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中
「我们到了。快起来,八一。」
「……唔唔?」
我被某人捏住鼻子而清醒后,看见银发的七岁女孩正不悦地俯视着我。
对,我想起来了。我和这名女孩子……银子一同搭乘新干线来到了东京。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本来决心这次一定要看到富士山的……静冈为何那么长啊?」
「谁知道啊,笨蛋。」
坐在窗边座位的银子将我推到走道上。快住手,会跌倒的……
「喂──!步梦──!!」
在品川站走下新干线之后,我们便在新宿与步梦会合。这是我们睽违两个月再次相见。
一瞧见我们,步梦便略显吃惊地询问。
「你们一直牵着手吗?」
「「这是师傅的命令。」」
我与银子异口同声地说道。作为请师傅允许我们来到东京的条件,他严厉命令道『除了下将棋以外的时间,一旦松手就将你们逐出师门』。
步梦带领我们来到了车站附近的大型旅馆。
「欢迎你们。余的弟子总是受你们关照了。」
不久前成功防卫女流玉将的释迦堂里奈女流四冠表示:『余为了参加女流玉将战而造访宫崎时,将弟子交由你们照顾,想向你们致谢。』并招待我们来到东京。
她不仅替我们支付交通费及住宿费,甚至还在旅馆的社交空间请我们享用未曾见过的豪华下午茶。
我和银子专心大快朵颐着蛋糕,相对之下,步梦则顾着为释迦堂老师冲泡红茶,将蛋糕搁在一旁。才小学五年级的他着实相当成熟。
「你们打算一直牵着手吗?」
「是的。这是师傅的命令。」
这回我和银子并未同时出声。因为她始终保持沉默。
年纪较小的姊姊相当怕生,于是我代为介绍。
「她……是我的师姊空银子。尚未进入研修会及奖励会。」
「我经常听钢介先生提起她。初次见面……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
最终银子依旧没有好好打招呼。蛋糕倒是吃得一干二净。
「哎哎,步梦,听说关东不能在将棋会馆召开研究会,是真的吗?」
「真的。因为棋士及奖励会员的人数太多了。」
尽管无法请忙碌的释迦堂老师陪我们练习,但我们立刻就在步梦的带领下,开始执行这次造访东京的目的。
踢馆……更正,是巡回道场。
「因为这样,大家都是以道场为据点举办研究会。东京的道场是职业棋士的巢穴。直闯道场究竟意味着什么……你们就亲身体会看看吧。」
「正合我意。」
银子做出了大胆无畏的发言,但她却因为紧张而冒出手汗。
以新宿为起点,接着是八王子、吉祥寺、蒲田、两国、荻漥、御徒町……这次的武者修行,我们将勇闯东京的主要将棋道场。
为期一周的寒假期间,我们三人不停地下着将棋。
我本想一并邀请住在八王子的月夜见坂燎,但桂香姊却建议『劝你绝对别这么做』,于是我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桂香姊说,让她和银子共处太过危险了。
「可恶──!无论如何都赢不了那个大叔……」
道场有着『主人』一般的存在,使我们不停碰壁。
「决定了!直到返回大阪之前,我一定要三连胜赢过那个大叔!」
「我要把那个秃头宰掉。」
「那个人是职业棋士耶,银子!?」
我一面训诫做出危险发言的师姊,同时向输棋也若无其事的挚友提出疑问。
「步梦你呢?你有设立什么目标吗?」
「我要晋升A级。」
步梦凝视着贴在道场墙壁上的赛程表,并如此说道。
强大的道场几乎都会举办循环赛。伫立顶点A级的尽是业余头衔保持者、奖励会有段者或年轻职业棋士。凭现在的我们,根本没资格与那么顶尖的人对局。
「你好厉害!你要加入那些人的行列吗?在短短七天之内?」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A级。」
步梦俯视将棋盘,并开口说道。七年后,他达成了那个目标。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强耶!」
