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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谱

龙王的工作! 白鸟士郎 33991 2024-11-04 12:09

  ☗审判时刻

  月光圣市会长及布鲁诺•雷蒙德专务董事之下,还有七名常务董事在将棋会馆二楼的研修室齐聚一堂。剩下的一人是住在关西的前联盟职员,那个人同样也从关西将棋会馆远端参加会议。

  董事成员当中,仅有释迦堂里奈女流八段一名女性,其余全是男性。而且每个人都是曾经获得头衔或曾经晋升A级的大棋士。

  他们散发的压迫感非比寻常。

  雏鹤爱于折叠椅就坐,挺直背脊抵抗那压迫感。

  身为女流棋士会副会长的鹿路庭珠代,是唯一容许同席的人,她早已紧张到下腹隐隐作痛。

  然而与此同时,她也无法压抑剧烈鼓动的心脏。

  ──全员到齐……这下应该行得通吧?

  「…………」

  坐在她身旁的爱,反而冷静到令人害怕。

  面临关键胜负时反而更能专注精神的『强大棋士』就坐在眼前。无论结果如何,身为胜负师的她都会全心应战。

  爱面对顶尖棋士也丝毫不感到畏怯,令鹿路庭感到十分可靠。

  ──不对,我不该是受鼓舞的一方才对!!

  「现在开始传达董事会的商议结果。」

  开口的人,是端坐于中央的月光会长。

  沉重的沉默弥漫室内,甚至能听见隔壁道场传来的棋音。接着,会长道出了他们的决定。

  「我们允许雏鹤爱女流名迹作为特例,参加职业资格考试。测验官人选及合格条件由董事会全权决定。」

  「太好……!!」

  鹿路庭反射性地站起身,差点摆出胜利姿势并呐喊一声「太好了───────!!」,但她连忙坐下。

  身为专务董事的布鲁诺•雷蒙德九段向弟子投以一抹苦笑,接着向爱说明道:

  「恭喜,你成为史上第二位有资格参加职业资格考试的人。顺带一提,董事会全员赞成这个决定。接下来要调整具体的测验日期──」

  「我不参加。」

  「「…………啊?」」

  鹿路庭及雷蒙德同时反问道。

  众人哑口无言,爱则再次斩钉截铁地说道:

  「凭这种条件,我不愿意接受考试。」

  「……能听听你的理由吗?」

  月光以平静的口吻提问,爱也冷静地回答。

  「我不想成为特例。我希望创造永久性的制度,为包含女流棋士在内的所有人开辟无须经由奖励会,就能成为职业棋士的道路。考试内容可以交由联盟决定,但除非改变这项条件,否则我不愿意接受考试。」

  「雏鹤小姐你可以先参加考试,合格之后在职业棋士的世界留下成绩。我们可以参考你的实绩,以后再重新设计制度。这样不行吗?」

  ──没错!这样就足够了!

  鹿路庭在内心为月光致上掌声。她希望对方快点说服那个小鬼答应!

  然而──

  「不行。」

  爱顽固地拒绝了提议。

  「要是我在此接受这种条件,这件事就会成为『前例』。单凭『特例』这种模糊不清的条件,无法促使大家以成为职业棋士为目标。我不认为职业棋士的世界有这么简单。需要更明确的目标才行!」

  「…………」

  盲眼的月光静静地倾听爱的反驳。

  坐在一旁的雷蒙德焦急地说道:

  「假如你的师公清泷钢介九段在现场,毫无疑问会劝告你将棋联盟不可能提出更优渥的条件。他想必会劝你『接受考试』才对。至今有许多人助你一臂之力,你打算背叛他们的好意吗?」

  「正好相反。正是为了借助我力量的那些人,我更不能只满足于自己的利益。清泷老师肯定会这么说才对!」

  雷蒙德对爱顽强的态度感到恼火,将目光投向弟子。

  「……鹿路庭女流二段,你也劝劝她吧。」

  「我────」

  就在此时,鹿路庭总算察觉到师傅的意图。

  让爱作为特例参加资格考试,本来就在董事们的容许范围内。

  而他们之所以表现出理解爱的态度,只是为了阻止爱透过大众媒体,向世人传达她想让考试制度化的诉求。

  今天这场会议之所以全员齐聚一堂,也是为了逼迫爱答应条件。

  而他们传唤鹿路庭到现场的原因,并非为了给予爱勇气……而是希望她说服爱遵循董事会的决定。

  鹿路庭是负责施予致命一击,用来将死玉的金。

  ──即便如此也无所谓!除了防御以外别无他法!

  身为大人的鹿路庭心知肚明。

  师傅雷蒙德根本不是将棋联盟的支配者。他虽然得以晋升为A级,却不曾触及头衔。只因为他是第一位能够成为职业棋士的外国人,才能借助知名度攀升至董事的位置,其实和鹿路庭一样,只是个小角色。

  依照惯例,会长都是由曾经获取头衔的人担任。要不是月光坐拥联盟顶峰,雷蒙德甚至无法维持政权,因此经常向鹿路庭吐露丧气话。她与雷蒙德聚餐时虽然被爱嘲讽为爸爸活,但她那么做其实是为了以弟子的身分鼓励雷蒙德。

  证据就是,雷蒙德此刻正以求助的眼神凝视着鹿路庭。假如现场只有他们两人,他说不定会向鹿路庭叩拜求援。

  ──肯定是某间知名赞助商严厉警告他吧。

  奖励会制度是将棋界的根基,也是用来划分职业及业余的唯一制度。

  假如奖励会制度瓦解,将棋联盟将失去存在意义……肯定有赞助商顽固地如此坚信。实际上,联盟同时维持着女流棋士或推广指导员等各种制度,不过那些制度都得仰赖职业棋战的契约金。最终,一切都得优先考量提供资金给职业将棋界的赞助商意愿,棋士们在此起内哄也无济于事。

  不过在鹿路庭打算开口说服爱的前一刻,她改变了心意。

  因为爱紧握着自己的手,正在阵阵打颤。

  ──唔…………这家伙……

  乍看之下态度很嚣张,但爱其实胆怯不已。毕竟她赌上累积至今的所有筹码,决定与对方一决胜负。

  比起与职业棋士相隔棋盘对局,这么做需要更多、更多勇气。

  ──她一直在勇敢奋战!然而我却……

  那瞬间,鹿路庭珠代下定了决心。

  她强而有力地回握对方颤抖的小手。

  「我也认为,我方只能接受这项提议。」

  「!……」

  鹿路庭语落至此的瞬间,爱猛然颤抖一下。这是她踏入这房间之后初次流露这种反应。

  不过鹿路庭朝晚辈投以一抹无畏的笑容。

  「不过!假如她……雏鹤爱选择其他棋步,就表示她才是正确的!我们已经决定要支持她的决定!并非因为她获得头衔,也不是因为她战胜了职业棋士,是因为她只身一人为所有女流棋士持续奋斗着!!」

  「珠、珠代……」

  尽管对深受动摇的雷蒙德感到歉疚,鹿路庭仍勇敢断言。

  「如果现在不支持她,我们永远只能原地踏步,所以女流棋士直到最后一刻,都会尊重她的意愿。即便要违逆董事会的判断也一样。」

  「着实精彩。」

  在其他董事陷入沉默的时候,唯独前女流棋士会长释迦堂给予掌声。

  「受不了!你这小鬼让别人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了!!」

  「对、对不起…………」

  离开联盟并在附近的汉堡店坐下来休息之后,鹿路庭立刻开始暴饮暴食。

  「……我能理解你的主张,也认为你正确无误,不过这下我们完全与联盟执行部为敌了。你考虑过下一步该怎么做吗?」

  「…………」

  爱不发一语地低着头。

  ──她还有所隐瞒?为何她如此焦急?

  眼前这名小学生采取的行动,简直就像领悟死期即将到来的老人一样。

  ──尽管不知道理由,但她认为错过这次机会就没有下一次了?既然这样……!

  鹿路庭发出「唏唏唏唏唏唏唏」的声响,将奶昔一饮而尽。

  「我明白了。我就如字面一般献身吧。」

  「咦?」

  「其实有几间周刊杂志社表示,只要我愿意提供性感照,他们就刊登关于本次资格考试的报导。泳装……不,用手遮住胸部的裸照我也愿意接受!如果能勾起将棋人口众多的中高年男人的同情心及下半身──」

  「我觉得没有用。」

  「啊!?你的意思是我的性感照没有任何价值吗臭小鬼────!!」

  「不是、不是啦!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鹿路庭气得火冒三丈,将空无一物的奶昔杯摔向地板,爱则赶紧安抚她,像是在警戒四周一般压低声量。

  「透过董事们今天的反应,我总算明白究竟该拜托谁才是正确的。」

  既不是大众媒体,也不是有权力的董事。

  对手是────足以撼动国家的有力人士。

  ☖丧服

  第七局是相当特殊的对局。

  假如能直落四取胜,七番胜负只会下到第四局,第五局之后都是无法确定会不会举行的对局。而第五、六、七局举行的机率,将随数字增加而逐渐变小。

  因此愿意举办第七局的旅馆,通常限定对将棋有深入瞭解,而且经常举办头衔战的地点。

  不过对九头龙八一而言,第七局并不罕见。

  因为我初次获得头衔以及初次防卫头衔时,番胜负都进展到了第七局。

  「虽然这不是重点,但第七局的举办地点环境真不错。」

  我在绿意盎然到难以想像这是东京都中心的旅馆庭园散步,并感受到躁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供御饭小姐的祖先是明治维新的元勋,据说这栋旅馆正是他们的别墅,去年的帝位战开幕局,我和于鬼头老师正是在此对战。

  ──那天,也是师姊确定晋升为职业棋士的日子。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年,令人感觉时光飞逝,由于这段时间实在发生太多事,使我错觉已经过了十年以上。

