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章 奇妙的友情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九月十五日 帝都柏卢 帝国军参谋本部
一走进参谋本部的大门,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就一路前往取得会面约定的杰图亚中将勤务室。
她的脚步,说得再好听也难以说是轻快。当然,东部主战线到帝都的长距离移动,是会让人疲劳。然而,就算是连续转乘运输机,部分路程还直接以飞行进行强行军的肉体疲劳,在与目前所感到的精神磨耗相较之下,也不算什么了。
窗外是阴霾天气。
这倘若是存在X在背后恶意牵线,那么真可说祂对这边的状况,理解得还真是天杀的恰到好处吧。
真是让人不爽的天气,就像是没有比这还要更能正确表达自己的心境一样。
然而,要是如今的天空是在映衬自己的心境,那有什么能让它放晴呢?
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不对,必须要克服怨言。
对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来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误,是个让她无地自容的事实。这是屈辱,是失态,不过也忌讳去隐瞒。
要是隐瞒失误,就是真正的无能之辈。
是无可救药的蠢蛋,就算当场拖去枪毙也不足以赎罪的巨大废弃物。就算费尽唇舌,也不足以形容。
事故就是在不断隐瞒轻微失误之下引发的。会隐瞒轻微失误的组织,将会因为大到无法隐瞒的失误毁灭吧。
人是会犯下失误的生物。
倘若不承认失误,就会被不承认的失误压垮。
所以,也许正因为如此。会隐瞒失误的蠢货,就真的只能枪毙处理吧。勤劳的蠢货会「让人想枪毙他」,但会隐瞒失误的蠢货则是「必须枪毙他」。
这只会是自明的真理。
与其说是公理,更接近是人类社会用经验获得实证的证明。
我好歹也是具备现代知性之身。要是会让自己成为隐瞒失误,无可救药的无能之徒,就不得不选择成为报告自己犯下失误的无能家伙了。
因此,哪怕会备受煎熬,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也不得不吐露自己的失态。
「简单来说,阁下,我们杀得太多了。不过庆幸的是……事态还没有无法挽回到必须放弃修正方向的程度。」
「我还以为总体战,是用堆积起来的敌人尸体在衡量的。」
没错。
杰图亚阁下的理解,就以对总体战的认知来说是「完全正确」。敌人的尸体,最好是要尽可能地堆积如山。
然而,要是前提改变,正确答案也不得不跟著改变。所以才必须要报告,现况下所发现到的失误。
「诚如阁下所言。不过下官认为,如果能不用子弹,而是用话语让『敌人』的总数减少,那么用话语就会比较便宜。」
是敌人就要杀掉。但先决条件是,如果对方真的是敌人的话。
谭雅不论是好是坏都偏爱著「合理性」。要是有成本更低的选项,那个选项就会是正义。
「应该考虑到本国的资源情况,以及生产力的问题。推崇无差别喷洒子弹的浪费习惯,必须改正过来。」
话语对后勤造成的负担,远比子弹来得轻微。
分割统治。
支持这个大原则的,首先就是语言。
就连偏爱战争与运动的红茶狂们,他们的做法不也是让语言、字汇、名称与政治宣传,在殖民地统治上占有重要的意义吗?
「如果不必从本国送过去,话语确实比较便宜吧。」
只要考虑到生产一发子弹所需的劳力与资材,以及将生产好的子弹送往最前线的流通费用,能当场准备的话语,可说是相当优秀的选择。
汉斯‧冯‧杰图亚中将也一样是从后勤的观点,赞同谭雅的发言。
「不过,中校。这种情况下的问题,成本自然是不用说,但更重要的是效果。」
不过,要是期待效果的话呢,他补上了这句但书。
「你是说效果吗,阁下?」
「子弹能发挥物理性的效果吧。另一方面,意识形态争论却是毫无效果。还是在参谋本部与最高统帅会议的总动员之下呢。」
对一个正常的军人来说,会想在战时将「楔子」打进「联邦」这个敌对国家之中,是很合理的事情。
不对,要是不想打进去才奇怪。
帝国军是精密的暴力装置。
在努力遂行战争的领域上,帝国毫无大意。作为其中一环的对敌安抚工作,参谋本部也早就在尝试了。甚至还是杰图亚中将亲自下令有关心理战的调查,并且验证其效果的好坏。
但坦白讲,这毫无效果。没能获得成果。因此,尽管有补上一句「我能理解你的意思」杰图亚中将仍然是断定说道。
「坦白讲,逻各斯在战时是沉默的。」
「阁下,不同于法理,正是在战时,逻各斯才会发挥效果不是吗?」
「……理论上说不定是这样。」
「只不过呀──」他接续的话语,难以说是肯定的意思。
「坦白说,几乎就在开战之后,帝国本国也有以相同的计画进行反共安抚工作……不过是毫无效果。虽还有研究的余地,但要将这纳入实用选项之中,不得不说时期还太早吧。」
逻各斯、语言、理论、逻辑……尽管值得恐惧,不过并没有开花结果吧──杰图亚中将摇起头来。
「你是说反共安抚工作吗?」
述说著话语就算是一种武器,也与完美相距甚远的说法。啊──谭雅带著叹息开口。
这正是可怕的误解。
话语这项武器,早已臻至完美了。不对,是可以断言,已在实战中获得实战证明了吧。
帝国军、参谋本部会没能注意到这点,全是由于他们的知性。具备知性的人,因为其优秀的知性而遭到欺骗的错误。因为合理性而深陷其中的错觉,就是如此的恐怖。
……因此我注意到了。教科书的知识,往往是由聪明合理的人,因为假设对象是合理的个人所写下的幻想。但人类往往是不合理至极的生物。
「没错。有以野战宪兵队为主进行过。如有兴趣,我可以帮你安排验证结果的文件。」
「杰图亚中将阁下,这正是偏见与刻板印象。这种时候,针对共产主义的反共安抚工作,还请丢进垃圾桶里吧。」
谭雅喃喃开口,提出忠告。正因为自己当初也深陷「反共」的立场,所以说这种话也有点过意不去。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谭雅自己也认为反共是自明的真理,甚至对此深信不疑。然而,应该要以多疑的态度,对一切的事物寻求证明。
所以有必要做出保留,认为公理与自明的前提这种概念,只不过是一种假设。
我们犯下了假设敌人是共产主义者的蠢行。但实际上,敌兵之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过认真相信共产主义的表现。太矛盾了。
应该更仔细地观察,发现到这点才对。被刻板印象蒙蔽眼睛的代价,太过庞大无比了吧。
不过,已一度清醒过来了。
既然如此,身为具备知性的存在,就有义务这么做。必须要解决未经证明的公理,与现实中实际发生的情况之间的矛盾。
「你说不用去理会意识形态?」
杰图亚中将催促著「继续说明吧」的双眼中,浮现困惑的神色。
「不是理论,阁下,重要的是大众的『感情』。」
话语这项兵器就跟子弹一样。即使射击没有靶子的位置,也等于是在浪费宝贵的资源。
兵器──暴力装置必须要适当运用。
「安抚工作必须要用来分离我们的敌人,而不是用来削减对我们的敌意。」
「贵官是认为,这场战争的背后,没有意识形态在支撑?」
「没错。『拟态成意识形态的民族主义』正是敌人的支柱吧。批判意识形态完全是搞错对象,也难怪在现况下会毫无效果。」
基于现场所见所闻的经验,谭雅投降地认为,针对「意识形态」的攻击是「无效弹」。如果存在著无法解决的矛盾,前提就难以避免会是错的。
要是奠定假设的基础是错误的话,就算会无地自容,也不得不承认错误。
在腐朽的地基上,是要怎样才能期待妥善的建筑啊。
我向正常的现代知性与理性发誓,我是难以忍受自己具备著,为了炫耀自己的无能而建造废墟的自虐兴趣。毕竟对像自己这样的正常人来说,这会是种怎样也难以承受的痛苦。
正因为如此,谭雅才明知会无地自容,也不得不向长官报告。
「因为,我们就只有以是否为共产主义者,来进行区分。我们放任了只以共产主义者的框架,来区分敌人的无作为。」
「你的意思是要分割统治?」
「统治?阁下,你这玩笑可开大了。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帝国军有必要去做『统治』这种事呢?」
行政服务就本质上,并不是能「产生利益的产业」。
只不过,像社会秩序的维持、基础建设的活用等,占领地区必要的最低限度管理,必须得由军政来做也是事实。
这种程度,谭雅还能视为必要经费,勉强容忍下去。要承认这是让市场机能麻痹的紧急事态,是很让人不愉快,不过也因此可以理解,维护保养是必要经费。
只不过,谭雅在心中伴随著确信,做出补充。
「统治」绝对不行。就连军政「管理」,都已对军事单位造成超乎能耐的过度负担了。统治?要是去做这种蠢事,军队将会溶解殆尽。毫无疑问会从人手不足,直接跃升为黑心企业。
「杰图亚中将阁下,一旦插手统治,军事单位很可能就会在开战之前,就疲劳自灭了。我们所必要的,是能够委托业务的『美好的朋友』。」
帝国军完全没有必要统治。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家去做,应该要让人事管理最佳化。
「……你这话很有意思。但困扰的是,帝国可没什么朋友喔。」
「朋友只要去交就好了吧。」
「一旦上了年纪,想要结交新朋友,也不是件相当简单的事吧。」
伴随著障碍的微妙问题。要是存在著各种历史原委,就很难结交友好国,这算是早就知道的事吧。
另一方面,或许该这么说吧。所给予的前提条件,往往都会有著其他的用途。就算是认定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东西,也只要改变观点,就能发现到活用的方法。就算是剧毒,根据用法也能成为良药。
就连沙利窦迈这种极为有害的致畸胎性药物,也能在其他疾病上发挥医效。正因为如此,谭雅展现出干劲地继续说下去。
「不过,也有些相遇,是要累积起信赖与实绩才会发生吧。这样不就也有可能期待结识新的朋友吗?」
「什么?」
「我们不是有著老敌人这个资源吗?」
外交上有句格言。
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就算只是利害一致的关系,但是对国家来说,利害一致就足以作为结交朋友的充分理由了。
「就从帝国传统的对外态度来看,不会有人怀疑帝国是联邦之敌的评价。既然如此,说不定就能与联邦内部的反体制派,建立起美好的友谊关系。」
「联邦是个多民族国家……如果这个论证可行,就需要摸索与联邦内部的分离主义者合作的方法了吧?」
「是的,阁下。」
「就理论上来看,似乎是很有道理,不过中校,问题的本质,就在于教科书上的内容,能不能适用在现场上头了。」
「我能理解。」谭雅点头赞同。这虽然不是杰图亚中将说过的话,不过教科书终究只是在「一定条件下」的一种答案。
照著教科书回答能拿到分数的,就只到学校为止。
在前往现场、抵达前线后,所追求的就只有结果。会嚷嚷著我是照著教科书做事,所以我并没有错的笨蛋,还是踢掉比较好。
「我们确实是联邦的敌人。不过,敌人的敌人,未必就会是朋友。」
「诚如中将所说。」这也是不得不同意的意见。就算有著共同的敌人,但要说到能否团结一致的话,会感到极大的疑问也是难免。
