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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王国现在的王族是齐格弗里德一族,家族祖先是屠龙女王。

  但在齐格弗里德家之前,还有另一个王族。

  那个王族如今已因污名而没落,因为家族中出现了一名被称为龙王的史上最糟的昏君。一百年前左右,龙王虐杀了大量民众。自此之后,这个家族便被视为庸君一族遭受迫害。虽然龙王是因被恶龙控制了身体才杀害民众,但却完全没有对此进行酌情处理。

  自称阿尼玛的的下级骑士也是这个家族的后代,如今十七岁。

  阿尼玛并非他的真名,若是用真名,他就无法在这个国家生存了吧。因为相信昏君清白的双亲给他取了和昏君一样的名字,这对阿尼玛来说很是麻烦。取名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他们因受到迫害而死去。明明和昏君只有一点血缘关系,真是不讲理。

  阿尼玛如今已孤身一人。

  全部家当仅有一杆长枪。

  阿尼玛憎恶齐格弗里德家族。他认为自家才是真正的王族,却被齐格弗里德这假的王族给驱逐了。家人们是这么告诉他的,而这个说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没有错。

  他心中带有怨恨,毕竟他因齐格弗里德家族而饱受苦难。

  但他并不想报仇雪恨,受迫害的阿尼玛只是让自己活下来就已竭尽了。他伪造姓名、伪造造出身、伪造过去,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骑士的地位。他一心只想死命抱紧如今的地位,毕竟即使报仇雪恨,也没法填饱肚子。

  这天,阿尼玛去王城地牢看守。

  他正漫不经心地值班时,一名少女被带到了地牢里。

  那是名白发红瞳的少女。

  是被高级骑士们押送进来的。

  阿尼玛问道。

  「这个少女是罪犯还是什么?」

  「这是之后会被克里姆希尔德大人亲自处决的人,还需要对下级骑士做更多解释吗?」

  阿尼玛低下了头道。

  「是,您说的对。」

  他不想再做深究,识时务者为俊杰。

  少女被束缚起来,收押进值班室附设的单人牢房。

  阿尼玛注视着绑住双手的少女被押进牢房。

  令他放心不下。

  (这家伙,没有好好吃饭啊。)

  少女脸色苍白,体格娇小,瘦骨嶙峋。在他眼中是一副挨饿的样子。

  如今的王国中几乎不存在饥饿。

  女王创造出的『生命灵药』可以除去所有的伤势和疾病,就连饥饿都可以治愈。因为灵药在民众中十分普及,所以本不该存在饥饿的人。

  除非受到迫害,故意不给灵药。

  阿尼玛知道饥饿的痛苦,而少女正在挨饿,恐怕少女的地位和曾经的自己一样低吧,他心想。

  而这么可怜的姑娘,似乎要被齐格弗里德家的新女王亲手处决。

  总觉得被杀的是自己一样。

  (……我和齐格弗里德家有仇。)

  因此这是阿尼玛风格的复仇。

  到了晚上,阿尼玛避开警卫的耳目,将瘦弱的少女从牢里带了出来。

  有各种因素在推动着阿尼玛行动。阿尼玛确信,即使少女逃走了,受到怪罪的也不会是自己,毕竟上位的骑士很关照他。因为他想要度过平稳的人生,所以日常品行极佳,也从未顶撞过上级。而决定性的因素是,今晚在地牢看守的骑士中有个日常品行极差的家伙。就算少女逃了,首先受到怀疑的也肯定会是这人。不然的话,胆小的阿尼玛不可能做放走少女这样大胆的事。

  他将少女带到值班室外面,并把收走的细剑交给她。

  「赶紧逃。」

  少女却一动不动。

  她对阿尼玛说。

  「你是、骑士吧……?」

  「是又怎样呢?」

  「如果是骑士,就要负责护送我哦,别丢下我自己离开。」

  听到她狂妄的话,阿尼玛目瞪口呆。

  「别、别开玩笑了!」

  阿尼玛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本以为她会感谢自己放走她,可谁能想到她竟然还提出更多要求呢?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呵呵,是公主大人呢。」

  太过理智气壮的傻话镇住了阿尼玛。同时,阿尼玛觉得她似乎不是在撒谎,一般人会因感到羞耻而无法自称为公主吧。

  不过要是公主的话,也能理解她为何会被女王亲手处决了。王国有时会受到他国的攻击,他们之所以侵略是因为盯上了王国独有的技术或『生命灵药』。由于女王操纵『神之力』将来敌全部击退,大规战争模已经结束了,但小规模的争执仍在各地继续。这个『公主大人』或许就是俘虏过来的他国公主。

