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章 时间到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十月十日 联邦领 军港
就算是联邦领内的医疗机构,有意识到要与西边接触的军港医院,设备可是出类拔萃的充实。至少能评为是正常的医院吧。毕竟有按照规定人数,配属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疗相关人员。
不用说,不只是人数,就连水准也有做出相当的考量。然后特别是医药品,甚至还准备了西边人员的份量,充实度是显著不同。
至少有别于联邦最前线惨绝人寰的壮烈医疗环境,这里受到了天壤之别的眷顾。是有著清洁的床单,新开封的消毒酒精味道,亚麻地板有仔细打扫乾净的真正医院。
如果是被告知医药品已经用尽的最前线军医,就甚至是早就放弃梦想的设备,在这里是一应俱全。
不过,就算是一应俱全──
「喂、喂,拜托!拜托,快注射强心剂!」
「放弃吧……汤玛士!杰克逊已经长眠了!」
「德瑞克中校!这种话!请别说这种蠢话!杰克逊!喂,杰克逊!振作一点!你不是说要回国吗!」
战时状况下的医院就是医院。就连用视线谴责面对断气的年轻魔导师,仍旧不肯接受死讯吶喊的部下将校……也早就习惯了。
真是讨厌的习惯呢──德瑞克中校边在心中感慨,边感到逐渐冷酷的心灵某处,渴望著酒精的踏入病房。
「医护兵!给我再看一次!」
「可……可是……」
正在向联邦方的人员激烈抗议的汤玛士的心情,我是痛切理解。
魔导部队以形同家人的紧密牵绊自豪。能伴随著荣耀断言,这是比血缘还要深刻的交情。失去一名同甘共苦,一块围著餐桌吃饭的伙伴之后,还能保持冷静的军官究竟有多少呢?
「他可不是会死在这种地方的人啊!」
况且,记得杰克逊少尉还是汤玛士中尉小一梯的学弟。他们曾是自军官学校以来的老交情,如今则不得不用过去式来形容。这对德瑞克来说,也是极为遗憾的事。
「汤玛士中尉!」
「中校,这一定是……这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
就算是这样,也有个限度。
「还有许多其他需要治疗的伙伴。给我冷静下来,汤玛士中尉!」
「可是!」
我不会说他任性。
也理解他已失去听进道理的冷静。
……要习惯,还真是相当困难。
如果能不用见证多到会让人习惯的部下死亡,会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讨厌的工作,讨厌的立场。然而,战争必然会有牺牲。既然是必然之事,就必须要视为必然的接受,去尽到军官该尽的责任。
「给我醒醒!」
在一拳把人打倒后,就像是要把碍事者赶走似的丢到门外去。所幸──或许该这么说吧。担心汤玛士那个笨蛋的同僚们有把他捡走。
所能开出的解决方案,就只有酒精与时间。今晚,就只能像沐浴一般的狂饮了。围绕著故人回忆的聚会,会让人流下男儿泪吧。
德瑞克中校注意到,自己早已习惯了在战争开始后突然增加的酒量,微微苦笑起来。尽是在用讨厌的方法喝酒,没在享受喝酒的乐趣,就像是在生饮酒精一样的喝法。再这样下去,似乎会忘记该怎样愉快喝酒了。
只不过──德瑞克中校就在这时将意识拉回现实,低头道歉。
「抱歉,部下给你添麻烦了。还请帮忙诊断其他伤患。」
「不会的,这次是……」
「就算再怎么说,我们都确实给你添麻烦了。请让我道歉吧。」
德瑞克中校彻底交代过部下的魔导将校们,要以敬意对待联邦的医官与医护兵。
毕竟他们将有限的医疗资源,使用在自己等人身上。
这是要低头感谢的事,不该对竭力付出的他们口吐怨言。正因为如此,德瑞克中校毫不迟疑,向眼前被汤玛士中尉缠上的年轻医护兵,深深低头。
这是负责人的义务。
「还请不要放在心上。考虑到部下的牺牲,这也是当然的反应吧。」
这是从一旁传来的柔和女高音。
考虑到这里是医院,就算是军事设施,女性职员也并不罕见。魔导部门、后方部门早就实行男女共事已久。
声音的主人约二十多岁吧。是一名以和蔼感觉的眼神看著自己,走过来的女性。不过,要是她穿著野战陆军的将校军服……对德瑞克中校来说,就是首次目睹到的景象。就在想查看阶级的瞬间,突兀感就一口气爆发开来。
尽管都将联邦军的阶级章牢牢记在脑里了,却对她的臂章毫无印象。
最重要的是,一看到朝自己走来的女性将校身影,医护兵就在敬礼后连忙赶去执行职务了,不是吗?
德瑞克中校基于经验法则,知道这种景象所代表的意义。
就像是从船上逃走的老鼠。就跟察觉到糟糕的家伙过来的时候,机敏地飞快逃跑的海陆魔导师一样。
「失礼了,请问你是?」
「我是莉莉亚‧伊万诺娃‧塔涅契卡,是政治军官这种低微的跑腿人员呢。是下级政治委员,也是联邦军中尉。请叫我莉莉亚就好了。」
温和的态度,恭敬的话语。
然而,说出的内容却很重大。真是作梦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有跟政治军官与政治委员扯上关系的一天。
「……我等下再翻字典,查一下低微这个联邦语的意思吧。我是联合王国第一海陆魔导远征团所属的德瑞克海陆魔导中校。」
「今后请多多指教了,德瑞克中校。」
这或许不是面对区区中尉的态度,但也没办法。毕竟本国那些家伙下令,不能将政治委员当作军队阶级,而是要视为实质上的「非军人」来对应。
只论流言的话,是早已听到会腻了。
有关政治军官的麻烦程度,方才有如脱兔般逃走的联邦军医护兵,已经帮我证明了。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惹麻烦上身。
「好,必须得执行让人难受的职责了。」
「职责?」
「啊,这么说会有语病。」
面对提高警觉的德瑞克中校,自称莉莉亚的女性端正姿势,低下头来。
「身为党员,我要代表党向各位的牺牲奉献由衷表达同情与哀悼。我个人也深感遗憾。」
「能听你这么说就够了。只要有你们的这份心意与哀悼的话语,我这个没用的指挥官……也能稍微有点脸去见往生者的遗族吧。感谢。」
德瑞克中校就在这里缓缓开口。
迎战那个可怕的帝国军魔导部队──莱茵的恶魔与其党羽的人,并不只有我们。联邦军也付出了庞大的牺牲。
「尽管晚了,但我身为联合王国的一名军官,要向贵国的牺牲与共同作战表达感谢与敬意。还请接受我的心意。」
「荣幸之至。对战死的同志们来说,这会是最好的供奉吧。」
以不同于有口无心的态度……真挚说出的真诚话语。
这是一时的迷惘。
「……外人不该过问这种事情也说不定。」
「有事就尽管说吧。内务人民委员部也要我们仔细听取各位友邦人员的意见。」
是因为得到许可的疏忽吗?
尽管在本国,有被仔细交代要提高警觉……德瑞克中校还是喃喃说出他的请求。
「那就一件事。还请不要太过追究同行们的责任。」
「是想对上校同志的处分求情吗?」
「我没有想干涉内政的意图,但是……」
「还请说吧。」
「贵国的米克尔上校他们,也尽全力迎战了。」
一同迎战莱茵的恶魔的米克尔上校等人。德瑞克中校注意到自己正在极力主张他们有多么勇敢地奋战。
坦白说,连我自己都很提心吊胆,不知道说这种话,会不会超过联邦的文化符码(注:社会文化中个人具有的特定思考倾向,语言形式、价值导向及行动方式)所能容许的界线。担心会不会因为多余的言论,给拘禁中的他们添麻烦,甚至不由得让表情紧绷起来。
「信赏必罚是党的原则。不过,这可是战争。尽管让人哀伤,但就算竭尽全力,也无法保证成功。」
「请尽管放心。」莉莉亚破颜微笑。
「既然诸位同志受外部的人评为已竭尽全力,尽管不清楚能不能派上用场,但我会在纪录上增添这一笔的。」
「老实说,这还真是感激……但没问题吗?」
「在指什么呢?」
就像是看到难以理解的事物,德瑞克中校怀著这种想法提问。
「莉莉亚政治军官,我并不清楚你在贵国的立场。但是在这种局面下,在文件上留下赞同『外人』话语的纪录,没问题吗?」
「呵呵,你好像在担心奇怪的事情呢。」
柔和的女高音,平稳的微笑。
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丝替自己担心的意图。
「请放心吧。」
明确断言的语气也毫无迷惑。
「就算把事情做好,也未必能获得成果。这点尽管遗憾,但在我国也是一样。」
注视著自己的碧眼,带著清澈的意志,感受不到一丝的动摇。
「不过,以这为口实遭受处分,并不是共产主义的做法。帮忙辩解说情,可以说是我们的职务吧。」
「……咦?」
「啊,你看过帝国的政治宣传吗?」
「还请不要轻信呢。」她困扰地苦笑起来。
「我不得不说深感遗憾呢。我也知道他们说了很多联邦与母亲般的党的坏话。不过,事实就如你所见。」
指著自己,然后再指向德瑞克的女性政治委员,露出微笑。
「就算是我们也是个人。作为各位的邻居,可以别带著隔阂,正视我们原有的姿态吗?」
「……是我眼拙了。看来我们是遇到了位好邻居。」
一面低头致歉,一面根据礼仪准备伸手时,德瑞克中校这才总算想起这里是哪里。要是牵起她的手亲吻,只会被揍飞出去吧。
自从与本国的贵族会面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被对方气势压倒的感觉。只不过,这里是联邦。残存的古老世家……说实话,很难想像。
正因为如此,德瑞克中校就像是看到意外的人物似的提出疑问。
「话说回来,方便请教一下吗?恕我失礼,莉莉亚政治军官,你看起来相当年轻呢。」
「看起来很年轻?我才刚从学院毕业就是了……」
「唔,是我有欠思虑,居然向女性谈起年龄的话题。这可不行,真是太丢脸了。」
一面谢罪,一面在心中苦笑,没能成功把握到对方的背景呢。
如果是世家出身,不论是联邦红军军事学院,还是政治学院,都应该毫无疑问会以出身阶级为藉口,拒绝她入学。
也不是没有红色贵族这种例外,但我没听过莉莉亚‧伊万诺娃‧塔涅契卡这个名字,甚至也不曾听过伊万诺娃家族的名号。
「与野蛮的海陆魔导师们打交道,似乎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粗暴了。居然问起女性的年龄,我说不定是脑袋出了问题呢。」
「真是丢人现眼。」一面低头,一面打量对方的反应……是微微苦笑。
不是烦躁也非困惑?哎呀,还是放弃这种只是在丢人现眼的试探吧。好啦,接下来能靠对话引出多少情报呢?就在想著这种事抬起头来时,德瑞克中校注意到一名朝自己走来的中尉。
是玛丽‧苏中尉。
尽管在编制上属于联合王国,却是受到合州国派遣,协约联合裔的义勇魔导部队。
而他们,就一如字面意思的粉碎了。以中队规模从事RMS安茹女王号直接掩护任务的义勇魔导部队,再度遭遇「莱茵的恶魔」的结果,损耗了过半的人员。幸存者,就只有四人。
就只是将玛丽‧苏中尉这样少数幸存的人员,勉强组成的小队,让人心酸不已。
「打扰了,中校,有关死者的埋葬……」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忙。苏中尉,等下再说吧。」
有关她要提出的案件,尽管早就争论过好几次了……也很犹豫要在外人面前再次提起。
德瑞克中校朝莉莉亚政治军官投以谢罪的视线。
「那个,请不要在意我。」
「可以吗?」
麻烦了──让人不由得这么想的对应。这种时候,要是苏中尉也能懂得察言观色,自行离开就好了……
「我并没有这么无情,能够不对志同道合人们的牺牲抱持敬意。初次见面,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她都以和蔼的态度点头打起招呼了,就算是德瑞克中校,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我是玛丽‧苏中尉。所属于合州国义勇魔导大队。」
「哎呀……不是担任后方业务呢。」
她也在前线战斗啊──政治委员感到惊讶。怎么会想不到理由赶她走呢,正在伤脑筋的德瑞克中校完全慢了一步。
就连打断对话的时机都抓不到。
「啊,不好。我是莉莉亚‧伊万诺娃‧塔涅契卡。要是不介意,能当我的朋友吗?」
尽管亲切地伸出手,却也热心于职务的政治委员。没错,既然是政治委员,代表联邦与我们联合王国部队交涉,也会是他们的职务吧。
「不过,要先谈正事呢。那个,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事,就尽管说吧。」
请随意与我商量吧,只要露出这种微笑……就无法拒绝了。
「德瑞克中校,那个……可以吗?」
「没关系。」
这时要是能拒绝苏中尉的提案,会有多么轻松啊?既然会不知所措地问这种问题,苏中尉也打从一开始就挑场合说话不就好了。
在这微妙的时期,无法阻止微妙的人物互相接触,就在惭愧地看著这种事态发生的德瑞克中校面前……她们聊了开来。
应该一开始就二话不说地把人赶走,如今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那个……是有关于埋葬场所的事。」
苏中尉提出的话题,一如预期的是战死将兵的埋葬场所。坦白说,这也是个让德瑞克中校有点厌烦的话题。
「这件事我有跟联邦方面商量,请他们安排了。应该已分配下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要埋葬在这里吗?」
边心想又是这件事,德瑞克中校边点头。
「没错。」
「如果是暂时……如果是作为暂居之地,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德瑞克中校。将伙伴的遗体埋葬在异乡之地……」
「中尉,我不太想这么说,但这是规定。原则上,遗骸规定要埋障在将兵战死之地。这是联合王国军的标准手续,中尉也是知道的吧。战时状况下,也没办法给他国添麻烦。」
早在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价值观不同的事了。
联合王国的将兵,会埋葬在该名勇士所倒下的土地上。就连官方规定,也都指示要尽可能在战死的土地上建设慰灵设施。
不允许做更进一步的行为。
「有必要的话我同意将遗物后送。不过按照惯例,勇士就是要长眠在他倒下的土地上。」
「就算你这么说……但还请让他们长眠在祖国,长眠在祖先的土地上吧。」
相对地──或许该这么说吧。
苏中尉就唯独是对这件事,拚了命地不肯放弃。旧协约联合出身的将兵们都是这样,他们极为强烈地、强烈地希望能埋葬在故乡的土地上。
既然这是协约联合的生死观,我也打算尽可能地尊重。只不过,德瑞克中校不得不忍著头疼,提醒她一件事。
「各位可是具有联合王国军军籍的人。我也不想说这种话……但可别忘了自己的所属。」
「可是……永眠之地如果不是故乡的话……」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呢。你太过感伤了。」
慰灵设施是由联邦方面准备。外加上,官方规定要埋葬在当地。在这种时候,要是拒绝联邦准备的慰灵设施,意图将遗体带走的话──也很可能会导致政治上的纠纷。
平时会埋葬在战死之地的联合王国军,竟要将遗骸带回去?可没有人知道,这会对外部带来怎样的影响。
考虑到联合王国与联邦之间危险且微妙的合作关系……身为指挥官,德瑞克中校肩负著重责大任。
所以不可能答应她。
每当她缠人地跑来请求时,都只能回绝。
「可是……!」
「不好意思,我已无话可说了。」
「……!」
就在即将弥漫起讨厌的沉默之际──
「恕我失礼,德瑞克中校。请问可以插句话吗?」
柔和的女高音,吹散了尴尬的气氛。
「啊,莉莉亚政治军官。有什么意见请尽管说。」
「思念祖国、思念故乡,这不论是对谁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当然,你说得没错吧。」
「既然如此,想长眠在母亲般的祖国土地上,这种心愿也是人之常情吧。」
正想插嘴回答没错的德瑞克中校,就在这时瞪大了眼。
「假如不介意的话,我会准备暂居的追悼慰灵碑。等到协约联合解放之际,再移回故乡长眠,这样的安排可以吗?」
「……有劳你了。」
既然是联邦方主动提出的话。
确实就有藉口了。
至少,没有越过本国指示的界线。不对,啰嗦的哈伯革兰阁下会破口大骂吧。
不过,这早在没能成功守住RMS安茹女王号时,就有所觉悟了。
负责人说不定是个吃亏的职位……但为了部下低头,没有理由要感到羞耻。
「好啦,没别的事了吧?我就先告辞了。莉莉亚政治军官,要是部下给你添了太多麻烦,还请来找我商量。」
「再会。」在敬礼后离去的德瑞克中校脑中,早已浮现起各种该办的手续。只要能安排遗骸的暂时居所,之后就是等本国的许可了。
假如不用联合王国军的身分,应该就能以合州国义勇军的名义强行通过吧。不对,是要让它通过。
目送踏著粗暴脚步声离去的德瑞克中校离开后,我反省自己是不是搞砸了。毕竟,老是因为相同的话题跟他发生冲突。
身为联合王国的将校,那位长官在面对我的要求时,那种就像是在强忍不耐烦的氛围,总是差点把我压倒。
……我不认为我有说错话。
只不过,也能理解我的要求造成了麻烦。
这时我所想到的,是连忙向伸出援手的人低头道谢。
「那个,莉莉亚政治军官?」
「可以叫你玛丽吗?」
「当然可以。」
由德瑞克中校负责对应的联邦军政治军官。
「谢谢。也请直接叫我莉莉亚吧。可以的话,我想跟你做朋友。」
「对了。」她就在这时补上一句。
「我曾听闻过各位的传闻。说是有著遭到帝国占领也依旧不放弃抵抗的人们。能与你见面,是我的荣幸。」
面对她似乎很温柔的氛围,我忽然向她询问道。
「你不责怪我们吗?」
「责怪?……为什么呢?」
莉莉亚一脸错愕。其实,是不应该问这种事情吧。然而,我的嘴巴却擅自说出疑问。
「挑起战争的万恶根源、引发问题的一群人。或许,该这么说吧。我听破产的亲戚与人们,是这样称呼我们的祖国。」
就像自嘲似的喃喃说出的「事实」。
所有与帝国交战的人们都在窃窃私语,只要协约联合没有轻举妄动,就能避免这种「无意义的战争」。
尽管很可悲,我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但我早已习惯遭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
「……我无法否定事情的开端,是协约联合发起的越境作战这件事呢。的确,历史会说那件事是大战的开端也说不定。」
所以,当莉莉亚像是理解似的点头时,玛丽就照平时的习惯,做好心理准备。会被谴责吧。会被怪罪吧。说都是我们的错。
「这确实是给了他们一个藉口呢。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想说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反应的我……无法理解。「是呀。」莉莉亚微笑的容颜,耀眼到我无法直视。
「他们击溃了逼近国境的敌人。啊,那个……也就是指玛丽你们的协约联合军……」
「没关系,我很清楚这是我们协约联合的军队『越境』导致的结果,我不介意喔。」
「谢谢你,玛丽。」
微微点头的莉莉亚开口说道。
「可是,在这之后帝国所展现的行动,明显超出了国境防卫的范围。岂止是停在国境的小规模冲突……甚至还发动了大规模动员。不觉得很奇怪吗?」
「不好意思,可是就军事上来看,动员是理所当然的事吧。毕竟是这种规模的战争,我认为会发布总动员也不无道理。」
「嗯,就军事方面来看,这说不定是理所当然的决定呢。假如帝国打从一开始,就想正式挑起大规模战争的话。」
「……?」
还没来得问她在说什么,就接著听到的话语。
「还请别生气喔。不过呢,帝国如果只是要攻打协约联合,这么说或许很怪……但他们完全没有出动全军的必要。」
看著忍不住屏息的玛丽,莉莉亚微微点头。「而且──」她随后说出的话,甚至让我不由得感到愕然。
「大规模动员,然后北进。尽管如此,当共和国攻打帝国侧面的西方工业地带时,情况却是如何呢?就像全世界都知道的,帝国以惊人的灵活性承受住了。在将主力军队全都送往北方的情况下。」
「这是……」
「军队是无法脱离事前计画,自由行动的。」
她语气坚决地喃喃说出的是,所有将兵都知道的事实。
军队是绝对没办法任意地采取行动的。就连在事前进行准备,做好周全的安排后,也依旧是不确定性的囚犯。
然而,在遭受到意外的奇袭后,却仍然能维持住西方战线是为什么?