「毕竟──」杰图亚中将语带叹息地说道。
「分离主义者看起来,不像是有把我们与联邦当局区分开来的样子。」
这确实是个极为重要的警告。
实际上,进军的帝国军尽管下令「要极力避免与当地居民之间的摩擦」……但依旧有很多时候,处理得不够漂亮。确认过野战宪兵队工作情况的谭雅,也能轻易理解到原因。
「原因很单纯。阁下,我们只不过是武装的外来人。既然没有能够居中斡旋的人,就必然会爆发纠纷。」
在有无能够对话的人这方面上,帝国军是束手无策的等级。斡旋人,可信赖的交涉人,至少能圆滑进行沟通的翻译,最起码也该要安排这些人员。然而现实中我们却欠缺著这种人才。
「我们的安抚战略,在语言方面上是完全落后了。」
好死不死地,谭雅懊悔地回想起现况。
没有能作为帝国军,与当地居民对话的斡旋人。现阶段就算要紧急从外交部调人过来,想要找到有过数次前往战斗地区经验的人,可是如果有就该谢天谢地的等级。至于要说到交涉人,则是需要检讨,究竟该上哪里去找的层级。
「联邦的官方语言,只要是将校就应该会说吧。」
「是的,阁下。诚如你所说的……将校是勉强学过联邦官方语言……」
谭雅知道这个极为严重的事实。对于联邦内部的反体制派来说,「联邦官方语言,可是敌国语言」啊。
「阁下,我们犯下了用敌国语言向友方对话的愚蠢错误。」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该使用联邦官方语言吗?」
「是的。」表示赞同的谭雅,心境是一片黯然。
想要能说反体制派的民族语言的翻译人员,而派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前去寻找的谭雅,十分清楚现况。
就算有民族语言的专家,也顶多是帝国大学的教授吧。就只是语言学的专家,作为少数语言的一个分野在进行研究。要建立能有体系地进行语言教育的体制,恐怕需要时间吧。
简单来说,要由我方主动进行对话,是绝望性的旷日废时。
「将重心放在内线战略上,未曾预测过远征时的作战行动,只能说是帝国军组织的结构性缺陷吧。」
「坦白说,下官并不认为历代以来的防卫战略有问题。问题并不在内线战略上。倒不如说,无法贯彻内线战略的内部问题(向国境线外派兵),才是众多问题的根本。」
「事实上──」谭雅提醒著。
「至少,内线战略至今仍持续发挥著效果。」
「够了,提古雷查夫中校。那你在现况下,有什么对应策略吗?」
「课题很明确。我们无从拒绝地,必须要习得远征能力。不论我们愿不愿意。在军政占领方面上,也要计画早期改善状况,在占领地寻求新的朋友吧。」
这虽是我提的主意,不过──谭雅也不是没有这是在强人所难的自觉。
不论是要在占领地树立傀儡政权,还是要拥立友好势力,基本上都必须要有「人」才有办法开始。
「提古雷查夫中校。贵官应该知道吧,肯协助帝国军的人究竟有多么稀少。就现况来讲,你真的认为能找到我们所希望的对象吗?」
「下官相信有可能。」
杰图亚中将用眼神催促谭雅说下去。
或许是他沉思时的习惯,笔直凝视自己的视线依旧伶俐。
正因为如此,谭雅依照理论说出答覆。
「杰图亚中将阁下,我们与占领地区的居民之间,确实是已经发生了问题。结果让当地居民也在某种程度内,沉迷在血腥与憎恨之中……所幸,他们有著可以比较的对象。」
「你说比较对象?」
「是联邦的统治。明确来讲,就是民众还尚未放弃期待,有办法修正他们的判断,让他们认为比起残酷的共产主义者,粗暴的帝国军还比较好的程度。」
「也就是要让他们认为,引发问题的只是激进分子吧。很好,就假设能与他们合作吧。你是想在占领策略上,使用当地势力吗?」
「是的。」谭雅点头答道,而就像是在吟味她的话语一般沉思片刻后,杰图亚中将摇头说道:「很困难吧。」
「老实说,我不觉得会有好处。基于负责后勤的观点,我可以做出断言。毕竟比起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家伙,明确知道是敌人,就某种意思上来讲,对应也相对会非常轻松呢。」
让人只想长叹一声的意见。这要是蠢蛋因为自己的愚蠢发出的喃喃自语……只要觉得这很蠢,一笑置之就好。
对谭雅来说,叹气的理由很单纯。
「这是很确实的意见,不过要说到是敌是友,他们毫无疑问是友方吧。」
杰图亚中将是与蠢蛋截然相反的战略家。
理解作战层面,精通后勤情况,作为战务的第一人,甚至能斡旋在政军之间的英杰。大致上,难以说是完全偏向武力的军事偏重主义者,是在帝都柏卢之中,能不论理由,改善文武官之间互相仇视情况的人物。
就连这种人物,都在滴酒未沾的情况下……说出不得不断言是错误的理论?
帝国军的典范,居然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吗?
「什么?……提古雷查夫中校。没想到我会有一天需要指出你的错误。那里堆著一叠当地部署的野战宪兵队的报告书。你就挑喜欢的拿去看吧。」
「阁下是认为,没办法判断他们是敌是友吗?」
「没错。」
啊,真想叹气。
理由很简单。因为混入了错误的资讯。杰图亚中将的判断,就因为不正确的拼图,遭到了无可救药的扭曲。
「阁下,坦白说。野战宪兵队他们大半就连『联邦官方语言』都不会说。刻板印象、偏见,以及依赖著无法确定信赖性的翻译,这一切的错误,最终导致了该称为妄想的误解。」
「……说下去。」
「有必要整理状况。我们必须要区分出敌人与友方。而且,大多数的联邦内少数民族,比起我们,是更加地敌对共产党。要建立同盟关系,绝非不可能的事吧。」
「所以──」谭雅带著确信,回望著上司的眼睛做出断言。
「比起优秀但鼻子不灵的猎犬,更应该雇用明白情况,平凡的当地猎人不是吗?」
沉思数秒的杰图亚中将,就在这时蹙起眉头开口。
「……有道理,不过问题就在于,有没有这么刚好符合需求的猎人存在……很好。是谁?提古雷查夫中校,毕竟是贵官,应该已经想好对象了吧?」
「是的,我认为现有占领地的『警察机构』与『民族议会』,是最适当的对象。」
「真是崭新的观点呢,中校。」
朝自己瞥来的,是来自杰图亚中将双眼的险恶视线。
看来他相当不中意这项提案呢,谭雅在心中懊恼。就连对谭雅来说极为「妥当」的提案,对帝国军枢要也仍旧是激进派的意见啊。
「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过我可是听野战宪兵队表示,他们正是『游击战的温床』,是有必要解除武装的对象。至少我也有收到报告,已在扫荡游击活动的过程中,确认到类似的事例。」
杰图亚中将语带牢骚的这些话,确实是会仔细阅读报告书,致力于理解现场的优秀长官,所会采取的手段。
但是──谭雅拚命地开口。杰图亚中将等帝国军人们,就只是不知道,世界观的差异这一项要素。
「阁下,我认为有必要切换视点。我们确实是帝国臣民。不论是东部出身,还是南部出身。所以,我们才会是莱希的同胞。」
「所以呢?」
「的确,不论是当地的『警察机构』,还是『民族议会』,确实是都参杂著『游击队』。就这层意思上,会觉得联邦市民们连成一气,共同对抗著侵略者,也很有道理吧。」
「可是──」谭雅铿锵有力的断言。毕竟,杰图亚中将用来把握状况的资料,打从前提部分就犯下了根本性的错误。
「阁下,还请听我说。这全是错的。」
如果前提是错的,哪怕是再敏锐慎重的战略家,也都会犯错。因为他们不可能理解到正确的实情。制定战略之际,错误的情报分析,将会导致致命性的失败。
正确的当地情报与正确的情势理解,必须要是一切的基点。
「就我实际与游击队交战过的经验来讲,游击队确实是存在,但并不是所有持有武器的人都是游击队。」
军人不会对拿起武器感到迟疑。
他们所受的教育,就是为了用手边的武器与敌人作战。毕竟是以国家经费进行武装,教导纪律,以防战争爆发的存在,这也是当然的吧。不对,甚至能说他们必须得要是这样子。
然而,民人可不同。
「阁下,还请你理解。武器在该地区,是被当作是一种用来保护自己的护身用具。宪兵队他们尽管取缔著护身用的武器……却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会受到怎样的解读。如要说得极端一点,这就像是把自家大门上锁的人,统统逮捕一样吧。」
「……护身?中校,你是指『联邦军制的军用步枪与冲锋鎗』吗?」
「阁下!这正是误会的根源。」
「嗯?说下去,中校。」
「请考虑现在的状况!他们目前只能拿到联邦军遗弃的武器,是必然的结果!你该不会是想说,他们在这种状况下,还能从中立国的枪械店,进口附有证明书的小型手枪吧?」
市场基本很单纯。供给过剩的商品会在市场上普及,近乎是历史事实。联邦军这个供给源,让他们能廉价取得大量遗弃的「联邦军武器」。
比起高价的自动手枪,人们更会倾向购买容易取得弹药的武器,近乎是必然的结果。用我不太喜欢的说法,就是「神的无形之手」在背后指引。
即使承受著杰图亚的锐利视线,谭雅依旧毫不动摇地断言。
「会将手上的武器对准帝国军的人,只是少到让人惊讶的少数派。阁下,现在的局面,是在少数派的特意安排之下所造成的。」
虽说无火不生烟,不过也往往存在著,意图将小火势弄成大火灾的纵火狂,这种充满恶意的人种。布尔什维克的派系(注:苏联共产党的前身,意思是多数派),不就是靠这样延续下来的吗!真可谓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煽动双方的不和与不信,试图勉强唤起抵抗运动的破坏分子确实存在。棘手的不会是抵抗运动,只会是没有成功捕捉到,煽动抵抗运动的敌对分子。」
「你是说大半的民众都是投机主义者?煽动的人是联邦体系的细胞分子,未必有受到民众的支持……就相当于是这种情况。」
杰图亚中将的表情严重扭曲,就像理解似的点下头。
就算是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或许该这么说吧。只要前提情报错误的话,也依旧是得不到正确解答。
短暂的沉默。
不发一语的杰图亚中将仰著头,开口像是想说些什么,结果还是把话吞回去,最后好不容易才发出的,是轻微却深沉的叹息声。
「……我明白情况了。也就是说,我们是一个团体。不过,敌人是否真的是一个团体的疑问,对吧。」
听到他这么说,谭雅就安心了。
真不愧是他──或许该这么说吧。看来杰图亚中将的知性尚未钝化。
当场就能把握到,少数派藉由恐惧操弄多数派的本质……谭雅甚至是吓了一跳。
「是的,杰图亚阁下。在战地审问到的敌兵,大半都不是『为了党』,而是『为了自民族』而战。换句话说,没必要连我们都跟著奉陪『敌人是所有的联邦市民』的幻想。」
「……让人头痛的消息。这倘若是事实,我们就是小丑了。居然再度犯下了应该避免的战术错误啊。」
「这么慢才掌握实态,实感非常抱歉。下官的去留,全凭阁下处置。」
「没必要,没这种必要。倒不如该称赞贵官发现得好,让我在无法挽回之前知道这件事。就当作是幸运吧。」
阁下的安慰尽管让人感谢,但同时也让我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能。是我对共产主义者的忌讳感,引发了这种问题。
我的刻板印象,深刻扭曲了应该客观的观察结果。
杰图亚中将的安慰话语,就只是在述说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失态。他说「就当作是幸运」,也就是说这全是运气。我是被运气这种不确定性的东西给救了?