沉醉于将棋的一周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我脑海中积存了好多战法,返回大阪之后想立刻尝试看看!说不定连镜洲先生都会中计呢!?」
「飞马哥才不可能被那种奇怪的战法蒙骗。」
嘴上这么说,但银子的指尖也静不下来。我们牵着手,因此我能察觉到她已经按捺不住想下棋的欲望。
我指向来到新干线月台替我们送行的步梦,并高声宣示:
「我也马上就会晋升5级并追上你!让我们在三段循环赛对局吧!」
「嗯,我等你。」
那高高在上的态度真是令人火大!不过毕竟我在6级取得了B,这也无可奈何。
「唉。」
最后,银子向步梦提出了一个疑问。
「你为何成为释迦堂的弟子?」
「…………」
步梦的表情明显变得很僵硬。是因为银子直呼他师傅的名讳吗……不对。
这一周,我和银子一直在步梦旁边下将棋。我们曾无数次听见大人们这么说道──
『师傅明明是女流棋士,你的将棋却很正统呢。』
凭步梦的才能及实绩,想必能成为顶尖职业棋士的弟子。他理应能在豪门的庇护下,自由自在地踏上职业棋士之路才对。
然而……为什么?步梦的答覆如下:
「……因为我们很相似。」
「棋风吗?」
「不。」
在新干线车门关闭前一刻,步梦所道出的答案,恐怕我终生都无法忘怀。
「是灵魂的形状。」
尽管步梦总爱说些奇怪的话……但不可思议的,唯独那句话深深烙印于我的内心。银子紧紧握住我的手,使我们相触的肌肤愈发灼热。
我再度于新干线内清醒。
「…………糟糕,好险好险。我总会在富士山前睡着呢……」
新干线差点要通过品川。这次没有坏心眼又温柔的师姊捏着我的鼻子叫醒我,于是我只能独自清醒。
我望着空无一人的窗边座位,并开口说道:
「当时真的好开心…………你想再一起造访东京,所以才出现在我梦中吗?师姊?」
☗无声电话
原宿站前聚集了人潮。众人簇拥着两名美女。
「慢死了,废物!」
「八一?竟敢让我等你,看来你很擅长放置PLAY嘛?」
月夜见坂小姐及供御饭小姐正伫立于车站前。
然而她们并非穿着平时的便服────而是换上了超级可爱的哥德萝莉装!!
「两、两位……那身打扮是……!?」
「这是为了配合释迦堂老师的喜好。」
京都美女穿着以黑色为基底的哥德式衣裳,并挥了挥手,四周举着手机的人一齐按下快门。
摄、摄影大会开始了……!
「既然要打听情报,就得先释出善意才行。」
「我也不讨厌这身装扮。俗话说入乡随俗,和我很相衬吧?」
月夜见坂小姐更像企图从御宅族身上搜刮金钱的酒吧女。
《强攻的大天使》身上满是白色及粉色相间的轻飘飘蕾丝,背部甚至真的装饰着小巧的双翼。
「快走啦,废物。把手借我。」
「咦咦!?要、要勾手臂吗!?」
「我不常来这种地方。要好好护送我唷,八一。」
我右臂及左臂分别被月夜见坂小姐及供御饭小姐牢牢勾住,一边承受四周狂风暴雨般的恶意,一边被拖往竹下通。
「为什么SSR级的美女,会对那种毫不起眼的男人……?」
「也许对方是不得了的富豪?」
「瞧他那张卑劣的脸,肯定是抓住了她们的把柄!」
……卑劣的是束缚我双臂的这两位美女才对~
不过,这是我久违地来到原宿。
「明治通还另当别论,像我这种高龄人士实在不敢走在竹下通。」
「这种地方只有毕业旅行的学生和乡巴佬会来吧。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根本不会来这里玩。」
原来如此,这话确实有道理。毕竟在大阪长大的我,也不会接近观光客必经的心斋桥。
「顺带一问,月夜见坂小姐你平常会去哪里玩?涉谷中心街?」
「京都或大阪。」
看来她在关东真的没半个朋友……
「八一你上一次造访这里,是为了陪银子参加释迦堂老师的研究会是吗?银子的哥德萝莉装在SNS蔚为话题的那时候?」
「是啊。当时我在一旁观战师姊及释迦堂老师的研究会。释迦堂老师用普通四间飞车虐杀了师姊的穴熊。」
「……看来《杀手》的事并非虚构呢……」
「……那个老太婆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妖怪吧……」
供御饭小姐及月夜见坂小姐都直冒冷汗。虽说是研究会,但对女流棋士而言,师姊战败的光景想必相当震撼。