「如果没有准备,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当在莫斯科听到这件事时,我也当场就理解了。对帝国来说,协约联合的众人,打从一开始就是个诱饵。」
这种事我就连想都没有想过。然而,听她这么一说……也让我认同这是一种新的观点。
可是……这种观点有著会让人迟疑的部分,也是事实。如果莉莉亚说的是事实……无意识间吞了口口水,我开口问道。
「你是说,我们的政府被骗了?」
「这我不清楚。不过就我所听到的,也怀疑他们是不是受到有意图的挑拨。」
「……你是说,帝国让我们的政府相信,他们不会对越境作战出手?」
「这全都只是推测。」
没错,这全都只是推测。基于这点,我稍微冷静下来思考。毕竟我没有办法得知,协约联合的政府当局到底在想什么。
全都是臆测。
只是带著既然没有证据,就说不定是这样的愿望的一种假设。不过,父亲还有伙伴们,就是为了这种事而不得不丧命的吗?
「也是呢,说不定就跟莉莉亚说的一样。或许,也说不定不是这样……不过,用不同的观点看待事物,说不定也很重要呢。」
「拥有许多的观点,是很重要的事呢。」
「该说谢谢吧?先不论相不相信……莉莉亚还是第一个不把我们当成麻烦人物的人。」
不过,对玛丽来说更重要的是……我没有被她否定。
大家都很温柔地接纳我们。然而,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不自觉地提心吊胆。
担心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们的存在很碍事。
当还在外婆家时,未能感受到的世间的恶意。
就像是伴随著战争的剧烈化与牺牲的扩大,会在联合王国内部,等比例地不时感受到的那股恶意。
要说内心里不会害怕,会不会也在联邦的大地上感受到这种恶意,是骗人的。
「这不是你的错,所以联邦的同志们要是说了什么……不对,要是你被他们说了些什么,要来找我商量喔。我就是为此而待在这里的。」
「谢谢你,我说不定还是第一次遇到可以商量的人呢。」
「哎呀,玛丽?你的长官德瑞克中校呢?他的为人不错,应该也会听你商量吧?」
「虽是这么想……可是他到底还是联合王国的军人。他是会顾虑到我的感受。可是,要说他对协约联合造成的余波没有意见的话,应该是骗人的吧。」
对我来说,大概对德瑞克中校来说也是吧。是由于效忠的对象不同吧,总觉得彼此之间有著某种隔阂。
为了祖国而战的德瑞克中校,还有为了祖国而战的我。然而,我们却有著不同的祖国。意见会在哪里出现分歧吧。尽管很遗憾,但这就是现实。
「……是第一次呢。」
「是指什么呢?」
「这种事情,我说不定从未跟同乡以外的人谈过呢。」
在认识莉莉亚前,我只能跟义勇军的众人互诉烦恼……而大半的伙伴如今也已经丧命。
父亲、他们,还有她们所相信的,祖国的解放。这是生存者的义务。然而,我拭去险些滑落的泪水笑起。
「总有一种,居然会有这种事呢的感觉。」
「但愿玛丽能有著幸福的人生呢。漫长人生里,既有坏事,也会有好事喔。」
「不可思议呢。原来也有这种说法呀。」
「当然有了,我的朋友。」
绽开的嫣然微笑。
是很棒的笑容。
「啊,很棒呢,这种说法。」
真是敌不过呢──让人忍不住想别开视线的灿烂微笑。
「那么,就再说一次吧。请多指教,玛丽。」
我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温暖的手。
温柔的手。
所以,我也才笑得出来吧。
「嗯,我才是要请你多多指教,莉莉亚。我的朋友。」
初次见面,你好。我的……好朋友。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十月十六日 东方战线东北方面 沙罗曼达战斗群基地
作为战斗群指挥官来到东部的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心情恰似飓风般急速下降。
除了要继续执行战斗群运用测试的调查研究任务外,战斗群配置的地点,还是离东方主战线相当遥远的前线的一部分。
在军队主力正为了准备大规模作战,逐渐往东南方面集结的状况下,还略为体贴地要人在东北累积过冬经验。也可说是要人兼作为训练与侧面警戒任务,在前线熟悉东部的气氛,这种无微不至的安排吧。
只是,既然都这么替人著想了……谭雅在最后的最后,一面懊悔著,一面对贫弱的手牌伤透脑筋。
「……战争还真是不能拖长呢。贵重的资深人员统统都消耗一空,让前线就只能领到这种劣等货吗!」
配属到的部队低于预期,是以新兵为主的部队。
「不是以职业军人,而是以徵募的新兵为主。一旦超过本来就很贵重的资深人员所能弥补的范围……这个……我头好痛。」
说到这里,谭雅也觉得自己说过头的反省起来,不过真正的心情是假不了的。实际上,谭雅就正在对手牌伤透脑筋。
说会安排资深人员担任基干人员的战务的乌卡中校,并没有说谎。也就是说,他有帮忙关照了吧。
光是有一名足以信赖的军大学同学待在后方,处境就算是相当好了。
不过,就算是乌卡中校……也只是一名参谋将校。没有立场指挥一切。光是他能帮忙确保资深人员,就算很好了。说是这么说……但看来没办法连「新兵」的品质都关照到吧。
对新兵训练水准的预估太天真了,这让谭雅是懊悔不已。
尽管在以驻扎村庄为中心准备过冬的同时,每天埋首在训练之中……状况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别说是需要教导战场上的做法,要是连军人基础教育都有必要进行的话,就难以说是该投入最前线的水准。
这就像是把连自己经手的商品都不懂的新人,丢到经营的最前线一样。姑且不论想弥补人手不足的意图,这毫无疑问会产生严重的混乱。
附加一提,问题还不只是新兵。配属下来的军官们,也离理想相当遥远。
在接收下来作为司令部,疑似联邦共产党设施的房屋一隅里,让信赖的军官与新编部队的军官进行图上对抗演习的结果,只能说是惨不忍睹。
不对,也不是没有值得赞赏的人物,然而却混了更多的无能在内。
就算要以最大限度的乐观且希望性的推论,委婉地做出评价,就目前来讲,也不具备著能作为指挥官予以信任的技术水准。
这种程度的将校是自己的部下。
与拜斯少校在战斗群的司令公室里,两个人一起讲评起新任军官后,所说出的话语只有一成是称赞,其余九成全是批评。
「阿伦斯上尉还算是最妥当的。身为装甲部队的指挥官,他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么。对炮兵与魔导部队的运用太天真,还可以认为是因为领域不同的关系呢。」
「是的,他应该没问题吧。我听说,他是雷鲁根上校帮忙安排的……要能够全是这种人才就好了。」
所幸,或许该这么说吧。艾玛‧阿伦斯上尉这种熟人推荐的将校还算妥当。只要锻炼起来,就能充分成为一名优秀的将校吧。
只不过,最好就是这样了。
还有一个人能派上用场这件事,倒不如该松一口气的实际情况,粗陋到让人害怕。
「炮兵的罗尔夫‧梅贝特上尉,拖去枪毙会比较好吧?」
「……中校。」
「我知道,抱怨几句而已。不过……居然会让勤劳的蠢货坐上炮兵的位置啊。真不知道会被他浪费掉多少弹药。这里可是『东部』喔。」
帝国军的炮战准则,是针对壕沟战的情况加强,进行最佳化。不论何时,军队都会受到上一场战争影响。想要针对新的战场达到最佳化,就必须付出名为经验的可怕学费的样子。
预测老旧战场的情况接受训练,不切实际的将校……如果是在西方莱茵战线,就还能容忍也说不定。
然而,谭雅以发自内心的错愕语调否定。
「拋弃西方莱茵战线的经验法则吧。作为前提条件的补给线,相差太多了。」
「是的,中校……毕竟补给很脆弱呢。」
「岂止是脆弱啊,拜斯少校。就连贵官也清楚到不行吧。要是炮弹给他浪费掉就困扰了。毕竟补给很可能明天就会中断喔。」
东方战线的补给线,存在于泥泞之中。运输手段是以马匹为主。也能勉强使用车辆辅助吧。不过,行驶的是路面未经铺设的道路。
情况与能靠轻便铁路供给充裕炮弹的西部战线,相差太多了。补给不是绝对的。极端来讲,就连后勤路线都无法信赖。
「拜斯少校,贵官还记得在图上演习中,补给线『三度』中断时,梅贝特说的蠢话吗?」
「是指他说预置的弹药少到不现实,所以对炮击造成障碍的事吧。」
就像挤出来似的,拜斯少校傻眼的答覆。实际上,兼作为教育,拜斯少校有与梅贝特上尉不断预测过状况。
「尽管如此──」谭雅点头狠狠说道。
「梅贝特那个笨蛋却怎样都学不乖。不对,拜他那个『这样太奇怪了』所赐,很可能会对其他蠢蛋们造成不良影响喔。」
「林哈德‧汤恩上尉与克劳斯‧托斯潘中尉应该没问题吧。双方都很清楚,步兵部队的麻烦事必须要靠自己解决。」
是想转移注意力,或是看出可以辩护的部分吧。
是能理解拜斯少校打算迂回地转移话题。尽管如此,这也是有问题的见解,让谭雅不得不发出警告。
「汤恩与托斯潘也是蠢到不行。他们就跟打算自己收拾善后,却连尿布都不知道该怎么包的新兵们一样喔。」
默默地苦笑著的拜斯少校也无法反驳吧。只是,注视过来的眼神,也开始带有一些担心的神色了。
啊,这就是所谓会让人反省的表现。太流于情绪了呢,谭雅就在这时自觉到这点。
「我想听听航空魔导大队送来的补充中队的情况。」
将话题带回实务上,谭雅问起拜斯的见解。
「包括指挥官特奥巴登‧维斯特曼中尉在内,满额的十二人全员都是新兵。」
「就跟听到的一样呢。关于指挥官与部队,我想听你直率的意见。」
「能力与资质,还算不错吧。」
「哎呀。」这是让谭雅吃惊的一句话。拜斯少校从本国接收的补充人员们,动作的技术水准应该是惨不忍睹才对。
「也就是说意外地还不错?给我说明。」
「是的,我想人事局在补充之际,有替我们做了某种程度的选拔吧。干劲与学习能力都没有问题。」
「嗯。」在谭雅催促他继续说下去的注视下,拜斯少校带著叹息说道。
「另一方面,身为魔导师的经验是致命性的不足。」
「问题果然出在这啊。」
让人只能感慨的事实。
姑且不论资质,主要是没有给新兵累积经验的时间。所以必然地,所有人都经验不足。
「诚如中校所言。这不限于指挥官,是补充人员全面性的共同问题……独立出一个中队会比较好吧。」
没办法让训练程度相差太多的部队联合作战。得要基于实力差距过大的认知,摸索适当的运用方式吧。
没办法,谭雅带著叹息感慨起来。
「也就是说,我们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暂时会是大队加上预备中队的编制吧。」
「尽管遗憾,但新人就按照预定,交给格兰兹中尉加强训练吧。」
「能派上用场吗?就算说是经验不足,但就以前确认到的情况,他们看来就连最低限度的动作都做不到。」
格兰兹中尉的教育能力自然是不在话下。
配属下来的新人们缺乏经验这件事,无论如何都需要时间这个要素。
……但一天就只有二十四小时。
而且,基于体力与军务的理由,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训练。
最糟糕的是,配属下来的人员,如果照飞行魔导师课程的标准来讲,全都跟不及格一样。如果是谭雅知道的技能训练课程,首先就无法通过。配属下来的新人们,全员都只有会在开战前丢回去,要他们从头进行基础训练课程的技术水准。
正因为如此,谭雅不得不再问一遍。
「拜斯少校,我不是怀疑你的见解。只不过,技术太差劲与经验不足的意思不同吧?」
「中校说得很对。不过就唯独这次,真的不是个人的问题。我向维斯特曼中尉确认过了……要说的话,这是进行过分速成教育的后方的责任吧。真是惊讶。滞空时间连一百小时都不到,只有两位数。」
「什么?」谭雅忍不住条件反射的反问。滞空时间……只有两位数?
