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然有意识但眼前一片模糊。

　　就像是泡在温水中一样。

　　又过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最先刺激到上条当麻意识的是听觉。

　　『……不够？……上腺素……追加……毫升……』

　　上条听到这些却像事不关己一样。

　　明明是自己体内被注射了什么东西。

　　然而却对理所应当的危机毫无知觉，这或许才更加宣告危机迫在眉睫。

　　自己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在冒出这雾里看花的小疑问之时。

　　发生了某件事。

　　那是名为疼痛的感觉。缩紧的杂音直逼胸口正中。

　　感觉迎来爆发。

　　也就是说现实正在袭来。

　　『除颤！！这可是第三次了，快醒过来吧！！』

　　噼啪一声。

　　上条当麻的胸口正中感受到强烈的疼痛，身体大幅度向上拱起。

　　（咳……哈……）

　　尽管嘴巴大幅开合，但无法吸入足够的氧气。

　　上条翻着白眼，眼中各种颜色的光线四处飞舞，终于形成了图像。天花板那洁净到不自然的白色，和消毒水独特的气味一股气蜂拥而至。庞大的情报让上条的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

　　坚硬的塑料制口罩紧紧覆盖着口鼻。

　　要是吐在口罩里就会全部还给自己。所以哪怕上条当麻陷入呼吸困难的境地，也用尽浑身力气抑制住想要吐的冲动。

　　伴随着眼角浮现的泪水，上条注意到。

　　……起码腾出在意面子的力气了吗。

　　「……呜……」

　　耳边传来单调的机械声音。

　　而且不止一个，他被四面八方的声音包围着。

　　上条当麻的意识瞬间觉醒。

　　「！！安娜呢？！安娜·施普伦格尔怎么样了？？？！！！」

　　他从床上跳下，试图抓住身边随便某个人，随即全身受到了剧烈拉扯。并非是被某人制止住，而是输液、输血管和心电图的电线，这各式各样的线被缠在上条身上。从他再度躺回床上时此起彼伏的警告声来看，应该是有几根针头和电极脱落了。

　　而终于冷静下来后全身的疼痛已经无所谓了。

　　年轻的护士慌忙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却吓到停止动作。她原本是想把脱落的点滴针头插回原位置，但她就这么面色铁青看着这边，双手手指在空中不知所措地徘徊。虽然不知道这具身体现在情况如何，但希望医疗专家看患者时不要露出这么痛心的表情啊。有这么严重吗？

　　想到这里，上条眉头紧蹙。

　　护士？医疗专家？？？

　　『嗨，我还以为你会一个劲地问：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

　　那是很熟悉的声音。

　　青蛙脸的医生。但他本人并未出现在眼前。声音是从一个固定在支架扶手上的平板电脑传出来的。

　　等下。

　　也就是说这生死攸关的超精密心肺复苏处理，也是远程操作的吗？！

　　『我本想着看你过来了就直接聊聊，但很不巧现在腾不开手啊。明明是新年这么喜庆的日子，急诊病人却那么多。还是说正因为是新年才如此？所以只能远程诊断了，你不介意吧？』

　　「……这里是，医院吗。」

　　熟悉的医院。

　　那么自己可能是从东侧尽头的第十二学区，被运送到了靠近中央的第七学区。

　　上条小声说着，环顾周围。这里貌似并非「熟悉的」病房，而是被透明墙壁包围的集中治疗室。也就是说至今为止他都处于无法预测的情况。

　　违和感已经出现了。

　　无法预测？在这种半吊子的状态下被搁置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为什么，会从那种情况下挣扎到医院里？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在上条眼前，将爱丽丝和神秘女魔法师杀掉了。脑袋被打碎，或是身体被切断，没有比这更凄惨的情况了。

　　上条的脑海中，响起恶毒的声音。

　　『接下来，要不先把过于深入神装术的家伙们，也就是「超绝者」那群人全都杀掉吧。』

　　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仅为自己的游戏要杀尽「超绝者」。他是真的在散播「死亡」散播，甚至朝向上条以外的人们。

　　『解闷需要理由吗？……这是把老夫招至这个景色污浊、无聊透顶世界的惩罚。就用你们无趣的命来抚平老夫的无聊吧。难道还有比这更能挽回过错的吗，各位「超绝者」？』

　　上条明明当时在场，没有理由唯独放过他一个人。

　　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魔女们的女神阿拉蒂娅。

　　「不对。」

　　背靠墙壁的本人做出否定。

　　CRC的游戏，「超绝者」狩猎。被明确标记的一位。

　　「我当时，并没有功夫帮你。」

　　那么，能想到的其他人是。

　　上条能猜到的只有一个人。当时应该也在场的那个人。

　　「是，亚雷斯塔吗？」

　　但看来看去，米色修道服的女性不在这里。青蛙脸的医生只是耸了耸肩。也许这世上没有人知道详细情况。摆脱罗森克鲁兹并把上条他们送到第七学区的医院后，那家伙又独自行动了吗？

　　『不相信人的善性，却又无法对眼前的悲剧置之不理，那个「人类」就是这样执拗的性格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是不能对眼前倒下的人们放任不管吧。』

　　们。

　　「那，果然安娜也在这座医院吗？！她在哪里！！」

　　『不就在那里吗？』

　　隔着超薄液晶显示屏，青蛙脸医生指向了他旁边。

　　他以近乎扭断脖子的速度猛地回头。

　　瞠目结舌。

　　说不出话来。

　　「……………………………………………………………………………………………………………………………………………………………………………………………………………………」