  唯独一件事可以确定。

  「比起相遇,我经历了更多离别……」

  不过我必须习惯这股寂寞感。若想成为像名人那样的人,就必须保持孤高的地位……即便明天的棋局会令我失去挚友也一样。

  勘验结束之后,截至前夜祭典开始的短暂空暇时间──

  某个人把我叫到了这里。

  「嗨。」

  「释迦堂老师,许久不见了。」

  她在奢华的庭园一隅欣赏紫薇,并等候着我。

  「余已经拜托马莉爱支开其他人。尽管还是令人有些不安,但那孩子最近变得愈来愈可靠了。」

  「她的晋级状况好像很顺利。」

  神锅马莉爱是步梦的妹妹,同时也是如今不再罕见的女性奖励会员。她以6级入会,现在已经晋升4级。才小学六年级就晋升4级,和前途光明的男生相比也算进步得很快。

  「要走走吗?」

  「是。啊……请撑着我的手。」

  「哎呀哎呀,倘若被相关人员撞见,恐怕会遭到误解吧。」

  释迦堂老师开心地绽露微笑,接着用没有拄着拐杖的那只手倚靠我的手臂。庭园高低不平,单凭拐杖很危险。

  她用打探似的眼神仰望我。

  「呵呵……你很容易受身旁的女性影响。透过你目前的言行举止来想像你现在和谁待在一起,着实是一大乐趣。」

  「您第一局没有来到现场对吧?今天是因为对局场就在附近,所以才专程造访吗?」

  我直接无视对方。

  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正是受到了天衣的影响。

  「不,余是受到那孩子的邀请。他还特地预留余和马莉爱的房间。」

  「步梦吗……!?」

  「他甚至准备了特殊衣裳,大概是心怀某种期待吧。」

  「他打算夺取头衔之后直接举办婚礼吗?」

  这间旅馆经常举办将棋头衔战,同时亦是国内屈指可数的知名结婚会场,也曾举办过棋士的婚宴。

  「话说回来,您说有话要和我说,是指什么事?假如要谈我师傅的事,我最近都没见到他──」

  「是关于你家雏鸟的事。」

  「……」

  我早猜到是如此。

  只不过,我本来怀疑释迦堂老师是否真的会在头衔战前一天与我讨论这件事。

  因为这么做很可能会对棋局带来影响。

  ──她不惜这么做,也想让步梦夺取头衔吗?

  我对瞬间涌现这个想法的自己感到厌恶。释迦堂老师才不是会耍这种小把戏的人。

  她应该单纯只是想在没有人偷听的地方,告诉我一些事才对。而且最好不是在胜负期间接获通知,而是趁现在先知道。

  而事情正如我的猜测。

  「董事会同意让那孩子作为特例参加资格考试,她却立即拒绝了。双方条件谈不拢。」

  「这样啊。」

  「你不感到惊讶吗?」

  「爱会这么做,想必有她的理由。」

  其实我的心脏正在剧烈鼓动。为什么要拒绝!?她不正是为了这件事才远赴东京吗!?

  尽管我有成堆的问题想问,但还是佯装冷静。一旦流露些许动摇之情,便会经由手臂传达给释迦堂老师。必须压抑心悸及汗水才行。

  「…………那孩子和你都十分强大呢。」

  不久之后,释迦堂老师松开我的手并停下脚步。她仰望绿意盎然的树林并开口说道:

  「董事会抓住余的把柄,让余沦为《杀手》,但那孩子却轻而易举地超越了余。她没有运用力量,而是靠勇气促使女流棋士团结一致。」

  勇气。

  这个词汇刺激了我的泪腺。

  因为……那是我最初教导爱的话语。

  ──她依然把我的教导珍重地放在心理。

  「步梦也变强了。」

  释迦堂老师以祈求的眼神望向我。

  「于明天展开的将棋,请务必使劲全力。那孩子是追着你的背影才前进到这里……」

  「和那家伙下将棋时,我从来没有手下留情。」

  将释迦堂老师托付给马莉爱之后,我独自返回建筑物准备参加前夜祭典。

  翌晨。

  为了重新进行掷棋,我提早踏入室内。对局室聚集了许多熟面孔。

  见证人为碓冰尊九段。他是我的前一位龙王头衔保持者。顺带一提,这是碓冰老师头一次接下见证人的工作。光是如此,就已经让这场对局蔚为话题。

  记录员和第一局相同,由登龙三段负责。再次选用相同记录员并非没有前例,但格外罕见。

  观战记者为鹄记者,去年第一局她也坐在此处。

  月夜见坂小姐扭动身子,一脸难受地正坐于她身后。要是竖起单膝,肯定会遭到责骂。

  释迦堂老师及马莉爱混杂于采访记者之中,伫立于房间角落守望我们。恐怕是因为要是坐下来的话,要再次站起来会很麻烦。

  这些成员令人回想起十年前的小学生名人战。

  当年我和步梦没有对战,但我偶尔会梦见一幅光景。

  摄影用的聚光灯照耀着一面将棋盘。我在梦中与年幼的步梦并肩迈向那面棋盘,然后一起下将棋。

  我对棋局内容没有印象。

  但每次梦见那场梦,醒来之后我总是大汗淋漓,可见肯定是一场白热化的激战。有时我甚至会流下泪水,表示我也曾经败给他。

  步梦尚未抵达对局室。

  正当我打算在上座就坐的那瞬间──

  「神锅老师!?那、那身打扮是────」

  房外传来某人心生动摇的声音。

  本以为步梦穿着平时的斗篷装扮前来参加头衔战,但他的服装彻底超越了我们这些凡人的想像。

  「什么!?那身和服是怎么回事……!?」

  「上半身和下半身都是纯白色……!」

  没错。

  现身于对局室的步梦,穿着纯白的和服。

  羽织和裤裙自不必说,甚至连随身行李都是纯白色的,以那身装扮前来参加将棋对局,实在太不寻常了。

  「无论再怎么喜欢白色,也未免太夸张了…………因为那根本是──」

  胆识过人的月夜见坂小姐流泄出来的感想,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根本是丧服……」

  「万分抱歉,我迟来了一步。」

  步梦道出如伊达正宗一般的台词并低下头,接着于棋盘前就坐。他的神情十分严肃。

  悬着腰并一脸呆愣地看着步梦的我,也连忙坐下并将手伸向棋盒。

  ──受不了!竟然选那种服装,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最后一场棋局,他想照我们的作风一较高下吗?

  还是…………他真的抱着舍弃性命的觉悟而坐在棋盘前?

  「开始掷棋。」

  语毕,登龙小姐站起身来并准备用五枚步掷棋。

  「九头龙帝位的振步先。」

  喀恰喀恰喀恰喀恰喀恰!登龙小姐发出响亮的声音,在掌中搅拌我们的命运,接着,棋子在高空飞舞。

  「「唔…………!!」」

  每个人都关注着这命运般的掷棋。截至目前为止全是先手获胜。换言之只要在此抽到先手,就很有可能获得胜利。

  但我之所以希望抽到先手,则是基于其他理由。

  ──可以的话,我不想……让他见识那片燎原。

  倘若抽到后手,想战胜步梦可说是难上加难。那种情况下,我将不得不展示一局《淡路》让我看见的将棋结论。那套纯白和服像雷那样染满鲜血的情景浮现脑海。那套和服真的变成丧服的未来于眼前闪过。

  五枚棋子落在白布上。

  步梦微微吸了一口气,众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我身上。

  登龙小姐将散落各处的步摆回盘面上。

  我则将那些棋子重新摆回自阵,指尖没有一丝颤抖。

  「时间正好。」

  规定时间到了之后,担任见证人的碓冰尊九段以独特的方式宣示对局开始。

  「开始吧,小鬼们。神锅持先手。」

  ☗观战记者

  我在盘侧目睹步梦下了初手。

  「2六步……」

  接着我将符号记录于手中的采访笔记上。

  步梦的那步棋明示为居飞车。自幼时起,他下棋的手势就从未改变。

  小学生名人战时我没有与他对战,不过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憧憬着他美丽的手势,并偷偷模仿他。

  ──另一个原因则是我想模仿步梦,借此吸引八一的注意力。

  于我面前相隔棋盘对局的两人,关系相当特殊。

  『同世代。青梅竹马。挚友。劲敌。』

  我在笔记本上罗列了几项属性,但每一种都不太吻合,感觉有点微妙的不同。我只差没写上『BL』,可是这也不太对。

  加上我和燎,我们四人曾经在清泷家或神锅家的儿童房合宿(而且特地挑选银子不在的日子),当大家睡着之后……我曾好几次在半夜醒来,目睹八一和步梦两人单独下将棋的光景。

  『那是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光。我们很碍事吗?印象中他们曾经谈论过将棋的结论。步梦提及宇宙和宇宙大爆发之类的事,八一则问「还有几分钟?」来敷衍他。』

  等候下一手的期间,我将浮现脑海的事一一写下。

  我大致知道八一会花费多少时间下初手。

  就像早晨例行公事一样,将棋也有『初手例行公事』。

  先将水壶的水倒入杯中,并啜饮一口。之所以要在下初手之前静候一会儿,是为了告诫自己不能轻率下子。这是八一师傅的教诲,而他直到现在仍谨守着这个规则。最后,他会深呼吸一口气。

  「…………呼──────…………」

  阖起双眼之后────紧抿一下嘴唇,接着拿起棋子。

  长年以来我一直观察着这一连串的动作,但今天我却感受到有哪里不对劲。

  原因在于他拿起的棋子种类。

  「「玉!?」」

  八一拿起的棋子是玉。

  就连我也从来没见过八一在初手选择移动玉。

  「……终于出现了……」

  「……持后手时也能这么做啊……」

  在四周棋士窃窃私语之际,八一拿起那枚玉并笔直挺进前方。

  为了避免写错,我发出声音,一字一字缓缓地将符号记录于笔记上。

  「5、二……玉。」

  「…………百年…………」

  坐在身旁的记录员登龙三段如此低喃道。在如雷贯耳的快门声当中,我无法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她确实是这么说的,还追加了「真正的……」这个词汇。

