛋!」
「别大意,这家伙——」
咻咻,钢刃闪现剑光,淹没雪佛的式神一下子被砍得四分五裂。接着刀身再起,一下往左,一下往右,无止尽地斩遍周围所有式神。在式神残骸的包围下,雪佛甩乱一头长发,大笑着翩翩起舞。
「唔……」
日本刀的刀锋在空中绘出弧线,往上弹起。他随着高涨的本能踏稳脚步,扭曲身体,最后翻了个斤斗,任情感随之爆发。宛如从束缚中解脱般,压倒性的灵气一波波涌向春虎等人。
「太好了!真棒啊,用不着再垂死挣扎了!你们全部——全部都是我的!」
那口气听来就像少年一口气得到所有想要的玩具时发出的欢呼声。雪佛踏破地面,跳了起来。如子弹撞上墙壁,如跳弹反弹般——
往冬儿发动攻击。
「唔!」
雪佛一刀挥下,几乎斩裂瞬间将力量注入锡杖展开的咒盾。冬儿见情况不妙,赶紧往后一跃,勉强逃离了雪佛的攻击范围。然而,就在往后跳开的冬儿落地时,雪佛的第二刀也已经挥了过来。
铃鹿立刻召集剩余的式神攻击雪佛,春虎和夏目也以符术支援。不过,雪佛根本无心理会由后方而来的攻击。他杀红了眼,把冬儿视为第一个目标。
「可恶!」冬儿啐了一声,转为发动攻势,运用锡杖的优势进行突刺,又挥又斩。可惜的是,这些攻击全是徒劳无功。雪佛哼着歌轻松击退冬儿拼了死命的反击。无论是臂力还是动作反应,两人的程度相差甚远。不仅如此,每当雪佛挥刀击退攻势,都使得锡杖更是伤痕累累。
「不行!不能太接近那家伙,必须从远处包围,用咒术攻击!」铃鹿一边嘶吼,一边喊着「急急如律令!」并掷出咒符。
那是她独创的火行符,膨胀的火球急速收缩,化为闪耀青白光芒的光箭,然后仿佛受到吸引般朝雪佛逼近。雪佛马上察觉危险,在被击中前斩落咒术箭矢,然而,光箭瞬间分裂成好几根箭矢,以锐角的角度转换轨道,从四面八方射向式神。
雪佛身上出现裂核反应,冬儿趁隙赶紧退到铃鹿身边。但是,除了裂核反应,雪佛本身像是没受到多大伤害般,径自笑着注视冬儿与铃鹿。
「呵呵,刚才那有点意思,还有别招吗?欸,再使出更多招式吧!」裂核使得他说起话来断断续续,但他仍不住咯咯大笑。
——这个怪物……!
在裂核的状态下,依然能感觉到几乎令人晕眩的灵压。若非冬儿是生灵,一般就连要接近到那样的距离都有困难。况且,雪佛明显还没拿出真本事。春虎不由得浑身战栗。
「——好啦!」
裂核现象平息后,恢复原状的雪佛扭了扭肩膀,意气风发地走了起来。冬儿和铃鹿板起厉色,摆出防御架势,春虎为了支援取出咒符,盘算起战术。
这时,「……上。」夏目悄声下令。咦,春虎一转过头,一阵金黄狂风随即从雪佛斩开的外墙洞穴冲了进来。
是北斗。夏目刻意让龙冲进室内这狭窄的空间。
春虎、京子和天马因为承受不住风压,脚步踉跄,北斗则是一股作气向雪佛发动攻势。由于雪佛正与冬儿他们对峙,从他的角度看来,这袭击不是来自春虎等人所在的左右两侧,而是他最疏于防备的背后。他急忙回头时,北斗已经张开血盆大口。
夏目冒险采取突袭。雪佛这时无暇举刀反击,他睁大了眼——唇边闪过傲然笑意,以自己的左臂为盾。
北斗一口咬住雪佛的左臂,接着紧闭下颚,扭过脖子,咬断他的左臂,雪佛顿时身子一瘫,身上覆满剧烈裂核,几乎到了无法辨识外表的地步。
然后,「喝!」他像是全身燃起烈焰般踏稳了脚步,硬是让瘫软的身体向前倒去,凭着一股气势抵御咬住自己左臂的北斗头部,绕到龙的身旁。