　　ICU，也就是集中治疗室，那是即使在住院的患者中也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需要医生寸步不离的重症患者才会被分配到的特殊空间。像因为感冒引起的发热，或是蛀牙引起的疼痛而去医院的程度是绝没机会踏入半步的。

　　作为平凡高中生，进到这里本就是特殊的经验了，而更进一步，他如今才知道，即使在同一ICU之中，也是要根据检伤分类法来决定患者优先顺序的。

　　隔着厚实的玻璃，不对，是透明的树脂墙壁。

　　在那里的是一台机器。扣在嘴上的透明硬质氧气面罩，闪烁着的发光二极管群，大小不一围在一起的液晶显示器，大量红色和黄色液体流通的管子，加上如同湿头发一般蜿蜒曲折的电线。而这之中最让人在意的是机械般来回伸缩的像泵一样的东西。并非一个，而是有很多。

　　那是，什么东西？

　　有那么小吗？

　　这是那个不论科学还是魔法，嘲笑并扰乱整个世界的，安娜·施普伦格尔吗？没有气息、没有存在感、没有温度、甚至不以人类形态存在。他大概会相信这是具美丽标本被淹没在大量机械之中。

　　『从法医学角度而言，她还未处于脑死亡的状态。所以得给她连上各种医疗设备。』

　　隔着显示屏，青蛙脸医生和上条看向同一事物说到。

　　也许，他比稚嫩的少年更准确地掌握更多事实。

　　『……说实话，不使用医疗器械的话，她甚至无法保持呼吸和心跳。只要一使用生命维持装置，除非本人或亲属同意否则不能摘下，有这个制度真是幸运对吧？』

　　「……」

　　『肉体上她应当是已经死亡的状态才对，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电击或中毒的反应啊？』

　　「矮小液体」。

　　封入一部分爱丽丝·异典的力量，只为夺取「超绝者」的力量并将其真正杀死而制成的扭曲灵装。

　　到这种地步了吗？

　　已经做到这么完美了吗？

　　（而那个爱丽丝……也已经不在了……）

　　他想起那个被某种可怕的力量压碎，失去整个头部躺在冰冷路面上的，娇小的尸体。

　　一瞬间五味杂陈，他无法整理自己的感情。

　　爱丽丝输掉了，即使看到结果他也不敢相信。

　　（但是，即使爱丽丝不在了，也不是说那股力量就会消失……）

　　安娜·施普伦格尔失去了心跳和呼吸。而即使原本借出力量的爱丽丝·异典死亡，安娜仍未苏醒的话，说明这是与本人分开储存的「力量」吗，类似于通过插座充电的蓄电池。

　　爱丽丝已经不在了。

　　但能帮助安娜的只有爱丽丝。

　　这样下去，只会陷入恶性循环。没有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任何的抵抗，从一处毁灭开始一环接一环地失去一切。

　　已经无法阻止了吗？这世界已经迎来终结了吗？

　　「……抱歉，没有静候黄昏的时间了。」

　　背靠冰冷的墙壁，主宰夜与月的魔女们的女神阿拉蒂娅如此说道。

　　「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仍肆无忌惮。照这样无论你做何选择，那家伙都会来到这家医院的。」

　　「……」

　　屠尽所有「超绝者」，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随口说过这句话。

　　阿拉蒂娅也好，博洛尼魅魔也好，以及现在甚至无法自主呼吸的安娜·施普伦格尔也好，一个不留。

　　但话说回来，他也没说过不杀并非「超绝者」的上条。

　　那不是会好好听话的怪物。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他无止尽吞噬着目之所及的一切，沉溺愉悦，是究极的畜生。

　　2

　　亚雷斯特·克劳利既没有飞上天，也没有穿过墙。

　　那个「人类」只是将一个少年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医院后，就离开了他的老朋友，那位长着青蛙脸的医生。

　　但他实在撑不到离开这座医院。

　　更不走运的是，这条走廊刚好空无一人。

　　「啊啊啊……」

　　已经到极限了。

　　踉踉跄跄地靠倒在了墙边，亚雷斯塔随后叫喊起来。

　　失去了要做的事后慢慢瘫在地板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努力生活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

　　为什么，每次只有自己这样的人存活了下来？

　　对于安娜·金斯福德，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位连他这种别扭的人都能真心尊敬其伟大的仁慈宗师，尽管他对其永久遗体进行改造，令她能够说话本身就是个不自然的状态。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减轻他失去她的痛苦。

　　对「人类」亚雷斯塔而言，绝对无法获得的东西。

　　财富、学识、名声，将这些悉数夺取收集起来的世间最大的恶人，但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贤惠优秀女性的恩惠。

　　布莱斯路之战，说到底是亚雷斯塔以妻子萝丝和女儿莉莉丝那被扭曲的命运为契机发起的战争。

　　住在「没有窗户的大楼」里担任学园都市理事长时，米娜·马瑟斯是作为自己的「计划（Plan）」的领航员。是仇敌马瑟斯的妻子。也许也是因为这份命运特意选择了距离感极其微妙的人物。

　　现在，也成了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不管怎么哀求，都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结局。CRC，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围绕在他身边的死亡气息，是货真价实的。正因为亚雷斯塔独自制造过近代西方魔法史上最大战争「布莱斯路之战」，才理解透彻。