  在上周结束的三段循环赛当中,她的成绩低迷到取得了降段点。干事鸠待老师摇晃着他庞大的身躯,感激涕零地歌颂登龙三段两次担任帝位战记录员的美谈。他表示:『大家都应该像登龙小姐一样重振精神!不变强的话,就无法成为职业棋士!』

  然而我压根儿不认为这是一桩美谈。

  登龙三段在例会所下的将棋,根本已经丧失将棋该有的形态。

  她同样记录了祭神雷及夜叉神天衣的棋局。

  登龙三段憧憬空银子,曾无数次为银子记录对局,因此在盘侧目睹了银子在出道战败给祭神小姐的光景……如今她转而追逐八一及天衣的身影。

  ──真是浅显易懂。

  我也一直追逐着九头龙八一的将棋,因此轻易便能明白登龙三段变成这样的原因。

  她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其中一名棋士,若要用文章形容她这副模样,我会这么写──

  『女人总是憧憬强者。』

  在对局室坐了一小时左右之后,我在上午甜点送来的时间点回到相关人员休息室。

  步梦似乎早已料想到八一会在初手移动玉,因此马上就祭出了下一手。双方简直像在意气用事一般,持续不花一秒下子,所以我也错失了离开座位的时机。

  ──即使晋升A级及获得头衔,他们还是和孩童时代如出一辙。

  我不禁莞尔一笑,返回休息室。

  「咦?」

  我下意识在入口止住脚步。

  因为房内的光景完全超乎我的想像。

  我本来就知道燎和释迦堂老师在场,可是休息室内弥漫着一股非比寻常的氛围,简直就像终局已近似地。

  职业棋士自不在话下,连女流棋士、奖励会员及业余强者都一脸悲恸地检讨局面。

  「咦……?」

  我反射性地确认自己是否搞错了日期。今天非假日。由于正值暑假,有学生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么多人……?现、现在还只是第一天的早晨耶?」

  「很惊人对吧?二日制的头衔战第一天就聚集了这么多人,可说是特例中的特例。」

  坐在继盘前并如此向我搭话的人,是本期的名人挑战者。

  「山刀伐老师……」

  步梦的研究伙伴,初次在番胜负现身于现场。彷佛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头衔战会进行到第七局一般。

  「我的名人战应该几乎没有人造访现场吧?毕竟每个人都认定我会败北,根本没必要特地赶来。」

  「不,我想大家只是嫉妒罢了。」

  我坐在《二刀流》的正对面,并坦率说出自己的看法。

  山刀伐尽是一位吃尽苦头的棋士。

  而在将棋世界,吃尽苦头意味着比起才能,那个人的努力更受到大家好评。

  将棋世界的人最讨厌『努力的人』胜过自己。

  因为努力是一种蔑称。

  缺乏才能而遭到轻蔑的人『其实拥有才能』──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这种事,甚至宁愿一死了之。

  「他们对这两人……对八一及步梦恐怕也怀抱相同的情感。毕竟年仅二十岁左右便能挑战头衔战,令大家非得承认他们『很强』,这等同于承认自己成为主角的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已经承认了这件事?」

  「有点不同。」

  从这房间内的氛围,感受不到承认对手实力的正面情感。他们流露的情感与尊敬不同……

  『钦羡?厌恶?焦躁?』

  我摊开笔记本并振笔疾书。撰写成文字之后,还是觉得不太相符。

  从对面凝望我笔记的山刀伐尽八段,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我一直很想与你谈谈。」

  「和我吗?」

  想不到他会对女性怀有兴趣,令我略感讶异,不过既然他收留了小爱,表示这只是我的偏见,得反省才行。

  「身为《九头龙笔记》编辑的鹄记者,你观察九头龙八一将棋的时间比任何人都久,你也不断采访他身边的人。假如是你的话,应该知道那初手的意义吧?」

  「……我设立了假说。」

  「愿闻其详。」

  「初手笔直挺进玉,无论怎么想都违反了棋理,不过这仅表示,这一手对于将死敌玉就能结束的游戏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一手。」

  「…………」

  「然而除了将死敌玉之外,将棋还有其他结束方式。」

  过去穴熊曾有一段气势汹涌的时代。

  有人曾利用相同的构想,试图让穴熊这种最强战法无效化。

  那是我的师傅加悦奥大成七段编纂出来,仅流行一小段时期的围玉──

  「……你是指『风车』吗?」

  「我认为构想很类似。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风车的目的是千日手,但我认为九头龙帝位应该已经预见更遥远的未来。更加遥远……甚至抵达世界的尽头。否则筱洼七段不会那么残忍地惨遭屠杀……」

  我将透过各种证词及情报建立的假说记录于笔记上。

  『将棋的结论为○○○吗?』

  我尚未获得确证,因此最重要的部分为空格。

  自从与九头龙八一这位棋士相遇之后,这是我头一次心生动摇。

  ──这就是……你想见证的将棋吗?

  我之所以憧憬他,是因为他实力强大。

  然而那份强大的来源是什么?不应该是背诵手筋或定迹才对。

  『自由。』

  在充满制约的盘面上,唯独那名少年的将棋犹如藏宝图一般。

  除了我以外,现在还有其他棋士努力地试图理解八一的将棋,不过假如他继续独自向前迈进……总有一天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没有人能理解你,你自己一个人待在一旁吧。』

  我总觉得第七局的将棋会成为命运的分水岭。

  八一是否会在将棋界成为孤独的存在────

  「不,很厉害。真的太厉害了。」

  听见山刀伐八段的拍手声之后,低头看笔记的我抬起头来。

  「你的结论与那个人相同。他掌握的情报远比你更少,却能看透至这种地步……看来他果然是从将棋之星跨越时空来到了这里。」

  山刀伐八段的目光没有对准我。

  他凝望着更后方,也就是房间的入口。

  「!……该不会!?」

  我反射性地回头。

  不只我察觉到了那个人。

  「「名────!!」」

  身处房内的所有人,都震惊到双眼圆睁。

  现身于此的是────坐拥四个头衔的最强男人。

  「名人来到了头衔战的休息室!?」

  「简、简直前所未闻……」

  头衔保持者不会担任见证人。

  而且原则上不会接受其他头衔战的工作。

  所以名人应该已经约二十年不曾现身于头衔战的休息室……

  「请进,我帮你保留了最好的位置。」

  山刀伐八段邀请在名人战与他展开死斗的对手,自座位起身并请对方就坐。

  坐在我的正面。

  「咦!?」

  「名人比我更想与你对谈。为了撰写观战记,第二天你应该会一直待在对局室。因此我告诉他第一天比较有机会交谈。名人表示他有工作会晚到,并要求我替他保留贵宾席,也就是鹄记者你的正面!」

  虽然我曾为了撰写观战记而数次采访他……但膝盖还是忍不住打颤。

  名人立刻用双手包覆双颊,摆出『少女姿势』并凝视继盘。这是他专注至极限时的习惯动作。

  「来!带我们展开一趟时间之旅吧。」

  山刀伐八段从初手开始重现棋谱,喜不自胜地如此说道。

  见证人碓冰九段在稍远处与报社记者闲聊,不过显然正在竖耳倾听我们的对话。

  我在笔记上如此写道:

  『大家一起搭乘时光机器的话,就用不着害怕。』

  我绝不会在观战记写上这段话,但我认为聚集于这个房间的所有人都怀抱同感。

  ☖钞票互殴

  「啊!找到了……!!」

  这里是坐落于东京的『雏鹤』旅馆大厅。

  到了办理入住的客人逐渐增加的时段之后,我总算发现了那个人。

  「哥哥!」

  「爱小姐?怎么了──」

  「听说你制作了萝莉,这是真的吗!?」

  我质问师傅的哥哥。

  由于我实在太过震惊,因此彻底忘了他还在工作,也忘了四周仍有其他客人。

  「请回答我!把萝莉的资料公开于网路上的人,就是哥哥你对吧!?大家下载了那些资料并拿来尽情享乐对吧!?」

  (嘈杂嘈杂嘈杂……)

  「把萝莉的资料公布于网路上……?」

  「而且还拿来享乐……」

  「听她这么一说,那个人的长相确实就是会做这种事……!」

  身为小学女生的我在大厅不断高喊萝莉萝莉,使带着家人的客人掀起一阵骚动。

  「小、小姐!这是妨碍业务!妨碍业务!!」

  哥哥连忙推着我的背离开大厅,并前往人烟稀少的地方。

  抵达没有任何人的事务室之后,哥哥一脸疲惫地向我提出疑问。

  「……是谁告诉您的?」

  「二冢四段,他要我向九头龙学长打招呼。」

  「那家伙……」

  哥哥像是在强忍头痛一般用手抵住额头,接着叹了一口气。

  「没错,制造萝莉评价函数的确实是我,也是我免费将小姐你们使用的将棋软体公布于网路上。除此之外还有GUI等各种东西。」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一直保持匿名的身分。因为我感受到了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

  「从资深的将棋棋迷眼里看来,软体等于是摧毁将棋界的恶魔发明。而免费将那种东西大肆散播的我,则是无差别恐怖分子。我收到了一堆『我要杀了你,为世界带来和平!』之类的恐吓信。」

  「啊…………」

  确实,到现在仍有许多职业棋士及女流棋士厌恶软体。他们只能不情不愿地使用软体,但从未提及开发者,也对他不抱一丝感谢。

  我……也一样。

  「……很抱歉,不知道哥哥你的苦衷就吵吵闹闹。要是身分暴露,你说不定会遭人杀害,所以你刚刚才会仓皇失措,对吧?」

  「不,刚才是基于其他原因,差点导致我社会性死亡。」

  哥哥说出了令人听不懂的话。咦咦?