这样,可称不上是得救。
毕竟一度犯下的失误,倘若无法处理,就绝对会重蹈覆辙。
目送走从容敬礼之后离开房间的提古雷查夫中校的背影,杰图亚中将暂时不发一语,陷入了沉思。
只要对前提抱持疑问,检讨起状况……就有必要紧急采取对策吧。已经失败过一次的事,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拿起手边的话筒,告知一句紧急事态。然后,朝著要不了多久,就出现在眼前的雷鲁根上校,杰图亚单刀直入的切入主题。
「雷鲁根上校,我要更改下次的视察地点。」
「是的!我立刻安排。地点是所担忧的南方方面吗?是要去视察隆美尔将军的作战吗?」
一拍即响的优秀应对。会联想到据传这阵子陷入停滞的南方大陆情势,对作战局的人来说,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吧。
「不,是东部。」
「东部?作战局的视察团,应该再几天就会出发了。要一块同行吗?」
就算是没有多做解释的主题,也能立刻提出方案的雷鲁根上校。在调整计画与适当的辅佐上,雷鲁根上校可说是参谋将校的楷模。
不过,就连他也搞错了。不对,这与其说是搞错,更像是因为「不知情」所采取的对应吧。在有关东部的前提条件完全改变的情况下,在东部方面进行作战层级的视察,已毫无意义。所必要的是,改变游戏的规则。
杰图亚中将摇摇头,将杂念拋诸脑后,简短地继续主题。
「我打算向作战局借用贵官,不过没预定要与作战他们同行。卢提鲁德夫中将那边我会去说。你就只要做好准备就行了。」
「是的!可以询问此行的目的吗?」
即使有疑问,也会吞下去的适当态度。卢提鲁德夫的豪迈个性,全是靠著这些中坚人员在支撑的吧。那个大而化之的家伙,能发挥出作战家本领的秘密,就在人身上。在这种状况下,尽管觉得会很严厉,却是秘密工作无论如何都想要的人才。
「没关系。目的是后方地区的后勤行政与一项机密案件……啊,对了。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去帮我找处理民族问题的专家。愈快愈好。」
「遵命。向作战局请求协助的民族议会人员可以吗?」
「无所谓,不过我想彻底做好防谍。可以的话,希望是具备保密能力的人。」
「恕我失礼,阁下。请容许我进一步地询问。听闻阁下所言……这项机密案件是与民族问题有关?」
「我不否认,上校。你可以把这看成是某种安抚工作的一环吧。可以的话,我会考虑与当地领导人接触。」
「下官了解。我会尽量安排与当地有关系,口风又紧的人员。请问期限有多久?」
理解得真快,杰图亚中将的嘴角默默扬起微笑。理解一切,点头答应的雷鲁根上校尽管会很辛苦,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下周初吧。」
「阁……阁下?」
今天可是星期五喔──带著这种言外之意的雷鲁根上校,透露著困惑情绪。毕竟是在下班前被找来,被命令要在星期一早上把事情安排好。
没办法怪他吧。
不过,杰图亚中将并没有收回命令,以「所以,怎么了吗?」的坚定眼神催促著雷鲁根上校。现在可是战争期间。在战时,必要性比一切都还要重要。
对参谋将校来说,军务的最优先遂行,可是神圣的义务。
「不好意思,就请你帮我安排了。如有必要,就算要把战务的人抓去狠狠使唤也无所谓。总之,时间有限,开始动作吧。」
「是的,我立刻就去办。」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 九月某日 联合王国首都伦迪尼姆郊外
情报部在战时的任务,即是让国家层级的相关部门,进行情报的共享、分析,以及直接的情报收集等等,在各方面的领域上提供支援。
是会将收集到的任何一项情报进行细分,倘若不是军事情报、经济情报、政情、舆论、技术等专家人士,就无法区分玉石的世界。
混沌、混沌,以及混沌。
要从玉石混淆之中,抓取到有价值的宝玉,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就连关键的收集手段,也在信号情报与人工情报这两种系统之下,变得错综复杂。
就算在战时情况下,预算限制已逐渐解除,预算也总是离充裕相距甚远。只能够一步一步处理吧。
然后,光是要安抚深信自己的部门在情报战中,有权利「最优先」领取预算的各部门首脑,就相当累人了。优秀的情报机构人员,怎样都会有著强烈的个性……甚至让人在发现到有协调性的人员时,会忍不住地想感谢上帝。
就连情报部与外交部之间微妙的竞争,都会让人不得不胃痛吧。
只不过,在联合王国统领情报部的哈伯革兰少将,打算甘愿忍受这一切。实际上,他是一路忍受过来了。
正因为他相信,唯有专心做好脚踏实地的调整,才能催生出最终的成果。然后,尽管缓慢,如今也逐渐能看到成果了。
现况下,在军事情报的收集上,信号情报的进展相当顺利。敌人的识别、监听,以及暗号解读的研究,除了消耗掉过分的预算外,已得到无从挑剔的成果。
就连人工情报方面,各种监视手段的整备也已经完成。虽说在帝国本土,依旧残留著许多课题,不过能在旧共和国全土提供支援。
就连分散各地的帝国军部队,也能大致掌握到他们的动向。
过去稍有问题的南方大陆方面的情报活动,则是派遣王牌级的情报人员前往处理。虽是会不断送来抱怨的老人,不过那个老人意外地顽强。
虽说是小规模,不过也让针对敌方补给线的袭击作战屡屡成功……与游牧民族之间的人际网路,也建立得相当顺利。只要交给他,暂时是不会有问题。
尽管如此,或许该补上这一点吧。预算的不足,部内与部外的争执,以及与官僚主义的各部门之间的竞争。最后则是「该不会有鼹鼠潜伏在情报部里吧」这个有根据的疑惑,每晚都纠缠著自己不放。
哈伯革兰少将就像是个破产边缘的总裁,为了设法调度而挣扎已久。
外加上,就算不管鼹鼠的问题……唯一自开战以来,就始终摆脱不掉的绝望性问题,正逐渐化为几乎让人束手无策的难题。
「尽管预算也是,但最重要的是人手。情报部门的人员实在是太过不足了。这样可是完全不行啊……」
是人。现在缺的是人啊。
让人想抽著雪茄抱怨的,是人才不足的问题。而且,还不只是能成为手足的工作人员,就连负责管理的管理职、高阶工作人员的缺乏情况,都极为严重。
只不过,情报部尽管自开战以来,就面临到严重的人才不足已久……不过严格来讲,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人才不足。
是直到进入战时阶段,才陷入彻底的人才不足。
原因有二。
第一个问题是,战死导致的损耗。
由资深职员组成的现场部队。派遣他们去参加协约联合与共和国的联合作战,是个大失败。全员都遭到判别是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莱希特种部队袭击。贵重的资深职员遭到铲除的损害极大。
这让情报部受到在重建组织、教育人员、重新编制情报网之际,后悔不已的沉重打击,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毕竟帝国军发动攻击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刚好了。哈伯革兰少将尽管不想怀疑自己的部下……也不得不确信,情报部里毫无疑问潜伏著鼹鼠吧。
就算是偶然,帝国的幸运也未免连续太多次了。
问题是,直到现在都还没办法抓到老鼠尾巴的事实。一旦让我逮到,我无论如何都要打死那只不知羞耻的鼹鼠。
光是这点,就十分让人头痛了,但让人更难受的是,陆海军对剩余人力资源的对应方式。
第二个问题,应该就属来自陆海军的资深特务们,全部都被陆海军召回的问题吧。
「……该死,居然是被自己人扯后腿。」
陆海军为了将派来的人员尽数转调到前线运用,逐一把人员召回。让人不禁想发牢骚。
没有比情报部必要的人才,还要值得信赖的人员。
这个理论非常合理。但就算这么说,要是半强迫地把人带走的话……情报部可是濒临半毁边缘啊。
在敌我双方的双重打击之下,特务们是严重地缺乏老手。
就结果来说,早在开战后没多久,情报部就已在重大损害之下,濒临倒地。最该死的是,这些人员异动的纠纷,也对抓鼹鼠造成了障碍。
本来就在对可信赖人员的问题伤脑筋了,结果却给我搞这招。
尽管帝国军的暗号解读等极重要级的机密没有泄漏,但除此之外的机密尽数流出的现实,只会让人气到浑身发抖。
不对,看这防谍的粗糙程度,就算极重要级的机密何时会流出也不奇怪。
置身在如此困难的状况下,情报部收到的请求却是络绎不绝。
外交部请求「紧急调查有关帝国与各外国之间的合作关系」。
军需部严格下令调查「帝国军对通商破坏作战的预测」。
海军部嘶吼著要我们取得「有关帝国军舰队动向与潜艇的整体军事情报」。
要说到陆军部,甚至是大摇大摆跑来,要求我们伴随著详细的当地情势,取得「在东方战线,联邦军与帝国军双方的实情」。
各个内阁都跑来询问各自所关心与管辖的问题。
当然哈伯革兰少将也能理解,这是他们爱国的重要工作。身为公仆,也给予尊重吧。只不过,他不得不叹息。
因为所有部门都深信,自己的请求是在面临国家存亡时,应该要最优先处理的问题,毫不忌惮地坚持主张著自己的优先顺位。
当然,要是有办法,我也想提供协助。然而真想大叫,能派去做这些事情的人手不足啊。就算大喊,把值得信赖并通过筛选的人员交过来,他们也毫无反应。
用现有的人力做到最好,是联合王国防务委员会严格下达的命令。
让人不禁想抱头呻吟。
不对,是只能抱头了。
首先,就算要把情报人员送往大陆,手边的部下也太过不足。
因此也有提出计画,要对补充的新人进行教育,让他们成为战力。照理来讲,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吧。作为更加棘手的问题是……倘若前途看好的新人,全都被志愿「最前线勤务」的社会风潮给蒙蔽双眼的话。
哈伯革兰少将自己也是名门出身。
懂得名门的年轻人们,有著大好前途的他们,所拥有的气魄。
身为前人,看到他们表露出贵族义务的精神,也不是不觉得感动。
年轻人为了祖国走出学院志愿从军的光景。只能够低头向他们的决心与心意致上敬意。
当中要是存在著无法忽视的问题,就是做好觉悟,要为了祖国挺身而出的年轻人们,「决心」很讽刺地太过坚定了吧。
想尽到贵族义务,前途看好的学生,他们全都在志愿从军之际,希望前往「航空部队」、「魔导部队」、「舰队勤务」、「地面部队最前线勤务」等单位。
结论很明瞭。
他们对后方勤务毫无兴趣。愈是优秀且爱国心强,符合情报部的必要需求,富有毅力与知性的年轻人,就愈是想作为最前线的将校或航空、魔导军官,前往前线作战。
不想躲去后方勤务的精神值得高度评价。实际上哈伯革兰自己也给予他们很高的评价。
是出色的决心。
只不过,对「据点位在后方的情报部」来说,也由衷想拜托他们别再这样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情报部的人员招募,可没办法发出公告通知。秘密情报活动人员的招募,基于制度上的意图,没办法公然以「情报机关勤务」的名义劝诱。
所以在招募之际,首先就不得不以表面上的名义劝诱。这样必然就会隐瞒身分,变成是在招募陆军部勤务或海军部勤务的后方军官。
拜这所赐,优秀军官的招募……恐怕是窒碍难行。真正优秀的军官们,陆军海军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因此,只能由我方去一一接触……但要邀请「责任感强烈」且「富有爱国心」的有为人才,要不要告别「自己负责照顾的部下」,前往「陆军部或海军部的本部」从事「事务工作」,没被踢出房门就要谢天谢地了。
「听说部下们在劝诱时,还被反问『你们是要会拋下在最前线战斗的伙伴,独自前往后方的军官吗?』这要说的话,确实是正确的反应。」
招募负责人们所共同烦恼的问题……就是年轻人的单纯。尽管赞赏他们竟有著这么高贵的精神,也不得不伤透脑筋。
结果,劝诱对象的目标,就落到负伤后,禁止战地勤务的伤残军人们身上。优秀的人才,往往都会以不屈不挠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在实战中,即使伤残也会自发性复职的将校们。仍想继续战斗的他们,会在情报部成为非常能干的职员。哈伯革兰少将深信,他们全员都有著等重黄金以上的价值。
然而,伤残这种外貌上的特异性,也让人不太想把他们派去担任间谍。就算伤残军人并不稀奇,也想避免会在中立国与敌国引人注目的人选。
「……乾脆徵募女性的特务人员吧?」
就算是在敌地,如果是在总动员之后的话,女性反而不会引人注目也说不定。毕竟是在成年男性全部遭到徵兵,在前线战斗的状况下。成年女性在后方,正逐渐成为一般的劳动者,会是一个重点吧。
著眼点相当不错。
「嗯──不过,如果要让女性空降到敌地的话……」
参谋本部与白厅究竟肯不肯答应这项提案呢?不对,说不定可以用机密作战的名义,在自己的裁量权下进行……
应该不用担心会被敌人用在宣传战上吧?
