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圣歌(Last Song)
人沉迷于某样事物时,即使周围的人觉得明显,自己也很可能没发现。
「……你觉得这两个哪一个比较好?吶,卡洛斯!」
这个时期的她正是这种状况。毕竟这是她第六次拿著两个饰品,询问卡洛斯相同的问题。进一步而言──不管被问几次都依然和颜悦色,还每次都用不同方式回答的卡洛斯实在令人敬佩。
「我觉得两个都很可爱,但艾尔应该会比较喜欢左边那个,他不喜欢太华丽的东西。」
「这、这样啊……那就选这个……」
这个建议让少女选择左手的发饰,并赶紧试戴。然而──她在穿戴时像是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的言行般,转头看向卡洛斯。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没有说要戴给戈弗雷学长看!」
「是吗?抱歉,大概是我误会了。」
「那还用说!我、我只是正常地想打扮一下……!」
奥菲莉亚红著脸偏过头。卡洛斯看著她的侧脸,微笑地耸肩。
「唉,你不需要太著急……艾尔本性单纯。只要花时间真诚地和他来往,自然就能缩短距离。焦急的行动只会造成反效果。」
「我都说了……!」
少女本来想转头继续辩解,但卡洛斯突然从正面紧紧抱住她,阻止对方开口。
「真是的,别动不动就害羞啦──现在的莉亚非常可爱喔。」
少女不知道的事情真的太多了。为什么心里面总是想著他──为什么见不到他时,心情会这么消沉?
开始经常与自警团来往的这半年,她一直很困惑。莫名其妙地跟在他后面,每次对话时心情都会随著他的反应起起伏伏,因为一些小事而开心得不得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就像个小孩子。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啊,被夹到了!谁来帮帮我!」
「到底要说几次你才听得懂!不要随便摸墙壁的缝隙啦!」
少女今天也替被岩缝蟹夹到手的提姆疗伤。尽管她一开始还会感到战战兢兢,但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谢谢……」
「喂,别捏著鼻子。这样对她太失礼了吧。」
「我这是在恪守节操!我绝对不要对学长以外的人产生情欲──呀啊啊啊啊啊痛死我啦!」
因为治疗的对象是这种人,奥菲莉亚也不需要对他客套或体贴。尽管她对别人嫌弃自己的惹香早已习以为常,但少年是第一个做出「当她的面捏住鼻子」这种蠢事的人。为了对他的勇气表示敬意,奥菲莉亚今天使用治愈咒语时也刻意不帮少年止痛,让他的惨叫声响彻阴暗的迷宫。
「……不好意思啊,奥菲莉亚。」
「你脸皮还真厚。真要比较的话,你这种刻意施放毒气的家伙才更加恶质吧。」
戈弗雷等人像平常那样对眼前的情况叹气。这样的互动成为常态,由此证明少女已经融入这个团体。跟不会疏远自己的人一起行动──光是这样就让奥菲莉亚感到十分新鲜,甚至有种如获重生的感觉。
「又是你们啊──喔?这次还带著稀奇的肉呢。」
当然偶尔也会遭遇危险。学生们本来就经常在迷宫内私斗,戈弗雷的活动又替他树立了不少敌人。无论去哪里,都免不了一场争斗。
「有趣,就让我来鉴定一下品质吧──集结成形。」
「所有人提高警觉!──烈火燃烧!」
戈弗雷用火焰咒语迎击骸骨兽。即使无法控制的火力烧伤自己的手臂,他仍毫不在意地大喊。
「无论是别人的性命,还是自己的性命……!你们就不能再多珍惜一点吗!」
在校舍的各处,以及每次潜入阴暗的迷宫时,他们都不断战斗。对手通常是同年级生和低年级生,但偶尔也要面对怪物般的高年级生。他们想透过这些战斗在魔窟内建立些许秩序,打造一个能在最后收容那些身心受创学生的安全地带。戈弗雷或许是第一个认真想在金伯利这个地方做出这种尝试的人。
少女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做这种疯狂的事情。不对,真要说起来──艾尔文•戈弗雷这个男人总是表现得义愤填膺,光是这点就已经超出少女的理解。
打从入学时起,金伯利对少女来说就是个再自然不过的地方。学生们赌上自己的一切穷极魔道,并因此践踏残杀其他的一切。这样的环境,完全就是自己老家的延伸。更重要的是,这就是少女的母亲传授给她的世界本来的样貌。
「……我只是希望能把金伯利(这里)变成一个比现在更能让人喘口气的地方。」
少年偶尔会像这样感叹。少女虽然暧昧地附和,但还是一样难以理解……是像自己常去的中庭那样的地方吗?少女曾这么想过,但马上就觉得应该不是。自己去那里终究只是为了践踏花草。
无奈的是,少年似乎不想践踏任何人。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对「践踏别人是理所当然」这个常识唱反调。为迷宫内的活动设立规则,减少学生之间的争斗──如果听过少年的目标,十个人里应该会有九个人认为他疯了。坦白讲,少女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在少年耿直地反覆宣扬这个理念后,开始逐渐出现一些赞同他的人。
「你们就是传闻中的戈弗雷一派吗?喂,让我也加入吧。」
「感觉好像很有趣。可以让我加入吗?我应该多少能派上一些用场。」
随著年级往上升,学生们也愈来愈适应金伯利的环境,但喜不喜欢这里又是另一回事。而讨厌这个环境的学生都会聚集到戈弗雷身边。并不是因为拥有相同志向这类崇高的理由──单纯只是那些被迫生活在这种肃杀环境的学生,喜欢他们营造的「气氛」。
「我本来以为进错学校了……但待在你身边的感觉还不坏。」
甚至还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奥菲莉亚通常无法理解他们的感受,但唯独对这点非常有共鸣。待在艾尔文•戈弗雷的身边会让人觉得放松。只要与他交流,就能暂时忘记自己是个魔法师。
所以即使是少女稚嫩的内心也能明白──这段不可思议的时光一定无法持续太久。
每当戈弗雷主动介入纷争并遍体鳞伤地生还,他的名声就会跟著提升,同伴也一点一点地逐渐增加。
就像是一群人围绕著火堆一样。金伯利是个没什么温暖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对谁都一视同仁并广为接纳的温暖,即使存在也马上就会消失。
然而,这次的火焰前所未有地顽强。获得周围的认同后,集中在少年身上的视线慢慢从觉得奇妙转变为尊敬。艾尔文•戈弗雷的名号逐渐在校内传开,就连高年级生都对他另眼相待。
「…………」
然而,随著少年变得愈来愈耀眼,他身边的污点也变得愈发显眼。
即使少女尽可能低调,还是无法抑制身体自然散发的惹香。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戈弗雷那样努力克服,不出所料,新加入的同伴们开始讨厌少女。
「都没有人能处理一下那个女孩吗?再怎么说都太没节操了吧。」
「别说了。戈弗雷学长很中意她。」
「谁知道。虽然难以启齿,但学长该不会是被她诓骗了吧?」
到处都传出不满的声音,这些声音一点一点地将少女的心逼入绝境……随著同伴的数量大幅增加,原本由奥菲莉亚负责的治愈咒语也愈来愈不缺人手。这本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因为赞同者增加,表示戈弗雷的活动确实有所进展。
「不知不觉变成一个大家庭了呢……奥菲莉亚,这都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和卡洛斯帮我疗伤,我一定早就死在迷宫里了。」
更重要的是,戈弗雷的这些话让她开心得不得了。正因为想听他多说几次,奥菲莉亚才不想把这个工作让给其他人……因为她现在只剩下这个方法能够待在他身边。
「──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你留在这里只会妨碍他。」
与新成员之间的摩擦持续不断。有人试图诚恳地说服她,也有人集体恐吓她,但他们的要求都只有一个。离开戈弗雷的身边──这就是他们对奥菲莉亚的期望。
「你的惹香会不分对象地吸引男性的注意力。光是这样就会对集团造成严重的不良影响,但最大的问题还是你跟领导人戈弗雷走得太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是他的美德,但只要你待在他身边,就会损害他的名誉。」
「大家都这么想。为什么戈弗雷要把拥有这种棘手体质的人留在身边,该不会是被你的美色给骗了。」
「──别开玩笑了。」
少女难得以激动的语气回应。她早就习惯别人讨厌自己的惹香,但无法忍受别人认为戈弗雷受到惹香的诱惑。因为少年为了能够坦率面对她,付出了许多辛苦、时间和诚意──这一切对少女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宝物。
「你敢说戈弗雷将你留在身边,和惹香一点关系也没有吗?那我反过来问你,你到底是凭什么获得现在的待遇?」
「──唔──」
「我知道你在这个团体还没什么人会治愈魔法时就加入了,也不打算否定你至今的功劳,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吧?其他同伴也跟你一样会治愈魔法,而且他们还不会像你这样不分对象地散布惹香。」
简单来讲,他们认为应该将这份工作让给其他适合的人,而且这个主张还有一定的说服力。奥菲莉亚也明白──既然有惹香这个负面要素,如果想继续守护自己目前的立场,就需要治愈魔法以外的武器。
少女感到焦急,觉得自己被逼入绝境……到底该怎么办。要向这些人展示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有资格待在戈弗雷身边?