他压紧右腋,以整条手臂固定日本刀,挥出刀锋——北斗惊觉他的意图,连忙扭过身子,可惜为时已晚。雪佛朝北斗的脖颈——由肩膀方向往头部与前爪间的位置一刀砍了下去。
刀锋贯穿金黄鳞片。
雪佛又再卯足全身力气,让刀身深深刺入龙的身躯。北斗虽然奋力挣扎,但对方自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他脚踏地面,手一推,龙那抖动的庞大身躯立刻狠狠撞上墙壁,贯穿龙身体的刀锋正好把龙钉在墙上。
春虎等人一个个哑口说不出话。
「……唔……哈哈,龙,哈……这就是龙啊……」
雪佛身上仍承受着剧烈的裂核反应,着迷似地喃喃自语。如今,北斗身上的裂核甚至比雪佛更加严重。
「……呵呵……这刀叫『髭切』……如何?厉害吧?」
雪佛的力量纵使强大,左臂被咬断也不可能毫发无伤,那张俊美的脸庞显得痛苦不堪。
尽管如此,雪佛看起来相当欣喜。
凌乱的长发披散在清秀的面容上,雪佛倚在钉住龙的日本刀——『髭切』的刀柄上,更用力地把刀刺了进去。
北斗咬下的左臂从嘴里掉落,闭紧了下颚狠瞪着雪佛。它想转头咬住雪佛,但贯穿身体的刀子害得它动弹不得。它垂死挣扎,用尾巴扫向雪佛的肩膀,可惜因为在这样的姿势下使不上力,雪佛完全不为所动。
北斗怒气冲天,咆哮怒吼。
雪佛开心地笑着。
霎时间——
北斗的身影消失,夏目解除了北斗的实体化。雪佛的身体一下子往前倒,撞上墙壁,瘫坐在地上,神情似乎茫然不解。
另一方面,「夏、夏目……!」只见夏目猛地单膝跪倒在地上。
她脸上血气尽失。由于式神与主人间有某种类似共鸣的联系,尽管夏目与北斗的联系薄弱,但也不是完全不会受到影响。尤其北斗遭受的是前所未有的伤害,芦屋道满封住了北斗的行动,雪佛却是「击倒」了它。
春虎抱住夏目的肩膀问道:「你还好吗?」夏目一时间无法立即回应,额头上渗满了汗水。
这时,「……欸。」雪佛慢吞吞地起身,「……搞什么鬼?龙怎么消失了。」缓缓地转身面向夏目。
原本挂在雪佛脸上的笑意消失,在春虎怀里的夏目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春虎也抱着像是浸泡在冷水里的心情,硬是拖着夏目站了起来。
「放出来吧。」雪佛说着,露出宛如戴着面具般的神情。「放出来吧——龙!把龙放出来!」他怒吼着朝夏目跨出了一步。
不过,跨出的脚尚未落地,冬儿已经从他背后挥出锡杖攻击。失去一条左臂,身体理应难以保持平衡,冬儿这一击让处于劣势的式神一脚扑了个空。
「情况不妙!快逃!」冬儿话声刚落,就遭雪佛一个回旋踢踢飞了出去。但是,雪佛的视线始终紧盯着夏目,把夏目视为唯一的目标。原本已经不是很稳定的式神,这时更是怒不可遏,丧失了自我。
「唔!——急急如律令!」春虎把手中的护符胡乱撒了出去,拉住夏目的手狂奔,空紧随在后,「京子!还不快跑!」京子却像是茫然自失般双脚不听使唤。
这也怪不得她。危机接踵而来,连春虎也是稍有松懈,精神就随时可能瞬间崩溃。
在此同时,可以听见铃鹿吟诵咒文的声音,看来就算只能绊住雪佛一时半刻也好。不只铃鹿,天马和冬儿也是一样。
「京子!」听见春虎大吼,京子吓了一跳,总算回过神来。但既然雪佛的目标是夏目,待在他们身边反倒危险。
既然如此——
对了!