　　对方能像马瑟斯和维斯考特一样操纵死亡。

　　而且水平高出更多。

　　是战斗，还是逃跑。自己甚至无法做出决定。不对，过往的亚雷斯塔只会死死咬住血淋淋的战斗道路。在萌生迟疑的那一刻就等于已经承认了自己内心的软弱。毫无自由，承认吧丧家之犬，自己已被他的恐怖所束缚。

　　别说战斗了。

　　就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站在那里。

　　不是害怕自己的死。

　　对CRC之战。如果前后左右上下任何一个行动都必然伴随着对生命的消耗，那自己每做出一次选择，到底要把多少性命送进墓地呢。

　　『……』

　　黄金猎犬一言未发。

　　只是看着。

　　亚雷斯塔并非完美的存在，这一点木原脑干十分理解。所以就算惨不忍睹，就算不忍直视，就算丢尽脸面，也无所谓。

　　它非常清楚，这个「人类」一定会在最后的最后，得出正确的答案。

　　「……你不对我失望吗？对见到那种场面，却连复仇的誓言都做不出的我……」

　　『蠢货，我可是理解浪漫的男人啊。』

　　所以，不管多久我都会等候。

　　木原脑干同样不会吐露出这句话。

　　3

　　双腿叉开摆出魄力十足的站姿。

　　要说是谁的话，那是茵蒂克丝和御坂美琴。

　　「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是。」

　　上条立马开始思索如何对美琴大谈特谈有关魔法侧的事情，但想到随着R&C超自然公司的兴起，对魔法的认知也发生了些许变化。比不可能更现实了一点。不过，让美琴真真正正相信魔法的存在就是另一回事了。

　　为了杀掉「超绝者」而特化的灵装「矮小液体」。

　　「桥架结社」的目的。

　　穷凶极恶的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

　　爱丽丝·异典的死亡。

　　以及缠满医疗器械无法行动的安娜·施普伦格尔。

　　「……正因如此罗森克鲁兹是极凶极恶之徒。他毫不费劲地秒杀了爱丽丝，那个在学园都市内挂名『暗部』的游乐场过足了瘾、根本不把魔法侧放在眼里的女孩。就连我也没赢。惨败到甚至无法分析败因。虽然不记得了，但要不是亚雷斯塔插手我早死了，没有理由不被杀掉。」

　　「……」

　　说话途中，他感到茵蒂克丝的眼神越来越严峻，而美琴则反过来，瞳孔中的情感像是被漂白抹去了一样。

　　可怕。

　　虽然可怕，但上条理解，如果他没有被允许就沉默的话马上就会炸锅了。

　　「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也可以赶紧离开医院藏起来，但安娜处于那种无法行动的状态。罗森克鲁兹那家伙要是攻入这里的话，我们必须趁CRC到医院前阻止他……呃，两位，怎、怎么了？一脸阴沉地俯视，还气到发d——」

　　「为、什、么！！一切的前提是当麻要拼命去战斗啊！！！！！！」

　　「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懂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在ICU里说这种话就该先好好揍这家伙一顿才是为他好。」

　　被结结实实痛扁了一顿，动真格的。

　　话说都变红了。半边视线都变成粘稠红色了？！

　　「噢噢噢噢噢！！本来血都快干了还要咬头就真是行凶了啊茵蒂克丝！还有御坂也是别在医院里噼里啪啦放电啊医院全是精密医疗器械会给别人造成麻烦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顺便一提，魔女们的女神阿拉蒂娅没有特意过来帮忙。

　　她只是一脸平淡地看向这里。

　　遍体鳞伤四处飙血的上条说道。

　　「总、总之罗森克鲁兹那家伙是怪物。要是那家伙以安娜为目标来到医院的话，就必须做点什么在他来之前阻止他。毕竟安娜处于无法活动的状态，必须由我们先手压制罗森克鲁兹。」

　　「？」

　　明明说的是如此理所应当，却没人同意。

　　不仅美琴，连茵蒂克丝也是。

　　随后。

　　「……我说啊，也许这种残酷的话只能由旁观者来说。」

　　话语里透露着胆怯。

　　御坂美琴说道。

　　「安娜的性命被觊觎着。可现在这间医院里的患者和医生们全部有可能遇害。那不惜将无辜的人们卷进来，必须拼命守护那个坏女人的理由是什么？」

　　4

　　不止那个少年。

　　魔女们的女神阿拉蒂娅，也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爱丽丝·异典已经不在了。

　　她不像自己一样可以预备出第二个或第三个。

　　「桥架结社」半途而废，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失去作为核心人物的爱丽丝的影响过于强烈，「超绝者」齐聚拼死一搏的结果就是如此。

　　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

　　有了如此凄惨的经历，恐怕他们已经没有团结起来的力量了。

　　但即使如此，时间不会停留。

　　阿拉蒂娅没有后悔或犹豫。

　　（……我也，必须决定如何行动了吗？）

　　咣铛一声。

　　是某种东西摔落的金属音。

　　阿拉蒂娅看向一旁的病房，那里只有一张床，好像是个单人间。里面有个穿睡衣的五六岁小女孩，她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着。说不定，在学园都市开始开发能力之前就住在这间医院里了。