不过只有一件事情非常清楚──那就是自己绝对不可能选择放弃。
「……你们有比我强吗?」
所以她瞬间改变立场,表示自己并非只会治疗,还是直接的战力。学生们听见后不屑地笑道:
「那还用说……不然要不要现在试试看?萨尔瓦多利的妓女。」
对方明显非常鄙视她──无论是在魔法剑或咒语学的课堂上,她至今都没什么突出的表现。即使治愈魔法用得还不错,但战斗能力只有三流水准,这就是周围的人对她的评价。
「……嗯,就来试试看吧。」
空气瞬间变得紧张。少女立刻往后退拉开距离,学生们在咒语的攻击范围内将手伸向杖剑。奥菲莉亚怜悯地看著他们。
没错,他们都误会了。少女至今之所以在战斗方面没什么表现,绝对不是因为缺乏战斗能力。她单纯只是──不想让戈弗雷看见自己原本的战斗方式。
「──诞生吧。」
如同少女的预料,接下来开始的是单方面的蹂躏。
「我比你们所有人强」。为了能继续待在戈弗雷身边,「展现这样的价值」可说是非常有效。周围的反应让她确信一件事──继续当个安分守己的治愈师,只会被人抢走自己的容身之处,所以她彻底改变自己的态度。
在那之后,她对所有人的挑衅都照单全收。只要有人抱怨,她就用实力让对方闭嘴,或是让对方变得衰弱后,立刻用魅惑支配其精神。这就是她认真起来的样子。
虽然同年级的学生都不是她的对手,但对付习惯战斗的二三年级生时就不能大意。四年级以上的学生更是连惹都不能惹。为了能够随时应战,她必须多孕育一些强悍的合成兽。而她也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莉亚,别再这样了!就算你不这么做,艾尔也不会舍弃你──」
她甚至对儿时玩伴的制止充耳不闻。过去的笨拙已经荡然无存,奥菲莉亚自从改变方针后,行事就变得当机立断。该怎么做才能死守戈弗雷亲信的立场,该怎么做才能击溃那些会扯后腿的碍事者──只要把一切都看做是这种战斗,就不需要烦恼了。只要比任何人都狡猾和贪婪,「恢复魔法师应有的姿态就行了」。
她这样的态度必然也感染了其他人。宣示自己的力量,透过击溃别人取得想要的地位──这样的斗争变成集团内的常态。不幸的是,随著人员急速增加,戈弗雷也变得无法照顾到所有人。过去平稳的「气氛」逐渐消失,他们的集团已经彻底变质。
「你们也该适可而止了!怎么可以起内讧……!」
戈弗雷也发现这个趋势,努力想要补救,但他这时候还极度缺乏作为领导者的经验。若像一开始那样只是个五到六人的团体,或许还有机会,但要同时管理几十个人并非易事。同伴们的内讧一天比一天激烈,束手无策的他只能不断苦恼。
「放心吧,学长……我不会改变,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相反地,就连戈弗雷内心的纠葛,都被奥菲莉亚当成能够继续留在他身边的「破绽」利用……对她来说,比起组织顺利运作,这种危险的状况反而更加有利。在以前那种和平的集团里,散布惹香的存在会首先被当成异物排除。虽然在清澈的水里没有容身之处,但只要全体都一样混浊,异质的存在就能趁机混过去。
「……奥菲莉亚,别再煽动周围的人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然而──一旦集团的气氛按照她的期待恶化,就会有人发现她的企图。第一个指责奥菲莉亚的,是她也很熟悉的初期女成员蕾赛缇•英格威。蕾赛缇特地找机会和她一对一谈话,而且用的是劝诫的语气而非责备。
「……怎么了。我什么都没做喔?」
「少给我装傻……你魅惑了一部分的成员,让他们变成自己的手下。如果只是反击找碴的对象,那我还能当作没看见,但这明显违反了规定。要是被戈弗雷知道,他绝对不会原谅你。」
蕾赛缇看穿奥菲莉亚的手法,以严厉的视线瞪向她。奥菲莉亚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
「……你也讨厌我这种女人待在戈弗雷学长身边吗?」
「……?……你在说什么。我是在跟你讨论集团的规律──」
「你觉得自己才配得上他吗?」
奥菲莉亚单方面打断对方的话持续说道。下一个瞬间,蕾赛缇就用右手抓住她的脸颊。
「喂,臭丫头,发神经也要适可而止──你连敌我都分不清楚了吗?」
「…………」
「听好了。我是在对你提出忠告,如果你以后还想继续待在戈弗雷身边的话……你以为现在的作法很有效,但其实根本都是反效果。你正在自己全力疏远他。
趁一切还来得及……快点察觉啊!」
蕾赛缇激动地说完后,就放开奥菲莉亚转身离开。少女望著她的背影嘟囔道:
「……不然你告诉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
没错,少女对这些都一无所知。无论是与人来往的方法,交朋友的方法,还是恋爱的方法。所以她全都以魔法师的方式去做。设定好「待在戈弗雷身边」这个目的后,接下来就是不择手段达成。这才是最确实的方法。
「……好臭。」
然而这种作法必然会践踏结果以外的许多事物。包含在过去共度的时光中,一点一点累积的少数友情。
「好臭、好臭、好臭……虽然之前还能够忍耐,但已经到极限了。你现在实在太臭了。」
两人一组走在迷宫内时,提姆对奥菲莉亚如此说道。与平常那种掺杂著亲近感的失礼语气不同,而是降到冰点的声音。他以责备的眼神瞪向少女。
「你根本是尽情在散布惹香……完全没在控制。你打算将周围的男性全部收为己用吧。」
奥菲莉亚没有否认,反而将视线移向对方的下半身,露出妖艳的笑容。
「……你的『那个』也有反应了吗?」
「别开玩笑了,我的只会对学长有反应,绝对不会对你有反应。」
提姆厌恶地断言。全力散布的惹香,已经等同是强制他人发情的暴力。压倒性的魅惑有时甚至能够扭转个人的性取向。为了抵抗这股暴力维持自我,少年现在一刻都不能松懈。
「你正在践踏我的感情,打算像对待你的那些部下一样剥夺我的意志,将我贬低为单纯的禽兽……我说的没错吧?」
「…………」
这阵沉默就是回答。提姆握紧的拳头不断颤抖。
「你打算最后也像这样引诱戈弗雷学长吗……我们明明认识了这么久,一起吃过同一块面包,还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次──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少年的眼里充满怒气,但也包含了一样多的悲伤。奥菲莉亚顿时感到一阵心痛,但马上断定这只是错觉──自己没有朋友。这种失去后会心痛的友情,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一定是错觉。
「你快否定啊……告诉我事情不是这样啊,奥菲莉亚──!」
提姆大喊著拔出杖剑,少女露出自以为是嘲笑的僵硬笑容,正面迎击。
等回过神时,眼前的少年已经遍体鳞伤地倒在地上。此时赶来的戈弗雷的表情──那个掺杂著愤怒、悔恨与自责的表情,少女至今仍无法忘怀。
「──学长,我……」
奥菲莉亚正打算向眼前的人搭话──蓦地想起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回过神后,她发现眼前根本没有什么戈弗雷,只有许多四处徘徊的小型合成兽和熟悉的工房。她用颤抖的手拿起怀表,发现距离上次看表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以上。她并没有睡著,而是一直坐著作白日梦。
「……呵呵呵……已经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啦……终于要开始了。」
她的身体即将失去作为人类的机能,随时都有可能坠入魔道。在对此有所自觉的情况下,少女缓缓从椅子上起身。
「……我不想在这里开始……去外面……」
奥菲莉亚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打开门,走到工房外,开始她以人类身分进行的最后一场流浪。
「……她的气息远离了。」
在隔壁的牢房侧耳倾听的欧布莱特,也发现魔女离开了工房。这件事代表的意义,让皮特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现在是好机会,可能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做好觉悟了吗?」
「……嗯。」