在店家更替速度很快的竹下通,我们踏入一条小巷之后,来到了名为『布拉姆斯小径』的宁静窄路。
在这条小路更里面的小小城堡,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穿着不习惯的衣服的月夜见坂小姐,别扭地弯曲身子。
「尽快结束吧。反正明天恐怕也得熬夜。」
「是啊。」「说的也是。」
我和供御饭小姐同样表示赞同,踏入了如小城堡般的那间店。
「欢迎光临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踏入店内,迎接我们的店员立刻惊声尖叫。
对方顶着极具特色的兽耳包子头,身穿萝莉哥德风格强烈的哥德式女仆装,正是步梦的妹妹神锅马莉爱。
「汝、汝等来这里做什么!?敌袭吗!?眼看雏鹤爱即将败北,所以汝等打算来袭击Master吗!?」
「无须惊慌,马莉爱。」
位于店内深处的城堡主人,以平静的口吻如此说道。
此处是释迦堂老师经营的精品服饰店,同时亦是将棋研究室。事实上从这里能徒步抵达千駄谷的将棋会馆,是相当不错的地段。毕竟两者都坐落于涉谷区。
从前步梦总会滞留于此,不过──
「现在是由马莉爱担任店员吗?」
「余要求GOD CAULDRON专注于自己的将棋。总不能让A级棋士打杂,对吧?」
如此回应我的释迦堂老师,目睹我左右两旁的美女之后双眼圆睁。
「哦!」
她流露欣赏美术品般的目光,并沉醉地说道:
「你们俩的打扮都很符合余的喜好呢……这类型的服装果然能进一步衬托本人的美丽之处。呵呵呵,余甚至能鉴赏数十个小时……」
这么说来,师姊也曾沦为她的玩物……
当时我还有所误会,怀疑『老师之所以一直单身……该不会是因为她喜欢女孩子吧!?』。
「所以呢?你们似乎有事想问余,是什么事呀?」
「老师,在那之前,小马莉爱……」
「……是啊。你先退下吧。」
「但、但是,Master!留您独自一人太危险了是也!万一这些人心怀不轨──」
「像你这样的美幼女留在现场才更加危险。会刺激到年轻龙王的。」
「这倒也是。」
小马莉爱坦然地接受这个说法,并就此离去。太不讲理了……
「那孩子已踏入修罗的世界(奖励会),或许也该让她听听这些事……不过,过去的连锁仍旧必须斩断才行。」
过去被称为《杀手》的女性道出与师傅相同的话语,并用目光催促我。
「请告诉我,您与我的师傅……与清泷钢介之间的往事。」
「在此之前,你是从谁口中听说这件事的?」
「是《老师傅》告诉我的。我也已经询问过师傅。」
「这样啊,钢介先生也……呵呵,真难为情呢。」
老师「唰唰」地摊开西洋风的蕾丝扇,并遮掩脸庞。
「话虽如此,余与钢介先生之间的婚事并非秘密。余那个世代的棋士任谁都晓得此事,关东的女流棋士恐怕也众所周知。」
「我可不晓得。」
「你就是这一点惹人怜爱,《强攻的大天使》。」
老师对闹别扭的月夜见坂小姐漾起一抹微笑,接着以红茶润湿唇瓣并开始阐述。
那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故事。
「余是以内弟子的身分……由足柄贞利九段负责培育的。他待我有如亲女儿。即便师傅已经往生,余和他的女儿们仍形同姊妹……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我也已经从清泷师傅那里听闻此事。
由于释迦堂老师脚部不便,足柄老师以『要来此通学太辛苦了』为由收她为内弟子,且相当亲切地指导她将棋。
「换言之,师傅有如余的父亲。包含将棋以外的事在内,对余而言他的所有教诲都是绝对的。恋爱也不例外……」
「他是如何告诫您的?」
「『直到获得头衔之前,都不许谈恋爱。』」
「……!」
我下意识站起身子。
因为师傅也曾对我和师姊下达类似的禁令。
「获得一座头衔之后,恋爱禁止令便延长至取得两座头衔。赢得两座之后,接着是三座……然而最后,余称霸了当年所有头衔。你们知道师傅说了什么吗?」
老师欣喜地一边弯曲手指一边说道:
「这回他转而要求余『快结婚生子』。」
「太任意妄为了吧……」
「不过这对女性而言格外常见。直到高中之前都禁止谈恋爱,一旦年过二十之后又被催促赶快找个好对象结婚。」