「你说他们是飞不到一百小时的新兵?」
「包含维斯特曼中尉在内,我向新人们确认过了。只要飞满一百小时,通常就会直接被前线配置的单位抢走。」
「我能理解这不像话的粗糙水准了……没办法。光是有补充来就当作是件好事吧。我听说自大战爆发以来,能徵兵的人已全都遭到军方徵募了,结果却被这种粗糙的训练浪费掉……」
在总体战下,能确保到的新兵,大致上分为三种来源。
第一种,是单纯刚刚达到徵兵年龄的年轻人。说好听点,就是会每年补充的人力资源吧。大致上是玉石混淆。
第二种,是免役人员的志愿从军。
尽管谭雅难以理解,但也有著虽然具备免役资格,却还是志愿从事前线勤务的人。顺道一提,这种人通常大多是人才。尽管很多……不过,却难以送到手上。
在总体战下,人力资源已被榨取到极限。能获得免役的人,大半都是科学家、技师或医生等极为少数的专家。他们就算志愿从军,也会被二话不说地丢到「后方的研究机关」。
也听说过,曾有数名的研究人员与医生志愿从军,想在前线为祖国做出贡献,不过却遭到参谋本部当面拒绝的事。还真是羡慕死人了。甚至迫切希望能与他们交换位置。不过,既然得不到,也只能放弃了。
而最后的来源集团,则是「扩大范围的徵兵对象」。也就是降低的徵兵年龄层,还有以疾病与体力为由免役的那群人,受到军方需要了吧。
不管怎么说,送来的就是来自这种资源来源,接受促成栽培的补充人员。不得不认为,光是还有正常的干劲与知性就算很好了,而这也就是帝国所面临到的人力资源的现实。
……还真是可怕啊。
「在这种状况下,维持著良好状态的装甲部队,还真是让人感激呢。所幸装备与训练程度都没有问题。就跟指挥官阿伦斯上尉一样,是批优秀的部队。在派遣他们过来的雷鲁根上校面前,可是抬不起头来了。」
「就是说啊。」谭雅也苦笑著回答。
「不过,拜斯少校。真正的问题,出在作为战斗群数量主力的步兵大队与炮兵队上。」
「……要谈到能不能承受住运动战,就很微妙了。」
「基于战斗群的任务,难以避免机动防御。」
「只不过──」谭雅带著叹息站起后,就走近窗边,看向窗外。眼前是正在构筑战壕的步兵部队。
「在现况下,可没办法进行运动战。新任的步兵指挥官们,似乎是学了最新的弹性防御理论……步兵学校那些家伙是笨蛋啊。」
一回想起让两位步兵指挥官写构筑设计图时的事情,谭雅就叹了口气。那是在学校学的吧。居然提议要忠于帝国军自豪的精致防御理论──弹性防御理论来构筑防卫线。
「中校,尽管你这么说……但弹性防御理论本身并没有缺陷。」
「是呀,你说得没错,拜斯少校。只要具备『适当的兵员、适当的装备、适当的补给』,就无法否定弹性防御会是最佳解答。」
这是基于帝国军在莱茵战线经历的壕沟战所拟出的战术。弹性防御是以靠著第一线转移敌方攻击,我方也同时展开行动作为前提的防御方式。
光就理论上来讲,这确实是正确的战术。
兵力有限的部队,想要防御广范围的前线,就只能机动。
毕竟,固守在主防卫阵地里,将会遭到「包围」。为了避免遭到包围,就不能将重点放在主防卫阵地的防卫战斗。只能在主阵地的前方,设置用来警戒并防范敌方渗透的散兵壕与简单的火力点,在发现敌踪后迅速反击。
这是简单明瞭的理论,非常好。
唯一的问题,顶多就是「既然展开机动,就无法构筑坚固的防卫线」了吧。
「这可是连运动战都不太有把握的战斗群喔。一个魔导大队、两个加强步兵大队与炮兵大队,再加上装甲中队,才勉强相当于四个大队的连队……居然说要构筑师团规模的防卫线?」
「他们也是半开玩笑的吧?」
「那是开玩笑?提议构筑防御用前进线的汤恩与托斯潘可认真了。」
光是回想起来,就让谭雅提不起劲的事件。甚至认真问起他们,难道是想拿出师团单位的兵力,在这座村庄附近进行防卫吗?
然而,他们愣住的表情上毫无动摇。
「他们没能理解啊。」
「中校是说,他们仍旧相信弹性防御是对的?」
「不会错的。拜这所赐,之后有必要去确认防卫线了。他们说不定会在哪里偷工减料。」
根据谭雅的判断,目前能采取的手段有限。具体来说就是要塞化,也就是只能将村庄彻底化为防御据点。
只能乾脆以遭受包围作为前提,加强四周防御。
在这件事上,遭受包围就是所给予的前提。我对不应该遭受包围的理想论没兴趣。想要以少数兵力防卫广大范围,自然会有一个极限。
就算严加警戒……也会在某处出现能让敌人奇袭的缺口。假如不接受会遭受奇袭包围的未来预想图,等著我们的就会是全灭的下场吧。
「就算是我……也觉得固守据点很蠢。恨透了居然没有其他方法可行。不过正因为如此,才必须要彻底构筑防卫设备。」
「是的,中校。」
「就这件事上,步兵部队指挥官们的认知不足,让我很不放心。拜斯少校,要是贵官能帮我去直接确认的话,我也就能安心了。」
「是的,中校。可以跟你借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吗?」
「无所谓,给我做好万全的检查。」
「遵命。」
「就拜托你了。」谭雅低下头来。
「汤恩那个蠢蛋,看样子还在对弹性防御依依不舍。」
「……没办法。中校,据点防御方式对于敌方的包围与炮击很脆弱,是无法否定的事实。即使是汤恩上尉,也难以摆脱这种可说是过去主流的观念吧。」
拜斯少校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僵硬。尽管是打算心平气和地说,不过看来自己的语气……又变得相当严厉了。
「也有一点同情的余地。」拜斯少校接著说下去。意图找出部下优点的态度,绝不是不好的资质。
不过──谭雅狠狠说道。
「这么喜欢辩护,贵官乾脆转职当律师如何?」
「听好。」谭雅接著说下去。
「如果是能采用弹性防御的环境,他会是正确的吧。但问题在于他不肯接受无法准备这种环境的现实。承受不住运动战的新兵群与不确实的炮兵,除了据点防卫方式外,还能怎么做?」
「到头来──」谭雅苦涩地补充说道。
「就只能将士兵留在指挥官声音能传达到的范围内了。」
就像管理打工人员的店长一样。
如果有值得信赖的打工组长,情况就不同了吧。只要授予他部分权限处理事情,就能大幅减少相当于指挥官的店长负担。
反过来说,这要是一间只有连交给他自行判断都很危险,只有新进打工人员的繁忙店的话?到头来,店长就只能像是指挥官先行似的守在店面了。
「就连这也搞不懂的勤劳蠢货,外加上顽固!真想枪毙他。真遗憾军法里没有能把无能之辈抓去枪毙的规定。」
「恕我失礼,可容下官说一句吗?如果这么想追求严厉的判决,中校才应该以检察官为目标吧。」
「好主意,拜斯少校。等退役之后,就一块朝司法界迈进吧。应该会跟贵官在法庭上展开唇枪舌战吧。」
意外地不错呢,谭雅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这作为退役军人的发展算是相当富有名誉的工作吧。至少毫无疑问能确保稳定与安全。
「哈哈哈,这也太可怕了。好了,得赶在中校生气前去做事了。我想去视察,还有处理相关事项。」
「好,放手去做吧。」
目送走敬礼后离开房间的部下,谭雅带著苦笑重新考虑起现况。手上的牌,实在是难以说是一副好牌。
但就算是这样,牌局也已经开始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说手牌太烂要下牌桌。只能尽力做到最好了。
就来考虑手上握有的手牌,能做到什么事吧。
「哎呀,这样可完全划不来啊。这该跟参谋本部申请超时津贴吧?不对,得先确认规定,看看军官与战斗部队的指挥官,能不能适用加班津贴才对。」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九日 东方战线东北方面 沙罗曼达战斗群基地
训练,构筑阵地,然后继续训练。
在远离东方主战线的另一端,东北方面展开部署的沙罗曼达战斗群,点缀日常生活的是不间断的训练与演习。目的是要强化部队合作与确保所需的最低技术的训练演习,作为军士官们的怒吼响彻云霄。
至少,演习的当事人们毫无松懈。不论是谁,都极为认真地勤于训练……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不过就连这种景象,都让谭雅看得十分著急。
新兵们有干劲是很好,但没有伴随著最重要的技术。无法理所当然地期待部下做到理所当然的事,这个事实严重侵蚀著神经。
太过缓慢的技术改善,让想在冬天正式到来前,重新锻炼兵员的拜斯少校与谭雅的意图,早早就面临绝望。
深夜时分,一面在作为战斗群司令部接收的民宅里,阅读著气象观测班的预测资料,谭雅一面叹气,渴望著时间。
「……也就是距离严冬来临,最快还不知道剩下几个星期吧。考虑到过冬的准备,能分给训练的时间与资材都太有限了。」
光是现在,演习用的机材就不足了。如果是在本国,还可以使用演习场等演习设备。然而,这里虽说与主战线保持距离,但也依旧是前线。尽管有著能让将兵习惯战场气氛的优点,却免不了设备面上的不利。
当然,也有人说上百场的训练不如一次实战经验……但我能基于经验法则断言。在训练中流下愈多汗水,就能在战场上等比例地减少愈多鲜血。
「要在一个月内把没有素质的家伙们,教育到能进行训练战的水准?现在这种情况,对企鹅进行军纪教练,还比较能以乐观的推论,对未来抱持著梦想吧。」
光是懂得战壕的挖法与散兵壕的用法,就能大幅减少兵员的损耗。或是教导他们在混战时识别敌我方的方法,还有不要乱丢手榴弹的知性,也很重要吧。
陷入混乱的新兵,往往会比起自己,牺牲掉更多身旁的友军。比起恐惧混乱的新兵,还不如摆只企鹅会对哨兵线比较有益吧。
「……当听说有部分国家给予企鹅荣誉阶级时,还怀疑这是什么恶质兴趣。这意外地是在象徵性地抗议,就连企鹅与熊都比陷入混乱的新兵有用吧。」
还以为单纯是吉祥物呢,看来凡事都该确实理解才对。是崭新的发现呢,带著苦笑将热咖啡一饮而尽后,谭雅缓缓站起。
朝手表瞥了一眼,距离预定时刻也相当近了。差不多是在哨兵线进行警戒行动的拜斯少校,回报定时联络的时候。
要是没出问题,就可以去睡了吧。顺便在就寝前,去领一盆水来洗洗脸也不错。
虽说是前线,不过只要有魔导师在,就能轻松取得热水这点还真叫人感激。就算不免没办法二十四小时无条件地享受泡澡,不过能用来擦拭身体程度的热水,只要用术式加热就能确保。
「眼睛酸到不行。就敷敷热毛巾,休息一下也不错呢。」
就算正处于壕沟战之中,魔导部队也多少有办法获得一点通融。还真是让人深刻体会到,维持文明的生活,对维持人性有著多么不可限量的帮助。
规律的文化习惯。
既然要奉陪战争这种极不规律的连续异常现象,对自己的生活进行纪律训练,就是确保生活节奏所不可欠缺的行为。
人性,这是受到日常生活担保的精神堡垒。
「哎呀,不好。耽搁到与拜斯少校的定时联络了。」
得快点了──就在走向房门的瞬间。唐突的敲门声,不对,倒不如说是在胡乱敲打似的某种声响。
啊,再会了。
平稳规律的秩序之夜。
晚安,狗屎般的异常事态──谭雅怀著觉悟大喊。
「进来!」
「打扰了,中校。收到紧急报告!」
现身的是神情紧张的副官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看来跟料想一样,发生了糟糕事态吧。
真是会给人找麻烦。
尽管不知道是哪来的家伙,但居然想妨碍我规律的文化习惯,真是无礼至极。就以文化与正义的秩序,进行重新教育吧。
「发信人是巡逻中的拜斯少校。」
在谭雅催促快读的眼神下,维夏点头继续报告下去。
「是敌人!他发现到敌踪了。」
「从哪里回报的?」
「前线附近,拜斯少校判断是从敌势力圈出发的部队。他表示有确认到联邦军的两个步兵旅团,目前正朝第一前哨线急速接近当中。」
啧,让人想咂嘴的事态。
早就预测过这类的攻击。
反正,怎样都难以避免数量劣势吧。
早有预期敌我的战力差,恐怕会在敌方进攻的情况下拉大。相较于将兵力分散配置在广大防卫线上的帝国军,联邦军能自由地在喜欢的攻击地点上集结兵力,所以这与其说是预期,更接近是确信。
不过就算这样,敌人有两个旅团?就小规模冲突来讲,不得不说这几乎是过度的兵力。
这如果是在白天晃来晃去,就还能靠航空攻击击退吧……但是夜间的对地攻击,效率是差得吓人。倘若是地面的混战,而且还是夜战的话,将会扼杀航空魔导大队这类部队的强处吧。
「该死的共产主义者,是打算在这种边荒地带追求小规模会战吗?战力差太多了。让前哨线的哨兵依序后退。照这样下去,会被敌步兵的人潮吞没。」
「拜斯少校根据独自的判断,早已下达后退的指示了。」
太优秀了──听到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报告,谭雅向她点了点头。拜斯少校以该说是独断独行的判断,背负著风险做出适当的抉择。
这是日后说不定会遭到谴责的决断。同时,也是在分秒必争之际的必要措施。会毅然做出适当的自主判断的部下,价值千金。
「很好。我追认他的判断。跟他说我赞赏这是很优秀的判断。」
「是的,我会转达的。」
「同时立刻去准备收容。提醒各级指挥官,别让那群新兵误射到友军哨兵。」
「遵命,我立刻去安排。」
「对了,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顺便呼叫全体军官。虽然打算速战速决,不过想先让全员理解状况。」
「遵命,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立刻著手安排友军哨兵的收容,下令彻底防止误射友军,同时召集战斗群各个部门的主管将校。」
为了表示理解之意,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以脚跟并拢的敬礼姿态,复述起谭雅的指示。就在谭雅点头表示没问题后,她就机敏地冲出房间。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工作,担任联络负责人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也是名值得信赖的副官。
她会帮我做好安排吧。
「好啦,要忙起来了。必须要教导一下这些不懂礼仪的客人,拜访他人时的程序了。」
必须得要让他们尝到妨碍睡眠的报应。
正因为如此,谭雅战役高昂地冲进战斗群的司令部。
在她抵达之前,司令部就在进行将敌情写在地图上的作业,如今也仍在一分一秒地更新当中,进展得相当顺利。就在确信拜斯少校等侦察人员们传回来的情报,能让他们确实掌握到敌情的阶段,谭雅微笑起来。
虽是夜间,不过就连在莱茵战线的无人地带,都有过侦察经验的拜斯少校,他的判断大致上都很妥当。
今天的夜间值班人员,不是经验尚浅的维斯特曼中尉,也不是还有点让人担心的格兰兹中尉,真是幸运。这正是所谓的不幸中的大幸吧。
姑且来讲,只要有下达适当的指示,格兰兹中尉也是值得信赖的人才。
再来,就算是新配属下来的军官,也都有受过最低限度的军官教育。就连经验最浅的军官,也有中尉。可期待会有著刚出军官学校的新任少尉,所无法媲美的稳定性吧。
因此,在下令指挥官集合之际,谭雅自负程序会理所当然地进行。具体来讲,就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正因为如此,当注意到因为紧急召集而被叫醒,集合起来的军官们之中,看不到熟悉的脸孔时,谭雅顿时困惑起来。就这点来讲,没看到担任侦察任务的拜斯少校身影,就某种意思上是理所当然。
尾随敌军,将行进方向等敌情送回来的人,是可以不用来参加简报的。倒不如说,这是当然的事。
只不过,谭雅蹙起眉头,问起汤恩上尉的部下。
「托斯潘中尉,汤恩上尉怎么了?」
「在司令部里。汤恩上尉认为不管怎么说,都必须要有人留下来指挥管理步兵部队。」
的确,身为指挥以新兵为主的步兵部队的指挥官,汤恩上尉会没办法来集合,姑且也算是可以理解。
不过即使如此,照道理来讲,应该是要把托斯潘中尉留下来管理。
会担心新兵是情有可原吧。不过,要是太过轻视无法以指挥系统统一意见的风险,汤恩上尉就是名不合格的现场将校。
「……我应该是说立刻集合吧。等简报结束后,就叫他立刻赶到司令部来。」
「遵命。」
一面感慨这家伙让人头痛不已,一面也觉得,就算在这里谴责托斯潘中尉也无济于事,谭雅就将意识切换过来。
「那么,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开始说明吧。」
「是的,那就容下官僭越,代为说明战局概要!」
掌握要领,说明状况的能力。
就这点来讲,副官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十分懂我的意思。作为能将预测的敌战力、行进路线、判明的全部敌情,在图上做适当说明的将校,我甚至有自信推荐她研习参谋课程。
让人难过的是,她很可惜的,没有循正规管道从军官学校毕业。
也不是不觉得参谋将校的窄门,还是不要限定军官学校毕业会比较好。如有机会,或许该跟杰图亚中将阁下商量一下吧。
只不过,虽是让人矛盾的事实,但要放开如此有能的副官,要说不在意是骗人的。
这正是以大局为重,倾向人力资本最佳化的高层,与不得不在意现场人力资源的管理职之间,基本的利益冲突吧。
要让优秀的人才走上更加优秀的道路是很好。只是,因为去参加培训,所以没办法累积必要的经验,也很辛苦。
对了,谭雅就在这时想到一件事。必须得考虑现在的帝国军,究竟还有没有余力,让前线军官在军大学悠哉地接受教育。