少年忍著颤抖点头。他早就做好觉悟──为了活下去,已经没有时间害怕了。欧布莱特对少年充满决心的表情表示肯定。
「开始吧。我会负责吸引合成兽。」
皮特按照指示用手指把魔力灌入之前埋在肉栅栏内的两颗炸裂球,然后立刻退开,趴在地上摀住耳朵。几秒钟后,爆炸声穿透手掌传进耳里──他回过头,发现肉牢上开了一个洞。
「……唔!」
丢出去的烟雾球一开始冒烟,皮特就逃出监牢──在合成兽搞清楚状况前的短暂时间,是能否成功逃脱的关键。他按照事先反覆在脑中模拟的流程,趁著烟雾逃到隔壁房间。
「过来啊,你们这群畜生!由本大爷亲自当你们的对手!」
这段期间,欧布莱特帮忙吸引了赶来的合成兽的注意,但他早就将重要的魔法道具都交给皮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手无寸铁。再加上剧烈运动会吸入大量惹香,他现在连逃出牢笼都办不到。如果皮特不快点找到魔杖,他可能会被合成兽折磨致死。
「到底在哪里……!魔杖、魔杖……嗯?」
皮特环视屋内寻找魔杖,到处翻箱倒柜。因为也有可能已经被破坏或丢弃,所以如果没有马上找到就得放弃。现在离他心里定的二十秒限制愈来愈近──
「……找到了!」
最后幸运还是站在他们这边。或许是奥菲莉亚根本没把这些抓来的学生放在眼里,他们身上的白杖和杖剑都被收在房间角落的箱子里。皮特先找出自己的装备,然后按照事前听说的特徵找出欧布莱特的杖剑。
「这是你的杖剑!快接住!」
皮特立刻跑回牢笼所在的房间,他瞄准肉栅栏的空隙,将杖剑丢给正在顽强地与合成兽搏斗的欧布莱特。少年一拿到武器就露出笑容。
「干得好!──冰雪狂舞!」
欧布莱特立刻咏唱咒语,对合成兽展开反击。他以尖锐的语气,对松了一口气的皮特喊道:
「你还在干什么!快点出去求救!」
「可是你──」
「动作快!萨尔瓦多利发现异状就会马上回来!」
欧布莱特独自抵挡所有的合成兽,大声喊道。这让皮特打消迷惘,从魔女没有上锁的大门逃出工房,然后看见一片陌生的沼泽地。
「呼、呼……!」
即使已经逃离工房,还是完全无法放心。究竟是危险会先来,还是救援会先来──接下来几乎只能赌运气。皮特在明白这点的情况下,将魔力注入欧布莱特交给他的救难球。吵闹的声音与魔力波迅速朝周围扩散。
「拜托,一定要有人来……!」
皮特拚命传递的讯息,马上传入一个少年的耳里。
「──是救难球!就在附近!」
奥利佛一听见就立刻大喊──这时候,他们四人已经渡过沼泽抵达对岸,开始下船搜索。
他立刻转向声音的方向,其他三人也跟著看向同一个方位。而合成兽们当然也听得见这个声音──这表示如果那里有需要救援的人,接下来就要开始跟时间赛跑了。
「现在不是怀疑是否为陷阱的时候──快过去吧!」
不用密里根催促,其他三人已经直线冲了出去。同伴正在前方等待救援,他们对此毫不怀疑,持续在泥泞中奔驰──
第三层十分辽阔,所以求救信号能传达的范围还不及整体的十分之一,但此时在那个范围内的魔法师,绝对不只奥利佛等四人。
「──是救难球!」
卡洛斯的耳朵一捕捉到空气中的细微声响,就立刻停下脚步大喊。戈弗雷也急忙走到他旁边侧耳倾听,但过几秒就摇头。
「……不行,我听不见。看来离这里很远。」
「我来带路。艾尔,快走吧!」
卡洛斯开始奔跑,戈弗雷也立刻紧跟在后,他对声音不像朋友这么敏感。两人倚靠少年的听力,全力赶路。
「是这个方向……可能是诺尔的朋友。夏侬,我们快点过去!」
同样地,奥利佛的亲戚兼「臣子」──格温•舍伍德和夏侬•舍伍德也开始奔跑。救难球的声音刚好勉强在听觉的极限范围内,而格温的听力也不逊于卡洛斯。另一方面──两人还不知道奥利佛也在同一个阶层。
「……莉亚……!」
夏侬以悲痛的声音喊出造成这一切的魔女的名字……她们之间的关系无法简单用敌人这两个字带过。格温能够体会她的心情,但还是冷静回应:
「我不认为她现在能与人沟通。见面之后──就只能开战。」
「……唔……」
哥哥平淡的声音,让夏侬用力咬紧嘴唇。无论她怎么想,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面对坠入魔道者,就只有这个选择。
「──嗯。」
走在前面的格温突然停下脚步,夏侬也同时站定。即使现在的情况分秒必争,两人的判断依然一致。
「风槌击打!」
格温一拔出杖剑,就用风魔法攻击前方数十码的地面。魔法命中处周围的泥巴一齐飞溅起来──从底下露出白色的骨头。
「……喔?是舍伍德兄妹啊。」
从泥巴底下出现一个由骨头组成的奇怪球体,一名男子在球内部讪笑。看穿对方埋伏的格温,瞪向这个熟悉的对手。
「……利弗莫尔。」
「好久不见了,格温……你大概是听见了声音,但我劝你别过去。去了一定会遇见萨尔瓦多利。那里现在不需要你们。」
利弗莫尔像松开拳头一样展开骨球,从球里走出来踏上和格温等人相同的地面,然后对毫不放松警戒的两人耸肩说道:
「我本来只打算让『炼狱』和『圣歌』过去,没想到来了这么多局外人。例如带著三个一年级生的蛇眼……但其实我也是呢。」
利弗莫尔低声自嘲,但内容包含了眼前的两人无法忽视的讯息。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格温立即确认,利弗莫尔含笑回答: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蛇眼带著一群一年级生来到这一层,好像是学弟妹拜托她帮忙救出朋友。」
「那些一年级生是谁?」
格温注意不让内心的焦急显露在表情上,继续确认。利弗莫尔抚著下巴回想。
「麦法兰的女孩,不要命的武士──还有一个是谁来著?
……啊,对了,是奥利佛•霍恩。我记得入学典礼后,曾经在第一层稍微戏弄过他,所以记得他的长相。」
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格温与夏侬同时冲了出去。他们打算趁利弗莫尔不注意穿过他的两侧──但像是早就看穿他们的意图般,蛇龙骨从利弗莫尔背后的泥巴里窜出来,挡住两人的去路。
「喔,别想过去。我说过了吧?那里不需要我们。」
「让开,利弗莫尔!」
格温举起杖剑激动喊道。对手见状,像是觉得意外般歪了一下头。
「喔?难得看见平常一本正经的你变得如此激动。你就这么在意那个叫奥利佛的家伙吗?」
男子脸上的笑意加深。当然,即使察觉这点,他的态度也不会改变。
「但我不会让你们通过。如果非要过去,就得先打倒我。这才是迷宫的规矩吧?」
既然双方都不打算退让,那就无可奈何了。舍伍德兄妹之间无须多言──为了开出一条通往弟弟的道路,两人投身战斗。
「呼、呼、呼、呼……」
听见声音的魔兽接连从沼泽地里涌出,所以皮特也不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他右手拿著杖剑,左手握紧救难球,气喘吁吁地在沼泽地前进。然而泥巴很快就淹没到他的膝盖。
「这里到底是哪里……!……可恶,我的脚……!」
每前进一步,脚就埋得愈深,让他的身体开始向前倾。皮特现在还不熟练步法,就连在沼泽地正常走路都有困难。即使如此,他还是设法拨开泥巴继续前进。
「……唔……?」
皮特突然停下脚步。他的双脚已经下陷至膝盖,泥巴重到让他连脚都抬不起来。少年努力挣扎想把脚从泥巴里拔出来,但这个举动反而使得身体愈陷愈深,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是无底沼泽……?不、不会吧……!」
皮特拚命设法不让自己的思考陷入混乱,将注意力集中在右手的杖剑上。有什么咒语能够摆脱无底沼泽──明明应该有许多方法,但就是想不到。他心里涌出一股不输恐惧的悔恨。自己至今究竟都学了什么!
「咳……!来、来人啊!救命──!」
就在皮特犹豫不决的期间,连握著杖剑的手都陷入泥巴内。他已经无法挥动杖剑。逐渐渗进衣服里的冰冷泥巴,让他不得不意识到「死亡」。
「……呼……呼、呼……!」
即使很想大声哭闹,皮特还是在最后一刻忍住了……现在乱动只会加快下沉的速度。既然自己束手无策,剩下最好的选项就是「不要动」,这样才能多争取到几十秒,或是几秒的呼吸时间。
「……唔噗……!」
就连这样争取到的时间都立刻用尽,泥巴终于淹到嘴边。皮特用力吸进最后一口气后,泥巴无情地淹没了他的脸。
他心想,自己即将死在这里。就在内心逐渐被绝望填满时,他心里浮现的不知为何既不是父母的脸,也不是故乡的景色──而是经常照顾他的少年室友的脸。
──奥利佛……!