考虑到万一遭到俘虏时的政治影响,擅自这么做也有很大的风险。愈是去思考,就愈是觉得值得检讨的要素不怎么多。
扩大的业务与缺乏情况愈来愈严重的情报人员。
「真是不如人意啊。」
顺著焦躁的心情,哈伯革兰少将的手指不断敲著桌面。
情报部需要的人力资源已经耗尽。尽管如此,自己等人的工作量,却以加速度再逐渐增加。就算是绅士,也会想长叹一声。
不过没有空沉思,在战时状况下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部下的事务官,这不就抱著小山高般的资料,从门后突然探出头来了。
伴随咚的一声,放到桌上的是文件。
真是受不了──就在刚叹完气正准备伸手拿笔的时候,注意到一件事。部下向自己递出一封信封。
「失礼了,部长。是联合王国防务委员会的急件。」
「防务委员会?啊,是找我过去的通函吧。」
想说「真难得会找我过去呢」而拆开信封,然后在看完信中内容后,哈伯革兰少将订正起自己的误解。
「不对,是要请我出席会议啊。真罕见。」
竟要情报部的人,出席会留下正式会议记录的会议。真想问问,首相阁下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命令就是命令。
而且是正当的发令者,经由正规管道下达的指示,没道理也没办法反抗。
「信上要我出席明天的联合王国防卫会议。这是首相府发出的正式邀请啊。尽管正是忙得时候,但没办法。明天帮我准备车子。」
心里头想的则是,好啦,究竟是要跟我说什么呢。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九月某日 联合王国首都伦迪尼姆 白厅附近
联合王国防卫会议上。
只要看在座各位高官的模样,联合王国的状况就是一目了然吧。
菸灰缸里塞著满满的菸蒂;不掩疲劳感的陆海空军负责人。还有带著宛如病人的表情,排排坐著的官员们。
一群精疲力尽的公仆。
然而在这当中,就唯有一名坐在右侧,宛如斗牛犬一般的男性,保有红润的脸色。要说他看起来桀傲不逊,或是值得信赖的斗志集合体,全端看个人的观点。
他正是主办这场联合王国防卫会议的国王陛下的政府之首,丘布尔首相本人。
「首相阁下,你希望将战线移往联邦方面?」
列席者们以疲惫不堪的表情,注视起上座。要是做得到,哪还用这么辛苦啊。能理解所有人都在心中如此大叫,就是指这种情况。
哈伯革兰少将也对会议的参加者们怀有同感。
「如有必要,我不惜与恶魔携手合作。不过,我更喜欢恶魔与恶魔自相残杀,说出实话有什么不行吗?」
公然说出这种话的丘布尔首相,毫无卖弄的意思。
这正是他的强处。
既是脑袋有问题的战争狂,也是坚决的反帝国主义者。或是在联合王国,坚决信奉帝国主义的扩张主义战争贩子。尽管称呼方式是因人而异,但总之在联合王国政界里,丘布尔这个男人就是这样被描述的。
就连在一般人之中,他都被称为斗牛犬。
「阁下应该是虔诚信徒吧。」
「唉,也就是说木已成舟了。」
是吴越同舟,还是能容忍异端的宽容虔诚信徒。看来就连玩笑般的某种迂回挖苦,都打不穿他的厚脸皮。
「各位,就赞赏到这里了。寓言故事也说到这里吧。我们所需要的,是时间以及本土防卫的兵力。」
要是被随口带过,挖苦也发挥不了效果。还真是让人错愕的钢铁心脏啊。
「那就进行现况报告吧。」
就像是在强忍头晕一般站起的空军部负责人,念起将战斗状况精简整理好的概要报告。
与袭击过来的帝国军航空舰队与魔导部队之间的冲突,是想像以上的大规模。
「尽管已爆发了数次大规模空战,不过皇家航空舰队依旧成功保持著空中优势。」
与逼近本土南方的敌人之间的迎击战,打得相当惨烈。大半的敌人,都来自旧共和国领内的空军基地。共和国失陷的烂摊子,得要由我们自己收拾善后,还真是讽刺吧。
不过,我方的防空网有确实发挥机能,也让人感到无比可靠。这下能放心了呢,就在哈伯革兰少将就要卸下肩头重担时──
一脸就像是在强忍胃痛,从旁插嘴的男性……是空军部的重要人物,航空总监本人。
「作为航空总监,请让我补充一点。现况就像是在挪用存款,我们就只是还没有破产。」
「具体来说是?」
「航空机与航空兵,还有担任辅助与支援的魔导部队,正以加速度在提升损耗。即使靠著流亡义勇兵与志愿从军的大学生们,急忙填补缺口……」
老兵的丧失,用新兵补充。看在哈伯革兰少将眼中,这简直就跟自己的情报部面临到的两难困境一样。
理解到这点的瞬间,他不得不吃惊。
就连待遇最优厚的航空部队……都是这种状况吗?并在看到贴在黑板上,用来告知目前损害的图表后,瞪大了眼睛。
航空兵就连有没有两千人都不清楚。丧失的驾驶员已经超过两百名。如果算上负伤者,有将近半数脱离战线。无法确定能不能复职的人员也占了多数。
即使如此,也努力在维持战力了。空军部用从我们情报部面前抢走的年轻人们,勉强补足了脱离现场的人数。
不过……补足的就只有人数。要期待紧急培育的驾驶员,发挥出等同开战前就「完成训练」人员的战斗技能,是在强人所难。
「恕我失礼,能让我插句话吗?这可是本土防空战喔。就算中弹,应该也只要在自国降落,重新出击就好。不觉得这种损害比率有点奇怪吗?」
对于心存疑虑的人,他给予的回答依旧是让人头痛。
「有两点问题。」
「说明吧。」
「第一点,驾驶员们就算中弹,也不想跳伞逃离。」
「……为什么会这样?」
「前阵子,帝国军的航空魔导部队,曾有数名人员降落到地上。各位还记得吗?」
「嗯,好像是为了救出俘虏,跑来出差的特种部队吧?」
这场会议的列席者大半都不知道的是,那个袭击部队正是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那群妖魔鬼怪,这件事除了哈伯革兰少将之外,就只有几个人知情。
帝国军参谋本部直属的那群家伙。
就为了救援友军,他们竟然投入了如此高价值的部队。说到底,判定是参谋本部直辖部队的王牌,就算是航空魔导战好了,为什么会再度投入到西方呢?
一段时期内,联合王国相关部门还曾对此议论纷纷……如今,可知道答案了。
「当时警察有与空降的敌兵交战。这项情报以流言的形式,转变成敌兵空降的传闻。即使已通知过好几次我军将兵的服装,但跳机逃生的驾驶员被误认为敌人,遭到民众袭击的情况,依旧是络绎不绝。」
战时情况下,谣言会如同病菌般瞬间传播开来。
那么,民间警察遭到「空降的帝国军特种部队」袭击的传闻,又怎么不会传播开来呢。
等注意到时,这个传闻就以如火燎原之势,成为街上酒吧的热门话题。
于是让所有人都带有这种印象。从空中降落的人,就是敌兵。
刻划在众多市民脑海中的这件事例,所代表的意思让他们感到恐惧。只不过,联合王国军当局,太慢理解到这个恐惧刻印了。
「外加上,自从有义勇驾驶员在跳伞逃生时,因为语言不通惨遭打死以来,驾驶员们就算中弹,也宁可死在空中。」
「……给我赶快想办法改善。这简直是本末倒置。」
让所有列席者都不得不叹气的悲剧。
亡命天涯,与帝国交战的勇者,偏偏居然是在降落到联合王国大地的瞬间,遭到眼泛血丝的市民基于「爱国心」袭击。
就连公共学校出身的人,都在降落的瞬间遭到殴打,要不是有证明身分,下场也很危险。就连这种经验谈都流传开来了,要期待驾驶员们士气高涨,是不可能的吧。
当发现到机上战死率异常上升时,已经太迟了。这是毒辣且出色的间谍工作,甚至让被摆了一道的哈伯革兰少将自己懊悔不已。
「那么,另一个问题是?」
然后,首相急忙询问的问题,答案也依旧可以想像。
「是维修兵等后勤人员的不足。随著航空部队的急速扩张,生产设备也有进行增强……但在各式机种林立的状况下,维修班的扩充速度赶不上变化。」
空军部负责人们轮番控诉的是过于残酷的现实。皇家空军面临的困难与窘境极为深刻。
「因此,难以避免运作率下降……」
「在此,我要提出航空部队的意见。最近发生了太多起引擎事故了。公平来看,维修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制造工程中的缺陷』。」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在生产线的扩充下,这点是怎样也无法避免。毕竟是连不熟练的动员工都拿来用了……」
本来的话,会开始官界斗争必备的微妙的互推责任。但此时的状况,却是以欠缺霸气的声音与自暴自弃的视线,碎碎念著自己的单位没错?