「推定为敌战力的部队,与在正面展开部署的联邦军,不认为是同一批部队。恐怕是新参战的部队吧。监听到的通讯暗码与确认到的识别记号,皆与现有的资料不一致。」
「请求提问。这也就是说,除了新参战的敌战力外,还要预期可能会与既存的敌部队爆发冲突吗?」
「是的,梅贝特上尉。就诚如你所说的。」
「……这样一来,炮弹到底够不够用啊……」
眼前的梅贝特上尉,就像是后知后觉似的,回想起自己与拜斯少校打从很早以前就不断在警告的事实。
就算是这家伙,在配属下来的军官当中,也有著相对容易被当成资深人员的经历。这也就是说,前线已相当没有余力,让可能担任参谋将校的人员离开了。
这会是永远的两难困境吧。
尽管渴望著优秀的上级参谋,然而培育这种人才的供给源,最优秀的下级将校,却是前线绝对不可缺少的人员。该将重点放在哪一边,毫无疑问是绝对无法解决的烦恼。
不过,谭雅就在这时将意识切换回来。
「我的报告到此结束。距离敌前锋袭来,约还有两个小时。就尽早展开行动吧。」
就在副官说明完状况的瞬间,军官们发出盛大的叹息声。在轮班就寝的时候被叫醒,睡眼惺忪地得知,有两个旅团的敌人正在毅然发动夜袭的消息。
这肯定会醒得很彻底吧。
实际上,在一旁守候的谭雅面前,他们也开始各自发表起意见。
「在这瞬间,让人觉得有构筑哨兵线真是太好了。只不过,居然有两个旅团?」
「没错。是所谓的压倒性战力差呢,托斯潘中尉。」
众人一边抱怨著勤务兵准备的咖啡是泥巴水,一边进行的对话。
一面点头认同托斯潘中尉的发言,谭雅一面对敌我的战力差,滑稽地噘起嘴巴。谭雅开始接受大半的对联邦战,都会遭到数量优势压制的现实。
不对,是脑袋理解到,必须得要接受这个现实。
「该死,又是这样。」
「联邦军那些家伙,尽管总是这样……但还真亏他们能在小规模冲突中投入大规模兵力!他们能从田里采收士兵的谣言,该不会是真的吧?」
在这件事上,格兰兹中尉与阿伦斯上尉这些有过东方战线经验的人,是不会有问题吧。他们尽管发著牢骚,不过嘴角却残留著狂妄的微笑。
就算是夜间的小规模冲突,难以采用航空攻击的状况……不过这里有著在某种程度内也有过夜间战斗经验的人们。这里有著具备魔导、装甲经验的人,这件事也让谭雅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也不是打不赢的对手。应该要高兴,没有面临到要与两个师团交战的局面吧。」
「说得没错,阿伦斯上尉。不过既然没确认到敌航空魔导战力,就算不到打野鸭的程度,我也会想办法解决他们的喔。」
「喂喂喂,格兰兹中尉。给我好好期待装甲部队的雄姿吧。装甲部队的大规模反击蹂躏战,可是很壮观的喔。这边当然是要用防卫支援后的反击攻势,一举歼灭他们。」
阿伦斯上尉在这件事上,很清楚自己的职务,让谭雅感到安心。让人非常高兴的是,他真不亏是有过东部经验的人,很懂得装甲部队的任务。
装甲部队的指挥官,往往因为会导致磨耗,而讨厌防卫支援。这近乎是他们的本能。太过希望集中保留装甲战力,直到能作为预备兵力反击的决定性局面。
然而,阿伦斯上尉似乎并不讨厌积极进行防卫支援的样子。谭雅心想,这算是值得感谢的提议呢。
如果是现在的局面,朝防卫线过来的,恐怕就只有敌步兵。
「来自拜斯少校的电报。他想率领大队主力,兼作为迟滞战斗的对敌步兵发动攻击。」
「……许可。要他努力减少敌战力与迟滞战斗。只不过,要以抑制我方损害为最优先事项。提醒他,别让魔导大队做无益的磨耗。」
「我会确实转达的。」
然后,自己的副队长拜斯少校,也是名很清楚该怎么欺负敌步兵的军人。战争就要从敌人的弱点打起。
魔导部队在夜间的对地攻击,效果通常会明显减弱……不过资深人员知道该怎么做。就算效果不大,也依旧会从空中彻底凌虐步兵部队的弱点吧。他的技术与实绩值得信赖。
谭雅不认为,在遭到拜斯少校这样认真的军人袭击后,敌步兵还有办法突破据点化的四周防御线。
她深信只要步兵部队能适当地维持战局,就不需要装甲部队支援防卫线。重点就在于要保存炮弹,等到关键时刻再发动炮击。
关于这点,也必须彻底提醒梅贝特上尉保存炮弹的要素──正打算叮咛他时,谭雅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话说回来,托斯潘中尉,汤恩上尉到底是在干什么?」
距离会议开始已经过了相当久一段时间。应该就连笨蛋,都知道差不多该过来露个面了。
「是的,那个……是在指挥部队。」
是之前就听过的报告。
只不过,谭雅从司令部的窗口,指著不知所措的步兵问道。
「就算是这样,步兵的动作也太迟钝了。那是怎么回事?就像是在困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动作喔。」
那不是该就配置位置,防备敌人来袭的步兵部队动作。
是没有给予适当指示吧,就连窗口能看到的范围内,都有一部分的将兵抱著装备,保持著集合状态,呆站在那边不动。
这对走向窗口,拿出手电筒照明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等人来说,也是很震撼的画面吧。
构筑中的防卫线,有限的兵力,还有极度缺乏经验的一群新兵。
这是个姑且能够理解指挥步兵部队的汤恩上尉,为何就连指挥官会议都无法参加的状况……但有哪里不太对劲。
说到底他应该要来报告一声。首先第一点,谭雅不掩烦躁,凶恶地看向托斯潘中尉。
要是在汤恩上尉的指挥之下,部队还是这种惨状,那还是将他撤职算了。
「有牵电话线吧?托斯潘中尉,叫汤恩上尉到司令部来。我要听他报告状况。」
「那个……」
「托斯潘中尉,这不是委托,是命令。给我叫汤恩上尉到司令部,我应该有下令要铺设电话线吧?」
「中……中校,其实……」
「怎么了?」
用眼神表示我的忍耐已达到极限,催促他继续报告下去的谭雅,就在这时,听到了让她怀疑起自己耳朵的通知。
「……汤恩上尉去执行军官侦察了。」
「咦?」让人忍不住惊疑的通知。步兵部队的指挥官,居然在敌人来袭的局势下前去做「军官侦察」?
离开部队?
「在这种局面下?他为什么要离开岗位!」
「是根据独自的判断。那个,就跟拜斯少校一样,认为将校应该在前线警戒……」
为了进行弹性防御,这确实也是一种方法吧。把握敌方状况,然后以运动战击退敌部队,也是一种选择。
但是,谭雅要补充一句。
「在这种战力差下,这不是该检讨的方案。就连这种事也不懂吗?」
「是……是为了确认这件事的军官侦察!针对拜斯少校的报告,透过复数的情报源加以观察,并不是一件坏事!可藉由获得适当的情报,采取更加适当的对策吧!」
「够了,闭嘴。」
顺著高涨的情绪,谭雅狠狠丢下这句话。
托斯潘这个笨蛋,该不会真的相信汤恩上尉的言论是最适当的行动吧?这是难以置信的无能表现,是相当足以让谭雅暴怒的蠢话。
这要是不送让这家伙通过军官适性考核的蠢蛋几发子弹,就难以平复心中的怒火。
不对,说到底,认同这家伙的指挥权,本身就是个错误吧。要是有带上督战队,好让我把勤劳的蠢货立刻拖去枪毙就好了。不过,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既然如此──谭雅下定了决心。为了将损害抑制在最低限度,这是该全力进行损害管制的局面吧。
「格兰兹中尉!」
「是的!」
幸好防卫战经验较为丰富的格兰兹中尉还有空。
尽管不是预期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在莱茵战线的壕沟战当中,已经让他充分有过防卫战斗的经验了。
一点炮弹与步兵夜袭的程度,应该不会垮吧。
「就借你维斯特曼中尉的中队。也把托斯潘中尉带去。然后,继承汤恩那个笨蛋擅离职守的指挥权。步兵战用跟莱茵相同的要领就好。守住,不准退,然后打回去。」
「遵命!」
毫不迟疑地敬礼表示了解的格兰兹中尉,具备军人所必要的最低限度的知性。命令,了解,然后二话不说地毅然行动。
相对地,让谭雅表情狰狞的托斯潘中尉,则是对照性地发出抗议。
「……是要停止汤恩上尉的指挥权吗!」
「废话!」
「请等一下,汤恩上尉是正当的指挥官!就算是中校,也没有权力停止……」
在战斗前这种忙得要死的宝贵空档,说出这种蠢话的蠢货。为什么就是无法理解,这是极为严重的利敌行为啊。
「托斯潘中尉!我可没有许可汤恩上尉离开岗位!将校在四周防御线尚未完成构筑之前擅离职守?光是这件事,就是足以剥夺指挥权的大问题了!」
「这只是独断独行!是汤恩上尉受到承认的将校权利!」
这个笨蛋。
「我下的命令是在据点做防卫战斗!违背发令者意图的行动,不是独断独行,单纯是抗命!首先,我跟他可是待在同一个据点喔!」
「这是因为没有时间询问中校的判断吧。就本质上来讲,跟拜斯少校在前哨线独断下达指示是相同的行动!」
「托斯潘中尉,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如果不是认真的,就不会跟中校说这种话!」
这个混帐家伙。
「你把在敌人逼近时让前哨线后退的急迫性,与大摇大摆地离开据点去散步的急迫性等同视之?如果你能让军事法庭认同这种意见,就拿出证据来啊!」
「这……这是蛮横的意见!」
我对这个笨蛋,已经忍无可忍了。一面无意识地把手伸向腰际的手枪,谭雅一面不掩话中的杀意,向他发出一句威胁。
「目前正在指挥战斗,不准再闹了。我没有空继续听你废话。假如再闹下去……」
就给我做好觉悟──没必要把话说下去。
托斯潘中尉脸色惨白,甚至带著恐惧的眼神看著自己。不对,是在托斯潘这个蠢货闭嘴的瞬间,谭雅就当这是既定事项坚决说道。
「汤恩上尉就视为在战斗中下落不明!无法承认MIA的将校所具有的指挥权!等他回来,就要他到战斗群指挥所报告。」
在战斗中,哪能让人大摇大摆地离开指挥所啊。就算离开了,也要以繁忙与联络不周为由,让他直到结束之前都无法碍事。
外加上,谭雅想到简单讲解状况的必要性,认为现在应该要做一次补充说明。
姑且不论阿伦斯上尉,还是稍微叮咛一下其余的新任人员,会比较好的样子。
「看来有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在呢。没办法,为了谨慎起见,我就说明一下。」
「咦?」
「各位将校,我说明一下状况。给我听好,事态很单纯。我们正逐渐遭到包围,不过敌人就只能对我们展开薄弱的包围。」
据点防卫战的优点,就是没必要正面承受敌方的全部战力。而最棒的一点,是能让各将校与士官掌握部下的行动,彼此并肩作战。
在管理新兵时,让担任指挥的人待在新兵附近,会是非常重要的事吧。一旦是夜间战斗,这么做的重要性就会再度提升。
就跟帝国兵的训练程度一样,就算是联邦军,也不觉得他们的训练程度会在这种状况下受惠多少。而最重要的是,敌方不过是两个旅团的「步兵」。如果是没有炮兵与航空战力支援的夜袭,就有办法对应。
这不是傲慢,也不是自大,谭雅能基于莱茵的经验断言。
「因此,敌人的第一击不会维持太久。就看准敌方出现一些后继无力的徵兆时,投入阿伦斯上尉的装甲中队。」
能在对症下药的同时,准备完美的对应策略。
这是已获得确立的,东部的标准防战方式。固守在据点里,能防卫的就只有一个点,不过既然没办法连续构筑防卫线,就只能保护自己的安全。
「攻势极限的缺口,就用冲击力击溃。事情很简单。在这道防卫线上的重点,就是不让我方先行崩溃。给我确实握紧守在岗位上的新兵缰绳。」
就接受遭到包围的事实吧。
然后,只要撑过第一波攻势,成功反击的话,据点防卫就达成了。
「因此,阿伦斯上尉。只有贵官的部队要完全作为预备战力。甚至不需要进行防卫支援。直到下达其他命令之前,在防卫线内部保存冲击力。」
挡住,撑住,然后反击。
就只是不断重复古今中外,在守城战时展开的王道模式。看来在东部,战术似乎是回归到了相当原始的阶段。
对谭雅来说,没办法发挥文明与知性的创造性,让她深感遗憾。然而,在满是泥腥味的战场上,没有东挑西拣的余地。毕竟,还不用像第四次世界大战那样必须靠石器来战斗(注:爱因斯坦曾提出警告,人类文明会在第三次世界大战时毁灭,所以第四次世界大战会用石器当作武器),就看开地认为,光是还能靠火炮战斗就算是不错了。
「有问题吗?」
「恕我失礼,中校。在反击战之际,拜斯少校的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冲击力,会比较优秀吧?」
「所以?」
这是在托斯潘中尉的丑态之后提出的意见。应该是有著相当的确信与自信吧。摆出堂堂正正的态度,阿伦斯上尉毫不迟疑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也请下令让装甲部队进行防战支援吧。我们装甲中队,是为了与步兵并肩作战而存在的。还请允许我们参与防卫战斗。」
「不行,我希望装甲战力能保留到决定性的局面。」
谭雅会一口回绝,是基于装甲集中理论。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冲击力分散。正因为要造成决定性的一击,所以应该要保留装甲部队,这是典型的装甲战理论。
「嗯?就算是装甲集中理论,前提条件也要防卫线依旧健在。少掉装甲部队,就算是防战,也会导致太大的牺牲吧。」
只不过,这该算是很讽刺的偏差吧。
本来的话,这会是装甲部队指挥官会主张的理由,阿伦斯上尉主张的理由,会是像谭雅这样非装甲部队体系的指挥官会说出口的看法。
「东部的一般战斗教训,应该是强烈要求使用装甲部队进行防御支援。就算是中校,也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吧?」
就跟阿伦斯上尉主张的一样,东部的战斗教训显示出,欠缺装甲战力的防卫战有著太过高昂的代价。防卫线往往会在反击之前瓦解。只有步兵的防卫线,可以说就是这么脆弱。
「这是很正当的疑问,不过这次的情况不同。」
「情况不同?」
「阿伦斯上尉,我们是战斗群。请牢牢记住这件事。」
「听好。」谭雅把话说下去。
「我们是由炮兵、步兵,外加上魔导师在地面构筑防卫线。这可是彻底支撑住莱茵战线的黄金组合喔。」
就某方面来讲,沙罗曼达战斗群具备著其他部队所没有的优点。有过莱茵战线经验的魔导师,早就经历过壕沟战残酷的防卫战斗。而驻扎的村庄,也早就构筑好简易的四周防御。
「因此,只要不是大太的状况,防卫线都不会崩溃。没必要担心吧。」
只要朝一手栽培的部下看一眼的话,就能明白了。一脸得意的模样,格兰兹中尉机灵地开口答话。
「请交给我吧,中校。我已准备好帝国军莱茵战线的特产铲子了。款待联邦客人的事,就交给我吧。请好好观赏我无微不至的招待!」
用力敲起自己的胸口,揽下任务的格兰兹中尉,脸上充满自信。他尽管在这当中算是比较年轻的军官,不过军历与战历比年龄更具份量。
就算是格兰兹中尉,如今也是名杰出的沙场老将。
「就如你所见,这家伙可得意了呢。即使是格兰兹中尉,也是在莱茵战线领过铁十字勋章的精锐。阿伦斯上尉,你就尽管相信防卫线吧。」
「对了。」谭雅补上一句话。
「进一步来讲,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就如你所见,几乎是未满编的状态。维斯特曼中尉与格兰兹中尉要支援步兵。其余交给拜斯少校的人手,就只有两个中队。」
「……我们也是装甲中队。」
「忘记其他兵科的人数了吗?魔导中队是十二名。总计是二十四名,这实在不是能维持住前进据点的人数。」
就算能维持打击力,航空魔导部队的特性也与步兵相差很多。硬要找类似的例子,会比较接近航空部队。战斗机与战斗直升机就算能轰炸敌地面部队,也没有办法占领地点。
这是受到装甲部队支援的步兵的工作。在古今中外的战场上,人数充足的步兵与装甲部队的支援,都是在进行最后的工作时,所不可欠缺的要素。
「也就是说,反击也需要足以维持据点的人数吗?」
「很正确的理解。魔导大队是有效的打击力,不过反击与巩固据点,还是装甲部队比较适当吧。所幸未确认到敌方的装甲部队。既然如此,阵地战就以步兵,还有步兵与魔导师的联合部队,外加上炮兵的支援处理。」
「别担心。」就像是要让他放心似的,谭雅补上一句话。
「当然,如果感觉就快输给压力时,我也打算早期投入预备战力。不过,我想将一个中队的装甲战力完整保留在手上。有问题吗?」
「不,中校。我没问题了。现在已了解任务。耽搁到你的时间,真是非常抱歉。」
「没关系。只要是正当的疑问,我随时欢迎。」
军官提出适当的疑问,倒不如该给予奖励吧。必要的是,身为专家懂得分寸的态度。有不懂的事情就要问。
不过在发问前,得先满足身为专家最低限度的前提条件。
就算是谭雅,也不打算称赞连自己的专业领域都一知半解的勤劳蠢货。
时间是有限的。
「还有其他疑问吗?很好。那么各位军官,是工作的时间了。全员立刻返回岗位,开始指挥防战。」
混在阿伦斯上尉狂妄的敬礼,格兰兹中尉一如往常的敬礼之中,维斯特曼与托斯潘两位中尉也跟著连忙敬礼。
然后,配合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一如往常,如教范般地向自己做出的漂亮敬礼,谭雅也做出答礼。
好啦,战争的时间到了。
不对,这是要用炮弹与子弹,或是用刺刀与铲子,教导在夜间不请自来的客人正确礼仪的文化斗争。
然后,该说宣告开幕的果然会是炮兵吧?