就在皮特以不成声的声音呼唤这个名字的瞬间,某人用力抓住他的手,将他的身体与魂魄用力拉向「生」的方向。
「──没事吧,皮特!」
这个声音让皮特战战兢兢地睁开紧闭的眼睛。最后在脑中浮现的脸孔,不知为何近在眼前。
「……咦……?」
皮特的身体在他愣住的期间被拉了上来。来人毫不在意皮特身上的泥巴,用力抱紧他。此时传来的体温,瞬间驱散了泥巴的冰冷。
「……你真的很努力。做得好,做得太好了,皮特……!」
奥利佛抱紧对方,声泪俱下地呼唤对方的名字。就在这一瞬间──皮特心里的所有感情不禁溃堤而出。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奥利佛将大部分的行李丢到地上,改背著哭成了泪人儿的朋友起身。奈奈绪、雪拉和密里根三人赶来后互相点头,然后所有人一齐跑了起来──现在没有时间为重逢感到高兴了。
「快逃吧!只要成功逃跑就算我们赢了!」
四人屏息在沼泽地上奔驰。尽管心里著急,还是不能骑扫帚。在这个阶层飞行绝对会被地上的人发现,而且其中一个人还要多载一个皮特。如果对方也跟著使用扫帚,一定会被追上。
「只要渡过沼泽就能逃掉……!再忍耐一下,皮特!」
雪拉鼓励顺利救回的朋友,继续奔跑。四人目前的目标是再次搭船横渡沼泽──这样就能摆脱敌人的追踪。奥菲莉亚不太可能会为了皮特一个人追到沼泽对面。只要一切顺利,之后就只要避开合成兽回去就行了。
「……奥利佛……!奥利佛……!」
皮特非常用力地从背后抓紧奥利佛的肩膀。若情况允许,奥利佛也想继续抱紧朋友……被抓到魔女的工房究竟让他感到多么害怕,而他又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逃到这里。这次的救援行动真的是千钧一发。奥利佛找到朋友时,他差点就溺死在泥巴里了。
「……嗯……」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在湿地上奔跑,但带头的密里根突然停下脚步。奥利佛皱起眉头跟著止步──他差点就开口问为什么要停下来?现在的状况应该是分秒必争才对。
「……果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但奥利佛在开口前,就察觉蛇眼魔女停下脚步的原因──应该说是被迫察觉到。
阴暗的沼泽地里浮现出好几对闪亮的眼睛,彻底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他们马上就发现那些眼睛的主人并非这里的原生生物。因为杀气实在太强烈了。与至今交战过的那些合成兽一样,这是只有被设计用来杀戮的生物才具备的杀气。
「……好多意外的脸孔呢……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个魔女领著超过十只使魔走进湿地。以淤泥中的一朵莲花来说,她的身影实在太过妖艳。奥利佛全身都因恐惧而颤抖。
他们遇见了造成这个状况的元凶──奥菲莉亚•萨尔瓦多利。
「……啊,原来如此。我还在纳闷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原来你不是男性。」
魔女凝视著奥利佛背上的皮特,像是总算解开一个疑问般轻声开口。
「性别和刚被抓来时不同……是叫两极往来者吗?没想到随便抓来的人当中,居然掺杂了一个稀有的孩子……」
奥菲莉亚以超脱俗世的语气说完后,看向其他成员。奈奈绪、雪拉,然后是奥利佛──最后,她疲惫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Mr.霍恩──你到底想无视我的忠告几次。明明只要舍弃那孩子就好……居然还多带了两个朋友来这里……」
虽然事件的元凶应该没资格对被害者说这种话,但现在不是回嘴的时候。奥利佛一面留意在背后颤抖的皮特,同时拚命思考有没有方法打破这个状况。即使他明白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不晓得知不知道他的心情,奥菲莉亚转而看向剩下那个人──现场唯一和她同年级的学生。
「真亏你能带这些人抵达这个阶层呢……蛇眼,你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他们说无论如何都想救朋友。作为学姊,怎么能拒绝可爱学弟妹的要求呢。」
或许该说不愧是四年级生,密里根以一如往常的语气回应,但奥菲莉亚一听就皱起眉头。
「我从以前就讨厌你这点……居然在学弟妹们面前装好人,你的本质明明跟我差不多。」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
密里根苦笑地耸肩,然后改变话题的方向。
「先不管这个,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你能不能放我们一马?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救皮特,也不好意思在你正忙时继续打扰,只要你愿意,我们立刻就会从你眼前消失。」
「…………」
「不过是少了一个皮特,应该不会对你想做的事情造成影响吧?我们没理由妨碍你,你现在也没空跟我们打闹。不觉得双方利害非常一致吗?」
尽管密里根的语气十分冷静,在一旁聆听的奥利佛心里却十分紧张──没错,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拜托对方放过自己与同伴。既然在这个阶层遇见了奥菲莉亚•萨尔瓦多利,可以说所有人的生死有九成都是掌握在眼前这个魔女的手中。绝对要避免情势朝战斗的方向发展。
「我们就稳便地道别吧。啊──当然,还得填补带走皮特造成的损失。我会留下一个珍贵的魔法药,你觉得这样如何?」
密里根也明显试著朝这个方向交涉。奥利佛不知道她有几成把握。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心里一点都不觉得乐观。
「……真是可笑,蛇眼。你──还以为自己是在和人类对话吗?」
像是在印证少年的直觉般,奥菲莉亚的嘴角露出怜悯的微笑。奥利佛和雪拉都被迫清楚体认到──这段对话打从一开始就毫无意义。
「你可别搞错了。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带回那个孩子……只是茫然地朝热闹的地方走。我在找地方『开始』,而那碰巧是这里罢了──」
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个魔女。就像即使知道太阳会下山,人类也无法做出任何干涉一样。
──野兽渴望翅膀飞鸟欣羡手臂游鱼追求双脚草木憧憬血肉
然后就开始了。宛如从杯子里溢出的酒般,咒语从她的嘴里流泄而出。
「快阻止她咏唱!」
密里根的表情瞬间失去余裕。奈奈绪和雪拉立即拔出杖剑,奥利佛放下皮特后也跟著参战。原本在后方待命的合成兽一齐上前守护主人。
物种分支万千尽存吾等体内
事到如今,已经没空一一找出它们的弱点。为了破坏守护魔女的魔兽组成的防线,雪拉变身成精灵体,全力放出二节咒语。然而即使用雷电烧死一只魔兽,旁边的个体还是会立刻上前填补空缺,让打算从那里切入的奈奈绪与奥利佛被迫停下脚步。
收集碎片不断拼凑寻求生命的解答
密里根接连咏唱,火之长枪与冰之长枪飞向上空,以刁钻的角度袭向奥菲莉亚,但合成兽们从底下伸出触手抵挡那些攻击。奈奈绪原本想骑扫帚冲进去,但被奥利佛拦住。那些合成兽对来自上空的攻击早有防备,轻率飞过去马上就会被击坠。
然而问无止尽纵使跨越漫长时光仍无法满足对生命的探究
密里根提升全身的魔力。她解放储藏在子宫内的魔力,继续咏唱更强的魔法。那已经超越二节,是「三节咏唱」的火焰咒语──只有身体已经成熟的魔法师才能发挥出来的威力,她将一切都赌在这一击上。奥利佛等人看著三只合成兽瞬间被火焰吞没。
既然如此便以无尽之式作为解答
奥利佛等人确信这是最后的机会,一齐往前冲。他们在火焰的掩护下穿过合成兽的防线。三人一突破防线,就有新的敌人从天花板跳下来阻挡去路。那是一只全身都被岩石覆盖的未知合成兽。
生命们交融吧此处容许无限的尝试
四人停止动作。若有机会突破防线,无论希望再怎么微薄,他们都会勇于尝试,但就是找不到破绽。他们无法想像突破这层防守的画面。奥利佛只能立刻带著奈奈绪和雪拉一同回到密里根身边,以免被合成兽们包围。
放纵情欲直到永远唯此能让生命连绵不绝
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奥菲莉亚的咏唱响彻周围。奥利佛拚命思考对策,但只要想不出有效的计策,就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奈奈绪、雪拉和密里根也是同样的状况。
在吾腹中嬉闹的爱子们无论尔等死亡几次吾皆会重新孕育
所有人都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耳鸣。声音和景色开始扭曲,形成世界的法则不断崩解,直到消失无踪。皮特怕到抱头蹲下,不敢直视眼前的景象。他觉得自己要是看了一定会发疯。
让呱呱坠地之声不绝于耳吧──「子宫殿」!
这段咏唱抹消了一切,创造出新的空间。
四人环视周围,发现四面八方都被鼓动著的肉墙包覆,脚底也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管。那些会配合血液流动收缩的血管,散发出生物特有的温度。
「……唔……!」
尽管是让人想吐的骇人光景,但同时也让他们莫名感到怀念。本能不断诉说自己「知道这个地方」。即使没有记忆,身体也会记得──记得自己这条命的起点。
他们人在肚子里。这个广大的子宫,就是吞没他们的「魔」的样貌。
「……奥利佛,这是?」
「──是、绝唱……」
少年喘著气回答奈奈绪的问题。浓密的惹香从鼻腔流进脑髓,光是呼吸就让他觉得快要疯了。奥利佛立刻咬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内侧,藉由疼痛维持理性。雪拉代替他继续说明。
「……绝界咏唱(古兰德亚里亚)。只有穷极特定魔道之人才能抵达的,魔法师的终点。
和不过只是在现实世界引发魔法现象的咒语不同,绝界咏唱展开的『魔』会以涂改现实的方式显现。就像在既有的画作上重新画一幅新的画……」
雪拉怀著畏惧、战栗和某种尊敬的情绪说道……魔法师「坠入魔道」的形式有很多种,但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抵达绝唱的境界。历史悠久的名家后裔,超越常理的独特个体──无论原因为何,只有拥有出类拔萃的「某种要素」的人能够获得这项荣誉。就算称之为魔法师的最高境界也不为过。
「没错。她年仅十八岁就完成萨尔瓦多利的魔道……无疑是个天才。」
密里根的语气透露出羡慕,但她立刻甩掉这股情绪,以锐利的眼神环视周围……乍看之下,这个吞没了他们的世界并没有出口。不过既然这个魔法是以子宫的形式展现,概念上应该会有通往「外界」的产道──但如果认为施术者会放他们走,那已经不是乐观,而是妄想了。
「这里已经变成一个与外界隔绝,由施术者建立的新法则支配的另一个世界。我们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出去,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救援──除非施术者自己解除术式,或者死亡。」
密里根像是在说如果硬要寻找希望,就只能从这个方向著手。
「──那是?」
在总算逐渐掌握状况的奥利佛等人面前,肉之大地生出数个隆起。在他们的注视下,那些宛如巨大肉瘤的隆起一一从内侧破裂,伴随著刺耳的啼声,许多异形从里面爬了出来。这些新诞生的合成兽全都拥有不同的外表。
「……『以无尽之式作为解答』……」
奥利佛念出让他印象深刻的其中一节咒语……他总算隐约明白刚才听见的咏唱代表的意义。