  「不过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八一当然知道这件事,我大学的相关人员也知道。」

  「师傅偶尔提到的『熟知电脑的人』,指的就是哥哥你对吧!而二冢老师则是你东大的学弟──」

  「是啊。而创造《淡路》的夜叉神夫妇,正是我的大前辈。」

  「……!!」

  他不经意提起的名字,令我差点心脏停止。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远在我学会将棋之前,就已经萌生了这段因缘。

  「小天……夜叉神天衣女流三冠的双亲……是吗?」

  「没错。他们两人是东大将棋社的前辈,退社之后偶尔还是会到社团露面,因此我也曾受他们关照。」

  哥哥以沉静的神情阐述学生时代的事。

  哥哥从国中生时期开始就能独自设计程式,升学至东大之后受到小天双亲各方指教,哥哥似乎也提出了许多点子。

  当时小天的双亲已经在制造超级电脑的大企业工作,而那里也设有日本屈指可数的将棋社。

  拥有业余顶尖棋力的哥哥,毕业之后本来也打算到那间公司就职。

  不过……小天的双亲遭遇事故而身亡了。

  哥哥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不仅大学休学,甚至还留级。而为了让学生生活告一段落,他带领东大将棋社迈向学生王座……

  「……我偶尔会想,假如他们两位还活在世上,我或许会踏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哥哥……」

  「不过被会长收留之后,现在的我过着至高无上的生活。会长实在太伟大了,我要一生追随她!」

  「哥、哥哥……!?」

  他变成了妈妈的疯狂信徒。我们旅馆的工作人员及客人当中,有许多人拥有这种倾向,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

  「……嗯,最近我确实感受到八一的将棋受到了《淡路》的影响,但没想到夜叉神夫妇的孩子,原来怀着这种企图。」

  转达小天的想法之后,哥哥罕见地流露严肃的神情。

  恩人的女儿,以及雇主的女儿。

  被夹在中间的他陷入了两难吧。

  「二冢老师说,只要将开发中的深度学习类软体资料交给哥哥,你就会给予建议。那个……攻略方法之类的。」

  「哦!」

  「请告诉我,深度学习类软体真的这么厉害吗?哥哥你应该能制造出比《淡路》更厉害的软体吧!?」

  「不可能。」

  他立即回答。

  「深度学习类软体之间的战斗,简单来说就像『用钞票互殴』。」

  「钞票……是指钱吗?」

  「若要简单说明一下深度学习类软体的机制,就是利用政策网路预测未来,再用双口网路搜寻……还是省去这些繁琐的说明吧。总而言之,开发过程得耗费大笔资金。我没有涉猎深度学习类软体,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二冢老师说过只要扩大那个什么模型,它就能变得更强。」

  「是啊,但那么做需要投入庞大的计算资源。比起创意,计算资源更加重要,所以我才说这就像『用钞票互殴』。」

  哥哥表示,其规模远超过个人能够负担的范围。

  企业胜于个人,国家又胜于企业。

  这意味着小天正在影响国家。

  「毕竟超级电脑事业是国家级企划。她巧妙地利用企业及税金,打造了一套将棋软体。我对她的政治手腕实在钦佩不已。像我这样的电脑宅,耗费一万年也无法达成这种事迹。」

  「…………这样啊,小天果然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请别这么失落,小姐。靠深度学习类软体打造而成的模型确实极为复杂,我制造的萝莉完全无法相抗衡。」

  「既然这样,已经──」

  「不过,世上还存在数十亿更加复杂的模型。」

  「咦!?……在哪里?」

  「脑。」

  哥哥指向自己的头部。

  「人类头脑内部的神经元数量,远远超越机器打造而成的模型,也更加复杂,所以人类的力量应该还能进一步扩张才对。只要向正确的老师学习,即便小学女生也可能击败名人(神)。」

  「正确的……老师……」

  「实际上当然没有口头这么简单。二冢他们的实验内容,正是打算正面挑战这道难关,结果却以失败收场。」

  接着哥哥喃喃地补充一句。

  「我也实验过将电脑的棋风复制于人类身上……但不是很顺利。」

  「那、那个!可以……可以提出一个问题吗……?」

  令人毛骨悚然的想像闪过脑海。

  现在,世上存在一位最擅长复制电脑棋风的人类。

  难道那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也不是偶然…………而是因为很久以前,某人曾经教导他电脑的棋风?

  「最初指导师傅将棋的人……该不会是……!!」

  「这只是偶然。」

  哥哥否定了我的妄想。

  「教导八一将棋时,我还只是个喜欢把玩电脑的乡下电脑少年。他之所以会下平衡型的将棋,是他天生的才能。不过……」

  师傅的哥哥扬起嘴角。

  「年纪相差较远的哥哥,几乎都会教导弟弟做一些坏事。」

  ☗野火燎原

  神锅步梦撩起被汗水濡湿的浏海,并迅速滴了眼药水。

  「唔……」

  彷佛鲜血自眼球喷溅而出的剧痛袭来,然而步梦正渴望这股痛楚。

  唯独痛楚是自己的友军。

  ──得保持清醒!只要松懈一瞬间,胜负就结束了!!

  夏季的羽织如天女羽衣一般轻薄,即便如此还是令步梦感到炽热而沉重,因此他早就已经脱了下来。

  ──好像是在超过一五○手的时候吧……

  忍不住回顾过去的他用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脸颊,接着用还在隐隐作痛的双眸望向前方。

  ──集中精神啊,神锅步梦!!战斗尚未结束!冷静地评价当前局面!!

  盘面混沌不已。

  初手挺进玉的那一手,以职业棋士来说是不该选择的一手。与其说是手损,不如说那么做会太早固定阵形。一旦对手这么做,步梦理所当然会针对那个初手发动攻势。

  ──…………实际上,步梦确实在序盘建立了优势……

  步梦回想起封手的时间点,他仍感觉到自己握有胜算。

  第二天开始之后,他继续气势汹汹地进攻。上午他便已经将后手玉逼至盘端,如字面一般把对手逼上绝境。只要步梦的持驹再多一枚步,他应当就能将死后手玉。

  然而在步梦即将看到终点之际,九头龙八一让他见识到了绝望。

  早在很久以前就读透自玉不会被将死的八一,只用一根指尖移动玉,就轻而易举地回避了步梦的攻势……

  「………………魔王…………」

  坐在眼前的八一,表情与步梦截然不同。

  他从来没有脱下羽织,一脸云淡风轻地持续下子。彷佛确信自己绝对不会败北一般。

  魔王在盘面上如此威吓步梦──

  『若想继续与我对战,你也必须变得和我一样。』

  两座悬崖之间连系着一条绳索。

  ──我得走在如此狭窄的道路上……

  距离初次夺取头衔只差一步的兴奋感,以及稍有差错便会跌落谷底的恐惧感。两种感情相织交错的步梦,用脚尖踩上了那条细绳。

  他将与名人合宿时的觉悟转为勇气。

  ──别害怕!伸出手吧!你已经决定要迈向那个场所了,不是吗!?

  神锅步梦再次用力拍打脸颊,甚至发出响亮的声音,接着强而有力地让自玉前进。

  「征服吧……!!」

  度过那条绳索之后,等在前方的将是────一片野火燎原。

  休息室内部只能听见转播员计算手数的平淡声音。

  「……下一手为两百手。」

  聚集于此的棋士在继盘重现两名对局者的手顺,为了理解两人的棋步而全神贯注,然而就连职业棋士也难以判断好棋及坏棋,甚至没有余裕发出声音。

  每个人内心都涌现一个想法。

  这根本不是将棋。

  「好厉害……」

  转播记者不自觉地追加自己的感想。

  于第二○○手出现的那个局面,只能用「非比寻常」来形容。

  如同载满大炮的帆船,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互相开火攻击一般,两枚玉分别坐镇于1五及9五──也就是棋盘右端及左端的中央并持续对战。

  「简直就像把将棋盘横向倾斜一般……」

  「维持这种棋子配置,还能持续祭出最佳手……两者都是怪物啊……」

  玉在棋子们的保护之下,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攀升。

  相入玉。

  硝烟散去之际,盘面显露出了异样的局面。

  「野火燎原……」

  某人喃喃低语道。

  棋子从棋盘中央尽数消逝而去。

  在将棋软体的画面中,成驹(译注:升变后的棋子。)的文字会显示为红色,而如今盘面已变成一片赤红。两者皆已入玉,如亲卫队般的大棋巩固于玉四周。

  「……封手开封的时候,根本想像不到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至今为止都是先手获胜……然而这盘棋却推翻了那个理论……」

  软体也一度判断为『先手胜势』,然而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开始怀疑那个评价是否正确。

  「假如《西之魔王》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演变成这个结果……他岂不是超越了机器(软件)吗……?」

  没有人回答,然而这阵沉默正是最大的肯定。

  眺望萤幕的释迦堂女流八段,向张着嘴巴凝视局面的弟子搭话。

  「马莉爱。」

  「是也!?」

  「说说看入玉的规定。」

  在相入玉的状况下,想透过将死玉来结束棋局相当困难。

  为此需要改变规则,设定另一种终局方式。

  瞬间哑然失声的马莉爱,赶紧弯下手指并回答道:

  「呃……首先,条件为其中一方的玉已经入玉或者几乎入玉,导致双方的玉都没有机会遭到将死。这时会把玉以外的棋子点数化,小棋一点,大棋五点。如果双方的点数为二十四点以上,在彼此同意下将形成持将棋,视为和局……是也。」