这种恐怖的水准,只能说是危机了。
偷偷朝上座望了一眼,就看到首相的叹息表情。
「就期待海对岸的殖民地友人吧。好啦,毕竟我们有许多朋友。另一边刚签完契约的恶魔,会帮我们做多少事呢?」
「应该会陷入严重的苦战吧。根据派遣的驻外武官说法,联邦军组织因为不久前的政治纠纷……变得比想像中的还要衰弱。」
「总不会跟达基亚一样没用吧。」
「这点倒是……」
「没问题吧。」陆军部的出席者尽管这样回答,却说得有点含糊其辞。
这也不怪他吧。
哈伯革兰自己也有向陆军部做过联邦的实情报告。根据陆军方面要求进行的调查,结果却是一场悲剧。就连乐观,或是说极度乐观的估计下,也有半数以上的军官缺乏经验。至于高阶将官,则是在近年来的肃清人事下,完全崩溃。
人事陷入了典型的迷失状态。
至于在现代战争中,占有重要地位的航空与魔导部队这两个领域,则是因为阶级斗争而完全瓦解。尽管有急忙重新编制的动作,装备也是古色古香的老古董。
尽管陆战兵器,特别是火炮有维持著标准以上的水准……但地面部队之间合作却让人绝望的报告要是接连不断,也让人无从是好。
就算不到达基亚大公国那样悲惨,但联邦军的内情也很严重的这个事实,哈伯革兰少将也十分清楚。
「但难以避免陷入苦战。毕竟他们目前的状况,似乎没办法充分活用自己的数量优势。」
「……还真是浪费呢。」
「即使如此,不仅是帝国军的主力,他们甚至还帮我们承担了大半的战力。」
指出东方战线已经化为主战线的提醒。
毕竟,帝国对海军战力感到不安,联合王国则是对地面战力感到不安……陆地相连的联邦与帝国展开大型冲突,联合王国与帝国则是隔著海峡展开空战。
直截了当的说,帝国军的主力是放在东方。
「只要提供援助,也有可能减轻我们目前在空战中所承受到的压力。」
「具体来说是?」
对于看似有兴趣的丘布尔首相的提问,陆军方面随口说出只会累到别人的提案。
「派遣航空部队过去如何?兼顾联邦方面希望的北方航路开拓,我提议设立由航空战力组成的共同运输线防卫部队。」
「海军坚决反对陆军的提案。」
「空军也不想参与这项提案。你知道本土防空战的现况吗?」
不过看在被提议的人眼中,这只是在给他们找麻烦吧。
以坚决口气立刻反驳要求的态度,毫无放缓的意思。瞪向陆军阵营的空军与海军,气势还真是惊人!
「恕我失礼,能请教理由吗?」
面对陆军方面不太高兴的提问,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
「就如陆军也知道的,复数指挥系统的合并,往往只会引发纠纷,没必要勉强与他们进行联合作战。」
海军的重要人物们,就像是不中意这项联合计画似的吐出这句话。
相对地,空军方面则是默默拿出钱包,倒了过来。
拍了拍底部,做出就连一便士的零钱都倒不出来的动作。
双方的举动,意图都相当明确。
「与联邦军部队的合作,真有这么困难吗?」
看不下去的丘布尔首相就插嘴问道。
「不觉得我们空军还有这种余力。」
「身为海军代表的意见是,双方的战斗准则与体制都相差太多了。透过随军武官与联络军官,保持某种程度联系的现况,还比较确实吧。」
空军没有人手。
海军方面尽管不是筹不出战力,却没有这个意思。实际上,考虑到联邦海军就连近岸海军的水准都没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放弃本土防卫的重任,在敌空中优势下从事物资运送任务,可不是件会让人高兴的事。
「天不从人愿呢。」
不知是谁的低语,列席者们就像是要掩饰这尴尬的沉默,开始抽起雪茄。烟雾弥漫的室内,要用气候比喻的话,就是一直以来的秋季天空。
真是让人不得不忧郁起来。
「然后呢?亲爱的殖民地人怎么样?他们差不多该送义勇军以上的战力过来了吧?」
「答案是明确的不。那个国家的舆论,坚决抗拒著参与这场大战。」
室内响起著咂嘴声,绝不只有一道。就像是由自尊组成的联合王国人们,即使不甘愿,如今也还是一齐寻求起救援。
要是有办法除掉拒绝援助的舆论的话,光是咬著雪茄可忍不下去啊。
「……有可能是帝国的舆论工作吗?」
「哈伯革兰少将,请回答。」
在会议主持人的询问下,会议室中的视线就朝自己集中而来。应该不论是谁都想知道答案吧。是就连表面上的漠不关心,也在这种状况下,被狠狠地拋到一旁吧。要真是这样,就表示他们对殖民地人抱持著相当大的期待。
但遗憾的是,哈伯革兰自己也没有好消息,而是带回来了坏消息。
「坦白说,帝国的影响……就只在误差范围内吧。」
这算是委婉的说法吧。
尽管没有明确的证据,而且还包含著臆测……但帝国的舆论工作,不像是有在统一的方针下进行调整的气息。
勉强来说。就某种意思上,就只是作为外交据点,理所当然地由大使馆人员在中立国据点贯彻宣传战的程度。而且还是相当的单打独斗。
感觉不到组织宣传战的印象。
「相当于当地派出机关的帝国外交部是有动作。就这层意思上,也不是不能说帝国也多少有在进行相关工作。不过,就只是程度的问题吧。」
「为什么?没有浮上表面的秘密情报作战,并不罕见吧。他们可是准备周到的家伙。帝国军打从以前就在进行舆论工作的可能性是?」
「百分之百的否定是恶魔的证明。不过,请回想一下,那个国家传统的对外态度。整体来讲,帝国是在外交上,不怎么重视舆论的国家。就只有现场判断的程度吧。」
呃了一声僵住的数名列席者,是回想起帝国那差劲的外交手段吧。
新兴军事大国的帝国,是在技术力、生产力、经济力、军事力等各方面领域上,创造出革新进步的现代之子。
尽管如此,或是说正是因为这样,帝国几乎无法理解外交这个微妙的领域。
「帝国政府的世界观完全是观念论。他们可是深信世界受到理性主义所支配的一群人喔。就算他们看不出合州国介入这场大战的利益,而不把合州国放在眼里,也没什么好惊讶。」
相信世界「就该是这样」的傲慢。就因为这样,不知挫折为何的新兴大国,才往往会疏忽脚边的事物。
只不过,现况姑且不论合州国当局,舆论确实是对介入战争没什么兴趣。就这层意思上,帝国方面会掉以轻心也不无道理吧。民意正是帝国的强大盟友。
「你说,这种消极性是……民意。」
「是的,首相阁下。尽管遗憾,但合州国的舆论是希望与战争行为保持距离的样子。」
淡然地告知。
感情丰富地传达坏消息,就单纯是在讽刺人。所以在告知坏消息时,要极力保持著第三者的姿态。
「实在是相当棘手……真想把他们牵扯进来啊。」
「要达到这点,我想需要时间。目前外交部与新闻部,正在拟定战时政宣计画。预定对知识阶层,不问左右的进行宣传工作。」
「与恶魔们合作,要是能有利益就好了呢。」
是在思考拉拢共产主义者成为伙伴的利弊吧。早在好几人含糊其辞地点头答话时,就表示众人皆很清楚,共产主义有多么棘手了。
不过,要说到他们理解到何种程度,哈伯革兰少将就只能在内心里,讽刺地耸了耸肩。共产主义者之所以棘手,就在于他们的繁殖力与渗透力。就宛如步兵一样无孔不入,在不知不觉中根深柢固。
不过,哈伯革兰少将不得不苦笑起来。这些全是要等战争胜利后才需要烦恼的案件吧。
「……总之目前存在许多问题。我们必须要争取时间。更进一步来讲也不想消耗战力。」
「这样一来,果然会想要方才提到的北方航路吧。」
首相与会议主持人,让议论主题再度回到建立对联邦补给线的计画上。考虑到海路的补给效率优秀,就理论上来看,这个主意并不坏。
只不过,得要加上一项限制……如果陆海空三军能凑出所需要的战力的话。
「首相阁下,就如方才所说的……」
「听我说完。」在伸手打断海军方面负责人说下去后,丘布尔首相就朝他慢慢地,就像是在仔细说给他听似的,语调温和地拋出一项提案。
「各位,我们面临到船只情况拮据,这种非常痛苦的状况。所以在此,我提议也将民船混入运输船团的编制之中。」
民船,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歪头困惑的提案。那里很明显是危险海域。保险公司非常有可能会拒保吧。
除了徵用的船只以外,难以想像会有船只前往北方航路……正常情况下的话。
「有件事情想确认一下。」
至今保持缄默的外交部人员,平静地提出疑问。驱使联合王国特产的矛盾外交的脑袋,还真是敏锐。
「当中会包含中立国船籍的船只吗?」
就像是没什么特别的询问,真正的意图却非常重大。只要在护卫船团中加进中立国船只……不就也很有可能引发「重大事故」了。
正因为如此,众人皆屏息期待著丘布尔首相的回答。首相是希望引发这种「事故」吗?