「你也快逃吧!由我们来当诱饵,等那家伙离开后,你马上和冬儿他们会合,知道了吗?」
雪佛狂暴不受控制,但这也是个大好机会。一旦敌人失去冷静,势必会露出不少破绽。先前冬儿的攻击没有一次正中目标,但刚才已能击中雪佛就是最佳证明。
攻势愈来愈猛烈,但只要能抵挡过一轮轮猛攻,总会有机可乘。如果不这么想,春虎自己恐怕也难逃恐惧的支配。
「春、春虎……我、我……」京子柔弱的嗓音听得春虎胸口发疼,但他还是逼自己狠下心。
「快走!」
他再一次怒吼,自己则是拉着夏目在走廊上疾奔。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雪佛没理会奋力阻止自己前进的铃鹿等人,也开始展开行动。春虎用不着回头确认也知道,身后传来炽烈的强大灵气,或许该称为瘴气更为正确。
雪佛的气息缓慢接近——接着往上一跃。
「空!」
春虎向式神下令,自己也转过头抛撒护符。由于咒力消耗急遽,体力不停流失,但雪佛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攻破了阻挡在走廊上的咒壁与狐火。
「……急急如律令!」
是夏目。她似乎已经从北斗带来的冲击中重新振作起精神,脸色虽然苍白,但仍紧接着春虎掷出咒符。春虎唤了声「夏目」,确认她的情形,她也确实点头回应,并且再次拔腿狂奔。雪佛马上追了上去,铃鹿的式神也随即从背后杀到,绊住他的脚步,接着冬儿出手,然后铃鹿再度出击。
灵机一动想到的这个诱饵战术,收到了超乎预期的效果。雪佛顾不得背后,接下了所有铃鹿和冬儿从背后而来的攻击。
不过,两人的攻击似乎完全没有伤到雪佛,残留在他身上的裂核应为北斗咬掉他左臂造成的伤害。这个怪物,春虎再次咬紧了牙。然而,如同沙漏里的沙子积少成多,只要累积短暂的瞬间,就能拉开与雪佛之间的距离。两人没命似地在走廊上狂奔。
跑到一半,「春春、春虎大人!前方已无路可逃!」听见空的警告,春虎一时间惊慌失措。
「不、不对,前面有间训练室,在那对面也有个出口!」
而且那间甲级咒术专用的训练室里设有结界,只要逃进那里,强化结界,应该多少能再争取一点时间。
也许是看出青梅竹马的意图,夏目转头掷出五张五行符。
「——!唵、哞、怛落、仡哩、恶!」
走廊上闪现五芒星光芒,春虎、夏目和空趁雪佛突破咒壁的空档,冲进了训练室。
一进入室内,春虎立刻大声关上门,取来一旁的注连绳发动结界。他转头望向夏目,「夏目!快加强结界——」说到一半忽然再也说不出话。
夏目睁大眼睛注视着室内,春虎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哑口失声。
室内聚集了一大群塾生。
塾生们发着抖,肩并肩躲藏在训练室角落,一看见春虎他们冲了进来,「春、春虎吗?」「土御门同学!」好几名塾生惊叫出声。那些是他们的同班同学,看来在灵灾发生时,这些人都还留在分局里。
这么说来,上个月阴阳塾遇袭时,塾生被迫到塾舍大楼底下的咒练场避难,因此这次来不及逃出分局的塾生,也同样选择了逃进设有结界的训练室躲藏。
「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
「灵灾还没修祓吗?祓魔官在搞什么?」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其他塾生也朝春虎和夏目投去求助的眼神。他们的紧张到了极限,迟早会陷入恐慌。春虎与夏目睁大了眼,愣站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春虎忍不住哀嚎,透过结界仍能感觉到灵气正往紧闭的大门逼近。
「快离开!」他向空下令,把夏目从门边推开。刹那间,刀锋刺穿了紧闭的门扉。
从门上伸出的刀锋斩断了注连绳,结界劈哩啪啦地窜出火花,贯穿门扉的刀刃又加强力道,没有往后收回,就这么一口气顺势往横向劈去。惊人的斩击力道,门扉自不必说,墙壁和面向中庭的外墙也被一刀粉碎。
粉尘飞舞,灵气与瘴气不停流入,来不及逃跑的塾生纷纷发出尖锐的悲鸣。
在消失的门扉与墙壁另一头,雪佛就站在那里。
清秀的面容失去笑意,除了断臂带来的疼痛,那张脸上同时浮现出愤怒与烦躁。他的眼里燃起疯狂之意,一头乱发宛如骇人亡灵似的。
「……龙呢?」他反复问道。春虎急忙把夏目护在身后。
要是在这里起身抵抗,说不定会危及同班同学和其他塾生,但若不抵抗,根本找不到机会逃走。不对,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不是真有办法抵抗都是个问题。
——怎么办?