对于无神论化身的谭雅来说,在这瞬间,降下了要人否定炮兵是神明的真理,会太过困难的诱惑。
「中校,是拜斯少校传来的。他说应该能进行弹著观测射击。」
经由无线电,与拜斯少校等巡逻人员维持通讯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这一句话,简直就是该称为福音的通知。
让人差点喃喃说出一句太棒了。
谭雅一面控制著差点忍不住扬起得意窃笑的表情肌,一面拿起直通炮兵负责人梅贝特上尉的电话线路,单刀直入地问。
「……拜斯少校传来电报,说能对炮兵提供观测支援。梅贝特上尉,没错吧?」
「没有错。少校率领的巡逻人员,有把长距离无线电与整套观测机器背过去。」
这是专业笨蛋的保证。
还真是太棒了。
不对,更棒的是拜斯少校那家伙。干得好呀!
他真是细心。就是因为这样,像拜斯少校这样的沙场老将才会在危机时显得这么可靠。不过谭雅也没忘记,过度期待与过度相信是两回事。没错,就算拜斯少校他们是资深老兵……
「既然是夜间弹著观测,可就无法期待精度喔。」
对地攻击是如此,观测也是如此。所谓的夜幕,总是会遮掩住视野。就算是炮兵与观测员的黄金组合,也没有例外。
「请让我做吧。尽管跟原本的预测状况不同,不过我有预测过莱茵战线的夜间炮弹状况,持续训练炮兵队。」
梅贝特上尉充满自信的说法。
这是跟因为无知而大言不惭的将校,完全不同的肯定口气。至少,对自己的工作坚持不肯退让的工匠气质,相信在这种局面下会是值得依靠的本事。
因此,谭雅下定决心。就让他干吧。
「很好,拜斯少校一有要求,就给我开炮吧。」
炮兵正是战场的支配者。或是说,炮兵正是值得相信的唯一实际存在的神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谭雅补上一句重要的祈祷文。
「不过,就唯有一点要注意。梅贝特上尉,要确保弹药的份量。尽管很遗憾,但我们需要节约炮弹。」
「不做全力射击吗?」
就连谭雅也觉得,要是能这么做,不晓得会有多么愉快啊。在莱茵战线,炮兵队以快速反应射击,朝渗透过来的敌步兵部队轰炸时的爽快感!
可能的话,是无论如何都想这么做。但极为遗憾的是,帝国军的炮弹状况不允许这么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是夜间射击。用全力射击太不划算了。」
「真的不做吗?我们……」
即使他苦苦询问,答案也不会变。
「抱歉,我想重视战斗群的续战能力。炮兵能做事的战斗群与炮兵用光弹药的战斗群,两者之间,我不得不选择前者。」
「……遵命。」
随后,梅贝特上尉也用行动证明了,他是能毫无懈怠地执行炮兵工作的人才。
一切断通讯,随即就为了观测射击发射一炮。
一发,响彻黑夜的炮声。
就算只有一声,也是相当愉快的声响啊。
等到观测射击发射的炮弹落到地面上的瞬间,拜斯少校等人就会将详细的观测资料,送往炮兵队的射击指挥所吧。
真期待呢,谭雅雀跃期盼的瞬间随即到来。
准备好的炮门,一齐发出咆哮的最棒的战场音乐。这不是响起了让人太过感动,差点发出「啊──」感慨声的美妙爆炸声吗!
多么可靠啊。
「……炮兵做得很好呢。」
「梅贝特上尉也很优秀呢。」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他是专业笨蛋。一旦放开缰绳,就会把炮弹打光。而且还会满不在乎地说『我把事情做好了,请给我新的炮弹』的那种人喔。」
「啊……哈哈哈哈。」
不过,谭雅确实也不是不承认「他做得很好」。
炮兵队的射击声极为规律。是唯有以极高的水准控制火炮,才能做到的技术吧。也没有因为维修不良或故障而导致意外的迹象。
「……我说不定是太小看他了。虽是专业笨蛋,不过在专业领域上,毫无疑问是值得挂保证的人才吧。」
不管怎么说,谭雅心情很好地认同炮兵队机敏的炮击。
观测员是拜斯少校,敌方没有能妨碍观测的航空魔导部队。就连侦测存在都没办法的事实,述说著制空权的确保。
当然,就算是联邦军,也是在领悟到制空权的不利后,才会发动夜袭吧。实际上,在航空机无法活动的夜间毅然发动袭击的决定,就理论上是毫无错误。
唯一的问题,谭雅暗自嘲笑起联邦方的误算。
就算只限于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不过我有赋予他们全天候战斗能力。严格说起来,还要补上一句,除了维斯特曼中尉他们吧。
在航空魔导部队当中,唯一就连夜间长距离飞行都能办到,由我一手栽培的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联邦肯定也没有料到他们的存在。
「享乐之中,恕我打扰了。中校,有收到消息,说联邦军的先遣部队似乎正在靠近。看样子,恐怕是被炮声吸引过来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格兰兹中尉与步兵部队,正在与敌前锋交战吧。」
正因为如此,心想「也是呢」的谭雅,甚至是发自内心地同情起可怜的联邦兵。
一般在夜间战斗下,想把握敌人的所在位置是极为困难。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沙罗曼达战斗群采取了会明确暴露己方位置的炮击行动。
如今这个时候,联邦方的先遣部队大概正在暗自窃喜,认为我方的盲射让主阵地的位置曝光了吧。
然而,这却是幻想。是短暂空虚的乐观推论。
这些闯进早就准备好欢迎会的防卫线中的敌兵,真是让人备感可怜。
「要向他确认吗?」
「我不想没必要地打扰战斗中的将校。就交给现场处理。我可不认为格兰兹中尉是个连防卫战斗都指挥不好的蠢货。」
「遵命,嗯?中校,是格兰兹中尉的电话。」
什么?谭雅接过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递出的听筒。一面想著该不会吧,一面将听筒抵在耳边后……闯入耳中的是部下的声音。
只不过,格兰兹中尉的语气不像是要报告意外状况,而是带著纳闷的困惑语调。
「提古雷查夫中校,这里是格兰兹中尉。」
「什么事?」
「有点不太对劲。敌步兵部队的攻击很零散,让我怀疑这会不会是要把我们牵制在防卫线上的佯攻。」
「你感觉两个旅团的压力太弱了?」
就算炮兵队做得很好,防卫战斗也依旧极为残酷。没错,谭雅对此深信不已。
毕竟,这终究只是一个战斗群的防卫阵地。一旦要用连队规模的战力承受两个旅团的攻势,就只能活用阵地,以彻底抗战支撑下去。就为了这点,我才特意把格兰兹中尉与维斯特曼中尉调去指挥步兵部队。
……但他居然说感受不到攻击的压力?
「我说的是事实。中校,敌人的攻击太零散。敌步兵的攻击实在很难想像有受到指挥。」
「有劳你的意见。我会纳入考虑,一有变化,立刻向我回报。」
「遵命。」
一放下听筒,谭雅就走向长距离无线电。呼叫的对象,是飞行中的拜斯少校。
谭雅基于这该不会是……的一丝担心问道。
「……拜斯少校,敌后续部队呢?」
「尚未确认到。」
「格兰兹回报敌步兵部队的攻击很零散。如果是佯攻,应该能确认到敌后续部队或魔导部队。我希望你去确认一下。」
「立刻就去。」
在将立刻挂断的无线电放下的同时,谭雅重新思考起来。敌步兵的攻击很零散这件事,实在是让人费解。
正因为看不出敌人意图,所以更显得让人害怕。
「零散的攻击……会是搜察攻击吗?不对,我方的所在地点,应该已经由炮兵队的炮击曝光了才对……?」
那么,假设敌方的先遣部队,就单纯是武装侦察人员如何?
「……也就是说,是在找寻防卫线的脆弱部分吗?」
嗯,谭雅重新思考起来。壕沟战的时候也是如此,胡乱突袭,将会让牺牲明显增大。在某种程度内,稍微试探一下防卫线来确认反应,是将一定的战术牺牲视为必要经费的行动,只要能接受,就绝不是一个坏方法。
总归来说,就是让负责牺牲的部队冲进敌阵,这种究极的搜察攻击……如果是人力资源丰富的联邦,就有可能采用这种方式。然而,没有明确的证据。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去帮我泡杯咖啡。要泡得浓一点。我想醒一下脑。」
「遵命,我立刻就去。」
「就麻烦你了。」说完后,谭雅再度埋首思考。
零零落落的炮声,是炮兵队有遵守自己的指示,限制弹药用量的证据。然而,谭雅忽然注意到不太对劲。
就连应该要在村庄周边持续响起的枪声,都感觉变得稀稀疏疏了。这样一来,就是进行到近身战了吧?
不对,谭雅就在这里,立刻否定这种可能性。不论是受到突袭,还是防卫线崩溃,都没有报告传来。首先,没有听到近身战一定会有的吶喊声不是吗?
「……等待绝不是件轻松的事啊。」
「啊,抱歉,中校,让你久等了。」
对喃喃说出的话语做出反应的人,是在不知不觉中回来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我没有想催促咖啡的意思就是了。
她带著笑容递给自己的,是一杯有著美好香气的咖啡。
虽说香气比起最初的时候减弱了一点,不过乌卡中校追加送来的咖啡并不坏。
毕竟,是正常的咖啡。是能在前线喝到的正常的咖啡。再适当地弄点甜点送去后方吧……就连浮现出这种杂念,也不足以回报我对他的感谢。
「没什么,想要喝上好咖啡,就多少需要等待吧。我就收下了。」
「请用。」
「哎呀,这就是我们还有余力的证据吧。毕竟指挥官与副官还有办法聊著咖啡呢。」
就像是要说给司令部内的人听一样,特意以轻松的语气,自信满满地说出来。指挥官表现出沉著的态度,在遭遇危机时很重要。
只不过,想要享受咖啡的心情,说起来也占有很大的部分。一将小杯子递到嘴边,就嗯了一声,然后微微点头。
一如要求,是如恶魔般的漆黑、如地狱般的滚烫、如天使般的纯粹。不对,我可不知道天使到底纯不纯粹,而既然存在X实际存在,天使也早就灭绝了吧。
不过,这杯咖啡就一如其名的美味,还没什么杂味。能清除思考中杂讯的,就只会是这种对于工作的纯粹感动吧。
好啦,现在该考虑的,是对状况碎片的检讨。
首先,是格兰兹中尉回报的情报。
感受不到敌方的压力?
不论是格兰兹中尉是蠢蛋的可能性,还是他粗心感到误会的可能性,都丝毫不存在。只不过,他说起来也算是资深人员。是自莱茵战线以来,经历过好几次残酷的战斗,并成功生存下来的魔导军官。
事到如今,不觉得他会因为旅团程度的压力而精神错乱。如果是这样,有可能的就会是他对恐惧麻痹了,所以感受不到压力?
「不对,他可不是这么粗线条的个性呢。」
就算称不上纤细,不过格兰兹中尉就跟我一样不认为战争是件好事,就本质上来讲,有著善良的人格。是如果生对时代,就能作为善良的官员或社会人士,一同进行美好工作的那种人。
这样一来,他的观察就会是正确的吧。
既然如此……就会是敌方没有用两个旅团的规模发动攻势?只不过,观察并回报敌方规模的可是拜斯少校。他会误判敌战力吗?
果然,这才是不可能的事。
「嗯?果然很奇怪。只能认为是有什么前提出错了。」
有什么碎片是错的吗?
谭雅不让部下察觉地压抑苦闷。
敌人难道不是在某处发现到我方防卫线的缺口,正在集结兵力吗?或是意图展开全面攻势,如今已掌握住我方的防卫线,正在进行最后调整?