  「你记得很清楚呢。」

  「当然是也!妾身之所以在浪速王将战败给杂草,是因为妾身只隐约记得持将棋的规定!试图想起规定导致注意力分散,所以最后才会顿死,自那之后,妾身每天都会在睡前背诵五次持将棋的规定是也!」

  马莉爱得意地挺起胸膛,释迦堂则抚摸心爱弟子的头,接着说道:

  「不过余想问的不是这条规定。」

  「咦、咦咦咦咦……?」

  释迦堂没有看着一脸错愕的马莉爱。她的目光投向映照于萤幕上的两名棋士。

  释迦堂这句话掀起了波澜,休息室的记者一齐开始准备撰写报导。

  「头衔战有演变为持将棋的前例吗!?」

  「玉将战曾经有过对吧?生石老师和于鬼头老师连续下了两次持将棋……」

  「帝位战没有前例!这是帝位战成立之后,史上第一次!」

  与此同时,众人也开始准备撤离。

  假如在将棋会馆举行头衔战并演变为持将棋,会在当天重启棋局。

  然而在其他地点举行的话,便得考虑对局场地的限制,因此当天重启棋局反而是特例。

  与千日手不同,确定演变为持将棋的时间通常都很晚。为了避免给旅馆添麻烦,一旦头衔战演变为持将棋,实质上等同于八番胜负。

  「第八局的征兆出现了呢。」

  见证人碓冰尊九段语毕之后,便打理和服并迈向对局室。

  持有手番的八一没有看着盘面,而是凝视坐在棋盘对面的挚友。

  「呼……呼……吁…………咳……!!」

  他简直就像在沙漠徘徊的遇难者。

  因为喉咙干渴而抓挠喉咙,热气使全身发红。直到不久之前还大汗淋漓的他现在没有半滴汗水,恐怕是脱水症状吧。

  「咳!咳…………呕────……!!」

  步梦反覆干呕。身上的衣裳宛如丧服的这名年轻人,彷佛真的会就此丧命一般。

  ──继续下去的话会很危险。

  八一如此判断。他并非指局面,而是指挚友的身体状况。

  他初次参加头衔战,以及与名人进行初次防卫战的时候,也陷入了类似的状态。

  在持棋时间只剩数分钟的情况下,没有余裕请别人帮忙追加饮品,甚至没时间起立前往洗手间。

  而且帝位战第二天下午三点端出的点心,就是最后的营养补给品。八一早知如此,事先准备了食物及饮料。

  关于头衔战的战斗方式,显然是八一更有经验。

  ──除此之外,我还和《淡路》下过无数次相入玉将棋。

  一般的棋士根本不会认真研究相入玉时的下法。说到底,步梦恐怕不曾和软体对局过,然而八一却相反。

  因为这就是九头龙八一深信的将棋结论。

  即便与人类下将棋时,绝对不会出现那种局面也一样。

  「步梦。」

  八一静静地将手边未开封的宝特瓶推向前方。

  「……!?」

  挑战者赫然抬起头。魔王尽可能以温柔的神情开口说道:

  「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就当作和局吧。」

  他的提议为持将棋。

  「现阶段我的点数为二十四点,你则是三十点。下了二五○手已经足够了吧?改天重启棋局吧。」

  然而那种情况下,先手将转交给八一。

  ──这是先手必胜时代的头衔战。

  当然,从初手移动玉的瞬间开始,八一就已经心怀这个企图。

  更准确地说,他从第一局就描绘出了这个构想。

  只要见过一次《淡路》展示出来千日手手筋,便能轻易复制它,不过复制持将棋的下法却是难上加难。

  这是他守护头衔及未来的唯一方法。

  「我敢断言,接下来我的点数不会下滑至二十四点以下,你也不可能将死我的玉。但你又如何?早已疲惫不堪的你,真能正确下子吗?」

  步梦十分重视传统的将棋观以及人类的美学,他肯定不希望在头衔战继续下这种难看的将棋。

  对他而言,那是更甚于败北的屈辱。

  「和局的话便能重启棋局。持棋时间会重新计算,亦能恢复体力。你可以用普通的将棋结束头衔战。对你而言那么做更好吧?」

  「…………」

  步梦沉默不语地将一只手伸向八一递出的宝特瓶。

  接着他用干裂的嘴唇编织话语。

  ☖胜负条件

  我许久没有踏入那个房间了。

  与御上段之间不同,那里的榻榻米及纸门破破烂烂,一触碰泥墙就彷佛要剥落瓦解一般,因此干事经常提醒我别倚靠墙壁……

  我环视那散发霉味的房间,并开口说道:

  「早就该重建新会馆了。屋龄有四十年吧?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灾害而瓦解。在这种地方指导孩子下将棋,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我们伫立于关西将棋会馆四楼,紧邻『水无濑』及『锦旗』的大厅。研修会正是在这里召开,我们的师妹应该也正在这里学习。

  我向站在入口附近的姊姊提出疑问。

  「东京将棋会馆应该更老旧吧?我只偶尔去过几次,所以不太清楚,待在那里的感受如何?」

  「…………有点不太舒服。大概吧?」

  雏鹤爱胸前抱着后背包,委婉地回答道。

  「还会出现蟑螂……」

  「等等!别提那种恶心的话题!!」

  对局时光是想到那黑色的生物也许潜伏于附近,就让人无法集中精神!

  「真令人怀念呢,小天。这里充满了各种回忆……要毁掉这里还是让人有些寂寞。」

  「是啊,我不否定。」

  我总算仔细地凝视爱的身影。

  她好像长高了一点?

  与在这间关西将棋会馆见到她时相比,感觉她的表情变得较为精悍。是因为把头发剪短,导致她的形象有些改变吗?

  抑或是接触过《淡路》的我,终于能理解她真正的价值?

  「还记得吗?我们初次对战时的光景。」

  「当然。」

  当时是我的研修会入会测验。

  最后一名对手正是雏鹤爱。

  那时候是我获得了胜利。我原本以为从最初到最后都是完胜谱……不过终局之后,干事却指出爱错失了诘棋路。

  被指出诘棋路之后,爱哭得泣不成声,无数次地喊着「好不甘心」。

  自那之后,我们从未在公式战对局。

  「所以呢?听说你有一件事,想亲自拜托我?」

  「是关于职业资格考试的事……」

  「据说你拒绝了董事会的提议?」

  「嗯、嗯……」

  本来对爱怀抱好感的棋士及奖励会员,也因为她的行动而划分为两派意见。

  「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调查过纪录。唯一一次实施职业资格考试的纪录……曾为赌棋师的释迦堂老师师傅,究竟是如何召开了考试?」

  「嗯哼。怎么办到的?」

  我佯装不知情。

  别名为《箱根之鬼》的足柄贞利直接跃升五段并成为职业棋士,是史上唯一接受职业资格考试的人,然而他没有透过报导向世人提出诉求,也没有拜托职业棋士或恳求正式会员。

  「他找到了赞助商。」

  爱回答道。

  「那个人棋力不强,只是握有权力罢了。足以任意操弄将棋联盟的权力。」

  「……」

  「拒绝董事会的决定时,释迦堂老师拍手表示『着实精彩』。其他人似乎以为,她在赞美与我同席的珠代老师的演讲内容……不过那肯定是在称赞我找到了正确答案。」

  爱持续阐述着,声音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支支吾吾。

  她宛如在棋盘上排列已经读透的诘棋路一般,有条不紊地编织话语。

  「雷蒙德老师是真心打算说服我,但对于月光会长及释迦堂老师而言,那次董事会只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嗯。如此一来他们就能够告诉赞助商『我们说服过她,但是没有用』。而且长年在关西将棋会馆担任职员的峰先生,也远端参加了那场董事会。以前也有人达退休年龄之后转而担任董事,但关西职员没有前例。那是谁安排他成为董事?恐怕对某个人而言,有个熟识的职员进入董事会的话,会更加有利。例如小天你。」

  「……从以前到现在,那个组织实在太超脱现实了。而且是坏的意义上。」

  没有人能找到支配联盟的特定人物。

  因为那种人不在内部。

  说到底,将棋联盟是胜负师的集合体,内部尽是不愿遵照他人指令行动的乖僻人物。认为「纵使你说的话正确无误,我也不想听从你的命令」的他们,无法决定任何事物。

  那又该由谁决定?

  由握有权势的人决定。简直就像封建时代!

  于是我经由几名政治家及经济界权威,间接操控了将棋联盟。

  之所以能接到重建会馆的工作,也是因为我成功操控了一切。

  「正如你所言,无力的群众无法撼动联盟。只有少数的有力人士能办到,而现在的我确实拥有那股力量。」

  「……!」

  爱如猫一般双眼圆睁。她总算找到了能倾诉自己愿望的人,会露出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拜托你,小天!协助我创设职业资格考试吧!」

  「…………可以啊。」

  「!!真、真的吗!?」

  「前提是你得战胜我。」

  看来爱早已预料到我会如此回答,因此没有特别震惊,只是不发一语地直视我的双眸。

  她知道我这句话还有后续。

  「此外,我要追加一项条件。」

  我用舌尖润湿干燥的唇瓣,接着道出那项条件。

  「败北的一方必须放弃将棋。」

  物体坠落的声音响起。

  爱手上的背包掉在榻榻米上。

  「……放弃、将棋…………?」

  「连这点代价都不愿意支付就妄想成为职业棋士,未免太自私了吧?你不愿意背负和从奖励会退会的人同等的风险吗?向我发誓,败北的话你就会辞去女流棋士的资格,再也不准触碰棋子。」

  「………………」

  她肯定以为我会要求她放弃八一吧。

  ──但我可没有这么天真。

  爱究竟是基于什么目的而渴望成为职业棋士,我打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甚至不需要借助《淡路》的力量。

  因为我们是姊妹。

  而且条件为败北的一方,换言之倘若爱获得胜利,我就得放弃将棋。

  ──对你而言,这样压力更大对吧?