「是这样吗?」
「是啊。和我结婚吧,八一?」
「……当时师傅相当心急。」
听见我与供御饭小姐的对话之后,释迦堂老师先是漾起笑容,然而她的脸庞很快地蒙上一层阴霾。
「年事已高的他,一发现才华出众的孩子便会将他们收为弟子,然而他急于求成,甚至丧失了培育弟子的余裕……使弟子的才华一一遭到践踏。」
足柄老师曾将超过五十名男孩送入奖励会,却没有任何人成为职业棋士。恶评广为流传,于是从某个时期开始,他的门生便骤然减少。
「这一切全是基于师傅『希望一门出现名人』的夙愿。你们知道他的出身吗?」
「据说他是赌棋师。」
「没错。他曾是被誉为《箱根之鬼》的最强赌棋师,拥有好几名有力的支援者,相传实力更甚于当时的名人。收入亦然。」
「在支援者的推荐下,他作为特例参加了资格考试并一举跃升六段,在A级展现出惊人实力,获得了挑战名人的权利。当时的报纸闹得沸沸扬扬呢。」
「然而他惨败了。」
我也调查过那场名人战的棋谱。
在当时的名人……第十五世名人面前,足柄老师如字面一般完全束手无策。最终局几乎要以全驹落败。
足柄老师肯定不认为自己会输。
每局将棋都错失了认输的机会,最终留下惨不忍睹的终局图……
「师傅苦尝四连败而怅然若失,据说感想战时,当时的名人笑着如此说道:『足柄先生,你终究只是个业余棋士呢。』师傅在休息室嚎啕大哭……接着他才醒悟,为何联盟愿意让他晋升为职业棋士。」
「公开处刑……」
「没错。师傅被送进了『职业棋界』这座牢笼之中。」
虽说是最强赌棋师,在职业世界却完全无法与名人相抗衡。借由将这个事实公诸于大众面前,净化被黑暗所覆盖的地下世界。
以足柄老师为首的赌棋师们,支援者全都倒戈至名人那方。
就这样,将棋联盟实质上独占了将棋这款游戏。
我不认为这是坏事……对我们的世代而言反倒是一大幸运。无须染指肮脏的工作,只是一股劲地下喜欢的将棋便能赚取巨额金钱,简直是梦想般的职业。
「话虽如此,撇除对名人宝座的执着之外,师傅真的是一位十分出色的人。女流棋士打从一开始就与名人宝座无缘,因此他反而很珍惜地培育着余。」
「……真是讽刺。」
「然而培育男性弟子的计画失败,余却变得愈发强大之后,他也别无选择。」
我一直在猜想,这段故事要如何与师傅之间的婚事扯上关系。
想不到这两件事竟以最糟的方式连结在一起。
「领悟自己死期将至的师傅,打算让女性当中将棋最强的余产下孩子,之后再收那孩子为弟子,自婴儿时期就让他在将棋环境中成长,将他培育成最强的棋士。」
简直愚不可及。耳闻这段话的所有人都如此心想。
因为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是职业棋士的孩子。
「当然,他希望余的相亲对象亦是将棋实力坚强的男性。尽管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职业棋士的孩子一定会成长为棋力强大的孩子……但当时的师傅早已丧失正常判断力。师傅只是一直在作着白日梦。既然如此,身为弟子、身为女儿……余希望能一直为他唱着摇篮曲……」
然而婚事却不如想像中顺利。
「称霸所有女流头衔的余忙得不可开交……而且将棋强大的女人大概也丝毫没有可爱之处。」
释迦堂老师含糊地说道,然而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关东没有职业棋士想娶《杀手》为妻吧。
「于是师傅决定将关西棋士纳入考量。他率先挑选的对象,便是当时的龙王兼名人──月光圣市先生。」
万一男鹿小姐耳闻这段故事,肯定会大发雷霆。
「月光先生说,他差点在某场公开对局中败给释迦堂老师您。」
「嗯,那是余学生时代的事。」
有关余的婚事是在那之后才提起,但如今想来,足柄老师或许从那时就已经在布局了……释迦堂老师如此说道。
「然而得知月光先生的眼疾是来自遗传基因之后,师傅便改变了方针。万一生出脚和双眼都有障碍的孩子,势必会对将棋带来阻碍……啊啊,别生气。他是出自一片爱意……」
纵使我不是男鹿小姐,听见这段话也不禁勃然大怒。