正当春虎全身僵直时,「欸!不要紧吧?」从外墙崩塌的地方可以望见中庭,墙外应该也能看见训练室里的惨状。在稍远处,一群祓魔官注意到他们这里的状况不太对劲。
那些是隶属于第十三小队的祓魔官,他们一眼看出情况危急,正打算马上赶来时——
咻,雪佛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从背后挥出『髭切』,再次使出仿如能削去大地般的巨大斩击,在祓魔官间扬起沙尘,刮起狂暴的灵气。只消一挥就能发挥出炮弹般的威力,由此可见刚才雪佛真的只是在「玩耍」而已。
遭到雪佛攻击的第十三小队连忙散开队形,同时准备反击。然而,一注意到塾生的身影,他们马上停止吟诵咒文。若是从中庭发动攻击,势必会伤及塾生。
「……没辙了吗!」春虎啐了一声,这时,同伴的支援及时从旁赶到。
「急急如律令!」
铃鹿大喊,先前的火行符——光箭从走廊深处射了过来,而且是一次射来三支箭。光箭在半途分裂,化为无数箭矢射上雪佛的身体,在他身上引起剧烈裂核。
不过雪佛无意理睬,一心只想在祓魔官跑来碍事前闹个痛快。他缓慢地跨出脚步,踏进训练室。
「……那头龙是你的式神吧?」他向夏目问道,仿佛喃喃说着呓语一般。
不对——
「……既然是你的式神,要是你有生命危险,它就会出来了吧?」
那不是发问,甚至称不上确认,而是自言自语地擅自做出决定。
让人不由得起了一阵寒颤。
「春虎大人!」空惊声警告,但春虎为护住夏目,挡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接着,他注意到在自己背后,夏目正结起手印,吟诵咒文,抱着必死的觉悟准备施展咒术。既然如此,自己的任务就是挺身守护着她,直到术式完成。
雪佛动了。春虎手一挥,迅速掷出咒符。为击退对方而掷出的咒符不敌雪佛的灵气,一碰上便灰飞烟灭。他不死心,又再抛出一张,再接连抛出第二、第三张咒符,整个人气喘吁吁。
——视啊,快视啊!
从雪佛的灵气变化,事先读出他接下来的举动,并且为阻止他的行动,接连发动小规模攻势。凝视敌人的左眼发疼,脑子里也是痛苦不堪,但春虎仍持续使出符术。
雪佛厌烦地板起了脸,面目狰狞,一口气逼近两人。他像是驱赶苍蝇般随手一挥,朝碍眼的人大动作挥下『髭切』。
「春虎!」冬儿从走廊另一头赶过,穿过崩塌的墙壁把手中的锡杖抛了出去。他的目标不是雪佛,而是春虎。春虎立刻接下锡杖,注入全身咒力。
即使脑中灼热不已,春虎仍集中精神,操控咒力。不能轻易放弃,夏目就在自己背后。
雪佛挥下『髭切』,春虎把锡杖一横——集中注意力,「视」出蕴含在刀刃上的力量与攻击轨道,接下这记斩击。
然而——
——啊。
雪佛这一刀连同春虎的咒力斩断了锡杖。刀锋直往下挥,逼近春虎面前,空刻不容缓地从旁撞开春虎,没有余力控制力道,尽全力撞了上去。『髭切』的刀锋划过春虎,斩落空尾巴上的毛,劈开刚才春虎所在位置的地面。春虎和空扭成一团,在训练室的地上翻滚,撞上长椅。「呃!」他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急忙抬起头。
「夏目!」
斩击刮起剑风,在春虎不期然地闪躲开后,直击向原本在他背后的夏目。夏目的制服啪哒作响,乌黑长发如旗帜翻飞。
春虎瞬间全身为之冻结。
不过,雪佛这一刀与劈斩墙壁时不同。他哼了一声,「……这样都不出来,看来得要你主动召唤才行了。」气愤地嘀咕说。
——混账!