「我只能说,就长期性来讲也有这种可能性。当然,计画初期是打算用我们自己的船进行。只是……也有可能出现船只情况拮据等情势的变化。我难以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呢。」
「哈哈哈,确实是如同阁下所说的。」
模棱两可的答案。
没有否定,但也没有肯定。不过,只要依照白厅的风格解读,就能理解他的言外之意。
既然没有否定「不会」,首相的想法就是,如有必要就绝对会断然实行。
「诸位绅士,尽管笑我恶毒吧。这里可不是公共学校的校舍。让我们『认真』打仗吧。」
说词迂回的首相,应该是下定决心要彻底遵从国家理性吧。正因为如此,列席者们才没有对丘布尔首相接著说出的话感到惊讶。
「很好,就来确认方针吧。西方空战就保持在『拦截』。这样一来,就能相对让大量的帝国军兵力前往东方战线吧?而这段期间的最大目的,是要拉拢殖民地人加入我方阵营。」
「但要是时间拖太久,联邦的续战能力很可能会出现破绽。」
「等到那时候再说吧。尽可能的话,我是希望他们同归于尽。当然,帝国要是存活下来,就是最糟的局面了。因此,我想巧妙地消耗双方战力。」
首相语带嘲弄说出的这句话,肯定是他的心声。
尽管如此,大半的列席者都会无条件同意他吧。流血的对象,比起自国的年轻人,还是他国的年轻人比较好。
最重要的是,对联合王国来说……只要能让该死的帝国与该死的共产主义者同归于尽,就是大快人心。
「我有一个提案。为了表示『与联邦的友谊』,就将合州国体系的义勇部队与海陆魔导部队,派去护卫通往联邦的北方航路吧。」
「……喂,那个义勇部队是……」
「没错,他们是协约联合出身的人。包含政治宣传在内,不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派遣部队都该包含他们在内。」
目前为止往往保持沉默的外交部,他们提出将重点放在「宣传战」上的提案。具体来说,也是一项特意无视军事合理性的提案。
「海军的意见是?」
「反对。」
「反对?」
「意图是很好。目的也不是无法理解。但老实说,缺乏最重要的实行手段。」
这不是在现场拚命的人,会乐意去实行的那类作战。面露难色的海军方面,光是能理解意图就很了不起了吧。
「你是说派不出航路护卫?」
「光是在现况下,护卫舰就明显不足了。倘若要求抽出更多的舰艇,就连海上护卫战都很可能会不得不出现破绽。」
「什么?」
就算是在丘布尔首相险恶的视线与询问之下,海军方面的回答依旧不变。
不对,是没办法改变。
「首相阁下,就跟阁下担任海军卿时,所知道的情况一样。」
「……若是那件事,根据我的印象,只要抽出舰队型驱逐舰,就能确保充分的数量了。」
「舰队的回答是,不可能。驱逐舰的绝对值早就难以承受扩大的损耗,在欠缺舰队主力的护卫舰的状况下……」
「就如舰队代表所说的。不论是担任舰队的眼睛或反潜战斗,都很可能会出现障碍。」
「我想问个问题。相较于帝国军潜艇的横行霸道,我们的潜艇是在睡午觉吗?」
「……恕我直言,大陆国家的帝国与海洋国家的我们,所置身的环境有著本质上的差异!请考虑依赖海上贸易路线的我们,与本来就远离海上贸易路线的帝国,双方之间的现况吧!」
「既然有理解到这种程度,就应该知道我们的贸易路线,是多么攸关生死的问题吧。」
丘布尔首相不给负责人看出话题走向,试图开口弥补失言的空档。
「要护卫如此重要的贸易路线,就必须要有驱逐舰。在建立好护卫舰的量产体制以前,就从舰队中抽出吧。反潜战斗就靠海陆魔导部队弥补。」
首相全身散发著蕴含意志的气势。尽管海军军官们险些答应下来,不过他们依旧是一齐提出反驳。
「首相阁下!唯有这点万万不可啊!」
「请重新考虑!舰队型驱逐舰是为了舰队决战所准备的精锐!做这种如同推他们陷入消耗战的行为,是怎样也无法歼灭敌舰队的!」
这是知道大海的男儿们的声音。只不过,他们似乎忘记了这里是陆地。
「闭嘴!」
一声大喝。
就在海军无人能在首相本人咆哮的瞬间反驳时,胜负就轻易决定了。
「一旦丧失海上贸易路线,联合王国可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这就是海洋国家的宿命。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得要渡海。国家生存所必要的东西,全部都在国外。
想要的话,就只能跨海运回国内。
不管愿不愿意,一旦剔除海洋,联合王国就无法成立。
「海军不就是为此存在的吗?如果不是,海上的防壁就跟腐烂了一样!看看敌我之间的战力差吧!会有敌人在这种状况下发出攻势吗!不可能会发生的舰队决战,管他去死啊!要让我们能活过明天!这是优先事项!」
「……遵命。」
众人皆能体会,低头的海军卿们羞愧的内心。
他们会遭部下怨恨吧。北方的海很湍急。要将部队分散投入到那种地方,没道理会感到高兴。也仍然挂心著舰队决战吧。
不过,只要一旦决定了主要目的,就必须得毫不拖延地实行国家的主要方针。
「可以吧?在这种状况下,海军能提供多少战力,派往预期会蒙受损害的北方航路?」
「如果是航速快的高速运输船团,停留在危险海域的时间就有限。也有办法从本国舰队当中,调派高速驱逐舰担任护卫。」
「最低也要巡航速度十八节以上的高速运输船团。」
「这不可能!」
「你知道在本国近海的损耗率吗!」
「那你们是想派低速船团,去突破敌制海权吗!」
相关人员现在所争论的是「该如何实行」。是否能实行,已没办法再成为议论对象了。
「所以才需要护卫吧!」
「本国近海可有著我们舰队存在的一大前提喔!但如果要横渡帝国,横渡大洋舰队的舰队活动范围,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毕竟,倘若不是有办法甩开敌人的高速船团,就很可能会被水面舰艇拦截。主张风险太高的声音,坚决地不断提出这项问题。
「反正应该都存在著会被航空机或魔导师发现到的风险!既然如此,还是配置厚实的护卫,派出低速但是大规模的船团,还比较有成算吧!」
「低速船团可是支撑著本国的物资情况啊!」
「等等、等等、等等!」
……就算多少有些偏离主题──
在联合王国这里,开设北方航路已是既定方针。
正因为如此,哈伯革兰少将忽然陷入沉思。这确实……不是个坏计画。不过,是不是对联邦太有利了啊?
乍看之下,是追求联合王国利益的结论。
「诸位绅士,可以认为意见已大致说完了吧?」
「是的。」就在众人点头当中……应该要高兴没有人提出异议吧。满场一致是象徵团结的好徵兆。
是就连哈伯革兰少将这样的陪席人员,都因为光明的前程,差点露出微笑的好消息。想要认为,或许凡事正朝著良好的方向发展。只不过,正因为如此,身为不断尝到苦头的情报机关之长,总觉得有那里不太对劲。
「我们对于要派合州国体系的诸位义勇兵,与我国的海陆魔导部队,担任北方航路的护卫这件事,总而言之是意见一致。有争议的就只有船只问题。」
「好啦。」丘布尔首相缄默不语地抽起雪茄……就在等他说下去的列席者们,耐心快达到极限的瞬间,再次开口说道。
「我是知道有『一艘』。」
让人唔了一声的发言。
如果是知道能去哪里生出船只来,倒还可以理解。大概就是跟调整船团行程的负责人联系上了吧。但是……单独的船只?
不过,这可是一国首相说出口的话。列席者们礼仪端正地忍住疑问,等他继续说下去。啊,哈伯革兰少将就在这时,在心中做出订正。
就唯有脸色苍白的海军方面,心中似乎是对某件事情有底的样子。
「能载运大量的物资,而且还不需要护卫。」
「没错吧。」在首相的讯问下,海军方面早已呈现恐慌状态。
「请……请……请等一下,首相阁下!」
「就唯有那艘船……就唯有那艘船,万万不可啊!」
以潇洒自豪的海军军官们,一脸惊慌失措的狼狈模样,可说是出意外有看头的戏。
他们焦急到堪称滑稽的拚命态度,不知为何惹人发笑。
「如各位所说的,这是也有顾及到拮据的护卫舰情况的结果。」
「那艘船,就唯有那艘船!」
「使用RMS安茹女王号。舰队司令部那边,也照这样传达下去。」
这是个曾经听过的名字。
联合王国最大的邮轮。
换句话说就是世界最大的定期货船。然后根据我的印象,这艘船同时也是最快的定期货船。哈伯革兰少将自己也在战前听闻过,这是在现今航行的船只中,航速最快的豪华邮轮。
尽管听说有遭到了徵用……原来如此,就海军方面的动摇来看……应该是比传闻中的还要好用吧。
「可是!」
「调去护卫的海陆魔导部队就选最精锐的。可别让船沉了喔。」
喃喃说出一句「怎么会这样」后,沉默下来的海军方面列席者们,露出怨恨的视线。而遭到他们瞪视的陆军方面,就连忙抽起雪茄,避开视线看起天花板。
空军军官们看来是打算装出认真的表情,等待风头过去。就像是不想被牵扯进去似的,开始专心针对航空机的引擎,讨论起「专业到不必要的程度」的技术话题。
外交部与其他政府机关的人员,则是跟往常一样,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没有人想留在这种危险地带上。要是不小心留了下来,就会大幅提升被卷进不必要麻烦的风险吧。既然如此,就快点闪人吧……就在哈伯革兰少将决定撤退时──
注意到叫唤自己的年轻事务官的声音。
在被叫过去后,眼前的人正是……直到刚刚都还在与海军方面的人,该说是直言不讳的意见交锋吧,欺凌他们的丘布尔首相本人。
露出满面笑容的首相,亲昵地拍著我的肩膀。世间一般会说这是一种光荣吧。
无知还真是幸福。
「正等你呢。Mr.哈伯革兰。抱歉突然找你过来,不过明天三点,我想跟你一块喝杯下午茶。要是方便的话,到时候就来首相官邸吧。」
「是的,就请容我陪同吧。」
一国首相的邀请,实质上就等于是命令。只要没有跟国王陛下本人约好要开茶会,三点之后的时间,就不容拒绝地要去陪丘布尔首相。
「很好。那么,就让我家的管家准备吧。轻食就可以了吧?」
「感谢你的招待,首相阁下。」
某日 联合王国首都伦迪尼姆 首相官邸
隔天,哈伯革兰少将就根据指定的时间,抵达首相官邸。
沿途眺望的是阴郁天空。缺乏日照是常有的事。太阳没有露脸的秋季天空,并不罕见。
毕竟打从出生以来,就是在这种天气下长大。没什么好不平不满。偶尔也不是不想去内海的海滩度假,但如今可是战时。
不论是社交还是海滩,都要等战争结束之后再说。甚至已逐渐习惯,枯燥乏味的军用品与染上米色的世界。
三点的下午茶这个传统的习惯,也没办法避免战争的恶习吧。就连首相官邸周遭,都意识到防空战斗,构筑了防空炮阵地与好几个防空洞,甚至还随处可见到,享受下午茶时间的将兵们,在阵地里喝茶的身影。
假如从悠哉放松心情,享受著红茶与聊天乐趣的主旨来看的话……就没有比这还要可悲的事情了。
要是在「请跟我来」的带领下,来到位在首相官邸一隅的茶室,也意识到防火而摆放水桶的话,就让人不得不意识到,目前置身在战时情况下了。
「啊,请坐吧。」
首相自己亲昵地劝坐,带路的管家前去准备红茶。与丘布尔首相同卓,在战前是连作梦也想不到的事。
这虽是光荣的机会,但比起感到光荣的喜悦,哈伯革兰少将更想感慨,祖国陷入这种事态之中的窘境。
比方说,周遭的人。宛如纪律训练的体现一般,机敏动作的管家们,应该是专家吧……但与众人相称的高龄,果然很醒目。就连最年轻的男性也是壮年。
考虑到大半的成年男性都遭到军队徵召,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对我们来说理所当然的事物,曾几何时已沦为过去的东西。领悟到时光的变迁,总是让人寂寞。
带著茶具前来的众人,制服就跟往时一样平整,反倒让人不胜唏嘘。
「真是非常抱歉,由于是在战时……」
带著「就只能准备这种东西」的言外之意,拿出来的是一套茶具。完全相信这句话,准备接过茶具的哈伯革兰少将,惊讶地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一眼就能发现,是磨亮到不现实的银餐具。
竟然将容易黯淡的银餐具,磨到这么亮丽?考虑到这还是在人手锐减的状况下,甚至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该错愕。
也就是带著怀古风情,使用瓷器与银餐具的下午茶吧。在这种战时情况下,在这个忙著进行战争指导的首相官邸里?