我压抑怒火并开口说道:
「于是他选中了将棋才能完全不及月光老师,身体却非常健壮且唯独毅力不输他人的师傅?」
「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
释迦堂老师忍不住笑意,放声大笑。
她泛泪光提出疑问。
「呵呵呵,你们知道那个人……钢介先生他初次约会时带余去哪里吗?」
「餐厅吗?该不会是居酒屋吧?」
「既然是大阪,会不会是『海游馆』?在水族馆约会是安全的选择。」
「是将棋中心。」
「「……啊?」」
「他说『我不擅长聊天,所以来下将棋吧!』,带着余造访当时还在营业的通天阁地下将棋中心。」
「不会吧,那个胡子大叔……」
那与我带天衣去的新世界截然不同,在成为观光区之前,可是罪犯及赌棋师群聚的场所。竟然把行走不便的女性带去那种地方,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初次带余去拉面店的人,亦是钢介先生。『无障碍空间』这个词汇还不存在的那个时代,余能独自前往的店家有限。当时他说『既然这样,就选必须两个人一起去的店吧』……结果竟然是高架桥下的拉面店!」
老师欣喜地笑出了声。
她的表情……犹如一名坠入情网的少女。
我回想起释迦堂老师曾带我和步梦前往千駄谷的『本垒轩』拉面店。当时她享用拉面的侧脸,显得十分幸福。
她究竟…………多么地…………!
「通电话的时候,他也尽是说将棋的事。例如:『我们一起解这道诘将棋吧!我告诉你符号。首先是……』」
「在电话中解诘将棋……」
连最喜欢诘将棋的爱都不曾打过这种电话。
「解诘将棋的期间明明可以先挂掉电话,他却并未这么做。两人就这么沉默数小时……电话费高得吓人。因为每次都是余打电话给他。」
释迦堂老师透过这句话,暗示她比师傅更加积极。
「钢介先生恐怕是顾虑到他正值青春期的女儿吧。每当余在傍晚之后打电话给他,他便会快速地告知题目,接着跑到家门外的公共电话重新打电话给余。尽管那只是一通无声电话。」
「直到不久之前,桂香姊才知道这段往事。」
「……对那孩子实在抱歉。希望别造成误会……」
释迦堂老师恐怕是指桂香姊战胜她,从而获得女流棋士资格的那场棋局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场将棋绝不可能是假棋。
倘若没有那场将棋,我恐怕会同时失去龙王头衔及弟子。
「然而那通无声电话…………却使余心动不已……」
「既然这样────」
我忍不住从椅子站起身来,并放声呐喊。
「既然释迦堂老师您这么喜欢师傅,为什么没有和他结婚!?师傅应该也对老师您怀抱好感,个性又敦厚老实。虽然这种说法不太妥当……但他肯定不忍心对老师您置之不理。」
只要释迦堂老师真心期望。
师傅想必无法拒绝。
他将身体孱弱到没有人愿意收留的女孩收为内弟子,倘若是他的话──
「余……没有勇气。余只是一直坐等男性主动邀约……自己却什么也不敢说……」
老师低着头并长叹一口气,道出懊悔的话语。
「那通无声电话是如此漫长。一分钟也好……不,十秒便足够了。倘若能回到那段时光十秒……不同的未来便等着余。若说余未曾如此幻想过,那是骗人的。」
棋士不允许说『等一下』。
然而我们却无数次想喊出这句话。无数个独自一人的夜晚,每当回想起那个瞬间,我们便会情不自禁地想呐喊出声。
──她究竟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释迦堂老师。」
我下定决心开口了。
提出最重要的疑问。
「老师您如今还在等待师傅求婚吗?所以您才无法回应步梦的感情?」
「……………………」
沉默的时间流逝。
每个人都不发一语地静候释迦堂老师的回应。
不久之后────
「…………余…………」
她细声低喃道……
宛如满溢而出的水滴自心灵边缘点点滴落一般,她的唇瓣编织着话语。
「…………………………倘若余更加年轻美丽…………倘若余仍维持着全盛时期的光辉…………………………」
自她唇边流泄而出的话语,同时意味着否定及肯定。
意思是假如她仍在全盛时期……便会主动向师傅表白心意吗?