春虎支起身体,把手伸向剩下的咒符。但就在同一时间,夏目的咒术也完成了。
「朱雀!玄武!白虎!勾阵!南斗!北斗!三台!玉女!青龙!」
九字印。
这是『泛式』当中基本的咒术之一,但与五芒星相同,既是基本也是精髓,皆属于正统咒术。夏目并非遵循修验道系,而是依阴阳道系的术式使出九字咒法。五条横线加上四条直线的格纹浮现,光线划出的轨迹闪耀出炫目的洁白光芒。
光芒灼烧雪佛的双眼,「——啧。」逼得式神一时胆怯。这样的攻击当然不可能打倒对方,但要趁机逃离此地已是绰绰有余。
她原本真以为可以成功逃离此地,可惜这想法太过天真。
「啊啊啊啊啊!烦死人了!」
雪佛声嘶力竭地叫喊,胡乱挥舞手中刀刃,简直像个小孩子乱发脾气。『髭切』每一挥动,就有锐利的咒力随处肆虐,在天花板、地板和墙壁留下锐利刀痕。往四面八方飞散的咒力使得训练室内发出倾轧声响,其中一刀更劈向在室内一角僵直了身子的塾生。
春虎倒抽一口气,心想自己就算拼了命也不可能赶上,反倒是夏目采取了行动。她立刻掷出护符,展开咒壁,用意不在以此为盾,而是直接撞击,让斩击偏离轨道。
咒力的斩击发出鸣声,从惨叫着缩紧了身子的塾生身旁划过,撞上墙壁,又有一道墙因而坍塌。
在这危急的瞬间过后,夏目脸上像是松了口气,不过这举动也牺牲了他们宝贵的逃亡时间。
「找到了!」
一回过神,雪佛理应目眩的双眸正盯紧夏目。夏目带着悔恨的神情往后退去,所幸她人在攻击范围外,但雪佛仍不顾一切地挥出『髭切』。
这威力十足的一击没有击中目标,却卷起了锐利的咒力漩涡。无处可躲。夏目的身体一下子被卷入漩涡之中,只有春虎的喊叫声响遍室内。
3
这已经超出了京子的忍受范围。
有一个人惨死在自己面前。她当然明白过去也有不少双角会的成员丧命,但她得到的都只是相关「情报」。在两年前的灵灾恐怖攻击事件中,主谋铃鹿父亲失去性命,并且造成重大伤亡。听说发生在今年春天的那起恐怖攻击,被视为主谋的人物最后也自杀身亡。说不定这次执行扫荡双角会的行动,也免不了有人因此送命。
不过,不久前还在交谈的对象,不论脸孔或是名字都不陌生的人在眼前遭到杀害,这叫人如何能保持平静。
而且,随后发生的灵灾与今年春天的灵灾恐怖攻击可说是不相上下。这次灵灾肆虐的区域有限,规模确实比不上造成全东京都内陷入恐慌的『奇美拉型』灵灾,但是对当事人来说,这样的事实又有什么意义?无论是实技测验还是之后到了神宫外苑,京子都是怕得要死,不过她还是拼命忍耐,努力地撑了过来。
灵灾当前,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尤其这次身边一个大人都没有,春虎和夏目是很可靠没错,但问题不在这里,那和「凡事必须靠自己」完全是不同类型的压力。
纵然害怕,但在遭到芦屋道满袭击时,京子依然极力保持镇定,与春虎和夏目并肩作战,一路逃离灵灾的攻击。不能认输,不许失败,她如此激励自己,强迫自己起而奋战。
但是——
在雪佛面前,她怎么也无法逼自己鼓起勇气。
无论是镜的式神不惜牺牲自己的左臂,一刀刺穿北斗的身体,还是他笑着开心地给予龙致命的一击,京子的内心都同样遭到致命攻击。
够了。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京子!」
春虎这一怒吼,她才总算回过神。不过,她已经丧失战意,甚至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气。她知道,春虎正同情地看着自己这副窝囊样。她丢脸得差点没嚎啕大哭,但仍是提不起一点勇气。她束手无策,只能认输。
接着,春虎与夏目主动充当诱饵,试图支开失控的雪佛。可怕的式神于是追起两人,从自己身边逐渐远离。
总算能放心了。她安心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几乎要笑了出来。她忍不住为自己这样的情绪转变感到错愕。
「混账!」
长出尖角与獠牙的冬儿痛骂,全力冲刺追上雪佛,铃鹿也随后跟上,奋不顾身地接连施展咒术。她想起春虎的指示,要自己和冬儿等人会合——会合后呢?又得继续投入战场吗?