所谓的合成兽,原本就是为了创造出「完美的生命」才诞生的存在。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有某种缺陷。然而另一方面,生物拥有的基因组合是有限的,所以有些人打算从那些组合中找出「正确答案」,靠自己的力量摸索自然界不存在的组合。
萨尔瓦多利的祖先──纯血的淫魔,可以说就是以种为单位追求那个「正确答案」的一族,但她们在达成目标前就灭亡了。她们没有找到自己追求的唯一正确答案,最后也没能成为任何存在。
「……唔……」
为了抵抗惹香,奥利佛努力让脑袋运转进行推测──以祖先的失败为教训,萨尔瓦多利的魔法师们做出了调整,她们对「完美的生命」这个目标没有意见,但认为生命的本质就是变化和进化,以及永无止境的反覆尝试。只有从中产生的无限多样性,才能让生命不断延续下去,这就是她们的结论──
「喂──这是怎么回事?不会吧,不会吧……?」
一道惊讶的声音打断奥利佛的思绪,他立刻看向声音的方向。在离五人约二十码的地方,有个慌张地环视周围的女学生,以及比她年幼的少女。雪拉在看见两人的瞬间,就惊讶地睁大眼睛。
「史黛西?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卷进来啦,运气真是不好。」
奥利佛觉得密里根这段话应该就是答案……大概是听见救难球的声音赶来后,隔了一段距离观望他们和奥菲莉亚接触,但最后还是被卷入绝唱的展开。虽然对当事人不好意思,但真的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不好意思,这状况大概有九成的机率会完蛋──你们三个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密里根开口确认,三人默默举起杖剑代替回答──他们早就跟留在学校的同伴约好了,所有人都要平安无事地回去。
「……没错,魔法师才不被允许拥有绝望这种奢侈的东西──!」
蛇眼魔女的笑容里蕴含著不屈不挠的意志。奈奈绪像是在呼应她般鼓起斗志,头发也变成令人炫目的纯白色──就这样,他们最后的抵抗开始了。
「烧灼地面,覆以焦热!」
在开战的瞬间就爆出火焰。密里根一开始就使出最大火力,牵制绝唱展开前剩下的合成兽。对付这个数量的敌人需要阵形,她冷静地从这点开始著手。
「莉涅特,张开结界!需要有人负责防守!你还算擅长操控领域吧!」
「在这种状况?别期待会有多大效果喔……!」
突然被人要求协助的史黛西的姊姊──莉涅特•康沃利斯泪眼汪汪地开始在地上画魔法阵。奥利佛庆幸对方是个坦率的人。即使是那些合成兽,也无法轻易打破四年级生全力维持的结界。现在姑且有个安全地带──就算只能比待在其他地方多活几分钟。
「奥、奥利佛……!」
「皮特,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们一定会想办法!」
让皮特去正在成形的魔法阵后方避难后,奥利佛看向持续逼近的合成兽。该先对付哪一只,该如何应战,要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放眼望去,全都是强到必须赌上性命才能应付的魔兽。
「费伊──把费伊还给我啊啊啊!」
「冷静点,史黛西!必须配合大家的脚步!」
雪拉站在彷佛随时会冲出去的儿时玩伴旁边,维持精灵体的状态开始咏唱。目前能够用大火力迎击的人就只有她和密里根。奥利佛和奈奈绪的工作,是设法别让敌人靠近那两人。
「喝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
就这样,他们开始进行一场宛如必须击退永无止境的海浪,没有终点的战斗。
持续靠近的触手,不断挥下的镰刀状前肢,以及数不尽的毒液。奈奈绪闪躲、架开、钻过这些攻击,挥舞手上的刀斩断敌人。奥利佛持续对敌人使出各种魔法,用闪光妨碍视线,用火焰扰乱温觉,用会发出噪音的诱饵迷惑听觉,最后用攻击魔法贯穿敌人的身体。
他彻底活用从密里根那里学到的技术。不如说如果没有好好活用,就连想多活一秒都很困难。只要犯下一次失误,或是多花一秒判断,很可能就会马上没命。只要一个人倒下,阵形就会全面崩溃。如果不使出浑身解数全力抵抗,根本无法在这个地方生存。
「……表现不错……你们真是善战呢……」
此时传来一道声音。在无限涌出的大批合成兽当中,站著一个美丽又令人生畏的女性。她腰部以下已经不是人类的身体,说得更贴切一点,从这片肉之大地直接长出了她的上半身。那人正是这个世界目前的主人,或者应该说是这个世界的化身──奥菲莉亚•萨尔瓦多利。
「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格残留……!坠入魔道的感觉如何啊,萨尔瓦多利!」
密里根看见对方现身,大声问道。奥菲莉亚低头观察自己现在的样子,像是在确认状况般将手开开合合,然后微笑地说道:
「……糟透了……跟我预想的,一样……不过……看来还能,再撑一会儿……至少能,送你们最后一程……」
「哈哈!真是感谢你的关心!」
密里根在回答的同时,用二节咒语击倒被奈奈绪挡下的合成兽。即使现在根本没有余力闲聊,密里根还是看向彻底变貌的魔女。
「你也真是不死心!该不会是有什么遗憾未了吧!」
密里根狠狠出言讽刺。奥菲莉亚的肩膀瞬间晃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的没错吧?不然怎么会硬撑这么久。是未满四年的学校生活还留有什么遗愿吗?哈哈哈──这也难怪!毕竟你的初恋结局很惨啊!」
密里根大笑说道。这段露骨的嘲弄,让奥菲莉亚握紧拳头颤抖。
「……给我,闭嘴……」
「哎呀,被我说中了?真不好意思。不过──就算是年轻不懂事,你也太不了解自己了。再怎么说都不会选戈弗雷主席吧。这就像住在沼泽地的蛇爱上了在陆地奔驰的一角马一样。连小孩子都知道不可能会有结果。」
此时,奥利佛也察觉密里根的意图──她是想让对方动摇。既然奥菲莉亚的人格还在,就有趁虚而入的可能。只要这个可怕世界的支配者,还有会因为嘲弄动摇的心。
「你顶多只能用天生的魅力勾引他,抢夺他的精子。无视人心,提前获取结果,这就是你们家族代代相传的作法吧。哎呀,真是令人敬佩──不愧是淫魔的后裔。我实在学不来。即使同为魔法师,『我也无法变得那么下贱』!」
「──给我闭嘴啊啊啊啊啊!」
最后密里根成功了。原本将现场所有人都当成目标的合成兽,瞬间一齐扑向密里根,彷佛能够共同体会母亲的愤怒。
「「闪光灼目(马古努斯),爆音震耳(弗拉葛)!」」
这就是魔女的目的。她趁所有合成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与雪拉一起全力施展咒语──朝周围放出闪光和爆炸声。
「唔……?」
对现场的所有合成兽与奥菲莉亚来说,就像是正面中了闪光弹一样。接下来他们的视野会变得一片空白,暂时有一段时间感觉不到任何东西。虽然只有短短数秒──但已经足以让蛇眼魔女采取行动。
密里根在咏唱的同时跳上扫帚,趁触手停止迎击的几秒钟飞到奥菲莉亚头顶,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唔……!」
奥菲莉亚在两人接触前恢复视力,并立刻迎击近在眼前的敌人。她从与肉之大地融合的下半身伸出触手,瞬间缠住了密里根的四肢。
「……唔?」
杖剑还差一点才能刺中。不过,这已经是能够「瞪视」的距离。在凌乱的前发底下闪耀的石蛇之眼──那道不祥的视线,封住了奥菲莉亚的所有行动。
「看来你动摇得不轻。到现在还是挺有人样的嘛,萨尔瓦多利!」
密里根瞪著对手,瞬间脱掉长袍摆脱触手。尽管双脚仍未挣脱,但只要魔杖和嘴巴能动就能施展咒语。魔女在绝对不可能打偏的距离,咏唱决胜的咒语──
「──呃──」
但新的触手从背后贯穿了她的肺。
「……真是愚蠢。我早就克服石化的诅咒。」
「密里根学姊!」
奥利佛察觉计画失败,大声呼喊魔女的名字。然而,奥菲莉亚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继续盯著被自己触手抓住的猎物。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看看啊──你说我怎么了?」
触手加重缠绕的力道碾碎手臂的骨头,让密里根手里的杖剑掉落地面。再加上肺部被贯穿,她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抵抗──即使如此,密里根还是继续嘲笑对手。
「……你没听见吗?……我说你到现在还是放不下。明明已经抵达魔法师的最高境界,你心里却仍充满了只有少女才有的后悔。亏你还是比谁都要淫乱放荡又纵情恣欲的萨尔瓦多利!……哈哈哈哈哈!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新的两根触手刺进密里根的腹部。奥菲莉亚刻意不堵住她的嘴巴,让她持续发出惨叫,然后以冰冷的声音问道:
「……看来你不想死得太痛快。我就让你自己选吧,下次想要哪里被贯穿?」
「──呃──啊──!」
体内被触手蹂躏的密里根痛苦挣扎。即使近距离看著她的惨状──奥菲莉亚也没有因为虐待对手感受到喜悦,反而以扭曲的表情咬紧牙关。
「……没有……没有。我才没有后悔──!」
被赶出明亮的场所后,人自然会走向阴暗迷宫的深处。
第二层还是太亮了,但第三层待起来就很舒服。这里到处都很阴暗,也很少有人造访。所有人都不想来这里,就算来了也想尽快通过,对她来说,是最适合当成根据地的地方。
「……莉亚。」
然而,还是会有多管闲事的人追到这里。低年级生独自潜入这个阶层十分危险──但他还是一个人来见她了。因为少年知道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当然也包含少年本人在内。
「…………卡洛斯,给我滚。这里是我的地盘。」
少女背对儿时玩伴,以冰冷的声音对他说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她不想让他来这种地方,也不想让他看见现在的自己。不过──卡洛斯•惠特罗在明白这一切的情况下开口:
「回学校吧,我会帮你跟大家说情。」
「别说蠢话了。」
怎么可能同意──事到如今她哪里还有脸回去。不仅肆意散布惹香将组织搞得一团乱,还将曾是同伴的少年打得半死,丢下他逃跑。她早就将信赖与友情全都践踏殆尽。
「不要自暴自弃。只要好好说明,艾尔一定会原谅你。你应该也很清楚──」
少女早就知道儿时玩伴会这么说……也知道他说的应该都是对的。
只要真诚以待,艾尔文•戈弗雷绝对不会舍弃自己。无论犯下几次过错──他一定每次都会原谅自己。
「……唔……」
所以才不行。每次被他原谅,自己就会感到心痛。而每次原谅自己,都会消磨他的内心──无论再怎么渴望他的光芒,自己体内流的淫魔之血都绝对不会改变。
愈是喜欢他,愈是跟他待在一起,想将他的一切都占为己有的冲动就愈强烈。不晓得从何时开始,她的脑中总是作著甜美的恶梦,梦想著用最强的惹香将他变成自己的人。每次她都会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绝望。
为了逃离这份痛苦和摆脱他的温柔,她将自己逼到绝境。这样她就再也回不去,也不会想再去照得到阳光的地方。
「……唔?」
奥菲莉亚一转身,卡洛斯就看见了她替自己设下的枷锁。少女的腹部明显隆起──里面寄宿著一条不是合成兽的生命。
「──莉亚,你……」
「……有高年级生拜托我,所以我就随便帮他怀了一个。这是我的责任吧。」
面对哑口无言的儿时玩伴,奥菲莉亚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这也是出生在萨尔瓦多利家之人的义务。配合长年往来的家族要求,将自己的血分给他们。这对魔法师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奥菲莉亚自然也没有理由回避。她的身体早已习惯生产,「不管要生几个都不是问题」──让她怀孕的高年级生一定也这么想。
「…………」
没错,这对身体来说不算什么,受伤的一直都是内心……但她最近也开始变得没有感觉了。她早已接受自己是个方便的道具,心灵只是附属品的事实。
然而──眼前的儿时玩伴不知为何露出痛苦的表情。明明都跟他说过不会痛了,他为什么还要代替自己喊痛呢?