　　床上沾染着斑斑血红。

　　大概是自己拔掉了输血的针头。

　　「不要，请不要按呼唤铃。」

　　在她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之前，眼前的女孩冷冷地说道。

　　床边虽然放着一些私人物品，但玩偶和画册都有些褪色了。可能是早些时候常有人来慰问送的，如今却不怎么来了。

　　阿拉蒂娅看向画册的封面。

　　（……灰姑娘，吗？）

　　「才没有什么魔女呢。」

　　女孩没有看向书那边。

　　只剩下褪色的画册。

　　「……不会出现什么奇迹，再怎么努力身体也不见有一点变好，这我清楚得很。R&C超自然公司出现时我还吓了一跳，但是网站不出意外很快就被关掉了。果然不是谁都能用——」

　　说着，女孩的声音停住了。

　　甚至不需要打响指。

　　阿拉蒂娅的手中出现一根漩涡状的棒棒糖，在手中转了一圈忽然变为一只乌鸦，扇扇翅膀又变成兔子，最后变成小猫趴在阿拉蒂娅的肩膀上。

　　床上的女孩向前倾身。

　　「那，那是什么？是什么能力？」

　　「不需要任何才能，这是谁都可以自由使用的魔法。」

　　阿拉蒂娅把棒子旋转一小圈，随后肩上的小猫就像丝带一样散开再度变回漩涡状的棒棒糖。

　　「这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一言断定。

　　这也是她的使命。

　　「我是不会允许那种『障壁』存在的。我会留下活下去的希望。如果真对魔女的世界感兴趣的话，在战胜病魔之后试着来找我吧。」

　　「……大姐姐是魔女吗？」

　　「不是哦。」

　　阿拉蒂娅摇了摇头。

　　她看向床边放着的褪色画册，轻轻眯起眼睛。

　　随后重新把手伸向呼唤铃的按钮——

　　「我是主宰夜与月的魔女们的女神。守护指引所有憧憬魔女之人的存在哦。」

　　走出病房。

　　与慌张赶来的护士们擦肩而过。

　　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只留下静静叹气的「超绝者」。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那种事情。CRC明确以这里为目标，不如说这所医院里所有人性命攸关的原因就是阿拉蒂娅她们。

　　不过。

　　那又如何？

　　从没人责问她是否称职。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拯救世界的力量。所以她不以自己的魔法名自称，而是选择了借用别的神的名讳，披上其外表和性质的「超绝者」这条路。

　　说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呢？

　　即便不相称，她也有决不妥协的事情吧？

　　即使屡战屡败。

　　最后究竟轮到谁咽下苦果呢？

　　「……哼。」

　　5

　　上条当麻一个人，无精打采地走在医院走廊里。

　　无法达成共识。

　　御坂美琴的那番话，就像是一块重物砸在他头上。

　　但是，恐怕那就是上条绝对说不出的「正确答案」。从另一视角看那才是正确的说法。毕竟对美琴而言，安娜·施普伦格尔只是圣诞节前后严重扰乱学园都市，并让上条感染杀人微生物的极恶之人。

　　仍处于跨年的一月。

　　两位少女不知道，将她从被亚雷斯塔改造成胶卷罐囚禁（？）起来的状态下救出，被姆特·底比斯追杀时开着机动战车四处逃亡时的表情。还有在折扣店里的嬉闹，被看见裸体的害羞和生气，开始喜欢上日本的粗点心等这些她的另一面。她们都不知道。

　　对世间任何一个人而言都一样吧。

　　毕竟安娜自己将那样的表情隐藏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办法知道。

　　但，上条知道。

　　她绝不是超人。金斯福德现身时被吓到颤抖着快要哭出来，快被姆特·底比斯杀死时也不顾自身利益驾驶着机动战车帮助上条他们。她是抱着理所应当的感情，克服恐惧向前迈进的人。

　　而就在这时。

　　他看见了某人。

　　「嗨阿上，你又来看超短裙护士了吗？还是说睡衣少女呢？」

　　蓝发耳环。

　　为什么他会在这间医院。

　　上条当麻不寒而栗。

　　「说起来你这货……之前不是大冬天为了追求人体的温度，把欧〇鼠标垫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后猛抓一顿才被送到医院吗？开玩笑吧，那都过去多久了，新年伊始这世界的法则都变过了啊！！」

　　「不是不是。是这边清汤寡水的住院餐给我吃得够够的，等出院想犒劳自己我就直奔二浪拉面注结果根本吃不消搞得又住院了。」

　　注释：名字可能来源于「二郎系」拉面，这种拉面油脂浓度极高。

　　「唉！你可是应该狼吞虎咽每一份免费加量米饭的男高中生，却被油盐整得高血压叫救护车？！才几天没见连普通连锁店的猪油拉面都能干趴你了，真令人失望！！」

　　「呵，阿上，这可不是胡闹，登峰造极的路上恐惧从未缺席。就和名垂青史的传说级粪作也不是想做就做的一样，只有极致认真的人才能召唤出来奇迹般的平衡，才能造就的神之伟业啊。」

　　「你这混蛋别在说食物的时候说粪啊。」

　　「……声音别这么暗淡嘛。一月五日，就算正月结束了，我们的寒假不还没结束吗？怎么啦，因为错过大厅里的巨大镜饼注在伤心？」

　　注释：日本过新年元旦时用来供奉神明的圆饼形年糕，也会装饰在家中祈求和平顺利。

　　这怎么可能呢，上条想马上回答，但他口中却无法像平常那样说话。

　　他因为数次死战反复入院，已经对医院有所了解，在这里各种节假活动就是会特地搞得比较夸张。对上条他们而言再平常不过的节假活动，很多患者却不得不抱着今年可能是最后一次，说不定就没有下次了的心态用尽全力享受。