  这次胜负沉重到足以颠覆别人的人生。背负这种压力的情况下,雏鹤爱才能发挥真正的实力,发挥她身为人类巅峰的Tier1力量。

  雏鹤爱总是一边哭泣,一边摧毁其他人的人生。她展现出压倒性的年轻才能,不断瓦解对手的心灵。简直就像死神或瘟神。

  打倒发挥全力的她,才能证明我已抵达Tier0的境界。

  我要超越空银子,与九头龙八一并肩前行。

  「……我明白了。」

  爱紧握裙摆,并开口说道:

  「要是输给小天,我就放弃将棋。」

  ☗友情

  用掌心把我递出的饮料推回来之后,步梦开口了。

  「我拒绝。」

  起初,我还无法理解那句简短回答的意义。

  他并非拒绝我的饮料,而是拒绝我针对持将棋的提议。

  「………………什么?」

  「我拒绝!!」

  毅然决然地重述一遍之后,步梦将双拳抵上榻榻米并面向棋盘,示意他打算继续战斗。

  「你…………再认真考虑一下吧。」

  虽然还在对局途中,但我略显无奈地向拒绝持将棋的步梦如此说道。

  继续下去也无法分出胜负。

  不,正确来说……棋局迟早会结束。确实存在另一个能够让棋局结束的规则。

  然而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双方点数足够,也不可能将死玉。在这种状态下继续下棋,也只是在量产と金而已。

  最终依然会演变为持将棋。

  「要是重启棋局,你确实会失去有利的先手。我明白你不想认可这件事,也觉得你考虑到自己的未来,直到最后都不愿放弃的态度相当伟大。」

  我瞄了一眼踏入房间的碓冰老师,并继续说服步梦。

  「然而继续玷污棋谱有何意义?这么做也会为旅馆人员带来困扰。你必须有所自觉,这场对局可是头衔战。和我们孩提时代的练习将棋截然不同。」

  「………………」

  职业棋士反覆祭出毫无意义的棋步会被辱骂为『玷污棋谱』,也是最遭人嫌恶的行径。

  因为棋谱会留存至后世。

  对于重视历史及美学的步梦而言,应该无论如何都想避免永远遭到晚辈棋士们批判才对。

  如此一来,他应当会同意持将棋──

  「…………你知道莫札特的晚年生活吗?」

  没想到步梦居然提起了将棋以外的话题。莫、莫札特?

  碓冰老师代替不晓得该如何回应的我开口说道:

  「莫札特年仅五岁便能作曲,是众所周知的天才儿童,然而晚年却失去人气,负债累累,葬礼也草率到没有人知道他坟墓的位置。」

  「没错。莫札特的晚年相当孤独……然而那不只是因为他经济状况很差……」

  埋首于盘面的步梦,无法区别我和碓冰老师的声音。

  他简直就像在念诵咒语一样阐述道……

  「身为作曲家的莫札特,让巴哈及韩德尔等巨匠的音乐全都成了过去的产物。贝多芬尚未崭露头角,华格纳甚至还没诞生。他在那个时代独自前进得太过遥远……甚至导致同时代的人放弃理解他的音乐……」

  「无论哪个时代,天才都是孤独的。我也亲身体验过。」

  创造『碓冰系统』的始祖对步梦这番话表示理解,接着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但那件事和这局棋有何关联?」

  「我不会让九头龙八一成为莫札特。」

  步梦凝视棋盘,欣喜若狂的他声音阵阵打颤。

  「终于……我终于抵达这里了。我们之间的战斗现在才正要展开。一切都会在这局将棋中结束。我们会分出胜负的……直到第五○○手以前。」

  「!?步、步梦……那才是你的目的吗!?」

  将棋规则当中,有设想到倘若棋局演变为相入玉,且双方都达成持将棋条件,却有其中一方拒绝和局的状况。

  那种情况下,有方法能够分出胜负。

  一种是持续下到第五○○手。

  依照现在的规则,一旦抵达第五○○手就得无条件重启棋局。

  然而步梦指的却是另一种规则。

  有一项规定的内容是,在满足特定条件的情况下,满足条件的人能透过主动宣示自己获得了胜利,而被认定为胜利者。

  将棋基本上是败北者主动低头认输之后,棋局才会结束,而这条规定则是唯一一种胜利者能自行宣示胜利,使棋局进入终局的方式。

  其名为────

  「「「「『入玉宣言法』……!!」」」」

  除了步梦以外,身处对局室的其他四人异口同声说道。

  见证人碓冰老师显得有些不安,担心自己能否正确审判那过于复杂的规定。

  想像到即将来临的正坐阿鼻地狱,记录员登龙三段陷入绝望。

  棋局会在其中一方宣示胜利,或者抵达五○○手演变为持将棋而结束,为了那种状况,观战记者鹄记者将先前撰写的草稿全部废弃。

  接着………………我回想起来了。

  第一局,我迷惘过要将死步梦的玉,还是选择相入玉。最后在那个分歧点,我没有选择相入玉,当时步梦流露出了寂寞而深受伤害的神情。

  「难、难不成…………?」

  为了确认我的猜测是否正确,我重新展开暂停的棋局。

  步梦立刻回应下一步。

  不仅点数必须充足,且自玉没有诘棋路,还需要各种条件才能做出胜利宣言,掌握了这些条件的步梦,在一分将棋中不断下子……他这副模样使我的猜测转为确信。

  自从制定这项规则以来,人类的对局中从来没有出现胜利宣言。

  因为条件实在太过严苛。

  说到底,恐怕根本没几个职业棋士特地背诵那条规定的相关条件,不过没有人做出胜利宣言的最大理由是──

  『宣示胜利的一方要是没有达成条件,就视为败北。』

  就是这个理由。

  在记录员已经在读秒的情况下,棋士必须彻底掌握对手的棋子及自己的棋子。

  与其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如妥协选择和局。

  然而步梦却拒绝持将棋,为了达成宣言法的条件而持续正确下子。

  从那毫不迟疑也没有一丝失误的棋步看来,他显然饱经训练。

  光是牢记所有条件,不可能祭出如此精准的棋步!

  「难道步梦你…………早就预料到局势会演变至此,所以特别练习过相入玉之后该下什么棋步吗!?」

  「不是我。」

  「啊?」

  「那个人早就探索过,相入玉之后的将棋仍存在无限的可能性。只不过至今为止都没有能够实现那些可能性的对手,但那个人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研究相入玉的战斗方式!我只是蒙受他的指导而已!」

  步梦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遥想着将棋结论,以高精准度预测未来,不仅如此,那个人甚至事先制定了必要的规则。

  「…………名…………人………………?」

  当名人提议创立入玉宣言法时,众人都认为条件太过复杂,不可能实现,也因而对这项规定怀抱疑惑。

  然而听完步梦这番话之后……眼前的景色赫然骤变。

  ──他想体会更多将棋的乐趣吗……?

  目睹《淡路》展示给我看的棋谱尽是相入玉之后,我深陷绝望。

  那些棋谱要不是持续下到第五○○手而和局,要不就是其中一方宣示胜利,我深信那就是将棋的未来感到绝望,认为将棋根本是充满缺陷的游戏。

  不过坐在眼前的挚友却向我如此说道──

  在穷极相入玉对战之前,不要擅自陷入绝望。

  「那就展示给我看吧!展示你口中的可能性!」

  「明白!!」

  相入玉独特的向后射击攻防战就此展开!

  一般的职业棋士光是要毫无破绽地下子,就得耗费一番苦工,然而我们研究过如何在这片燎原战斗,甚至可以互相设置陷阱。

  唯有能够凭直觉掌握棋子动向的顶尖棋士(特殊能力者),才能实现如此高超的应对进退。要是一一判读局面,迟早会露出破绽。

  ──必须扩张全身的感官……否则便会败北!!

  这早已不是靠判读一决胜负。

  而是比较我们至今为止的人生把玩过多少棋子,以及我们多么认真追求将棋的可能性及未来。

  这场对局在测试我们对将棋这款游戏的纯洁之爱。

  「征战吧!!成PAWN们!!」

  『除了玉以外,敌阵必须存在十枚以上我方的棋子。』为了满足这项条件,步梦不断召唤棋台上的步。

  我则像打地鼠一般一一击溃步梦闯入我阵地的棋子,并为了稍作休息而向记录员提出疑问。

  「手数呢!?」

  「下一手为三八八……不、不对!是三九○手!!」

  我唯一的生路就是阻止步梦达成条件,并让棋局抵达五○○手。

  届时无论点数多少,都会无条件演变为持将棋。正确来说,只要第四九九手步梦尚未满足宣示胜利的条件,就得和局重下。

  距离目标的五○○手还有一一○手。一般来说,有这么多手数的话,已经足以再下一局棋,不过──

  「太天真了。」

  语毕,我牺牲大棋以阻挡步梦的棋子入侵自阵。

  点数从二十四点大幅下滑。

  如此一来,已经不可能向对手提议演变为持将棋。

  目睹我阻断自己的退路之后,碓冰老师盘腿坐下并开口说道:

  「放手去做吧,小鬼们。我碓冰尊会见证一切!」

  即使日期改变,我们仍持续战斗着。

  我和步梦突破了四○二手这个战后最长手数纪录,而这局地狱般的将棋竟然还剩九十八手。

  但深陷地狱的我却──

  「哈哈!真有意思!!」

  我勉强将入侵自阵的步梦棋子控制在九枚,倾全力享受着这场偏离将棋规则的游戏。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间正值深夜,我们在历史悠久的东京闲静旅馆放声嘶吼,持续进行这犹如鬼抓人般的游戏。

  『这还算将棋吗?』

  我无法回应这个问题。

  我唯一的感想是……真亏步梦能在这种险境中设法维持平衡。名人毫无疑问和他反覆演练过好几次。

  「那个人脑袋果然很不正常!!对吧,步梦!?」

  「关于这一点,我完全同意!!」

  我从未战胜《淡路》。

  仅有一次曾经与它和局。当时我用和现在如出一辙的方法,持续逃跑至第五○○手。

  然而我却无法甩开步梦。

  超过四○○手之后,我感觉我们双方都突破了壳。我从未想像过人类面对未知的局面时,竟能如此正确地不断下子……现在的步梦,实力甚至足以与《淡路》匹敌!