就在差点脱口说出「搞不懂」的瞬间。
响起了步兵部队打来的电话。
在这种局面下,这通电话甚至让谭雅有所觉悟,这将会是对她来说最坏的通知。装作若无其事,以几乎颤抖的手拿起听筒后,听到的是……
「这里是格兰兹中尉。敌人的攻势开始减弱了。」
还真是让人意外的平淡通知。
「枪声这么稀疏,不是因为进入近身战吗?」
「不是的,目前并未让敌方闯入。」
「没搞错吧?」
有点难以置信的好消息。
「我有跟所有的防卫据点保持联络。并没有敌人渗透。」
「电话线的缺损呢?」
「这方面也没问题。就目前来说,所有电缆都很正常。与各单位之间也都有保持联络。」
格兰兹中尉话中带有确信与自信。不是谎报、也不是刻板印象的断言。
嗯的点头,回答「我知道了」的谭雅,将听筒放下。
该相信部下的观察吧。
「……去查个究竟吧。」
既然如此,只好打出最后的手牌了。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是的,是要军官侦察吗?」
一拍即响,正是指这种反应。
甚至觉得可以给正确看出自己意图的副官一笔临时奖金。
「贵官跟愚蠢的汤恩上尉不同吧?我期待你的表现。」
「是的,我立刻出发。」
「真可靠呢。」笑起的谭雅,对副官的信赖是货真价实。
正因为如此,甚至能一面等待后续回报,一面在司令部内,优雅享用著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帮我准备的咖啡给众人看。
不让周遭的人看出,自己想要知道、想把握状况的冲动。
必要的是,身为指挥官的沉著态度。
从容不迫。
作为能让部下安心的指挥官,在这里享用咖啡,等待结果。一旦当上战斗群的指挥官,就意外地会像是管理职。
本来一旦当上高级军官,要待在指挥所里的机会,就会比待在前线指挥还要多。就谭雅个人的感想来说,她很欢迎能留在安全地带,不对,是非常欢迎。
不过也确实体会到,无法用自己的眼睛观察敌情,是有点让人提心吊胆。能当场做出判断的好处,意外地并不小。
这让人烦恼起,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这虽是相当困难的命题,不过却没有获得充分的思考时间。
「中校,这个……并不是旅团。是旅团的残渣。」
「什么?在夜间发动渗透突袭的可是两个旅团喔。残渣是怎么一回事?」
「已确认并掌握到敌兵的运用了。联邦军的士兵也是新兵。所以看样子,他们是在指挥官声音所及的范围内,集中运用兵力。」
「……你说他们是以密集队形行动?」
「是的,中校。可推定敌主力已在炮兵队的观测射击下,尽数歼灭了。」
等注意到时,谭雅就笑出来了。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紧急回报的侦察报告,就是如此重大且爽快的通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太棒了。感谢你,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让我听到这种愉快至极的通知。」
「能将好消息带给敬爱的中校,是我的荣幸。」
「听到这么愉快的通知,还是自达基亚以来呢。中尉,不好意思,不过贵官就继续在周边进行搜索飞行。」
「是的,我继续执行观察任务!」
「不,还不到这种程度。我要你稍微变更一下任务。就命令拜斯少校等人,继续在前哨线附近巡逻,不过由贵官担任战域管制。」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谭雅注意到自己开始在准备追击战了。确信就算让管制官升空,也不会遭到敌人攻击。
最重要的是,确信有办法进行蹂躏。
真是太棒了。
「由下官担任吗?」
「现况下,你是最适任的。追击战的管制,会是个很好的经验喔。」
「是的,请让我担任。」
一边将切断的无线电听筒放下,谭雅一边在这里喃喃自语,从容接受自己的失策。
「……真是惊讶。没想到功勋最大的竟是梅贝特上尉啊。就承认是我错了吧。之后得向他谢罪才行。」
也就是说,炮兵队做得很完美吧。
就算有拜斯少校等人的观测,炮兵队的力量也超乎想像。
作为需要指挥不同领域兵科的战斗群的课题,有必要对这件事进行反省。也该向参谋本部报告吧。要理解其他兵科,就是有如此困难。不过,自己看走了眼,也是无法否定的事实。所以,应该要向他低头赔罪。
只不过──
「这全都要跟胜利的宴会一起呢。」
于是谭雅就拿起自战斗开始以来,一次也没拿起过的听筒。联络的对象自然不在话下。
是恐怕早就迫不及待的装甲部队。
「阿伦斯上尉!」
「是的,该上场了吗?」
充满霸气的询问。无法否认他克制不住地散发出「让我上吧」的想法。战意非常高昂吧。甚至是高昂过头了。正因为如此,在这个要让装甲部队朝敌人突击的瞬间,他是最棒的存在。
「敌人已被梅贝特上尉的炮击,歼灭掉大半的兵力了。几乎只剩下遵照初期命令,毅然发动攻击的残兵喔。」
「那么,是要下令击溃他们吧!」
「没错。给我尽情地干。」
帝国军这个暴力装置精致部分的装甲部队,必须要在最棒的时机加以活用。
他们的突击力,就该在这一瞬间施展开来。
「就交给我吧。」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升空观测了。请接受她的引导。」
「感谢支援!阿伦斯上尉,立刻开始反击战。接受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观察支援,开始装甲突围!」
充满干劲的阿伦斯上尉,就像是待不住似的复述起命令。「没问题。」谭雅话一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如今坐上战车的阿伦斯上尉,肯定正在爽快地大喊Panzer vor。(注:战车前进)
还真是匆匆忙忙的家伙……不过在这个局面下,也能说他很可靠。
反击会成功吧。
不觉得已经逐渐瓦解的联邦军,有办法承受住战车的冲击力。既然如此──边将咖啡杯递到嘴边,边在心中喃喃自语。
敌步兵的战意,会有如气球一样破裂四散吧。
只要在装甲部队以凌厉的突击突围后,适当投入步兵战力,胜利就稳固了。顺便再让派去构筑侦察线的拜斯少校的班,担任扫荡残留敌兵的角色吧。
尽管已在达基亚与东部各战斗中展现过了,不过就再次以单方面的对地攻击,证明没有空中支援的地面战力有多么脆弱,也很不错吧。
嗯,不错喔,就在为了喝咖啡,准备倾斜杯子时,谭雅注意到一件事。
「……糟糕,这下可疏忽了。」
「我太不小心了。」喃喃说出的这句话,足以引起司令部内的众人注目。这不是指挥官该在战斗中脱口而出的话也说不定。
「中校?」
「应该要让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先帮我再泡一杯咖啡再出击的。这下直到战斗结束前,都没人帮我泡咖啡了。」
面对众人一脸担心的询问,谭雅一副搞砸事情的态度,把喝光的咖啡杯倒过来,向众人表明她的想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会用下巴使唤中尉的人,也就只有中校了吧!」
不过就在司令部的人员们忍不住大笑起来时,谭雅毅然指出一件事实。
「就算这么说呀。我跟她可是自莱茵战线的老交情了。咖啡可是她帮我泡的最好喝呢。有事还是拜托擅长的人去做最好吧。」
「中校要是粗犷的军人,这种话可算是爱的告白喔。」
「嗯──就算再怎么为了咖啡……我也不想结婚啊。我还想继续享受名为单身贵族的自由阶级呢。」
就目前来讲,谭雅还不打算签订放弃自由的社会契约。或是说,自己该走向精神上的同性恋,还是该走向肉体上的同性恋呢?就某种意思上来讲,如此让人困扰的两难困境也很罕见吧。还是别想太多会比较好的事,就是指在这种事吧。
于是,对于现在怎么想都得不到结论的命题,谭雅就遵从必须保持沉默的古老格言,中断了思考。
只不过,贴在这份沉默上的微微苦笑,在司令部内部似乎也被当作是从容的表现。
「说得好呢,中校,让我紧张感全消了。」
「哎呀,格兰兹中尉,你闲下来啦?」
突然现身的部下表现得一派轻松,是件好事。
「下官是在参加追击战之前回来补给。同时为了小心起见,就想说来指挥所露个面,同时接受指示。」
「目前,阿伦斯上尉的装甲部队已去展开反击战了。随后,就会轮到步兵上场吧。只不过,炮兵说不定会在那之前,就把工作收拾掉了呢。」
「再怎么说敌人也不会蠢到重新集结起来吧?不过,梅贝特上尉的炮击还真是漂亮。」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也有称赞喔。就唯独这次,我必须得承认梅贝特上尉出色的本领,向他谢罪呢。」
一面毫无顾忌地俐落对话,谭雅一面将担任步兵指挥官,发挥出稳健本领的格兰兹中尉的评价,向上修正一个等级。
彻底落实报告、联络、商谈,还能在适当的时机分析状况的格兰兹中尉,他的观察结果值得赞赏吧。就算是某段时期认为派不上用场,几乎要放弃他的部下,也成长到这种水准了。让人觉得,自己果然也有教育的才能。
同时,有关被放弃的部下,谭雅忽然想到,自己没有收到后续报告的事情。
「话说回来。提到步兵,让我想起来了。汤恩上尉差不多该出现了吧?就算再怎么蠢,战斗都打得这么夸张了,总该会察觉到炮声吧。」
「确实是不太对劲呢。」
「格兰兹中尉,贵官知道他在哪吧?」
「咦?」
看格兰兹中尉一脸错愕的样子,谭雅就像是受不了似的问道。
就某种意思上,要是连指挥四周防御线的格兰兹中尉都不知道,还会有谁知道。
「哎呀,你没收到汤恩上尉的目击报告吗?」
「……这么说来,是没有收到报告。不过,中校。下官确实是不知道他的行踪。」
「去向托斯潘中尉确认,我要知道他的所在位置。」
「遵命。有必要的话,要我编成搜索队吗?」
瞬间,差点回答「就这么办」的谭雅,最后还是改变主意。现在仍在战斗当中。这么做就等同是在自己身上,贴上会在这种时候让部分兵力成为游离部队的超无能的标签。
让兵力分散,毫无疑问是迈向败北的一步。恐怕,下场会跟用力迈出共产主义的第一步的共产主义者们一样,跌落漆黑的谷底。
「不用。凡事都会有万一。去防备敌人的反击与抽出部队的攻击吧。」
「是的。也就是要我参加反击战吗?」
「没错,正是如此。我考虑将指挥权交给托斯潘中尉,派贵官出去。汤恩上尉这家伙,到底是上哪摸鱼去啦?」
「确实是让人在意。汤恩上尉就算有点顽固……但我不认为他是会放弃义务的人。」
「在清理战场时,你知道吧。」
不知道是成为尸体了,还是沦为敌方的俘虏了。最坏的情况,要是他犯下敌前逃亡,就把他找出来处以枪决。
不论如何,我的战斗群都绝对不要那个蠢蛋。尽管托斯潘中尉也让人难以忍受,不过汤恩上尉是让我忍无可忍。
「……果然会是这样吗?」
「不,还是不要妄自判断吧。也有梅贝特上尉的例子在。」
「遵命。那么,下官先告辞了。」
就算是礼仪端正地敬礼离开房间的格兰兹中尉,以前也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年轻人。就谭雅所知,人类是会成长的生物。
问题是,所谓的会成长,也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吧。
就谭雅所知,就连拜斯少校也曾在达基亚战线,犯下根据教范规定,回避「步兵」的「对空射击」的失态。
我不否认人类是会失败的生物。就连谭雅自己,也不吝于承认自己曾经失败过吧。
挺起胸膛,宣称自己至今的所作所为中,完全没有会遭人指责的部分?