  阿尼玛当然不会认为这个公主大人是自国的公主。

  正因为他是前王族的人,才知道齐格弗里德家族都是黑发黑瞳。

  而眼前的少女则是白发红瞳。

  不过这少女是谁都好,他不打算再和她扯上关系了。自己只是为了膈应齐格弗里德家才放跑了她。

  「单是我放走了你,你就应该为之感激了。」

  阿尼玛打算把少女扔在夜间的城镇里,独自返回地牢。

  可背后传来一阵嘶哑的咳嗽声。

  回头看去,少女正捂着嘴,咳出了血。

  她似乎患了某种病,跪倒在地上,明显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喂……喂,你没事吧?」

  阿尼玛慌张跑向少女。他自然不可能知道,少女是因治愈细剑之前离开了身边,才导致身体状况变差。

  (啊啊……我在干什么啊?)

  既然转身跑了回去,就没法再扔下她了。得把这名少女待会自己家,喂她喝些灵药……

  阿尼玛早早结束了工作,把少女带回自己家中,并喂她喝了灵药。少女不愿喝灵药,气力微弱地反抗,但还是硬灌了下去。毕竟她有生命危险,不是选择手段的时候。然而不知为何,本应包治百病的灵药却没有起效,对此少女只解释说:「体质原因。」

  因此阿尼玛自己配药给少女喝,毕竟他以前学过医学知识。不可思议的是,配的药看上去起了一点效果,少女的面色好转了,也睡得着觉了。

  看着少女抱着细剑入睡的睡脸,阿尼玛嘀咕道。

  「明明不想和公主大人这种东西扯上关系的。」

  因为令他们家族没落的昏君就是为守护公主大人而死。

  阿尼玛的梦想是获得普通的幸福。成为普通的骑士、普通地赚钱,普通地娶妻,普通地生子,普通地变老,普通地死去。

  仅凭公主大人存在一事,就足以摧毁自己的梦想。

  可他却无法见死不救。纤细的手臂从单薄的毛毯中露出,看到这份纤细就令他做不出这种事。这只手臂是不健康的象征,是在王国中许久未见过的、自己从前的手臂。

  阿尼玛不仅想象起来,她在这个王国中到底吃了多少苦呢?

  「……该死。」

  将纤细的手臂放进毯子里后,阿尼玛决定睡在地板上。

  第二天早上,阿尼玛起床后公主仍在睡觉。

  他开始准备两人份的早餐。

  早餐做好时,公主醒了。

  「谢谢你昨天把我从牢里放出来,不好意思,道谢迟了。」

  「那时来不及道谢吧?」

  毕竟都咳血了,这点阿尼玛还是看得出的。

  阿尼玛把早餐端到木桌上。

  「吃吧,我做了些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

  少女低头看向早餐,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谢……谢谢……」

  餐桌上摆的全是公主不喜欢吃的东西。食物都是以大豆和蔬菜为主的简单饭菜,只有做样子附带的肉干算是有点良心,公主大人如此想到。

  「你的心意我就领了……可我不怎么饿。」

  阿尼玛细声对不愿吃饭的公主大人说。

  「人不吃饭就会死。」

  话中带着阴郁。

  只有经历过饥饿的痛苦的人才能发出这种可怕的感觉,连公主大人都被这气势压倒了。

  「像你这种营养不良的家伙,就必须把能吃的全吃下去。我不管你是公主大人还是什么,都别想浪费粮食。」

  「营养吗……你的话和我从者说过的一样呢。」

  她似乎回想起什么。

  公主拿起木勺和叉子,重新开始吃饭。她泪眼汪汪地吃了好长时间,但还是好好地吃完了。

  虽然只是这么件小事,但阿尼玛对公主有点刮目相看了。

  花了很多长时间才吃完饭后,少女说道。

  「连吃饭都要你照顾,真是不好意思。多亏了你,我的身体状况好多了,感觉已经可以离开了。」

  「别撒谎了,身体明显还很差。」

  包括脸色在内全都很差。虽然阿尼玛把治愈细剑还给了他,但剑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效果。剑一离身效果就会很快消失,而想要再次受到保护却要花好几天的时间