　　这种地方正被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觊觎着。

　　毫无秩序在现实中播散死亡的存在。

　　现在他也正出于玩乐地播散死亡。他和上条，到底是谁把人们置于危险之中？

　　「如果啊。」

　　一句低语。

　　虽然觉得不合适，但上条对同班同学吐露心声。

　　或者说，正因为是好友也说不定。

　　「假设一下如果你做的事情，无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最终总有人会受伤。那么蓝发耳环，你会选择走哪一边？是依然选择站在正确的一方，或者选择能救下最多人的一方？我知道选择的标准当然能有很多就是了。」

　　「那答案就一个，能让可爱女生欢笑的那个。」

　　毫无犹豫。

　　蓝发耳环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糊弄。

　　而是极其认真看着上条的眼睛回答。

　　「善恶这么难的话题我不懂，哪怕衡量善恶的标准也都没个谱。那我能做的就是判断眼前之人是否能让自己内心萌动。如果不想就此结束的话，即使拼上自己性命也会去支持她。不管谁是排行榜第几或有多少粉丝，我认为是最棒的，那就是世界上最棒的。这也是阿宅生活里唯一的信条哟？」

　　「……」

　　上条屏住呼吸。

　　对啊。

　　在救助面前之人的时候，究竟有什么理由需要先向正义的英雄做请示？

　　本来上条当麻就不是有立场或责任的人。

　　不就是随处可见的高中生吗？

　　「怎么啦阿上？」

　　「没事，只是我重新明白了一点。御坂她的话也是，旁观视角果然很重要啊。」

　　好像很难为情，上条挠了挠头。

　　这时。

　　从上条上衣的口袋里掉出某件东西。

　　薄薄的树脂包装。游戏软件的盒子。那上面明确写着。

　　丰满的☆魔女审判。

　　蓝发耳环如同被雷劈过一般。

　　上条也明白这是相当不妙的状况。

　　「……阿上，那是……别说是网上拍卖，就算去二手店里，承载这一传说之作标题的OLED屏主机都够格摆进玻璃展柜镇店了……」

　　「不不不！！是、是安娜·施普伦格尔那家伙……把在折扣店里发现的东西偷偷塞进来的？！那家伙啊，被揍得失去意识也要给别人的人生四处添乱啊啊啊！！」

　　「呼。那我就把这些交给你这个有共同爱好的朋友吧。传说中的旧硬件版丰满魔女2和丰满魔女Plus！！」

　　「哈？都穷途末路了还能有这样的展开……？啊啊啊啊，阿拉蒂娅正在走廊角落里看着呢。魔女们的女神大人那恐怖的双眼正许久未见地放着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6

　　茵蒂克丝仍站在ICU室前。

　　上条当麻已经出去了。

　　现在只剩下被巨型机械围起来的安娜·施普伦格尔。

　　茵蒂克丝正透过厚实的透明树脂，注视着生死不明的娇小少女。

　　「真是的……」

　　茵蒂克丝的头帽边角出现一阵晃动，随后有什么落在她肩上。

　　身高十五厘米的「魔神」欧提努斯。

　　「不过是放任了几天而已……那个人类周围依旧事态发展迅速。」

　　「承载虚伪记号的『超绝者』团体，和被他们复活的真货，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

　　「那就很复杂了。假如那个人类和罗森克鲁兹针锋相对，先不论谁输谁赢学园都市都会被轻易破坏。」

　　「如果放任罗森克鲁兹的话会怎样？」

　　「……嗯，我不认为小小地球能容纳他那种混蛋。」

　　此时，茵蒂克丝貌似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她是从属于即使在英国清教中也堪称特殊的「必要之恶教会（Necessarius）」的魔道书图书馆。

　　若是本不应存于现世的魔法师复苏，随意破坏一无所知之人生存的世界，那她没有理由不去阻止这些。

　　随后的问题就是。

　　「看结果算是帮助了安娜·施普伦格尔这你怎么想？」

　　「说实话很头疼……选哪边都头疼。反正不管怎么看，放任罗森克鲁兹也不会有好兆头。」

　　「但之后当麻又会缠上麻烦的人脉……」

　　「你有立场说这个吗，魔道书图书馆。」

　　环抱双手出口不逊的「魔神」大概也是同路人吧。

　　7

　　医院的院子里。

　　御坂美琴望着地面，试图让大脑冷静一下。

　　「话说御坂同学的观点，有时显得格外严厉冷酷呢。」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第五位的少女并不会回答一脸诧异的美琴。

　　食蜂操祈。

　　原本就是神出鬼没，能操纵他人记忆或表情从而出现在任何地方的常盘台女王。

　　尽管「心理掌握（Mental Out）」对美琴无效，她依然来到了这里。

　　「你对自己说过的话产生后悔力了吗？」

　　「……好烦啊你。」

　　她不假思索低声说。

　　无法忘掉少年饱受打击的表情。

　　安娜·施普伦格尔。即使所说之话相同，美琴也多少明白，自己掌握的信息和与之相处的时间都差他太多了。不如说最糟糕的是，那个笨蛋不管有没有理由都会去帮助眼前受苦的人。没有帮助坏女人安娜的必要，虽然这是正确的，但凭这一句正确就想撼动他才是违和的源头。

　　才不想看到那种表情。

　　但美琴觉得，这是一个必须有人提出的问题。

　　安娜·施普伦格尔是极恶之徒，这一点不言而喻。

　　在立足于这个前提的基础上——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我基本都会站在他那边帮助他。就算他要一条路走到黑，我也选择为他贡献应援力哟。」