我不想愚昧到这种地步。
不过,正因为如此。
只能够承认错误,对无法改过的废物,开出枪决的处方笺。要是容许这种废物待在组织里头,最后将会害整个组织遭到侵蚀。
「阿伦斯上尉的部队已成功突围,开始扫荡敌兵了。他要求步兵部队支援。」
「好,我知道了。」
思虑、思索就在此中断。
这是没办法的事。
还是老样子,能慢慢思考的时间真是种稀少资源啊。对现场的战斗群指挥官来说,这是让人渴望不已的资源,是会永远抱怨不足的东西。
「追击战很顺利呢。不对,远比预期的还要早吧?」
只要稍微看一眼时钟与地图,就会发现阿伦斯上尉的部队,突破包围网的速度远比预期的还要快出许多。
是曾听过他很优秀。然而在这种夜间,让装甲部队作为受到管制的暴力装置,发挥出机能的指挥官本领,卓越到值得赞赏。
最重要的是,当谭雅注意到自己,毫不怀疑阿伦斯上尉应该正在阵前指挥时,就不得不忍住嘴边的苦笑了。
会适当实行阵前指挥、指挥官先行与义务的将校。
身先士卒的将校不一定就是个好将校。不过,要是他没有放过该身先士卒的瞬间,带头冲出去的话──
那名将校就价值千金。
正因为如此,身为上级指挥官的谭雅,不能失去像阿伦斯上尉这样血气方刚的下级将校。
「给我打封信文。说我很期待战果,希望能与各位一同庆祝胜利,所以千万不要逞强。给我确实传达。」
「是的。」
通讯人员经由无线电将自己的话传达给阿伦斯上尉。阿伦斯上尉果然也是名有前途的将校。要牺牲他去执行强人所难的命令,太过可惜了。
不过一场战斗,谁是该枪毙的无能、谁是该活下来尽情使唤的有能人才,居然能以如此明确的结果展现出来,还真是有趣。
「步兵部队也立刻动作。虽只有中队规模,不过传达下去,要维斯特曼中尉的魔导中队,也在格兰兹中尉指挥之下跟过去。」
「遵命,立刻就去!」
将步兵灌入装甲部队所开出的缺口。步兵是宛如流水一般的兵科。只要有缺口,就一定会从那里渗透过去。
就这样。
或是说,很顺利地。
沙罗曼达战斗群就在太阳东升之际,以完全的胜利者之姿挺立在战场上。称霸如无穷。
此外,只要航空舰队司令部紧急派来的战斗飞行团,能逐步担任起对地扫荡的片翼的话,追击战的战果也会增加吧。就算主战线持续著激烈的航空歼灭战,在东北方面,帝国军的空中优势依旧无法动摇。
面对拥有压倒性制空权的帝国军航空舰队,挑战方的联邦军航空战力,会在绝望性的战力差之前保持沉默。
因此,等到太阳再度西沉的傍晚时分,支配战场的就只有帝国军将兵。
胜利了。
虽说是小规模会战,却是以连队击退两个旅团,这种猛虎出闸的工作表现。
做到这件事的,就只是以临时编成聚集起来的新编沙罗曼达战斗群。对参谋本部来说,这也证实了战斗群灵活的编成性与运用性。嗯,不会被视为坏事吧。
就谭雅所知,「不会被视为坏事」的意思,即是「评价」不会下降,跟不会被粗暴运用的意思是同义词。
然而,谭雅自负自己具备著善良有常识的人格。
非常清楚胜利当前,不该摆出不合群的态度。所谓的胜利,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社会上都认为要进行庆贺。
毕竟没有付出多大的牺牲,就击退大敌了。
将兵会想庆祝自己等人的成功,也是情有可原吧,我充分拥有著对此表示理解的灵活性。
设为战斗群司令部的民宅的一个房间里。
在只是将桌椅搬进原本像是餐厅的地方弄成的集会室里,谭雅向胜利的主要功臣们低头。
「辛苦各位了。」
「这是一点小意思。」作为开场白拿出来的,是将校都会私藏的珍藏美酒。谭雅拿起为了慰劳部下所准备的酒,亲自帮众人斟酒,然后自己举起咖啡杯,高喊出乾杯的口号。
「祝我们的胜利。」
「「「祝胜利!」」」
好啦,谭雅就在将校们醉倒之前,做起她该做的事情。
「首先,梅贝特上尉。我想对贵官的本领表达敬意。我对贵官的本事有点看走眼了。还希望你能接受我的谢罪。」
向部下谢罪,对长官来说,是坦诚自己判断错误的瞬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比起被当成无法承认错误的无能之徒,要来得好多了。
「不,是因为有适当的观测,我们才能有这种战果。我们的战果,大都是多亏了拜斯少校的本领。」
「不不不,你们打从第一次射击就是至近弹了吧。梅贝特上尉的部队做得很好。是让人怀疑起需不需要我们的出色本领。」
「没这回事、没这回事。这全是因为有拜斯少校在。不仅是夜间飞行,还麻烦你担任观测员了。这样不论是怎样的炮兵将校,都有办法取得战果。毕竟,光是空中有眼睛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随著拜斯少校与梅贝特上尉两人的对话,可以极为清楚地知道,双方都是懂得自己本分的专业将校。
真是的──谭雅破颜微笑。
自己还有得学呢。
不论是好是坏,居然用常人的基准,评估工匠气质的人。
他们应该要依照他们的专业技能进行评价才对。炮兵笨蛋?不对,是炮兵专家。他懂得该如何运用炮兵。熟知一切。这就是梅贝特这名上尉。既然如此,该如何运用他的能力,就是谭雅身为参谋将校的职责。
以刻板印象评价将校,是重大的过失。
今后,必须要跨越对专业笨蛋的愤怒与过去的心理创伤,再稍微适当一点地评价工匠气质的人吧。
「好啦。你就老实一点接受梅贝特上尉的赞赏吧,拜斯少校。贵官也干得很好。巡逻,辛苦你了。」
然后,谭雅赞赏起同样优秀的装甲负责人。
「阿伦斯上尉,贵官也是。最后的突击,明明是黎明时分,却还能维持秩序的反击战,只能说是漂亮。」
「多谢中校的赞赏。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早就习惯东部名产夜间袭击。感觉回到了让人怀念的地方。」
「我也是。习惯让人妨碍睡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真希望他们能让我像个孩子似的,至少能在晚上好好睡觉。」
喃喃说著自己想睡得不行,强忍著哈欠给众人看后,部下们就微微苦笑起来。会被笑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不过,这是生理上的欲求。既然肉体渴望睡眠,这就是怎样也没办法的事。就算是谭雅,也只能举双手投降。睡眠在小孩与成人身上,有著不同的效用。因此,不得不重视睡眠,也是自己无法控制的状况。
不过,在屈服于睡意之前,想到有句该说的话还没说。
「好啦,我就老实说吧。托斯潘中尉,我对你很失望。就算是汤恩上尉的指示,但要是不回报无视我命令的行动,可就困扰了。」
「……是的。」
虽说不得不感慨有太多人误会这件事了,不过面对无法靠手册对应的事态,能允许做出手册上没有记载的行动的人,就只有熟知手册的人。
不太清楚该怎么做的人,要是自己擅作主张,只会让事态演变成问题吧。
将校所被容许的独断独行权限,也是相同的道理。具体来讲,就是给予拥有「知性」的将校的一种裁量权。绝对不是让蠢货把自己犯下的蠢事正当化的权限。
「考虑到贵官的军历,我判断不服从是不恰当的判决。没有下次了。」
不论是更改手册内容的接客方式,还是工作程序,总之不懂标准的人犯下的脱序行为,是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不过,尽管没有告知托斯潘本人,但这个只懂得忠实重复汤恩上尉指示的鹦鹉家伙,谭雅也有发现到一样用处。
这个托斯潘中尉,就只有重复他人命令的功能。
换句话说,就连受到像自己这种层级的长官命令,也依旧顽固地重复直属长官命令的功能,可是货真价实的……考虑到作为不会追究多余事情的机械运用的话,也能勉强找到用途吧。
就跟将棋的棋子一样。就算不是强力的棋子,步兵也有步兵的用途。
「托斯潘中尉就单纯只是经验不足。相信他会在这次的事件中学到教训,以往后的奋战,努力洗刷污名吧。」
「拜斯少校,贵官果然还是太宠他们了吧?不管怎么说,就跟你听到的一样。今后,希望你别再辜负我的期待了。」
「是的,下官愿尽微薄之力。」
「非常好。就祈祷贵官能确实学到教训了。」
只要他能学到这里的老大是谁就谢天谢地了。这样一来,也能找出某种用途吧。
帝国的人力资源已经枯竭。就算直属参谋本部,也无法摆脱人力资源质量劣化的情况。
既然如此,就只能学会与状况妥协,以现有的替代品维持下去了。
「对了,在经验不足这件事上,维斯特曼中尉。我很期待贵官与贵官的魔导中队在今后的成长。不过,今天就先高兴你们打得很好吧。」
就这层意思上,作为失去的十名队员的补充人员,送来的维斯特曼中尉等人,作为替代品也还算过得去。
另一方面,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不得不作为一名善良的和平主义者,感慨起来。名为人类的人力资本,在战争中盛大地遭到浪费。
「话说回来,只以消耗为目的的战斗,实在是太浪费了。真想赶快解决掉。」
「就是说呀。」将校们笑著配合我说的话。毕竟对任何人来说,战争都是一种不受欢迎的风险,这也是当然的反应吧。
世间上,为什么总是会误会军人是好战主义者。真相是完全相反。
作为根本的真理,只要是正常的军人都会厌恶战争。而且愈是在最前线值勤的战斗部队的将校、专家中的专家,就愈是希望和平。
正因为如此,谭雅回想起自己的立场断言。像自己这样热烈的和平主义者也很罕见吧。发自内心反对战争这种野蛮的行为。
会握起枪、握起宝珠,全是因为这是与莱希签下的契约。
「那么,各位辛苦了。既然还没解除警戒,就想避免庆祝得太过招摇……不过我允许各部队自行举杯庆祝。」
我能发自内心、发自灵魂地断言。
这是希望。就算该祈求的神已不在,放任存在X这种邪恶蔓延的现实极为残酷。
怀有梦想与希望,也依旧很重要。
「那么,就再祝一次胜利。然后『希望战争能早期结束』,乾杯。」
「「「乾杯!」」」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日 东方战线东北方面 沙罗曼达战斗群基地
举杯庆祝胜利,这话说来很容易。
不过,在作为自己房间使用的民宅床铺上醒来的谭雅,带著苦笑起床。
未成年禁止饮酒还有抽菸。就算是军方雇员,在这件事上也没有例外。充其量就是能舔舔糖果的程度吧。
更重要的是,要用这个肉体熬夜,睡意会是个有点太过强大的强敌。因此,谭雅昨晚也很规律地就寝了。
只不过,我会提前离场是有理由的。长官要是留下来,部下们也不好喧闹开来吧。没道理就连私人场合,都还要让长官与部下一起保持著紧张关系。
我也有著至少在战斗后,必须要让他们悠哉喝酒的贴心。正因为如此,今天起得有点早,但起床时的精神很好。
不过,其他人是喝到深夜吧。考虑到勤务兵与副官等人的情况,缓缓从床铺中钻出来的谭雅,自己伸手拿起水壶。
不对,手就伸到一半。
就在手碰到陶器的瞬间……忽然注意到异常的寒冷。
「嗯?」
是感冒了吗?谭雅一面纳闷,一面立刻穿上挂在旁边的高空飞行用防寒外套后,寒冷就缓和下来了。
单纯是气温下降了吧。就算是早上,这气温下降得也很严重呢。以秋天来说,相当寒冷。甚至接近飞行时的体感温度。
果然是感冒了吧?
为了小心起见,还是让司令部厨房准备热饮吧。就在为了去找值班人员,以这种感觉走出民宅的瞬间,注意到了。
有哪里不太对劲。在毫无办法克制的异常感侵袭之下,谭雅茫然站著。有什么扭曲了。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
是……颜色。
世界的……世界的颜色变了。
跟昨天之前相比,一切都变了。啊,伴随叹息仰望的天空,是彻彻底底的阴天,然后是该死的「白色」。
白色,这残酷的颜色,让谭雅忍不住全身僵住。
靠意志力止住差点畏缩地退后一步的脚,视线凝视的前方,有著淡淡闪烁的模糊光芒。
幻想般的美丽。或是受到诗歌咏唱的对象吧。
不过,现在只会是恐怖至极的存在。
就像要用灌注在自己视线中的热度,融化这片雪景似的瞪著,然后不得不领悟到这无法实现的无情。紧握的拳头,是胜过各种雄辩的代言人。
如果能大叫,就会叫出来吧。
顺著差点脱口喊出「别开玩笑了」的情绪大叫。
我仔细看过气象预报了。
就算本职的家伙挂保证说还有两星期也丝毫不敢大意,持续派人去拿每日天气图来看。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却下雪了?
还真是带有恶意的美好礼物吧。也就是最棒最恶劣的东方战线的冬天来临了。在雪花的覆盖下,不久后化为泥泞的泥沼。
放弃自由行动这个词汇,只是一味挣扎的最恶劣的季节。
不过,谭雅瞪著天空喃喃自语。
「倘若天要阻挡,那就战胜天吧。我必须要赢。」
还有几个夜晚,帝国军将兵能不用颤抖著入睡呢?
要欺骗自己很容易。认为这是稍微偏离季节的过早降雪。
也不是无法寄托天气晴朗的预报,认为明天就会放晴了。
然而,这毫无意义。
倘若不接受现实,看清这该死的混帐现况,就只会落得空虚的末路。作为一具冻死的尸体,倒在这片糟糕的大地上吧。
不愉快至极的结论。
就唯有这种事、就唯有这种惨状,我是敬谢不敏。
「……要活下去,必须要活著回去。不论是我、将兵,还是部下。要给冬将军这个混帐东西带走的多余人员,是一个人也没有。」
正因为如此,谭雅改朝司令部走去。焦急得加快脚步,在冲进司令部后,立刻就把值班人员们找来询问。
一如往常,或许该这么说吧。
「过冬的准备呢?」
冲进来的开口第一句话,是语带焦躁的询问。
「关于防寒用具,有魔导大队用的高空作战衣物可以使用……不过中校,恕我失礼,但要提供给战斗群全员的量是……」
「非常难以认为……有办法提供给战斗群的全部人员。」
尽管昨晚是在欢庆,如今也仍在值班的拜斯少校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答覆很清楚。
情况直截了当,非常好。
「嗯。副官!」
「是的!」
「去审问俘虏,找出服装相关部门的人员。可能的话,连这周边地区出身的人也一起。我要知道冬季的情报与他们的看法。」
「可以吗?」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会担心似的询问,也不无道理吧。这确实是很可能会让我们要正式过冬的事,泄漏给俘虏知道的询问项目。
不过,谭雅可以断言。
「过冬比让俘虏得知不必要的情报来得重要。」
有无防寒对策,对野战军来说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航空舰队他们有欠我们人情,就让他们从本国稍微运点衣物过来吧。」
「准许。拜斯少校,有必要的话,就拿战斗群的公库资金去用。参谋本部机密费你就尽管拿去用吧。」
「……可以吗?」
「当然。」谭雅做出保证。
「不然你当参谋本部机密费是用来干什么的,购买班会的派对入场卷吗?」
「哈哈哈,就像是派对的治装费呢。」
「不会错的,这就像是要在雪白的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舞会吧。」
就跟冬将军邀请参加要在雪白的雪原上翩翩飞行,同时还不时会降下炮弹、血浆淋漓的舞会一样。
要是能喊著「去吃屎吧」谢绝参加的话,会有多么美好啊。
「恕我失礼,中校。你有过社交舞的经验吗?」
对于一旁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地询问,谭雅扬起微笑答覆。
「我可是不靠衣装打扮,就掩饰不过去的外行人。既然是这样,我也不介意只让比我有经验的人跳舞喔。」
「只不过──」谭雅愤恨地把话说下去。「没有人有过这种经验吧。」
不论是好是坏,帝国军是以国土防卫为前提,专注在内线战略的追求上。
主要是在自国领地内展开的军队所预想的冬季,如果将诺登方面视为例外,是不会预想到遭遇极寒气候的情况。
「总之,去把军官们叫醒。管他有没有宴会后的宿醉。」
「冰冷的雪花,肯定会是帖让他们从胜利美梦中清醒过来的良药吧。」
「我想说不定会有效过头了呢。」
「然后让各将校在原队商议防寒对策吧。传达下去,要他们维持最低限度的野战能力。」
于是,在聚集起来的军官们面前,谭雅忍住叹息,就一如往常地直接切入主题。
「好啦,我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各位军官。有关冬季战,就来听听各位的意见吧。不过,也要有经验啊。」
「确实是如此呢……对我们来说,冬季战的经验确实是个问题。」
听到拜斯少校这么说,谭雅点了点头。尽管很可悲,不过就连在场的资深将兵之中,也没有擅长冬季的人员。
「就跟你说的一样吧。姑且不论我们的资深人员,就连东部方面军有没有过正式的冬季战经验,都很可疑啊。」
「恕我失礼,既然东部方面军的假想敌,长久以来都是联邦……」
「拜斯少校就应该懂吧。」接话的格兰兹中尉,似乎不懂实际的情况。
不过所谓的年少不经事,就是指这一回事吧。还真是可怕,就连他这样子,在战斗群中都还算是比较经验丰富的将校。
叹了口气的谭雅与拜斯,感受到了相同的烦恼吧。这是指挥官无法摆脱的痛苦。要说的话,就是管理职的烦恼。
「很遗憾,中尉。我所知道的是莱希的冬季。」
对于拜斯少校的这句话,谭雅十分赞同的点头。
「也就是说,东部军的防卫计画是以国境防卫为前提,并未预期过正式的降雪情况。即使有,也是当成局部性的现象吧。」
「是这样吗?」
「喂,格兰兹。你在军官学校是学到了多少过冬的方法啊?」
拜斯少校教训起格兰兹中尉。不过,他就算不懂也情有可原吧,谭雅苦笑起来。
帝国军的军官学校,已将速成教育常态化很久了。
只要不是预期会立刻用上的领域,就只限于鼓励自学的程度。冬季战的诀窍正是最受到轻视的领域之一吧。不论好坏,帝国军的目标都是本土防卫战……所以从未考虑过远征的情况。
「倘若不是有待过冬季的诺登,我们也不算是没有经验吧。」
「是说诺登吗?」
听到一脸错愕的格兰兹中尉这么说,谭雅想起来一件事。就算已渐渐散发出完全是资深人员的派头,格兰兹本人可是中途参加组的一人。
就算他相当于是军官学校的学弟,不过记得他那一届,应该是经历了战时的提前毕业。
「啊,是这样啊。记得贵官是在莱茵的合流组。这样一来,就没有在诺登受过培训吧。」
「是的。」对点头答话的格兰兹中尉来说,他最初的培训地点就是莱茵战线吧。如此一来,就算姑且在北洋飞过,也无法否认他的经验太偏颇了。
「这样一来,让在开战前后经历过诺登的人员对应,似乎会比较好呢。」
「没错,让有经验的人对应是最好的吧。」
毕竟是这种时候,谭雅决定把事情交给拜斯少校负责。
「拜斯少校,不好意思,就算要把机密费花光,也要想办法弄来防寒用具。我派格兰兹与维斯特曼两中尉辅佐你。」
还能顺便教育部下军官们的一石二鸟方案。
「是的!我就用航空魔导部队用品的名目,试著调度看看。」
「就交给你了。啊,对了。让各将校去确认,部下当中有没有冬季战经验或是极寒地带经验的兵员。如果有专职人员,我想让他们派上用场。这件事就连战斗群的其他部队,也要让他们彻底去询问清楚。」
「姑且来讲──」谭雅补充说道。
「现在有命令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去做俘虏的听取调查……不过会很困难吧。双方在资源与经验上,有著根本性的差异。因此,得期待靠手边的资源发挥创意了。」
「遵命。我立刻去做听取调查。」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日 帝都柏卢 参谋本部作战室
只要朝窗外看一眼,就会看到平稳的秋季景色。
虽说是晚秋,却是色彩缤纷的光景。是对一面抽著雪茄,一面吞云吐雾来说,还算是不错的秋季景色。
「……真想把柏卢的天气带到前线去呢。」
杰图亚毫无自觉地喃喃说出这句话。
秋季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的天空。
然而,只要将视线移为室内,就会看到脸色大变的作战参谋们,脸色苍白地粗暴怒吼著。
原因可以用一句话来说明吧。
那就是「雪」。
雪是如此洁白,而且残酷。
那一天在参谋本部里,参谋将校们就连白吐司的白都会感到恼火,塞进手边的咖啡里头。
洁白的平原。
啊,还真是幻想般的美丽景色啊。只要这不是自军展开部署的「战地」的话!