  「不过还有人在等我,我必须去救他们。」

  「他们在哪儿?」

  「在王城,有两个人。」

  「放弃吧。」

  他本想,如果是小事的话,自己身为骑士就能解决了。但似乎牵扯进比想象中还要大的事件了。

  「囚禁在王城的话,就已经没法救出来了。」

  「我不能放弃。」

  「是吗?那就随你的便吧。不过我不允许你现在就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你肯定会刚出门就倒下。」

  尽管知道让这个公主大人长时间留宿,会提高自己卷入麻烦事件的风险,但他还是说道。

  「再待一会儿就行,逞强出去死在外边的话……我救你也没有意义了。」

  少女的身体状况虽然有所好转,但也只是和昨天相比。如果上路的话,很快就会筋疲力尽吧。

  少女也明白这点。老实说,她也隐约意识到了,即便立刻离开也救不了同伴。

  所以她很感激阿尼玛的提议。身体不适并不是唯一的理由,少女本就是在逃之人,能将阿尼玛家作为藏身之处真是帮大忙了。

  「那就尽量待短些。」

  少女盯着细剑说道。

  「三天后我就离开这里。再过三天的话,我应该就能自己活动了。」

  「好。」

  「毕竟要受你三天的照顾,能问下你的名字吗?」

  「阿尼玛。」

  听到名字,公主感觉很奇怪。

  因为她知道阿尼玛在古语中是‘无名’的意思。

  公主以为他会问自己的名字便一直等着,可他却没有问。

  因为阿尼玛奉行自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

  三天的共同生活开始了。

  阿尼玛熟悉看护,公主也听阿尼玛听话。她似乎是为了尽早恢复才顺从他。

  不过,只有在吃饭时公主会露出痛苦的表情。

  即便如此,公主还是听了阿尼玛的话,讨厌的东西也好好吃了下去。

  晚上睡觉时,公主躺在床上对说在地板上的阿尼玛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我什么都做不到……不过希望你不要期待晚上会有侍寝环节」

  「怎么可能对病人期待这种事?快睡吧。」

  阿尼玛是个青年男子,有着与常人一样的性欲,和女性一起过夜时也会兴奋。如果寄宿的是正常女性,肯定会忍不住的。

  但他不是对病人都抱有情欲的好色之徒。

  可以的话,阿尼玛想让正经的医生给公主大人看看病,可这个国家中没有医生。所以至少要让她吃好饭。

  阿尼玛从过去起就比别人加倍注意健康饮食。公主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转,可能也要归功于他根据经验所做的营养食品。

  第二天。

  这天,公主的身体状况稍微好了点。

  为了恢复体力,她在家里慢慢步行,结果发现了仓库。

  少女之所以偷看仓库并没有深刻的理由。

  只是仓库中有着大量的医学书籍。本来书是很贵的,所以平民不可能拥有很多本,但唯独医学书籍另当别论。随着『生命灵药』的问世,医学书籍变得几乎一文不值。虽然阿尼玛已经有了能得到『生命灵药』的地位,但儿时罹患疾病的恐惧给他造成了心理创伤。为了以防某天再次无法得到『生命灵药』,他一直在自学医学。

  就在挪开书的时候,公主发现了那东西。

  那是一杆布满灰尘的长枪。

  「………」

  公主目瞪口呆地盯着这杆长枪。

  感觉盯了很久很久。

  所以她没有发现阿尼玛何时过来的。

  「原来你在这里啊。」

  「……这杆长枪是?」

  「普通的长枪而已。」

  「不对。」

  出身王族的少女知道这杆枪的真面目。

  「这不是普通的长枪,而是寄宿有精灵之力的魔枪。这杆长枪曾经的主人乃是王国第一的骑士。」

  「公主大人还会鉴赏武器啊。」

  公主意识到了阿尼玛的真正身份。

  「为什么……要让这杆长枪沉睡着?让它一直不见天日?这杆长枪会赐予你力量,只要有这杆长枪,你就不用屈居当下级骑士,就连骑士团长的位置都不是梦。」

  「长枪的主人被杀了。」

  阿尼玛语气平淡地说。

  「正因为有力量,才有了与英雄相称的戏剧性死法。」

  阿尼玛继续抛出话语。

  「真是无聊的死法,说些什么守护王族的狂话,结果谁都没守护住。说起无聊,我们家族也够无聊的,那些家伙代代传承这杆长枪,还相信这杆枪一定会守护自己。就因为没有守护,才除了我之外全死了。」