　　「之前我就很在意了，为什么你会对那个笨蛋如此执着？」

　　「就像御坂同学有自己的理由一样，我也有自己的理由☆」

　　但各自的结论却大相径庭。

　　如果美琴看到他正向着一条道走到黑的话，即使迎面一拳也要让他回到正道上。因为她认为只是放纵地在背后推他一把，并不算是同伴。

　　「所以我觉得，御坂同学如今真正想做的，不是问我会如何行动这种带有无聊询问力的事情哟。」

　　伴随轻轻的笑声。

　　食蜂操祈如此追问。

　　「自己该如何行动，你想知道的应该是这个吧。」

　　8

　　被夕阳染红的医院房顶上。

　　在给予了用极度好色眼光看待魔女的无礼之徒上条当麻一记旋转锁头（甜蜜口味）之后，主宰夜与月的魔女们的女神阿拉蒂娅置身于寒冷的屋外。

　　她是将「救助所有受欺凌魔女」定为「救赎条件」的「超绝者」。而为了与安娜战斗抱着自杀决心使用魔法的上条当麻，对魔女们的女神而言是符合「救赎条件」的特别个例。要是他去战斗，阿拉蒂娅毫无疑问也会参战。

　　但仅靠这些是赢不了的。

　　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他可是秒杀了所有参与仪式的「超绝者」。就连破格的爱丽丝·异典都被他打碎脑袋惨死。作为「桥架结社」的一员，常规的「超绝者」只身挑战罗森克鲁兹毫无取胜机会。

　　那怎么做才好呢。

　　既然上条当麻是拯救对象，就不能简简单单放弃。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帮助他。

　　「……」

　　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

　　如床单拍打空气的声音一般，与之一起降落在金属栅栏上的，是妖艳的恶魔。修长的金色波浪状头发，洁白的肌肤，头上动物一般的角，腰后箭矢形状的尾巴，而且背上长着蝙蝠一般的巨型翅膀的「超绝者」。

　　阿拉蒂娅仰头看着身着连体束身衣，也就是说只穿一片内衣飞在空中的某人。

　　「博洛尼魅魔。」

　　「嘻嘻，你们也想办法活下来了么？」

　　还是和以往一样，共通语调有些奇怪的博洛尼魅魔无所事事地说。

　　阿拉蒂娅轻轻叹了口气。

　　「爱丽丝好像死了。」

　　「好像是。」

　　「安娜也被你们干掉了。还有几个常规的『超绝者』活着呢？」

　　「嗯？除了我们还有『古老善良的玛丽亚』和姆特·底比斯。此外应该还有几个人。和不在仪式现场所以存活下来的你们不同，处在现场依然活蹦乱跳的我可是相当稀有的榜样。还想你能稍微夸两句呢。」

　　「……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呢？」

　　「消失了。」

　　很微妙的回答。

　　没有在和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的战斗中丧命吗？

　　CRC仍在这座学园都市之中。

　　屠尽所有「超绝者」。

　　并没有什么惊人的理由。无关对错，更谈不上喜恶。上条当麻确实这么说过，还一度满脸惭愧。

　　栅栏上的博洛尼魅魔长叹一口气。

　　「……他居然说，因为无聊，所以打发时间吗？」

　　「……」

　　「即使不露风声，罗森克鲁兹也必定以这座医院为目标。安娜·施普伦格尔迟早会被锁定为猎物。那么反过来说，知道目标的话，也就有机会事先做好准备。」

　　那些充满嘲讽和恶意的话语仍在脑子里回响。

　　被CRC这样的怪物追杀玩弄，要是普通人早就失去冷静了，但在此之前，作为「超绝者」的她仍有不能接受的部分。

　　「你会相信吗？」

　　「相信什么？」

　　「救世主。关于他的真面目。」

　　「目前看到的就是全部了。若他不是为拯救蒙冤的受害人而行动的话，我只能摸索别的办法了……那家伙单纯明了地偏离了期望。明明应当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悄然死去，我们却特意让那样的家伙复活了。」

　　罗森克鲁兹，离救赎的方向相背而驰。

　　那他又是为了什么挥动庞大的力量？

　　不管是什么，都根本抽不出「救赎」这一张牌。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事情。

　　魔女们的女神阿拉蒂娅，顾名思义就是为了拯救「受欺凌的魔女」而存在的。

　　不管之前如何，她都把自己改造成了现在这样。

　　要是CRC不仅不去拯救，甚至还会加害符合她「救赎条件」的人。

　　不，这并不是假设。

　　开什么玩笑。

　　他已经证明了。对阿拉蒂娅而言，为守护学园都市，不明所以就使用魔法的上条当麻，能被算作拥有善心的魔女之一。

　　而对他下手。

　　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已然触碰到了女神的圣域。

　　「幸存后的你们打算怎么办？」

　　「又问这么麻烦的问题吗？」

　　博洛尼魅魔坐在高高的栅栏上，俯视着她。

　　「说实话我不在意自己的性命被盯上。」

　　「嗯。」

　　阿拉蒂娅也没有很惊讶。

　　确定并帮助除自己之外的救赎对象，说到底「超绝者」就是这种存在。也可以说，只有将自己彻底改造到如此地步，才能冠以此名。也就爱丽丝和安娜是例外吧。

　　「不过就算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暴走，那造成的伤亡也非冤案，我不打算帮助加害者，更没打算把救赎范围扩大到所有被害者。毕竟我清楚，这样只会无法承受而自取灭亡。」