「家里的管家,是过于讲究的人。红茶也还不错吧。」
「考虑到战时情况下的流通情况,这是让人惊讶的水准吧。」
在「喝吧」的劝诱下,品尝到的阿萨姆红茶味道,就连在平时都不算差劲吧。考虑到面对通商破坏战的目前局面,甚至可以说是意外的好喝。
「家中管家的理想,应该是当令的茶叶吧。尽管难以取得好茶而不得不用替代品这点,也让我很不甘愿就是了。」
讲究、对传统的爱,还有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毫不动摇的姿态。就算是在逞强,联合王国自傲的传统态度,就这层意思上还真是可靠至极。
「在替代品这方面,无法否认我们政府确实也有著重大责任。特别是红茶,迟送的情况意外地严重吧。」
被笑著说「没有茶,怎打得了仗」的首相带动,哈伯革兰少将也在注意到时,跟著露出微微苦笑。
的确,没有茶的战争,完全是不用讨论。要是遭遇到这种不幸,不论是谁都会想办法从某处弄茶叶过来吧。最好的例子,就是派到南方大陆的情报部部员。尽管都派到沙漠去了,也还是想方设法确保到茶叶的样子。
反过来讲,他就连在沙漠都能找到茶叶了,就算用得再狠一点,他说不定也有能力达成。
「不过,我们可没办法把时间花在喝茶聊天上吧。就进入主题吧。那么,事情就跟你在联合王国防务委员会听到的一样。」
「是的。」哈伯革兰少将注意到自己有点放松过头了。端正姿势,摆出倾听的态度,准备洗耳恭听。
很在意自己究竟是基于怎样的必要性,被找来这里的。身为情报部的负责人,是有要向首相报告的关系在……但被找来私下喝茶,这还是头一遭。
「我们什么东西都缺。从身边的红茶,战争领域上不可欠缺的驱逐舰、船只,最后就连可以信赖且文明的友好国家都不足。」
确实是不得不承认,联合王国正面临著危机。这完全是没能阻止共和国在大陆败北的代价。太慢介入的费用,让如今面对强大的帝国,得要以欠缺共和国这名战友的庞大代价支付。
「这差不多可说是我们联合王国的实情吧。尽管是比在议会上,宣称『这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时代,对我们来说是黑暗的时代』时,还要好上一些就是了……」
「首相阁下是感慨,即使变好了,也才这种程度吧。」
「是呀。」
「来一根吧。」他递出的是装雪茄的盒子。阁下还是老样子的爱菸人士,即使苦笑起来,不过哈伯革兰自己也不讨厌抽菸。
试著感激地抽起一根,依旧是最高级的产品。就是说连在这种时候,该有雪茄的地方也还是会有呢。
只不过,就算抽起雪茄,疑问也没有消失。自己为什么会被找来?尽管享受著美好的雪茄,脑海某处也依旧非常在意著这件事。
你一言我一句的聊著话题……就在经过了就主题而言,感觉有点迂回的时间后。
「Mr.哈伯革兰。我就直说了。我不想后悔与共产主义者这群恶魔握手言和。」
「是的。」
丘布尔首相所喃喃说出的这句话,让直觉产生反应。共产主义者的案件,正是首相阁下的主题吗!
等回过神时,就为了滋润口渴的喉咙,伸手拿起茶杯,但就算想享受阿萨姆的滋味,却不知为何地喝不出味道。
「情报部烦恼的鼹鼠问题,有进展吗?」
「真是非常抱歉,至今还无法特定目标,仍在调查当中。由于最近没有发现到疑似情报流出的事例,所以鼹鼠也有可能是来自陆海军的将校。」
尽管哈伯革兰自己也半信半疑,不过还是把话说下去。
「棘手的是,也无法否定已经化为了卧底的可能性。继续致力于部内的情报管理,就是极限了吧。」
彻底的调查部下。怀疑伙伴难以说是我的本意,只不过,就算很不愉快,也能理解这是必要的作业。
都做到这种地步了。
还以为马上就能特定目标……结果却是完全白忙一场。
作为可能性之一,尽管做出派遣将校正是鼹鼠的假设……但这说不定是没有证据,也无从证明的乐观推测。
对卧底来说,只要不被怀疑就是大胜利了。最痛苦的是,也没办法轻易放松警戒。
因此,作为情报部门负责人,哈伯革兰少将正式做出谢罪。
「作为结论,我只能再次道歉。目前仍在调查当中,乃是实情。」
「……有关这件事。」
「是的,首相阁下。」
我甘受斥责。就算说得严厉,我也没有立场反驳。这是哈伯革兰少将的觉悟。
「有可能是联邦体系的情报机关。」
正因为如此,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一句话。
没有立刻反问「你说什么?」,全是靠长年以来的自制心与训练。勉强运转起来的脑袋导出的结论,指出了一项事实。
那就是,鼹鼠……不对等等,为什么是由首相告知情报部这件事?
「……你说什么?」
「你知道联邦的内务人民委员部吧?我想你那边会比我清楚,他们正式提议,希望能暂时停止彼此之间的谍报活动。」
太过惊讶,就连话也说不出来。
是该问要怎么做?还是该说为什么呢?只不过,不论开口说什么,都是看似适当却不适当的答覆吧。
「首相阁下,该不会,你说的和恶魔握手言和是……」
「这可以当作是一种讯息吧。总而言之。联邦方面的罗利亚内务人民委员,以负责人名义通知我们,希望进行『情报交流』与『对帝国联合作战』的实务负责人协议。」
原来如此──是可以点头接受的事。
老实说,联合王国的自己,能与联邦方面的情报相关人员进行正式接触,是足以媲美哥白尼的转变。
惊天动地即是这一回事吧。
甚至让人深刻体会到,情报界「唯一确实的事,即是不可能有唯一确实的事」这句满是矛盾的格言,确实是真理。
「是正式的招待吗?」
「当然是正式的。还保证会让过去进行情报活动,而在联邦境内发出的逮捕令,还有在缺席审判中做出的有罪判决无效。」
「这还真是……」
这该说是振奋的消息,还是该说会成为相信共产党秘密警察做出的安全保证的蠢蛋,或是该惊讶他们真的摆出了诚实的态度。
还真是究极的选择。
「Mr.哈伯革兰。就我来说,根据安排,我想要你过去参加。」
「遵命。只要命令下来,我就立刻带领部下前去。」
不需要犹豫。
既然下令要我去,就只有做到最好为止。
「非常好。方便的话,要不要搭乘RMS安茹女王号呢?正式的日程,还在与联邦的内务人民委员部调整当中,不过当安排好之后,也预定要进行『非正式』的人员交换。」
「要释放该死的叛徒、卖国贼,还有共产主义者这件事情,要说我不觉得惭愧可耻,是骗人的吧。」
不过,哈伯革兰继续说下去。
表情上露出的是与至今彷佛非人类的坚硬假面,截然不同的感情。那是在世间上,毫无疑问会被形容是安心、欢迎,或是欢喜的感情。
「但既然能从共产主义者的凶手手中取回伙伴,就不容我拒绝了。」
值得尊敬的伙伴们。身陷牢狱,音讯全无的他们。关于共产主义者会有多么绅士这点,联合王国的情报机关不抱持著幻想。
具有容共主义倾向的学者教授,似乎是无法理解吧……就连对自国国民都残酷无比的内务人民委员部。要是能将遭到满是虐待狂的同行囚禁的伙伴,在他们还活著的时候带回国内的话。
就算是不得不让自己冷酷无情的情报机关头子,也忍不住露出微笑的表情。冬天过后,即是春天。如果希望艰苦的时代过去,平稳的日子再度到来,又怎么会怠慢过冬的努力呢。
「为了迎接他们归来,如果能借用头等客房的话,就完美无缺了。」
曾在报告书上看过,遭到逮捕的情报部特务的命运。想像力是有限的吧。
由于内容充满机密,所以实在是无法公开。不过假使能公开,人类究竟能残酷到何种地步的愚蠢争论,将会立刻划下休止符吧。
到时候的答案,肯定是表示无限的「无穷止尽」。
正因为如此,不知他们究竟是承受到了怎样的苦难折磨。光是想起伙伴们的命运,泪腺就松懈下来了。
「当然,还想跟你拿充分的香槟与葡萄酒呢。至于啤酒,得带一整桶过去也说不定。」
掩饰害羞的玩笑话。与其哭哭啼啼的悲叹,倒不如狂妄的大笑。正因为如此,才会故意说起玩笑话吧。
「哈哈哈,也就是想用美酒招待他们呢。要我的话,就会要求雪茄,不过雪茄也行吧。但抱歉,头等客房的要求,大概是没办法吧。」
我知道海军的船只情况。不需要多加提醒。正因为如此,哈伯革兰少将才会微微低头,对他陪同自己说废话的行为,表示谢意。
「RMS安茹女王号完全是军用运输规格。豪华邮轮的寝室,应该早就拆掉,变成运送货物兵员的某个角落了吧。」
「这没什么,比起联邦的收容所,是充分过头了吧。要是太过豪华,还很可能会吓死他们呢,这种程度就够了。」
祖国的酒、祖国的雪茄,还有同胞。就算只有形式也好。
就吊祭哀悼著逝去的伙伴,然后默默地拋出酒杯吧。就算没能说出口,我们也是连系在一起的伙伴。
尽管心情容易陷入感伤,不过哈伯革兰少将就在这里,特意地鞭策起自己。
「就言归正传吧。有关我方要释放的,啊,严格来讲,是我的防谍单位捕捉到的特务。」
让注意力回到实务话题上的理由,简单明瞭。
掌中的胜利,直到抓紧之前,都不要当作是自己的东西。
比起空欢喜一场,谨慎到被人笑作是杞人忧天,还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吧。这对情报相关人员来说,特别是对连连失败的联合王国负责人来说,可是自明之理。
「基本上,对象会是全部人吧。也可以考虑把一部分的人隐匿起来。要是可以的话,我是希望能送双重间谍过去潜伏啦……」
将送返敌国的一部分间谍,作为我方的双重间谍。对谍报相关人员来说,这是任谁都不能不去梦想的计画。
不过,只要听丘布尔首相欲言又止的苦涩语气,就能理解了。
「也严禁引发政治纠纷吗?」
「没错,以长期性的观点来看的话。」
外交与政治还真是麻烦。对方是同盟国的问题。就算只是形式上,但要是联合王国与联邦结成同盟国,就不得不需要顾虑到这一点。
两国关系就宛如吴越同舟。就只是在危险的平衡上,勉强高举著对抗帝国的大义。硬要说的话,联邦与联合王国是互相抱持著根深柢固的不信任感。光是本来就难以消弭的疑心,不该再特意去煽动。
会要求自制,也是有其道理的。最重要的是,既然是谍报相关人员,彼此应该都会想到相同的事。
应该也要调查一下「送返的释放人员」吧。
「我知道了。部下那边,我也会彻底交代下去。只是,有一个问题。」
因此,从今以后要避免做出这种安排吧。尽管如此,哈伯革兰少将身为负责人,就唯有一件事情,必须要确认清楚。
这事极为单纯。
不该安插双重间谍,是刚刚才下达的指示。
那么,问题就是──
「虽只有一部分,但也有从以前就对我们表示合作态度的特务。他们该如何处置?」
该拿至今确保到的协助者怎么办吧?