「……我不是说过要你至少等到升上三年级──」
「那是你的意见,我没必要听你的。」
少女冷淡地回应。奥菲莉亚是在遵循魔法师的道理,少年不过是个守护者,没有资格插手萨尔瓦多利家的事务。
「我再说一次,给我消失,卡洛斯──还是你想在这里与我厮杀?」
奥菲莉亚将手伸向杖剑问道。若卡洛斯还想继续说服她,就只能以魔法师的身分与她相争。换句话说,就是不惜践踏萨尔瓦多利家的历史与眼前的少女,也要贯彻自己的魔道。
「……唔……」
当然,她也知道少年绝对不会这么做。
「…………我还会再来。直到你愿意听我说话为止,不管几次我都会再来。」
卡洛斯立下坚定的誓言后,无奈地离开。没错──他一定还会再来好几次,而少女也每次都会赶他回去。她会冻结自己的内心,拒绝他的所有温柔。
「哼──你堕落啦,淫魔。真是不意外到让人觉得可笑。」
令人惊讶的是,在迷宫深层有许多她的同类。收集死者骸骨做成使魔的魔法师,用他独特的说话方式表达侮辱、怜悯与欢迎。
「高兴吧,这里对你来说应该是个舒适的地方。比起校舍──这里更适合你。」
这点奥菲莉亚也有同感。周围都是同类,让她感到很轻松。这样她就能像面对自己时一样,毫无顾虑地厌恶其他人。
「──诞生吧。」
她以咏唱代替回应。西拉•利弗莫尔脸上的嘲笑变得更深了。
「哈,一开口就是这个啊。看来你累积了不少郁闷。
好吧──这也是前辈的义务。就陪你玩玩吧。」
男子也以咏唱回应对方的杀意──在那之后,奥菲莉亚再也不缺能够尽情互相残杀,让她发泄郁闷的对手。
「……我知道自己是在多管闲事,但你还是别再这样比较好。」
她偶尔也会遇见凯文•沃克。这个男人是少数会对戈弗雷示好的高年级生,也经常协助他们。
「迷宫是用来潜入,而不是用来居住的地方。正因为我经常潜入迷宫,才更需要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这条界线。唉,毕竟这里是金伯利,所以校舍也好不到哪儿去──即使如此,那里勉强是人的地方。有好人也有坏人,有好事也有坏事……包含这些在内,那里是个能哭能笑的地方。」
「…………」
奥菲莉亚本人也不晓得该如何应付这个人。他与其他将迷宫当成根据地的同类明显有所不同,但偏偏又比谁都擅长「活下来」。即使她主动挑衅,他也会轻松应对,是个非常棘手的对象。
「卡洛斯现在也拚命在替你打造容身之处。这次为了让你不会被排挤,他聚集了一群拥有与性别相关的特殊体质的学生……你继续这样真的好吗?」
凯文从来不会纠缠她,每次都留下两三句忠告就立刻离开……但那两三句话总会刺入她的内心,真的是个棘手的对象。
「……很痛吧。」
最令人困扰的是这个人。尽管以前在校舍就多少有接触──但在奥菲莉亚定居迷宫后,对方只要看见她就会过来搭话。
「……要,喝茶吗?我有,不错的茶叶……我,很会泡茶。」
而且还会像这样笑著提出邀约。感觉就像被一只小狗缠上,让奥菲莉亚觉得非常头痛。如果只是一般的同情,她还能乾脆拒绝──但仅限于这个人,她也知道「不是这种层次」的问题。
「……在这种地方开茶会?别逗我笑了。」
每次见面都要努力摆出冷淡的态度也很辛苦。虽然大部分的时候对方的哥哥都会同行,但他是卡洛斯的朋友,这又让她觉得更加棘手。
「如果对场所有意见就上去。就算不去校舍,第二层也比这里好多了。」
「舍伍德学长,你要拎著我的脖子把我抓上去吗?」
只要像这样表示拒绝,妹妹那边就会露出真心感到寂寞的表情。奥菲莉亚很讨厌这样──所以她只有面对这个人时会主动回避。
「没事就快点消失……我可没兴趣和你们互舔伤口。」
结果这才是真心话……没错,因为怀抱「相同伤痛」的人,看起来就像是一面粗糙的镜子。
「……奥菲莉亚,我来讨回被你抓走的同伴了。」
既然选择当一个住在迷宫的魔女,那迟早会发生这种事。为了自己的魔道,她必须利用别人,榨取他们的精气,肆意玩弄他们的身心。这种作法绝对会和「他」起冲突。
「戈弗雷学长,你特地来接人啊──你来得正好。这些人刚好已经没用了。」
正因为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她事先做好详尽的准备。之所以刻意抓走戈弗雷的同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奥菲莉亚命令合成兽把那些学生搬到他面前,随便丢到泥地上。
「……啊、啊、啊……」
「已经没事了!我就在这里,振作一点……!」
戈弗雷依序抱起他们,呼喊他们的名字。那些空虚的眼睛勉强恢复焦点──
「啊──咿──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
然后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三人仰天痛苦挣扎,在戈弗雷面前用力抓著自己的肚子,直到异形的手臂破腹而出。
「──什么──」
三个人的腹部接连爬出合成兽。吞食宿主的血肉成长的合成兽们,在一片血海中蠢蠢欲动。奥菲莉亚对僵在原地的戈弗雷投以艳丽的微笑。
「生下了健康的孩子吧?我想偶尔也要试试看让男人怀孕。
好了,你把他们带回去吧。不过那三个人无法承受至今接受的改造,应该都疯得差不多了──希望他们全都能恢复正常呢。」
奥菲莉亚一字不差地念出事先准备的台词。在青年背后待命的同伴们无法继续忍受这个惨状,冲出来用咒语烧死在脚边徘徊的合成兽,替疯狂地持续吶喊的同伴治疗。
「……你已经连内心都被迷宫的黑暗污染了吗?」
眼前的景象让戈弗雷不再迷惘……无论犯下几次过错,他都能原谅,但怀著明确的恶意伤害并嘲笑同伴的人就不一样了。
戈弗雷拔出腰间杖剑,将剑尖对准少女。他怀著坚定不移的斗志,与敌人对峙。
「我跟你已经无话可说──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
拔出你的杖剑,『萨尔瓦多利』!」
打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至今,戈弗雷从来没有像这样喊过对方的姓氏。
「──好啊。」
奥菲莉亚感受著一股彷佛心脏被贯穿的疼痛,拔出杖剑。一股奇妙的安心感在她体内扩散──再也不必受苦,不必在明亮的地方挣扎了。
这才是自己应有的样貌。自己总算成为这个人的敌人了。
「……我才,没有后悔……」
奥菲莉亚以颤抖的声音说道。即使获得了非人之躯,身为人类时的记忆依然折磨著她。
呼应她内心的纠结,合成兽们的动作也明显变迟钝。现在已经感受不到刚才那股源源不绝的压迫感。察觉这点的奥利佛暂时后退,对一同拚死战斗的同伴说道:
「受到母体动摇的影响,合成兽们的斗志减弱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大家还能动吗?」
「嗯──」「明白。」
雪拉和奈奈绪立刻表示肯定。即使她们的体力和魔力早就快要见底,依然完全没有丧气。
「我也还能战斗……!」「我会拚命保住结界!剩下就交给你们了!」
「……唔……!」
康沃利斯姊妹也各自展现觉悟,就连一旁的皮特都忍著颤抖握紧杖剑。奥利佛真心觉得感激。因为每个同伴到现在都还没绝望。
他重新看向前方,密里根仍在奥菲莉亚面前被触手抓住,就连是否还有意识都无法确认。不过──她赌命挑衅创造出来的机会,确实就在他们眼前。
「我们来当诱饵──奈奈绪,一切都赌在你身上了。」
奥利佛拿起扫帚说道。雪拉也立刻察觉他的意图。少年平常绝对不会选择这种作法。虽然是无视风险的赌博,但如今已经没有其他手段。
「我们会负责吸引合成兽的攻击,你趁机全力飞到奥菲莉亚•萨尔瓦多利那里,砍下她的首级──这样就结束了。」
奥利佛说完后,对自己感到十分愤怒。这根本称不上计策,只是四人一起抱著必死的决心攻击。而且自己还只能支援,绝大部分都要仰仗奈奈绪骑扫帚的实力。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
然而,少女本人没有拒绝。既然是奥利佛的提案,就一定能成功,她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少年才会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赌在这份过于耿直的高洁上。
「就这么决定了──由我先上!」
作为提案者,奥利佛率先飞上天空担任诱饵。雪拉和史黛西也立刻跨上扫帚紧跟在后。被奥菲莉亚的动摇影响的合成兽们接连产生反应,能够攻击空中的个体将敌意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合成兽有反应了!就是现在,奈奈绪!」
「喝啊啊啊啊啊!」
就在地上的合成兽朝三人伸出触手时,留到最后的奈奈绪也跨上扫帚起飞。她划出弧形的轨道确保高度,然后朝奥菲莉亚直线俯冲。
「唔啊……!」「史黛西!」
无数触手袭向担任诱饵的三人。几秒钟后,其中一根碰到史黛西的扫帚。少女在空中失去平衡,在雪拉的注视下毫无反抗之力地坠落。
「还没!还不行……!」