正因为如此,才会这样吧。
让杰图亚与身旁的友人,面临到得听著中坚参谋们怒吼的下场。
「降雪?你说降雪了!」
「去找气象班过来!」
脸色大变的参谋将校们,抱著公事包,以眼泛血丝的表情大吼大叫的是,时程表与行军计画的修正。
有关气象条件的预估出错,对地面部队带来了极大的影响。
这对保留安全幅度,甚至假设会比「往年惯例」还要再早一点降雪的参谋本部来说,这场「史无前例的早冬」,意味著应该立足的基础崩溃了。
「虽说早有预期会难以避免冬季战。不过卢提鲁德夫,这实在是超乎预期吧。」
「是晴天霹雳啊。」
身旁的友人、坏朋友,或是这个作战室的主人,卢提鲁德夫中将愤恨的一句话。
这毫无疑问地述说了,因为「雪」这个单字,就像捅到蜂窝般喧腾起来的帝国军参谋本部的心境。
「毕竟就连装备都还没有备齐。杰图亚,能提前送冬季战装备过来吗?」
「我会紧急做出安排。在这几天内,就会开始送去给前线部队吧……不过得补上一句,只限铁路线能送到的范围。」
将雪茄塞进菸灰缸里,一脸疲惫地仰望天花板的杰图亚中将自己,也理解准备过冬的必要性。正因如此,为了防备最坏的情况,也有预期冬季战装备的「生产」,并且也做好准备。就算是生产线,也有紧急开始运作。不过,并没有预期到要在「现在这个瞬间」把东西送到前线。
在现在这个决定性的瞬间。
能送到前线的,就只有支撑攻势所不可欠缺的燃料与炮弹。还有包括杰图亚中将在内,所有战务都眼泛血丝准备的马匹与马匹用的粮秣。
挑战有限的运输能力的极限,能勉强维持大型攻势所必要的一切物资的国内铁路网的时刻表,早就以周为单位做好细密的调整。
要为了提供前线冬季战装备,立刻变更时刻表,另一方面还要维持住后勤路线,不让炮弹、粮食与其他消耗品中断?
具体来讲,早在铁路课的将校们在杰图亚的战务局里,仰天飙出所知道的一切脏话,脸色惨白死盯著时刻表时,严重性就显而易见了。
不对,就算是这样,铁路课相对来讲还算好吧。
作战负责人们可是毫无预警地面临到,直到昨天都应该还有「数周」的缓冲时间,突然消失的事实。
作战参谋们的争论,火爆度是有增无减。
「中央气象台不是一直表示,平稳的秋季气候会持续下去……」
「不是误报还是暂时的异常气候吗!」
对于乐观推论的答覆,是让人无法否认地承认,不论是在什么时候,现实都是冷酷无情的证据吧。
「气象台那些家伙已经放弃了。不得不认为冬天的来临,已成为难以避免的既定事实。」
抱怨与叹息,还有将香菸压在菸灰缸上的短暂沉默。不论是谁,都难掩遗憾与焦躁的咬牙切齿起来,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痛寂静。
「……该死。时间到了。得撤兵了。」
这一句话,就作为火种让整个空间炸裂开来。
「前线已达到攻势极限了!必须尽快整理战线才行!」
「说什么蠢话!你是要在这种时候撤退吗!」
「应该要确保住纵深。如果能靠局部攻势整理战线,作折衷方案……」
说出这些话的人,全是参谋将校。他们是帝国的脊椎。
是受过彻底的教育训练,针对遂行军务达到最佳化,拥有知性的军事专家。而一旦是莱希的参谋将校,毫无疑问就连在同行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优秀。如此优秀的他们,如今不得不为了追求一个明确的结论,分成两派。
当然,一旦谈到作战、战略论,就该以多样性立场作为讨论前提,这是无须多言的事实。
「别开玩笑了!你是认真的吗?要去跟前线部队讲,你们不久后就到泥坑去玩泥巴吗?」
「那你是要去跟他们说,你们就在降雪之前,在那边发抖待命吗?为什么不想办法活用仅剩不多的缓冲时间啊!」
而不论是要求进攻的理论,还是要求退守的理论,就逻辑上来讲,都具备著一定的论据,所以争论才会变得极为激昂,语气变得愈来愈火爆。
「你是要进行在脆弱的补给线中,追加上天候这种不确定要素的赌博吗!」
「这是合理的计算!」
「哪合理了!」
在广大的东部正面,展开部署的帝国军所仰赖的后勤,是惊人的脆弱。这个事实,就算不是战务,只要是作战领域的人,都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针对后勤路线不断发起的零星袭击。
兵员的损耗与搬运炮弹、物资的负担,就像是个止不住血的伤口。更进一步的扩大战线,对如今早已经超出负荷的帝国军补给网来说,会是极大的负担吧。
这个问题要是没处理好,明明光是这点就足以致命了……既然没办法预知天候,除了中止作战外别无他法的意见,非常有道理。
「现在的话,就还有办法进军!只要在交通情况加速恶化之前终结战争,就算要提前过冬,也不会有任何阻碍!」
只不过,同时……「现在的话,也还有办法进军」。
「你说进军?你说要在欠缺冬季战装备,就连补给网的确保都让人怀疑的情势之下进军!你这家伙,是把全军的命运当成什么了!」
「现在要是不攻下来,时间可不会是我们的伙伴啊!想想联合王国与合州国的特殊历史关系吧!除了速战速决外!你倒是说还能怎么办啊!」
要求行动的一派所指出的问题,也是真理。对帝国,对他们的莱希来说,时间绝不可能会是伙伴。
逐渐衰弱的国力,蒙受重大损害的劳动人口。连作为穷极之策,让女性劳动者到工厂工作的决定,如今也已常态化。物资不足的情况也很严重。即使制定了配给制度,帝国的资源不足也严重呈现著危机状态。
「就算是这样,你是打算把全军消耗在看不见胜算的赌博上吗!要是不退的话,我军可是会溶解的!」
「事到如今,哪还能退啊!你是当还剩下几公里啊!」
「现在的话,现在的话就还能进军啊!你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我们明年不会被增强的敌军击破吗!不能错放这个战机!」
就宛如颈子遭到丝棉勒住一般,逐渐衰弱的国力。目前的情势,就算是如今仍自许精悍的帝国军,也难以断言没有受到战争长期化的影响。
特别是──一部分的将校,不得不提醒众人一个严重的现实。
「帝国军早就在东部逐渐溶解了!」
「此举很可能会让全军磨耗殆尽!我们不该轻视犹豫行动的成本!」
「你们是要用深陷恐惧的胆小鬼才会干出的自杀性突击让全军瓦解吗?这绝无可能!」
就在愈演愈烈的争论主角,中坚参谋们唇枪舌战的会议桌附近,站在相当于上座位置的办公桌旁,默默抽著雪茄的两名将官,伴随著叹息吐出烟雾。
就连将雪茄默默塞进菸灰缸里的动作都很相似的杰图亚与卢提鲁德夫两位中将。不过,一个就像是感到很傻眼似的,对部下的丑态嗤之以鼻;另一个就像是毫无兴趣似的,打从一开始就充耳不闻。
这要说是当然,也确实是如此。早在听到「降雪」的瞬间,杰图亚中将与卢提鲁德夫中将就打定主意了。
作为副战务参谋长,杰图亚中将早就有定论了。所以在这里,即使已有结论,也仍然要求部下讨论……单纯只是为了让他们全员动脑的知性训练。
卢提鲁德夫中将也一样。身为作战负责人,他早已领悟到,现在不得不基于现实,更改对应策略。
正因为知道时间这个要素,所以双方当机立断。
在打定主意后,死马当活马医的把问题丢给中坚参谋们的结果,让杰图亚中将看得是不得不感慨起来。
「……百家争鸣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讨论热烈是不错,但不论是谁,现在都已没在讨论,变质成在主张意见。让人头痛的是,参谋们看来似乎是没注意到这件事。
「就算我们的答案不一定是正确答案,但他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浪费时间争论有多么愚蠢啊。」
「哼,全是人事的错吧,让这种有半吊子小聪明的家伙们当上参谋将校。现在确实是无计可施。只能撤兵了。会在这种关键决定上迟疑,就算身为将校,也只能算是二流啊。」
「这尽管让人生气,却是不得已的事实吧。」
这就是会让人想长叹一声「真是够了」的情况吧。即使是精挑细选的选拔菁英,真没想到帝国军的参谋本部里,会有这么多只懂得纸上谈兵的家伙,两人会一起感慨起来也不无道理。
只不过──或许该补充一点吧。
基于公平起见,必须得说杰图亚与卢提鲁德夫这两位中将,可是以对部下要求的最低水准,乃是全参谋本部之冠这件事恶名昭彰。
以拥有最高知性自豪的帝国军双杰。
恐怕毫不在意一般将校意见的他们,早就理解到这冬季带有的意思,甚至感慨起来了。
「冬天来得太早了。既然无法预测,我们就只能甘受无能的批判,进行对应了。」
「对了。」杰图亚中将就在这时,稍微压低音量地向站在身旁的友人问出他的担忧。
「只不过,重新编制战线后的体制,仍旧是要以重新发动攻势为前提吗?」
问题,就只有一点。
在如今该讨论的「冬季过后」这个主题上,就连杰图亚与卢提鲁德夫两人,都有著微妙的意见差异。
「……除此之外,帝国没有生路。必须要有让战争结束的方法。想靠漫长的交涉解决,特别是在战线僵持不下的状况下,希望很渺茫。」
「如有必要,我们应该也有办法建立长期持久的对策。」
「总体战理论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杰图亚中将说出他的意见。这是因为自己与部下所推行的,以大量损耗为前提的抑制损耗理论体制,就是如此地牢不可破。
让帝国建立起强韧的军需生产网与自给自足的经济。
因此,杰图亚中将可以断言。
「行动的自主权依旧掌握在我们手中,也没有必要画地自限。不用打从一开始就摒除长期持久战吧。」
「这就理论上来讲是很妥当。所以杰图亚,我不会否定这种看法。」
卢提鲁德夫中将抽著雪茄,隐约露出沉痛的表情。我懂的──他接著把话说下去。
「不过,就算是你也应该明白。帝国本土不论是好是坏,都只是能勉强自足。而且,这还是靠著以总体战为前提的控管,才勉强做到的。」
「我就订正一下卢提鲁德夫中将你的误解吧。是对维持所必要的最低限度来说没有问题。至少,就目前为止呢。」
「应该要加上一句,只限于军需品吧?」
「这我无法否定。光是要支撑住食品生产的下滑,就濒临极限了。就算炮弹生产量有飞跃性的提升……不过品质的低迷甚至是让人头痛。」
就将事实视为事实承认吧,杰图亚中将点头承认了这件事。
帝国的农业产量,不仅严重缺乏作为主要劳动力的劳动人口,更致命的是,用来农耕的马匹也尽数遭到军队徵收。
而将补给所需要的马匹搜刮起来的单位,不是别人,正是战务自己。关于这对国内农业造成的打击,杰图亚自己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坦白说,比想像得还要严重。会落得要一直吃芜菁的下场,就某种意思上,算是自己等人的失策吧。
「预期进行长期战,跟希望进行长期战是不同的概念吧。就我们的立场来讲,是认为应该要以能活用我们强项的作战层级来打破局面。」
「卢提鲁德夫,我也不否定这种看法。但就算是你也应该明白吧?这太过孤注一掷了。」
「只能恨不得不拿国家大事来赌的自己,怎么会这么无能了。」
喃喃说出的一句话。
是与他总是充满霸气的语调,相差非常多的示弱话语。既然会颤抖著声音回话,那打从一开始就来找我商量不就好了。
「……嗯,如有必要,就跟我说一声吧。不过必须先从准备应付这位冬将军开始呢。」
「是呀,该死的冬将军。」
时程表完全错乱了。
无法期待依照原定的军事计画展开攻势。因此,东方战线说好听点,会暂时处于稳定状态一段时间吧。说难听点……就是会给予联邦军重新编制的缓冲时间。尽管非常遗憾,但也没办法干涉自然现象。
因此,没办法对过冬后的作战提出有效推论的现况,实在是让人心急不已。更进一步来讲,也还不清楚会被迫在冬季承受到多少损耗。
要在这种不明朗的状况下构想战略……简直是前所未闻。尽管就连手头上的资源会变得怎样都不清楚了,却还不得不去预测未来的发展。
只不过──杰图亚中将就在这里,对自己的一项见解做出修正。
是存在著无数不确定的变数吧。不过,如果能让其中一项变数获得确定,那就专注在这项变数上也不坏。
「既然如此,就无论如何都要把那项提案送进最高统帅会议了。」
在提古雷查夫中校提醒之下,所想到的「自治计画」。
狠狠使唤著同行的雷鲁根上校,循著累得半死的他帮忙安排的门路,甘愿承受著巨额资金与重大风险所进行的政治工作,正逐渐获得成果。
也有感受到明确的触感与反应。
「是你之前提的自治计画吗?我是赞同计画的有效性啦……」
「是层递法喔,卢提鲁德夫。」
「听好。」就像是在解说公理似的,杰图亚中将指出一个单纯的事实。
「比起跟敌国相邻,还不如与跟敌国不友好的国家相邻。」
「这是当然。」
「如果是中立的邻国,就更好了。」
「有道理吧。」
「既然如此──」杰图亚中将就像是在打著坏主意似的,说出最后一句话。
「对莱希来说最好的国家,就是与我国有著共同利害关系的友好邻国。」
「你是打算当产婆吧?」
居然做这么奇特的事……朝著如此笑起的友人,杰图亚中将也回以笑容。
他肯定没照过镜子吧。
他自己,不,是我们都摆出一副相当邪恶的表情吧。忽然间,脑海中闪过这种想法。不过,这又怎样呢?
「如有必要,就必须得做。热水已准备好了。也找得到取名人吧。洗礼式也安排妥当。之后,只要本国肯认这个孩子,我们的负担也会减轻一些。」
「你觉得刚出生的幼儿,能在我们的阵营里独当一面地活跃?」
卢提鲁德夫就像是觉得这很蠢似的打算一笑置之,不过杰图亚很就快制止了他的气焰。
「听好,我的朋友。就连幼女都能在战争中派上用场。就算是婴儿、幼儿,也会有用途的吧。『至少,毫无疑问能用来挡子弹』。」
「『这是最差劲的理由呢』。」
「你说得没错。我是有自觉到,这真是应当唾弃的想法。」
「不过呢……」杰图亚接著说下去。
「我得善尽身为善良个人与邪恶组织人的义务。我能获得容许的行为,不对,我们参谋将校能获得容许的行为,就只有对义务的牺牲奉献。」
打从那一天,我任官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向祖国、向莱希献上我的剑。要从危害祖国与帝室的一切敌人手中,防卫住祖国。
既然如此,如有必要,祖国也如此要求的话──
身为参谋将校,要我变得有多邪恶都行吧。
杰图亚中将甚至开始散发起悲壮的决心,不过在看到豪迈地付之一笑的朋友身影后,瞬间愣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有说错吗?」
「不,就理论上来讲确实没错。不过呀,有一件事,你似乎是有了非常有趣的误解呢。」
「误解?」
「我亲爱的参谋本部的参谋将校,到底是为何而出名的呢?」
咧嘴笑起的友人,扬起的也是毫无笑意的笑容。而如此让人认同的话语,也很罕见吧。
「肯定不会是善良的人格。」
「就坦白说吧。我们应该是要以乖僻、强横与狡猾闻名吧?」
「哈……哈哈哈哈,确实就跟你说的一样。」
什么嘛,早就是这样了啊。
「不论是哪个家伙,毫无疑问都是摆出常识人表情的非常识人。既然如此,就将该做的事情贯彻到底吧。」
盖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盖上了。
经由我们参谋将校的手,地狱唤来了地狱。
混帐东西。
还真是能坦率认同的未来预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