　　「……」

　　「别瞪我。你不也想把范围缩小到『想帮助受欺凌的魔女』吗？你应该明白无限制扩大定义终将走向灭亡。」

　　她多少也明白这点。

　　但若是顺着这条道，就无法取得协助了。阿拉蒂娅一个人无法匹敌罗森克鲁兹，那就无法帮助作为「救赎对象」的上条当麻，为此她有必要想尽办法将其他「超绝者」卷入自己的事情中。

　　「哼哼♪」

　　对方貌似也察觉到了。

　　她双腿来回摇摆了几下，一口气从高高的栅栏上跳了下来。

　　博洛尼魅魔将手掌放在自己胸前，闭起一只眼睛如此问道。

　　用如同恶魔的诱惑一般，温柔又恶毒的声音。

　　「『古老善良的玛丽亚』、姆特·底比斯，还有我。姑且就先这么多条件吧。你脑海中能浮现出把这些串在一起的线索吗，阿拉蒂娅？」

　　＊想把奇迹寄予并不特别的人们。

　　＊想用严刑来守护自己选定的集团。现在选择的是「桥架结社」。

　　＊以及，想帮助所有冤案受害者。

　　「不用说也知道，我等『桥架结社』的超绝者，每人都是依据定义的『救赎条件』而行动的。所以，若是想让我们动起来，必须要符合『救赎条件』，和如今在此处全员的条件不能有矛盾。」

　　「……」

　　这简直难如登天，阿拉蒂娅应该明白。

　　毕竟正因不可兼得，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超绝者」们才笼统地选择让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复活来拯救全世界。

　　「那么，怎么办呢，阿拉蒂娅。」

　　博洛尼魅魔双手伸向后方，把脸凑到很近的地方。

　　恶魔笑着说道。

　　「为了那个小弟弟，你有决心挑战这道无解的谜题吗？」

　　9

　　既非午后也非黄昏，现在是下午时分。

　　正当低谷的时间点，或许就是最不受人待见的时刻。上条独自一人坐在多个自动售货机并排的休息区。

　　蓝发耳环所说的话很简单，是上条未曾注意到的视角。

　　只保护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吧。

　　或者说对高中生上条而言，这是容易依赖的选项。

　　「……但是。」

　　为此，将他们牵扯进来真的好吗？

　　安娜·施普伦格尔，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圣诞快乐，我那失去了记忆的敌人，今天你的样子很帅哟？』

　　一开始毫无疑问是敌人。

　　用致死的微生物圣日耳曼，嘴对嘴袭击自己。而且为了和上条右手的幻想杀手（Imagine Breaker）战斗，甚至使用了无论胜负都会令「蔷薇十字（Rosenkreuzer）」的古怪同胞丧命的残虐手段。

　　『你在使用魔法？！以将我植入你体内的圣日耳曼化为盟友的方式！！』

　　即使被二人拼尽全力联手击溃，安娜·施普伦格尔也轻松摆脱警备员（Anti-Skill）的束缚逃掉，又在洛杉矶制造大事件。

　　与「超绝者」集结的「桥架结社」会合，也成功干涉爱丽丝·异典，让重重谜团的魔法结社陷入暴走状态。

　　但这样的安娜也有天敌。

　　亚雷斯塔·克劳利，以及受他驱使的安娜·金斯福德。

　　当看到被制成没有四肢和躯体的人形胶卷罐的安娜·施普伦格尔时，上条不知为何伸出援手。他无法说明为什么会那么做，只是，这么想到。

　　安娜·施普伦格尔确实可恨。

　　但这种结局没人会高兴。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会老老实实地搬出王牌的啦，仅限这次。』

　　那么，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无法用言语表明，但，只有一件事可以断言，打算用「矮小液体」对安娜行刑的「桥架结社」的姆特·底比斯，或是打算派金斯福德来解决安娜的亚雷斯塔都与自己无法相容。

　　或许是不对的。

　　或许不能说是合理的。

　　但是，挺起胸膛。

　　『虽然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我就能与这个世界达成和解。』

　　啊。

　　对啊。

　　『……要是这个「王」真的存在就好了，蠢货。』

　　对啊。

　　是坏女人又如何，是强敌又怎么样。

　　不管这场争斗如何结束，怎样尘埃落定。

　　我绝对不想看到，以安娜·施普伦格尔死亡来收场的结局。

　　这一结论哪里奇怪了？

　　「……」

　　但是。

　　即使上条一人擅自决定下来，作为平凡的高中生也无法在现实中帮助正在ICU里连上机器的安娜。

　　更不能战胜正逼近此处的罗森克鲁兹。

　　这座医院里有很多病人，还有支撑他们的医生和护士等医疗相关人员。在医院的人们被夺去了日常，每个人都拼命战斗，想要将找回日常。濒临死亡的不只是安娜·施普伦格尔。她并非特例。那么凭什么把大家都牵扯进来？