奥利佛在空中躲避触手的追击,低声说道──自己还不能坠落。至少要撑到奈奈绪打倒奥菲莉亚为止。
「──唔……?」
合成兽的攻势比少年想像的还要凌厉。奥利佛才刚在空中转一圈躲过三根触手,带有黏性的丝线就从背后缠住他的扫帚柄。在失去平衡并不断晃动的视野角落,他看见一只由蜘蛛型魔兽改造而成的合成兽正在吐丝。无论奥利佛再怎么小心留意都无法躲开速度比触手快且更难被发现的丝线。
「──呃啊……!」
在史黛西坠落的几秒钟后,少年也跟著坠落地面。与扫帚分开的身体在肉之大地上滚了几圈,等他勉强采取防护姿势顺势起身,就看见最后的诱饵雪拉也被蜘蛛丝拉下地面──然后,他换看向另一位少女。
「喝啊啊啊啊啊!」
奈奈绪笔直冲向奥菲莉亚,但没被奥利佛等人引开的触手全数袭向少女。尽管她以惊人的空中机动躲过那些攻击,其他合成兽仍不允许她继续前进。少女的前方出现一面蜘蛛网,残酷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烈火燃烧!」
然而下一个瞬间,奈奈绪用火焰咒语在网上烧出一个洞。没有只顾著依赖剑术,在奥利佛的陪同下反覆练习的技术,在关键时刻开拓出一条活路。
「觉悟吧──!」
突破蜘蛛网后,地上的奥菲莉亚和奈奈绪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物。奥利佛看到忘了呼吸,少女透过扫帚加速的刀刃逼近敌人的脖子──
但致命的是,奈奈绪与哭得像个孩子般的魔女对上了视线。
「──唔──」
本来应该直接挥出的刀在前一刻停住。原本能够分出胜负的一击只稍微擦过魔女的脖子,空虚地划破空气。
「──奈奈绪!」
大概是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著地的事,少女直线坠落到地上。之前碰巧坠落在附近的奥利佛激动地冲了过去──不出所料,奈奈绪就横躺在那里。
「……对不起,奥利佛……」
即使连起身都没办法,奈奈绪仍以坚定的语气道歉。奥利佛忘我地冲到她身边──不用仔细检查,也能看出她遍体鳞伤。包含手臂、脚和肋骨在内,她身上有许多地方都骨折了。到现在还没昏倒简直是奇迹。
「……唔……」
奥利佛蹲在少女身边,替她施展治愈咒语。尽管感觉得到周围的合成兽正在靠近,他还是刻意忽视这点。少年早就没剩下任何足以反抗的魔力或体力。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对眼前的少女置之不理。
「……为什么,没有砍下去……那明明是,最后的机会……」
奥利佛在治疗的同时如此问道──原本应该能赢的。奈奈绪那一刀完全对准了奥菲莉亚的要害,只要能毫不犹豫地挥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她还,是个孩子……」
奈奈绪回想起刚才看见的景象,断断续续地回答──她原本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可怕的敌人,以为与奥菲莉亚•萨尔瓦多利的战斗,是要打倒能够毫不犹豫地践踏人心的魔物。
所以她完全没预料到自己会看见那宛如幼童般脆弱、虚幻──又毫无防备的哭泣脸庞。
「……在下,实在无法砍哭泣的孩子。」
「──唔……!」
奥利佛明白一切后,用力咬紧牙关。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默默陪在少女身边……因为这个无法挥刀的理由,实在是太符合她的风格。
一切即将结束。勉强还能动的雪拉,拖著疼痛的身体跑向最早坠落的史黛西。她抱著因为全身受到的冲击变得无法动弹的少女,勉强回到皮特和莉涅特所在的结界──雪拉将那里当成自己最后的岗位,毅然举起杖剑。
「……对不起,皮特。」
「……咦……?」
「没办法保护你到最后。」
雪拉开口谢罪。皮特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内心就涌出了某种感情。
「咦──喂,你这是──」
他不顾莉涅特的制止,冲到惊讶的纵卷发少女身边举起杖剑。
「……不要……」
明知道这么做也于事无补,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一起战斗。
「……不要道歉啦。你们是来救我的吧……!」
魔女的内心已经乱成一团。
她的思考和感情都变得杂乱无章,只能在痛苦与悲伤中不断挣扎,就连自己为何悲伤都搞不清楚──因为照理说根本就没什么好难过的。
自己做了该做的事情并抵达这里。作为千年历史的后裔,作为替长年的探求做出总结之人,她以最完美的形式完成了萨尔瓦多利的魔道。做出这么伟大的成果,究竟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啊……啊啊……」
在合成兽们逐渐缩小包围的范围里,位于中心的少年像是为了保护同伴般,紧紧抱住遍体鳞伤的少女。魔女看著那幅景象,突然想到──自己最后一次被人紧紧抱住,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看好了,我来教你怎么对付男人。」
说完后,母亲开始指导少女。用魅惑剥夺男人的意志再与其交缠在一起的女人,这就是奥菲莉亚最熟悉的母亲身影。
「呵呵呵……你看,很简单对吧?只要用肉体的欢愉当饵,每个男人都会变成同一副德行。」
女子每次摆动腰身,男子就会从口中吐出意义不明的呻吟。他们单方面地获得快乐,但作为代价,必须在被无视个人意志的情况下榨取精子。她还记得就连自己幼小的心灵,都觉得那道身影十分可悲。
「不是抱他们,也不是被他们抱──是『吃掉他们』。我们是猎食者,男人只是饲料。性交这种事终究只是用来让这些人贡献优良血统的手段──」
既然母亲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样吧。她毫无疑问地接受了这点。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只有一半是正确答案。
「……母亲……父亲去哪里了……?」
那是少女十四岁时的事。她前天才刚熬过长达三天的合成兽的难产,但当她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在家里徘徊时,发现找不到父亲的身影。她一询问在客厅不停喝酒的母亲,马上就获得了答案。
「我把他赶走了。既然已经获得他的种,那他就没用了。」
奥菲莉亚听见这句话时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悲伤,只是静静接受了这个意料中的事实。她之前就有察觉父亲想离开这个家,所以一直认为这天迟早会来临。
「能离开这里,似乎让他松了口气呢……虽然是个有点可取之处的家伙,但终究是男人,跟不上萨尔瓦多利的探求。」
取得「种」之后,萨尔瓦多利探求的魔道就不需要男人。既然关键是在子宫,最后自然会是这种结果,但奥菲莉亚不这么认为。因为这无法解释那个人为什么至今都待在这个家,以及母亲为何一直把他留在身边。
「……你那是什么表情,该不会是觉得寂寞吧?」
母亲一察觉女儿充满疑问的视线,就瞪了回去。明明这就像是对著镜子询问自己,但只有本人假装没有发现。
「放心吧,就算少了他一个人,外面的男人还是多得跟山一样。没错──难得把碍事的家伙赶走了,就久违地外出狩猎吧。」
女子选择像这样逃避。她拒绝承认,努力忽视持续存在于内心的感情。这都是为了维持自己才是夺取的一方,认定男人只是消耗品的自尊。
「就这么办吧──奥菲莉亚,你也一起来。去让那些无法抗拒情欲的男人露出丑态,然后嘲笑他们吧!这样心情就会变畅快!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母亲焦躁的声音,让奥菲莉亚总算确信一件事──啊啊,原来如此,被舍弃的人其实是我们。
「……啊……啊啊…………」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了。作为让魔道持续进步的柴火,男人和女人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那个家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类。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一直用这种不完全的形式扮演人类呢?为什么要像人类那样拥有丈夫、经营家庭、生下小孩──还替那个女儿取了奥菲莉亚这个「人类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是没有名字就好了,会思考的心是多余的,如果只是作为一个子宫诞生,就不用感受这种苦楚,不用体验恋爱的可怕,以及恋情破灭的痛苦。
这样一定到最后都不会发现这点,也不会察觉自己是孤身一人。
──寂寞的孩子在哪儿呢?