「仓桥同学!」这一声叫唤吓得她身子一颤。一转过头,一脸严肃的天马正盯着瘫坐在地上的自己。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听见那认真地向自己确认的声音,京子缓缓摇了摇头。天马松了口气,接着用力拉起她的手臂说:「走吧!」她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天马的语气非常正经。
说得直接点,天马的实力远不如自己。姑且不论打架,在咒术战上他绝对赢不了自己。在与雪佛的这一战中,他除了起先那个幌子,实际上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如果遭到雪佛反击,他肯定和其他人一样无力防御,只要一被波及就会身负重伤。
可是……
天马还是说出了「走吧」,话中听不见一丝迷惘。他是认真地想要赶上前去帮助同伴。
他为什么会做出和自己不同的决定呢?
京子丧失判断能力,甚至搞不懂自己的想法,只是被天马拉着站了起来,茫然应了一声:「……走吧。」
天马点了个头,追上冬儿和铃鹿。京子也跑了起来,紧跟着追上。
也许是因为一度倒下,身体一动就觉得全身酸痛、筋疲力尽,似乎随时可能倒地。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往前冲,不去思考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能帮上什么忙,追上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只是竭尽全力朝前方的巨大灵气狂奔。
训练室。
铃鹿、冬儿和天马就在前方的走廊上。墙壁坍塌,可以窥见里头的情形。
雪佛在里面,夏目、春虎和空也在。室内还有其他塾生——其中甚至有他们的同班同学。这些塾生似乎都是为了避难,逃进了训练室。
接着——
在京子确认过室内的情形后,雪佛以刀剑卷起的咒力漩涡吞噬了夏目的身体。
春虎的喊叫声响遍室内。
「夏目!」
冬儿和京子僵在原地,天马愕然睁大了眼。这不是真的,京子立刻在心中否定眼前的光景。
这只是个无聊玩笑,夏目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打倒。他可是土御门家下一任当家,是阴阳塾引以为傲的天才,是她自小憧憬,重逢后又数次救了自己的英雄。
可是,她不由得记起江藤倒卧在血泊中的模样。一筹莫展,只能任血气不住从身上流失。
然而——
夏目还活着。
但并非毫发无伤,咒力漩涡如镰刀般把制服撕成了碎片。
然后,「呀!」夏目从漩涡中摔落,滚到地上。
碎裂的制服上并未沾染鲜血,反倒是制服底下露出了白皙——和男生制服的乌羽色布料形成鲜明对比的光滑肌肤。
京子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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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寂静仿佛包围了原本如阿鼻地狱的训练室。她感觉得到塾生们,尤其是同班同学哑口无言的气氛。
「唔!」倒在地上的夏目满脸通红,拉紧制服的碎片掩住胸口,但这样的举动不过是无谓的挣扎。仿似狩衣的制服为和式剪裁,看不出身材起伏,然而隐藏在底下的柔和曲线如今已是一览无遗。
扎起长发的缎带脱落,乌黑长发从裸露的双肩垂落胸前。夏目脸上难掩羞怯,但这样的表情楚楚可怜,反倒更添几分妩媚。
那副模样骗不了人,绝对不可能是男生的身体。
果然没错。
这一阵子以来,有不少疑惑在京子心中浮现又接着消失,此时这些疑惑同时闪现,淹没了京子。
京子垮下脸,露出又哭又笑,混乱扭曲——毫不掩饰的表情。
原来如此。京子这下终于明白。
土御门夏目——
京子的英雄——
原来是个女孩子。
4
「夏目!」
他喊得喉咙发烫,拼了命赶上前去,凝「视」吞噬夏目的漩涡。就算眼睛发疼,头痛欲裂他也不管,即使痛楚最后直达心脏也无所谓。
——夏目!
他全神贯注地视着夏目。
夏目还活着。
咒力刀刃不知为何没有伤及夏目的身体,只是撕裂她的衣服。
然后,夏目从漩涡中摔落,「呀!」滚到地上。亲眼目睹她衣衫不整的模样,春虎感觉得到所有塾生全倒抽了一口气。
——惨了!