  「挺厉害的嘛,人类!!不过──!!」

  迎来第四五○手之后,我逐渐看到了终点。

  我萌生一股直觉……我能够就这样逃到最后!

  「还剩下……五○手────────────────────────────!!」

  我高声嘶吼以保持意识清醒,并下定决心让步梦达成第三项条件。

  我不再狩猎入侵自阵的第十枚棋子。

  相对地,最后一项条件我死也不会让步!

  『宣示胜利者的玉没有被施加王手。』

  只要死守这项条件,就能迎来第五○○手。换言之接下来的五○手,我得将保存至今的所有持驹全数耗尽,并持续向对方施加王手。

  下出二十五次的连续王手!

  「王手!!」

  为了不让对手有余裕思考,接下来我每个棋步都是立即下子,且不断施加连续王手。

  王手!

  王手!王手!

  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

  每一次王手都毫无魄力。这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我们早就知道不存在诘棋路。

  这只是用来延长手数的废手……但此时此刻,手数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是第几手!?」

  「这一手为四九六手!!」

  我望向空无一物的棋台,并咂舌一声。

  弹药耗尽了。

  ──不过,只差两次!

  只要再连续施加两次王手,就能使持将棋成立。

  要是我继续对步梦的玉施加王手,便无法满足宣示胜利的条件。既然没有持驹,就只能使用盘面的棋子────有了!!

  「王手!!」

  ──成功了……!

  盘面上奇迹似地存在一枚棋子,可以用来叫吃对手的棋子并施加王手。为棋台补充我叫吃的棋子之后,便保证我能继续施加王手,这是一石二鸟的一手。

  碓冰老师在盘侧深深吐了一口气。

  恐怕是因为不需要为史上头一次宣言法下达判决,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

  我用王手结束第四九六手,确信持将棋能够成立,并将我夺取的步梦棋子摆置于棋台。

  「………………」

  到此为止都立刻防御王手的步梦停止了动作。

  然而他只有一个选择,也就是像先前一样继续防御王手。

  步梦用颤抖的指尖移动玉,接着开口说道:

  「王手。」

  「啊?」

  第四九七手。

  我目瞪口呆地凝视着步梦祭出的那一手。

  咦?

  他刚才………………说什么?

  「王手。」

  步梦重述一遍。他说了「王手」。

  我明明施加了王手…………他却反过来向我的玉施加王手……?

  「「逆……」」

  见证人及记录员抬起腰并放声呐喊。

  「「逆王手!?」」

  我甚至没有余裕发出声音。

  ──上当了……!

  盘面上那奇迹似的棋子,根本不是什么奇迹。

  而是一旦咬下便会丧命的毒苹果。

  被超过连续二十次王手四处追赶,步梦并非只顾着逃跑,而是把自玉当成烟幕弹,企图让我陷入这个陷阱。

  我全神贯注于连续施加王手,以及逃跑到第五○○手为止,导致忽略了本来绝不可能遗漏的一件事。

  也就是自玉的安全。

  「在此施加逆王手!?这、这么一来────」

  如果不转攻为守,我就会被将死而败北!

  在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的最后,我完全落入了步梦设下的陷阱,必须祭出用来保护自玉的一手。

  「……唔!!」

  我没有用夺来的棋子施加王手,而是当作合驹打入盘面。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就会败北。

  当我的指尖离开棋子的瞬间……

  步梦没有祭出下一手。他没有下第四九九手。

  挑战者将本应伸向盘面的手高高举向天空。

  「是我────」

  神锅步梦高高举起一只手,并道出那句话语。

  唯有历经漫长悲壮战斗,且在最后掌握胜利的人,才有资格道出那句话。

  「是我赢了。」

  那身姿实在太过神圣耀眼。

  甚至令人忘记这是一场将棋对局……

  「可────」

  见证人碓冰九段愣愣地张嘴凝视步梦向上举起的拳头,接着开口确认。至今为止,所有人对局时都是道出相反的台词……也就是『我认输了』,所以他无法立即做出反应也是无可厚非。

  「可以认定这是胜利宣言吗?」

  「当然。」

  「很不错的台词。我来进行确认。」

  碓冰老师准备向身旁的记录员下达指示,要求她用平板电脑的功能进行确认,然而平板在对局途中就电力耗尽,记录员早就改为用纸记录。而且最新的平板电脑,也没有附加自动检测入玉宣言法条件是否达成的功能。

  何况登龙小姐已经数小时没有去厕所,因此在步梦做出宣言的瞬间,她就已经以光速离开座位。

  相对地,如地鸣一般的「轰隆隆隆隆隆……!」声响传入耳际,相关人员及采访记者排山倒海而来。

  既然已经做出宣言,只要达成条件便是步梦获得胜利,相反则是我获胜。没有和局的可能性。

  只差见证人下达判决,一切便会结束。

  「先手的持驹为一、二、三、四………………小棋十枚加上大棋三枚,合计二十五点。加上入玉的棋子点数…………可恶!这么麻烦的规定,早知道就该反对……」

  成排的摄影机,对准指着盘面的棋子进行确认的碓冰老师。

  我和步梦当然已经知道结果。

  即便如此,静候见证人做出判断的这段期间,心情还是犹如在等待判决出炉一般。双方都已进入一分将棋。一旦出了什么闪失而缺少一项条件,我就能够保有头衔……

  「………………确认完毕。」

  谨慎地细心审查过所有条件的见证人,以筋疲力竭的声音宣告判决结果。

  这也是史上第一次入玉宣言法的判决结果。

  「宣言胜利的神锅已经入玉,除了玉以外,有超过十枚棋子在敌阵。而那些棋子加上持驹共计超过三十一点,再加上现在局面他没有被施加王手,手数也勉强控制在五○○以内。因此──」

  现场鸦雀无声……甚至能听到见证人咽下唾沫的声响。

  最后,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至第四九九手为止,认定这场对局由神锅八段宣言胜利!」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深夜的对局室剧烈摇晃。

  「结束了吗!?」

  「宣言胜利!这是史上头一次宣言胜利……!!」

  「最终手是什么!?咦咦!?先、先手的『宣言』就是最终手!?」

  「还、还以为会持续到永远呢……」

  「神锅帝位诞生!!」

  「九头龙初次失冠……而且是史上最年轻的失冠纪录!比名人的纪录稍早一点!」

  ……失冠的瞬间,我没有落下泪水。

  也许是因为全身的水分及情感,都在这场胜负中蒸发殆尽。

  我气力尽失,就这么向后仰,背部倚靠于壁龛的柱子并茫然地仰望半空中。

  「……………………呼………………」

  不知为何,沉重的头脑此刻变得十分轻盈,阴郁的心情也如乌云散去一般晴朗无云。

  我没有一丝悔恨。

  也没有心情回顾刚才那盘将棋。不需要一一审视好棋及坏棋,因为这局棋的每一手对我而言都是光辉耀眼的宝物……

  只不过,有句话我得告诉步梦。

  「…………抱歉,用这种决胜方式替你的初次头衔战收尾……」

  「没关系,今后还能再下很多次。」

  他以有如我们刚相遇时的语气这么回答我,宣言时的那股气势早已不知去向。脸上的表情就像个玩累的小孩子。

  ──等在未来的,明明是一片漆黑的燎原……

  我本想将世界的尽头隐藏起来。

  但意外地……世界的尽头其实挺愉快的。

  心情犹如初次触碰棋子那般兴奋不已,我也充分享受到了惊险胜负带来的快感。只可惜手数有点太长了。

  为什么呢?

  与《淡路》下棋时,我只感受到一片虚无,然而此刻我却感到十分充实。

  肯定是因为身旁有步梦的缘故。

  我总算明白了,无论是荒野、地狱抑或宇宙的尽头,只要有神锅步梦(挚友)在身边……对我而言就是最棒的游乐场。

  「喂,新帝位。」

  无法独自撑起身子的我向步梦伸出手,并提出疑问。

  「今后你还愿意……和我一起来到这里吗?」

  「我们和莫札特不同,尚未穷极古典定迹。值得我们探索的乐曲(战型)数不胜数。」

  步梦强而有力地回握我的手,并如此回答。

  「不过,我还是能偶尔陪你来一趟。」

  接着步梦以严肃的神情补充一句「要是经常下这种棋,可是会死人的」。从最初相遇开始,他就从未改变。

  他从以前就是如此。

  来师傅家过夜,与我和师姊玩『头衔战家家酒』的时候也一样,他对持棋时间漫长到不可思议的棋局没有任何怨言,总是愿意陪我到最后。

  当我和师姊造访东京,不间断地巡回关东道场踢馆时,他也曾经摆出这种表情并陪着我们……

  「…………能把银子也带来这里吗……?」

  那女孩说不定无法承受。

  不过只要我和步梦开辟一条名为定迹的道路,总有一天每个人都能来到这里,所有人都能尽情享受将棋的日子也许终将来临。

  届时我们肯定能够像修行时代那样,在儿童房下着毫无章法的将棋。

  ☖黎明的天空

  紧握手中的手机,在几乎进入终局的同时耗尽了电力。

  「…………好炽热……」

  直到刚才还映照着对局现场的萤幕如今一片漆黑,长时间运转的手机持续发烫。

  四九九手。

  史上首次透过入玉宣言法一决胜负。

  我当然没见过、甚至从未想像过那种终局图,一回想起来……就令心脏紧揪在一起。

  「…………好痛……」

  然而这阵心痛并非出于嫉妒。

  神锅八段……步梦成功夺取八一的头衔,顺利成为帝位。

  八一第一次失去了头衔。

  比起这些事实,某个想像却更加令我心痛难耐。

  ──假如我代替步梦,以对局者的身分坐在八一面前呢?