「──?」
在怀抱著即将破碎的心,持续为内心的苦闷吶喊的地狱中。
突然传来怀念的歌声。
──爱哭的孩子在哪儿呢?
少女一开始以为是从脑中浮现的记忆,但并非如此。声音不是来自脑中,而是确实传进耳里。
──不要躲藏快快出来一个人无法止住泪水
温柔的声音溶解了界线──原本与少女紧密连结的世界出现破绽。
「……咦……?」
奥利佛首先察觉异状。一道清净的光芒射进他附近的空间,然后逐渐扩展开来。那是一条连结封闭世界的内侧与外界的「通道」。
「──赶上了……」
两个人影沿著那条路现身。一个是身材结实又高大的艾尔文•戈弗雷。另一个──则是奥利佛等人也很熟悉,拥有中性外表的苗条青年。
「──卡洛斯……?」
认出儿时玩伴的身影后,奥菲莉亚茫然地呼唤对方的名字。卡洛斯正面回望少女,露出温柔的笑容。
「抱歉,我来晚了──莉亚,我来接你了。」
「……别、别过来!」
卡洛斯走向少女。相较于如波浪般不断后退的合成兽,与地面一体化的奥菲莉亚脚边生出许多触手,一齐袭向青年。触手粉碎肩膀的骨头,刨去侧腹的血肉,强烈的冲击,让苗条的身体踉跄了一下。
「卡洛斯学长……!」
看不下去的奥利佛拿起杖剑起身,但戈弗雷高大的身躯阻挡在他面前。他静静摇头,阻止困惑的少年。
「不用担心……放心交给他吧。」
这道蕴含著信赖与觉悟的声音,让奥利佛把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不过这段期间──卡洛斯仍毫不抵抗地任由触手攻击,彷佛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
「莉亚,你还真是性急呢──即使不用这么著急,我也会把一切都给你。」
卡洛斯以极为温柔的声音说完后,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喉咙。原本环绕他脖子一圈的刺青──瞬间像解开的缎带般消失。奥利佛直觉地认定那是「封印」。
一群人紧张地在一旁观望,传入他们耳中的歌声也变得愈来愈响亮。
──看吧果然在这里独自哭泣的小傻瓜
──再继续哭下去会被泪水之海淹没
青年以简单的英语编写出令人怀念的歌词。每当歌声从他的口中流泄而出,包围他们的世界就会跟著晃动。彷佛温柔地解开绳结般,世界的裂缝一点一点地持续增加。
──不过已经没事了因为我来了
──孤独的时间结束了我会用魔法让它结束
「……这是……」
这并非咒语。奥利佛知道这个声音本身就蕴含力量,是魔声的一种,但光是这样还无法说明。卡洛斯的声音明显抵消了奥菲莉亚展开的世界。青年清澈的歌声响彻周围,那「对萨尔瓦多利的魔法来说是完全的对抗属性」。
「──该不会──」
在感受到「神圣性」的瞬间,少年心中的所有线索都连在一起了。
奥利佛回想起过去曾和皮特一起参加的聚会。卡洛斯曾说那是「与性别有关的特殊体质的学生聚会」。既然如此,卡洛斯作为聚会的中心人物,当然也有类似这个定义的体质。
如果这个歌声──这个从变声前就一直保留到现在的高音,就是那个体质呢。利用「某种方法」,让每个人在年幼时都曾短暂拥有,但会随著成长失去的纯真音质保留下来──再经过漫长的时光与训练,升华成一个魔法属性。
阉人歌手(castrato)。只有在童年时期就除去男性机能才能成立的魔声。
那是神圣的无性歌声。因此对世上所有利用「性」的魔法来说,都是对抗属性──
「──午安,今天天气真好。」
卡洛斯想起两人首次见面的那一天。前往那阴暗又寒冷的家,在中庭第一次见到少女时的事。
「……你是谁?」
第一眼见到她,卡洛斯就有股内心被贯穿的感觉……大腹便便的年幼少女作为淫魔的后裔出生,注定要以其子宫完成魔道。因为会自然散发让男性疯狂的惹香,所以她无论爱人或被爱都无法随心所欲。
「想从今天开始跟你做朋友的人。」
卡洛斯•惠特罗之所以被派到少女身边,是用来作为预防措施。无论她的魔法以何种形式失控,身为阉人歌手的他都能将其平息。因为他能确实杀掉这个在持续探求魔道后,终将坠入魔道的少女。基于和萨尔瓦多利家的盟约,少年的老家将这工作指派给他,这就是他身为魔法师的职责。
「下次要换替你生孩子吗?」
这个令人讶异的问题,直接说明了少女至今是在何种环境中成长。对她来说,男人只是用来替自己的子宫注入精子的对象,她从来没想过其他交流方式。
「不,我不具备那样的能力。」
「……?什么意思?」
所以少年诚实回答。少女一开始当然感到十分困惑──但他觉得这样就好。无论是自己并非前来配种,或是人与人之间还有其他交流方式,都只要接下来慢慢传达就行了。因为自己将一直陪在她身边。
──啊啊……可是。
「这都无关紧要──比起这个,心情欠佳的公主大人,你不想找人聊天吗?」
如果能够实现,少年想看她的笑容。少女只被赋予充当生命容器的责任,所以少年希望她能够获得作为一个人的幸福。他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不同于家里指派的任务,这是他当时萌生的愿望。这个愿望决定了卡洛斯•惠特罗的生存方式,也决定了他这条命的用法──
「对不起,奥菲莉亚……明明待在你身边,却什么都无法为你做。」
在即将崩毁的子宫内侧,响起戈弗雷的声音。他的表情充满自责和悔恨──但下一个瞬间,他勉强挤出笑容。这将是最后一次面对好友,所以他不想表现出阴沉的后悔,只想传达所有的感谢。
「再见了,卡洛斯……我的好友。」
就连奥利佛也听得出来戈弗雷努力不让声音显得沙哑,但最后还是失败了。他无法不让语气颤抖,也藏不住眼角的眼泪。
正因为比谁都明白他不是那种能够掩饰自己的男人──卡洛斯在最后对他露出一抹无比爽朗的笑容。
「嗯。再见了──艾尔。」
与独一无二的好友道别完后,卡洛斯重新走向少女。他毫不犹豫地前往决定要陪伴到最后一刻的对象身边。
──穿过那扇门进来吧我就是你的归宿
──在暖炉前打盹吧直到哭肿的眼睛恢复
喉咙感到刺痛,肋骨开始龟裂,从内脏扩散开来的灼热感传遍全身。卡洛斯的身体随著歌声从内部开始崩解。解除封印以后全力唱出的魔声早已超出歌手的极限。如果继续唱下去,身体绝对会崩坏。
但是卡洛斯毫不在意。因为自己的歌、血肉,还有心意──全都是为了眼前这个颤抖的少女而存在。
「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
惨叫与触手一同来袭,然后刨去血肉、粉碎骨头,无数次打击那副苗条的身躯。不过──青年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然而触手像是拒绝杀害他般使不出力,是因为青年的歌声──还是因为他是卡洛斯•惠特罗呢?
──我的心会包容你所以别再哭泣
这是歌曲的最后一节。在唱完这首歌的同时──青年已经将奥菲莉亚抱在怀里。
「……对不起。明明跟你约好了,却没能让你展露笑容。」
他对著少女的耳朵低喃。失去力量的触手横陈在两人周围,少女哭泣的振动,透过手臂传达给青年。
「……你是笨蛋吗……那明明是你在自说自话……」
少女以颤抖的声音责骂青年,卡洛斯用手掌轻轻抚摸少女的头。
「我爱你,莉亚──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我都会永远爱你。」
青年成功传达了,从两人相遇的瞬间开始,直到临终之前都没有动摇过的心意。这是他能够给予少女的唯一,同时也最大的礼物。
「……我最讨厌你了……」
奥菲莉亚没有开心地接受……但也没有推开。她无奈地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下,最后将其抱在怀里。就像叛逆期的女儿收下父母送的礼物一样。
「……别再离开我了。」
说出这个愿望后,她总算回应卡洛斯的拥抱。青年静静点头,将奥菲莉亚抱得比之前更紧──然后以魔声再次高歌。
封闭的世界被歌声解除并逐渐崩坏。合成兽们没有抵抗,安详地回归尘土。这是一个温柔的结局。一名少女漫长的苦难,从出生的瞬间就开始的孤独,在此时迎来终结。
回过神时──奥利佛等人已经茫然地瘫坐在恢复原状的沼泽地中。
「──没事吧,诺尔!」「诺尔……!」
即使看见大哥和大姊跑向这里的身影,他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
少年茫然地看向地面,那里只剩下一座美丽的白色沙堆。那里正是奥菲莉亚与卡洛斯刚才互相拥抱的场所。
他们出生在这个世界,缔结羁绊。那个沙堆就是其象徵──同时也是最后的证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