「全权交给你了。基本上,给我避免引发纠纷。」
「也就是照往常一样呢。遵命,首相阁下。」
随意处理就好的自主权。
「感谢阁下招待的上等好茶。啊,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能搭乘RMS安茹女王号?」
「预定是该船往返两三次之后。」
「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九月中旬 莫斯科 内务人民委员部临时大楼
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冷硬勤务室内,内务人民委员罗利亚淡然地审批文件。由于是在战时,所以他的工作很多。
忙碌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只不过……忙的内容却跟开战前截然不同。
砰一声盖上印章的,是下令「释放」的文件。
「内务人民委员同志,真的可以吗?」
「你是指与联合王国的情报合作?还是指,同时进行的『非正式人员交换』呢?」
联邦共产党的手,宣称是能抬头挺胸与人民握手的廉洁之手。
这虽是盛大的谎言,但就算是谎言,也是官方的声明。
理论上,共产主义国家不存在著秘密警察。所以依旧是在理论上,秘密警察不可能拘禁渗透联邦的联合王国特务。
倘若有,还可以强辩这是有哪里「误会」了。因此,能在台面下试探联合王国情报部的意思。以「解决双方入境管理局所抱持的技术性难题」的名目,交换俘虏。
总而言之,就是想进行和解,当作双方都没错的温和讯息。
对方的反应非常良好。交涉也很顺利,让企画这件事的罗利亚能期待获得很大的回馈。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是眼前这群蠢蛋吧。
「前者还另当别论,但交换俘虏是……」
瞪著大概是心存不满的负责人,罗利亚一脸受不了地接著说道。
「听好了,我们就只是承认双方之间有过不幸的误会。」
因为在官方上,彼此之间不该存在过敌对关系。
现实的事,有时明明只要不浮上虚假的表面世界,就不过是该当作没看见的琐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但……但是,那可是俘虏耶!」
「同志,他们不是什么俘虏。」
这群拘泥著逮捕成绩的家伙们,真是冥顽不灵啊!
「我们没有抓到俘虏,也没有俘虏被抓到。」
没问题吧,把手放在他肩上说出的话语。罗利亚亲自以前所未有的缓慢语调,向听不懂人话的家伙仔细解释。
「这是入境审查官的『失误』。双方是基于『善意』,要释放因为法律或技术性的主要原因,暂时遭到拘留的人员。也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双方会省略谢罪。」
狠狠瞪著对方眼睛说出的话语。
笔直打量著险些动摇的视线,观察著反应,特意提出询问。
「像这样交换蒙受困扰的人们,有什么问题吗?」
要是无法听出我的言外之意,那就没办法了。让从事外交与机密事务却无法察言观色的人,待在机密部门底下做事,才比较有问题吧。
至于饶舌又冲动的嘴巴,也有必要物理性地帮他拉上拉炼就是了。
「……我知道了,内务人民委员同志。那么,停止联合王国相关的非法谍报活动的指示也是一样吗?」
所幸,他的理解能力似乎还不错。
很好,罗利亚扬起微笑。
「是啊,就要他们不要作为卧底潜伏了。向各位管理者传达下去,期待他们在与对方接触时,也能慎重行事。」
「遵命。」
看他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小命,看来有点希望吧。能理解危机的人可以长命百岁。
用起来也不会太坏吧。
那么,罗利亚扬起冷淡微笑,朝部下投以欠缺温度的视线,沉思起来。要让之前负责联合王国相关谍报活动的他,扮演著怎样的角色呢。
坦白说,联合王国早已不在罗利亚的兴趣范围之内了。
「坦白说吧。我暂时想避免做出因为在联合王国的非法谍报活动,导致两国关系陷入危机的举动。」
「那就是要强化经由正常外交管道的情报收集吗?」
「没错。我希望联合王国是合作的对象,而不是攻略的对象。」
就个人的见解来讲,联合王国不是「该攻略的据点」,而是「和平时所该通行的道路」。是要暗中渗透,通往各处的道路。这正是联邦对联合王国这个国家,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
「我不是在小看衰老大国。他们的实力,如今仍作为巨大的海军战力健在。就算是故态依旧的文化,反过来看,也是有历史依据的制度设计。」
「那么?」
「比起与他们为敌,更想作为伙伴好好运用吧。」
不过,那个国家的妖精神话就跟垃圾一样。妖精传说就像是用来骗小孩似的,经过漂白无害化的神话。让人极度有种想毁掉的冲动。
不得不说,是个让人非常扫兴的国家。以冷静的清醒观点来看,就算对联合王国展开谍报战……也尽是些坏处。
作为非法谍报活动的对象,是毫无魅力可言。
「而且,同志,我们有必要改变对外的形象。」
「咦?」
「我想让信奉共产主义理想的人们,持续看著幻想。换句话说,就是想避免过度运用强硬的手段。」
所谓的共产主义,即是种理想主义。
在正式的教义上,党的手段不能是骯脏的。现实就跟所有相关人员知道的一样吧。但尽管如此,门面依旧能发挥出很大的效果。
「……也就是形象战略吗?」
「没错。这不仅限于联合王国。配置在外部的负责人选,我想著重于人格而不是实力。可能的话,给我挑选对党忠实的理想主义者。如果是无能而且善良的人,就完美无缺了。」
信奉理想的党员,往往会因为他的理想主义,引发对「党」来说的麻烦事态。
举例来说,人道主义的党员们,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这些反对肃清的家伙,还真是让人伤脑筋。
要处分掉这些不论是谁看来,都百分之百清廉洁白且牺牲奉献的党员很难。问心无愧的人,还真是棘手。但反过来说,在战时的使用方式,就是要多少有多少了。
「……同……同志。可以请教一下吗?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对外印象?」
「去理解民主制度吧。推动西边各国政治的人,尽管跟我们一样是菁英,但他们却不得不隶属于大众舆论。合法地将大众拉拢成我们的伙伴,远比非法活动要来得有利益多了。」
当然,我不是轻视间谍工作。是方法改变了。甚至有必要配合状况,让手段最佳化。
耀眼的一般性理念、目标,还有拥有信念的人,不会遭到批评。不,甚至能期待获得认同吧。毕竟不论是谁,都憧憬著正确的事物。
「派遣理想主义者是最佳选择。反正是一群放在本国也无处可用的家伙吧。既然如此,我想让他们在外头散布我国的良好印象。」
善良,而且不论对谁来说,都是值得信赖的友人。
在联邦拥有这种知己的外国人,对联邦的印象是不可能会变坏的。就算是对共产主义怀有警戒心的人,假如首次亲眼看到的「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是理想主义者的话,他还有办法继续保持敌意下去吗?
应该没有比命令善良的他国人,去厌恶善良的联邦人,还要困难的事吧。最重要的是,这如果以长期性的观点来看,可有著相当大的好处。
要在战时,与共同作战的相关人员建立良好关系,是极为简单的事。在共同的大义下,与共同的敌人战斗,没有比这还要让人团结亲密的道理吧。
「幸运的是,我们正在与帝国这个世界公敌战争。」
「是……这样吗?」
罗利亚朝准备反问「怎么提这种理所当然的事」的部下,明确断言。
「这一战,也很可能会永远决定党的方向。绝不容许失败。」
共同的敌人。
国家就算没有永远的敌人,也存在著当前的敌人。而联邦的敌人,也是「遭到孤立的敌人」。世界的主流派,是我们这一方。
无法理解这个事实,对联邦容易遭到孤立的战略位置来说是场多么值得感谢的甘霖的人,他们愚笨的程度就只能说是无可救药!茫然回望自己的部下,未免也太愚昧了。
尽是这种悠哉的家伙攀附在军政关系上!
内务人民委员部明明需要的是狡猾的战略家,现况下却只有人渣与虐待狂横行。尽管不想追究人格,但无能们是无可救药的。
乾脆拿他们和集中营里的家伙交换吧,真心想这样感慨。
「战争必须要获胜,否则就没有意义。这种程度的事,不论是谁都能够理解。但是获胜的方法,却几乎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多么愚蠢的事啊!」
「……这……这说不定,就诚如同志所说的。」
「所谓的胜利,同志,必须要是我们能够接受的型式。正因为如此,我们有必要向世界展示善良的联邦市民。」
反正,国家没有永远的友情,就只有利害关系。不过,罗利亚打起如意算盘。
站在胜利的一方,取得与「朋友」一同享用胜利果实的位置,为什么会是个奢望呢?联邦这个国家,如今靠著「帝国的敌人」这个外交上的必要性,跨越了共产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制度差异。
……既然如此,就该将这个事实做最大限度的活用。但党政官僚们却没什么这种自觉,这件事本身让罗利亚难以置信。
「不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牺牲。既然如此,我们就该尽到责任。要如何活用无法避免的牺牲。我们该考虑的,就只有这一件事。」
只要是为了胜利,不论如何,党都会不惜牺牲吧。只要看到尸横遍野的最前线,对于人员的损耗,就甚至会有种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
因此为了胜利,牺牲会被当作是所给予的前提,加入计画之中吧。不要感慨付出牺牲的事实,而是要聪明活用付出的牺牲。
既然祖国的年轻人会死,就必须将他们的死,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就做人情给他们。让我国的年轻人,为了大义去死吧。」
为了让一脸听不懂,目瞪口呆的蠢蛋也能轻易明白,罗利亚就再说一遍。
「让他们成为殉教者。」
崇高的意图,不会因为结果,而是会因为意志受到评价。
在历史脉络之中,愚蠢有多么受到人们赞赏是「美德」啊!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不要说之以理,而是要动之以情。
而且还是用任谁也无法否定的,究极的自我牺牲!
「我们要站在自由与和平,对抗帝国主义的人道最前线上……让他国的家伙,绝对没办法以道德性来批评联邦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