东窗事发了。
夏目曝露出真面目,偏偏还是当着同班同学面前。
而且,春虎这时才惊觉,夏目女扮男装时的咒术消失了。夏目在假扮成男生时,通常会将女性的阴气伪装成男性的阳气,利用北斗——龙散发的阴气调节自身阴气,让自己带有阳气。
但是北斗现在身负重伤,从式神那传来的阴气变得微弱,夏目的灵气因此恢复为原本的阴气,再也无法隐瞒。
「唔!」倒在地上的夏目满脸通红,拉紧制服的碎片掩住胸口。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臂微微颤抖,潸然欲泣的脸庞让春虎怒火攻心。
另一方面,雪佛俯视着夏目,烦躁地扭曲着嘴角。
「什么嘛,你没有带着形代吗?气死人了……」
听见这番话,春虎总算明白雪佛的意图。他没有杀死夏目,是怕主人一死,式神也不会再出现,因此他撕毁夏目的制服,为的就是找出北斗的形代。
「没办法,看来只好砍断你的手脚,你在死前——」
「开什么玩笑!」
春虎双手紧握住断成两截的锡杖,气愤地击向雪佛。
击中了。
但这充其量只是表示雪佛根本没把春虎看在眼里。
「碍事的家伙。」
雪佛像是踢沙子般随便踢了一脚,但要是被踢中必死无疑。在千钧一发之际,冬儿及时滑步冲入两人之间,救了春虎一命。交叉的双臂接下这一脚,反倒是雪佛的身体失去平衡。「哎呀!」趁着雪佛身子不稳,冬儿赶紧抱起春虎,抓住夏目,奋力往后跳开。
「笨蛋!冷静一点!」冬儿怒吼。
「吵死人了!」春虎也吼了回去。
在此同时,空以狐火扰乱对方视线,铃鹿使出符术攻击,但雪佛根本不屑一顾。他纵身一跃,挥着日本刀攻向春虎等人。
冬儿急忙把春虎与夏目一起抛了出去,自己也顺势一个翻身,躲开了式神的斩击。背后的墙壁坍塌,训练室里又开了个大洞,整间训练室可说是几近全毁。天花板落下尘埃,雪佛环顾四周,找寻着春虎和夏目的身影。
四目相交。
雪佛脸上露出玩弄猎物般的嘲笑。
春虎怒不可遏,气得血脉贲张。
——混账家伙!
在被冬儿扔出时,为了保护夏目,他抛开了手中的锡杖。他单膝跪地,用力握紧身上所有咒符,以将自己燃烧殆尽的气势,把灵气提炼为咒力。
疼痛如雷电般贯穿脑门,传到指尖。
气愤。
不甘心。
即使用这咒符使出全力,眼前的式神也不当一回事。即使赌上自己的性命发动攻势,也无法伤及雪佛一根寒毛。
守护不了自己重要的人。
怀里的夏目抓紧了春虎。
渴望爆发。
不够。不够。不够。
灵力、咒力、见鬼的能力、力量,全部都不够。
突然间,模拟战时的感觉再度袭向春虎,和被江藤的不动金缚束缚时同样的感觉。自己受到束缚,被关在「壳」里。为了打破这个关住自己的「壳」,他奋力挣扎,恼怒,内心的「焦虑」一再累积。
要是没有这个「壳」,要是能更直接地视别——碰触——
——慢着。
自己现在是从「壳」里「视」外面的世界,借由夏目施展在自己身上的咒术——描绘在左眼下方的五芒星,象征天上星辰的土御门家家徽,是阴阳道的咒纹。那是从壳里与外界联系的一扇小门,同时也是一道裂痕。在封住自己的坚固壳外,刻上了一小道协助孵化的痕迹。察觉到这一点,春虎立刻让力量收敛在这道裂痕上。
集中。
全神贯注。
然后……
——啪嚓——
破坏的声音在春虎的体内发出轰隆巨响。
骇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声响。无法回头——无可挽回的决定性破坏声。
遭到破坏的也许是土御门春虎这存在本身,即使如此也无所谓。只要能保护夏目,就算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于是,暗鸦展开了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