  我能办到和步梦相同的事吗?

  「不可能…………我绝对无法触及他……」

  他们两人能够不花一秒下子的局面,换作是我肯定会耗尽时间,甚至会在平凡无奇的局面失误而顿死。

  我的梦想是作为一名职业棋士,与九头龙八一在公式战对局。

  不过我已经能预见未来。

  纵使我能够抵达那个场所……面对我,八一肯定无法发挥全力。

  「唉,八一……」

  我触碰手机,希望看一眼设定为桌布的恋人脸庞,然而电池耗尽的手机画面依旧漆黑一片。

  直到刚才还炽热不已的手机,在手中急速冷却。

  「…………你果然…………不需要我吗……?」

  我仰望着逐渐明亮的银色天际,在难以承受的孤独中不断问道。

  ☗来自黑暗的声音

  「…………太大意了…………」

  倚靠我肩膀并痛苦低吟的新帝位身上,传来了浓烈的酒味。

  尽管庆功宴时间不长,但重义气的步梦将注入酒杯的酒尽数喝光。下了将近五○○手将棋之后立刻喝酒,当然会醉倒。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由我扛着他,将他带回房间。因为其他人都睡着了!

  「头衔战的战败者扛着获胜者回房间,可是前所未闻的事。一般来说都是战败者喝闷酒,而获胜者得顾虑对方才对吧?啊啊?」

  「………………大意………………」

  步梦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可恶!还真可爱啊,这家伙。

  「说到底,原来你会喝酒啊?」

  「……名人和山刀伐八段教过我…………在合宿时…………」

  只希望他们没教其他奇怪的事……

  我帮助挚友躺上床铺。醉醺醺的他显得十分难受。

  「要替你解开腰带吗?」

  「……拜托了……」

  我为躺成大字型的步梦脱下和服。

  我连师姊的衣服都没脱过……初次帮忙解开和服腰带的对象竟然是男人,真是令人悲伤的事实。哇~这家伙竟然穿丝绸制的内裤……而且是纯白色……

  「话说回来,之前爱在盘侧观看我们对局时,也是帝位战呢。」

  「是啊…………当时我们下到天亮……」

  如今我仍历历在目。

  在尚未天明的浪速筋。

  横越关西将棋会馆马路的爱的背影。旁观我和步梦的对局后,兴奋不已的她如此说道:

  『我也想快点下那样的将棋!』

  那句话拯救了我。

  同时……也被陪我下那种将棋的挚友所拯救了。

  「……谢谢你,步梦。」

  我坐在床缘,背对挚友并如此说道。太令人害臊了,使我不敢直视他的脸。

  ──谢谢你,步梦。你让我察觉我并非独自一人。

  电脑的进步不会停止。

  然而我确定自己再也不会孤独一人。

  无论我前进得多么遥远,肯定都会有人追上我,甚至超越我。肯定早在我之前,就已经有人陷入与我相同的绝望之中。

  无论是正确答案还是错误,都不会只有一种。令人心爱的笨蛋们赌上人生教导了我这一点,因此我不会再产生任何怀疑。

  这就是……所谓的将棋。

  「喂,步梦,我强忍害臊的心情道出感谢之辞,好歹该回答一句吧…………」

  呼……呼……吁……

  我回头一看,只见半裸的挚友正在呼呼大睡。

  「呃,这剧情太老套了吧!」

  我苦笑一声,为了不吵醒舒服酣睡的胜利者,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

  独自返回房间之后,我立即锁上门。

  我筋疲力竭自踩着蹒跚的脚步甩开草鞋,抚摸墙壁以寻找电灯开关。迟迟找不到开关的我,就这么沿着墙壁在黑暗的房间前进。

  最后我瘫倒于床铺上。

  「………………」

  垂下眼帘之后……先前一直不肯正视的现实不由分说地袭来。

  ──我输给步梦了。

  没错。

  尽管发生了许多事,但结果还是我输了。

  能够用超级电脑进行研究,我明明占有压倒性优势,却因为实力不足而败北。

  「………………呜…………」

  牙根嘎吱作响。

  宛如因为寒冷而受冻一般,悔恨令我浑身打颤。

  「呜…………呜呜………………」

  感觉就像打嗝一样,肺部深处不受控制地发出难堪的声音。我在腹部灌注力量试图强忍,但还是止不住。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匍匍于地板,并放声哭号。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

  灼热的泪水不断涌出,始终停不下来……

  好不甘心。输给步梦好不甘心……!

  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这副模样,同时又深切渴望有人能在身边陪伴我。难以承受的悔恨汹涌而来。早知道从第一局就该拿出底牌,全力战胜步梦。将棋结论和未来压根儿无关紧要。早知道会如此不甘心,就该向天衣打听死亡旗的情报。卑鄙?那又如何?总比输棋要好多了!

  这就是…………失冠的痛楚……!!

  「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从前我也曾经像这样痛哭过。

  本以为绝对能获胜的排名战,却被决定引退的藏王老师击溃得体无完肤。

  当时我在关西将棋会馆的棋士室,埋首于师姊的大腿哭得泣不成声。宛如将棋第一次败北的小孩一样。

  「…………银子…………」

  好想见她。

  希望她接纳我这股感情。希望她与我相触并安慰我。希望她倾听我无法向其他人倾诉的话语。

  嘟噜噜噜噜噜噜!嘟噜噜噜噜噜噜!

  尖锐的铃声在空荡荡的漆黑房间内响起。

  并非手机。

  是房间附设的电话响起了铃声。

  「……!」

  我连忙用卫生纸擦拭泪水及鼻水,清了好几次嗓子以调整声音。为了不让别人察觉我哭了,我用比平时更加明朗的声调向话筒发出声音。

  「什么事?」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

  『初次失冠的痛苦感觉如何啊,八一?』

  「…………天衣吗?」

  在黑暗中响起的嗓音,简直就像准备出门野餐一般欣喜雀跃。

  不可能在这里的天衣宛如现身于眼前。

  她向我流露嘲讽的神情。

  『你没想到人类的将棋竟然会出现入玉宣言法,是吗?入玉宣言法应该也包含在你见过的将棋结论之中吧?你准备不足?还是说你太小看神锅步梦?』

  「天衣,听我说。关于这件事──」

  反倒是步梦为了我,抵达我见到的未来才对。我连忙开口,打算说明这件事。

  告诉她我们并不孤独。

  然而──

  『现在的你只是因为下了超长手数的将棋,太过疲劳而心情亢奋。再加上被挚友抚慰之后,使你沉浸于幸福之中,不过这些情感只要睡了一晚便会消失,然后你会打从心底如此作想──』

  天衣在耳边细细低喃出真理。

  『好想赢。』

  「…………!」

  我内心最为柔软的一部分,彷佛被尖锐的汤匙刨开一般,那异物感令我不禁作呕。

  『说白了,你根本是在鄙视神锅步梦。至今为止一直如此。所以你没有从第一局就发挥全力,败北之后更是悔恨不已。你有无数次机会向我打听死亡旗的情报,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你认为用不着那么做也能获胜,对吧?现在还不迟哦?』

  天衣就像剥除洋葱的皮一般,轻而易举地揭露我不愿让任何人看见的内心深处。

  住手……快住手……

  『接下来,我会把未来将与你对战的职业棋士一一杀死。如同祭神雷那般。』

  那并非单纯的胜利宣言。

  天衣打算让对手承受沉重的损伤,让他们永远不敢再触碰将棋,并彻底战胜他们。

  她想抹杀他们的心灵。

  『名人、枥创多、生石充、于鬼头曜、月光圣市、山刀伐尽,以及今天从你手中夺走头衔的神锅步梦。对了,假如空银子有意一战的话,我也会一并虐杀她。就像驱除害虫一样!』

  天衣接着说道『不过凭她那微不足道的才能,根本不值得我亲自下手』,大肆嘲笑史上首位女性职业棋士。

  笑声停止之后,天衣再次开始阐述。

  『最后你就会明白,这世上只有我是足以与你比肩的存在。只有我能阐明将棋结论,并熟练运用它。只有我能以对等的地位与你下棋…………所以在贵宾席仔细看好了。』

  她打算做什么?

  即使想质问她,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恐惧使我的喉咙不停颤抖。

  『首先,我要把你心目中最有才能的棋士拿来血祭。』

  「是、是谁……?」

  『你率先看透她的才能,并深受她吸引,不愿意让任何人夺走那名棋士,一直留在身边悉心地呵护。你打从心底想与那名棋士对战,她同时也是……你真正想共享将棋(人生)的对象。』

  天衣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暴露我的心声。

  我一直暗藏心中的未来(思念)。

  「住手!!不要再──」

  『雏鹤爱。』

  来自黑暗的声音到此终止,天衣挂断了电话。

  就在此时──

  本来锁上的房门应声解开门锁,某人穿着鞋子踏入了房间。

  「啊…………」

  握着话筒的我回过头去。来自黑暗的使者映入了眼帘。

  用墨镜遮掩表情的女人,以不容抵抗的口吻催促我。

  「九头龙老师,准备出发吧。」

  我没有问对方要去哪里。

  反正目的地已然确定。

  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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