　　想要得到帮助。

　　可是该由谁用何种方式来帮助呢……？

　　有人向沉浸在烦恼中的上条靠了过来。

　　「哦？你在这里啊。」

　　青蛙脸的医生。

　　上条不由自主地低声说道。

　　「安娜她……？」

　　「爱丽丝·异典还有『矮小液体』我都不太了解啊。」

　　他没有说谎。青蛙脸的医生所说的话，十分简单。

　　简单到直击上条当麻的内心。

　　「你打算怎么做？」

　　「……」

　　咬紧牙关。

　　拼命思考，但是，不行。

　　「安娜她，是坏人，这件事毫无狡辩余地……」

　　已经，无法停住了。

　　声音。

　　比起从口中，更像是从自己的心中传出的。

　　「但是，我不希望她就这么死掉。」

　　于是，决定了。

　　不对，自己决定了。

　　定下自己应在的地方，应朝的方向，应有的立场。

　　随后，上条当麻全部展现了出来。

　　将自己的丑态，全部展现了出来。

　　「因为，即使大家都说安娜是坏人她也救过我。那天晚上要不是安娜的话我就拿不到机动战车，也许当晚我就丧命街头了。被从人形胶卷罐中解放后，要是安娜只想让自己活下去就没必要把我和阿拉蒂娅牵扯进来吧？骗过我们再独自逃走有何不可呢？安娜会戏弄别人，嘲笑别人，但也确实有不求任何回报伸出援手的时候！不对不是这样，不是想以德报德，不是为了报恩才搭救！！不是这样。在折扣店时她会戏弄我，缠着我。在加油站时看见阿拉蒂娅脚上的胶带会偷笑，还会开心地吃着日式点心。那就是平凡的女孩子啊。安娜和大家一样，只不过碰巧身为拥有力量的非常规的『超绝者』。不能抛弃她，我不能抛弃她！！怎么可能简单地一刀切来划定朋友和敌人啊！不要，我不要她死掉！！不想思考这种事！我才不管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有多强大，又或者说找他战斗有多可笑。不能让她被抢走，我绝不会眼睁睁望着她被肆意蹂躏！我一定会对付那家伙，不管有什么方法，绝对要赢下来保护安娜！但是，这样还不行。打败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不过是一场胜负，就算我赢了也不会救回谁的性命。那才不是目标。如果安娜不能重新站起来那就没有任何意义！！有些事情只靠挥舞拳头是做不到的啊！安娜被『矮小液体』击溃了，就算我的右手也帮不到她。爱丽丝已经死了，不能借用那孩子力量的现在，我只能拜托你了。拜托你那普通的科学的随处可见但一定能做到我绝对无能为力之事的医生的力量！！不要啊，我不想放弃，我不会放弃安娜·施普伦格尔！！哪会就这么放弃她的性命！！！！！！……虽然跟她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我已经见过安娜脸上表露笑容了。我才不管什么来路不明的『王』。我们一定要亲手把安娜从黑暗中给拉出来。想让她笑出来，仅此而已，我只想再次看到安娜的笑容！！哪怕要我献出性命！！所以，拜托了。结束后我会去警备员（Anti-Skill）那里自首，假如帮助坏人是坏事的话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上电视曝光也好，被网暴也好，我也会挺起胸膛昂首走向少年院的！！呜呜啊啊啊，所以拜托了别对安娜见死不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已经，不成样子了。

　　完全虚脱了，上条用两手紧握眼前的医生，双膝跪在了地上。

　　与之相对的。

　　青蛙脸的医生轻叹一口气。

　　他开口说道。

　　一如往常。

　　「你呀，果然还是想太多了吧？」

　　「……」

　　「不管你想得多深，为本就没有必要的事情一直烦恼没意义吧？我不是医生吗？这种情况下不用找那么长的理由，说一句话不就好了吗？……『救救她』。」

　　这句话。

　　作为医生而言理所应当，自然而然。

　　「但是……」

　　「嗯？」

　　「……安娜是坏人——」

　　「所以呢？想要挽救一位危在旦夕的坏人究竟哪里有问题？」

　　「喊了救命，也没有人回应……」

　　「作为医生，我会尽我所能。那么你能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得到了帮助。

　　为了不让世界级的坏女人死去，上条丑态百出极度任性，不惜让事态恶化牵扯进更多无关之人，这种彻头彻尾的愚蠢行动，得到了一个帮助。

　　守护生命之人的「理所应当」没有动摇，一如既往。即使在特殊情况下所有人都随波逐流，明明顺应环境能赢下一身轻，他却绝不动摇。这就是应对人命之人所坚守的职业尊严吗。

　　亲眼目睹到这些。

　　年少无知手足无措的上条当麻，又燃起了某些火种。

　　那是渺小，却坚定存在于自己内心的东西。

　　那就是核心。上条当麻得到了自己内心的支柱。

　　这位医生不会说谎。

　　他说能救那病人一定能得救。

　　之所以毫无根据地相信他，是因为上条自己实际上数次面临过死亡。他不清楚青蛙脸医生的底细。但他绝不会背叛别人的性命，这一点可以确定。

　　没有什么特别的答案，而是从自己的过往和经验中得到的依据。

　　在此之后。

　　医生即使明知对自己不利也会为安娜拼尽全力，而他只需要杜绝会妨碍医生的存在接近医院的情况发生就好。

　　只要这样，一切就能圆满结束。

　　安娜·施普伦格尔。能再一次见到这位坏女人的嘲笑谩骂，能看见她骂骂咧咧还给别人添堵，还能再见她的笑容。

　　若是如此。

　　这绝对会成为，稚嫩少年握紧右拳的理由。

　　「医生。」

　　「嗯？」

　　「全拜托你了。」

　　上条当麻深深地鞠躬，随后转身。

　　走向医院正门的玄关，外面是危险丛生的学园都市。

　　心中定下了目标，随后就只需要握紧右拳冲向前方。

　　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

　　打败这最强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