  公主静静地听着阿尼玛的咒骂。

  「我不想成为英雄这种东西,也不憧憬。虽然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杆长枪,但并不会留恋,只是为了没钱吃饭时能卖钱才留着它。」

  说到这里,阿尼玛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阴郁、低沉。对亲人和长枪的憎恶使他语气下意识低加重。所以阿尼玛嘲弄般,只是开玩笑地说出下面这句话。

  ——你是公主的话,那我其实就是王子。

  公主无言以对,连嗤笑这句玩笑都没有做。阿尼玛将这份沉默理解为了自己的玩笑很无聊。

  「但是我不在乎国家和人民,我的梦想是得到普通的幸福。作为一个普通的骑士,普通地赚钱,普通地娶妻,普通地生子,普通地变老,普通地死去。这个梦想不需要魔枪。」

  公主没有嘲笑旧王子所抱有的普通梦想。

  「……还是让这把长枪一直埋没比较好呢。」

  第三天。

  阿尼玛的看护有了成果,少女的变得相当有精神了。

  「运动的时候顺便陪你去买东西吧。」

  她说这话是出自心血来潮呢?还是由于别的原因呢?

  两人一同去买东西。虽然姑且是让公主大人拿着篮子,但她本来就没有力气拿不了太多东西。能装着大量蔬菜的篮子中,便只装了两三个水果,她提着篮子走路的样子,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买好东西回来后,不知公主大人在想些什么,竟然一起站到厨房里要帮忙做饭。她拿起菜刀想要给蔬菜去皮,不过刀法实在吓人了,就赶紧把刀没收了。

  「老实等着吧。你想帮忙会令我感觉恶心。」

  阿尼玛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很开心。

  在他的梦想里,有一个是‘普通娶妻’。虽然并没有把这位少女当做异性看待,但如果有妻子了,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吧……不过考虑到公主大人的无能,与其说实现了‘娶妻的梦想’,不如说更接近‘有了小孩的梦想’吧。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内心某处确实感到开心起来。

  不过公主大人做这些事并不是因为温柔心觉醒了,而是由于她对旧王族感到愧疚。阿尼玛本来不该度过这样的生活。

  三天过去了,公主的体力恢复了很多。

  「这三天真是多谢你了。」

  公主大人准备离开阿尼玛的家,她对此似乎没有丝毫感想,反而一副想要尽早离开的样子……这令阿尼玛心中感到刺痛。

  虽然仅仅看护了三天,但内心某处却有一种平静的感觉。其实在公主大人来的第一个晚上,就已经有了这种感觉。

  尽管公主大人什么都不会做,但只要有她在,内心某处就会平静下来。这是舍弃出身、舍弃过去、舍弃姓名,孤独一人生存的少年第一次感到安心。

  阿尼玛对即将离开的公主说。

  「你以后有困难的话……可以再来这里。」

  阿尼玛感觉自己太惯着她了,明明只相处了三天而已。

  但一起待了三天的话,或许已算得上朋友,不再是陌生人了。

  可公主没说她还回来。

  「我不会再来这个家了。」

  「是……是吗?如果我们再见面的话……」

  「……说起来,忘了说我的名字了。」

  「事到如今,名字就无所……」

  「我啊,叫布伦希尔德。」

  阿尼玛的时间静止了。

  布伦希尔德。

  这是阿尼玛最不想扯上关系的名字。

  因为他的家族之所以没落,就要从和一个叫布伦希尔德的女人扯上关系说起。

  布伦希尔德也知道这些。

  所以这个自报姓名就是在进行告别。

  「像你这种身份低贱的人,我不想再见面了。」

  布伦希尔德冷冷地扔下这句话,离开了。

  就在布伦希尔德的身影变得看不见之时,怒火渐渐涌上他的心头。

  「那家伙竟然用那种口气……」

  最后的话太气人了。

  ‘不想再见面了’。

  阿尼玛明白。

  她是不想破坏阿尼玛普通生活的梦想。

  「还身份低贱之人……也太不会撒谎了吧……」

  但他只能照这句话说的做,因为他的梦想就是普通地生活。

  阿尼玛决定忘了布伦希尔德,以渺小骑士的身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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