抑或是……
☖杀手及少年
「说太多话,喉咙都干了……要再喝一杯红茶吗?」
为了打破沉重的沉默,余向聚集此地的三人询问道。
他们都是令人怀念的熟面孔。
曾在小学生名人战齐聚一堂的孩子们。
在一年一度的大舞台上,每年都会聚集才华洋溢的才子。余基于亡师的命令,接下了小学生名人战助讲员的职务。
为了抢先邀请才能出众的孩子,收他们为弟子。
而师傅亡故之后,余之所以持续着助讲员的工作,纯粹只是出于惰性。一旦被某种事物所束缚,就没那么容易脱身。
「话说回来……」
年轻龙王将第二杯红茶一饮而尽,提出疑问。
「释迦堂老师您为何收步梦为弟子?」
他拿着茶杯的笨拙动作也与钢介先生如出一辙,使余不自觉地回想起年轻时代的事,语气也愈发年轻。
「为何问这个?」
「因为晋级决赛的人,是我和月夜见坂小姐不是吗?虽然我已经入门,但月夜见坂小姐当时尚未拜师。而且女流棋士收男性弟子可是前所未闻。既然这样,照理来说月夜见坂小姐应当是第一候补人选才对吧?」
「八成是因为性格太糟了吧?」
「这代表与其选择在准决赛败给我而哭天喊地的万智,还不如收步梦为弟子?」
《虐杀的万智》及《强攻的大天使》拌嘴道。
她俩真的一点也没变……两人性格截然相反,不会耽溺于这段关系,能在保持紧张感的同时缔结友好关系。棋士能够成为挚友,可是相当罕见。
「不过,确实很不可思议。例如岳灭鬼翼小姐前一年才刚成为初次获得优胜的女性。收她为弟子并将她送入奖励会,还比较符合常理。」
「收GOD CAULDRON为弟子的理由啊……」
马莉爱冲泡的红茶,留有技巧不纯熟的痕迹。那股茶香使余回忆起了往事。
「与那孩子……与步梦初次对话的瞬间,余便察觉到──我等的灵魂十分相似。」
在那场小学生名人战,余初次感觉到了那件事。
与大天使的对局结束之后,步梦于大盘前方进行感想战。
「嗯?难道你……」
其他人看到少年始终不发一语,都以为他『因为败给女孩子而懊悔不已』,认为他正在强忍泪水。
然而余看见步梦的模样之后,想到了其他可能性。因此余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道:
「……不要紧。只要一字不漏地把余的话听进去就行了。懂吗?」
步梦流露安心的神情,并微微点了点头。之后他便一直待在余的身旁,而且开始能顺畅地说出话语,因此四周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颁奖仪式及录影工作全都结束之后……
「释迦堂老师!那个…………」
步梦造访余的休息室,战战兢兢地请求。
他极力鼓起勇气并开口了。
「我…………那个……我…………可以成为释迦堂老师您的弟子吗?」
「对不起,不可能。」
瞧见少年伤心的神情之后,余只能解释道:
「制度上,女流棋士不能收男孩为弟子。原因绝不在你身上……原谅余吧。」
阅读障碍。
自小学时期,步梦便对阅读文字抱有障碍。他之所以沉醉于桌游……沉醉于将棋,便是基于这个原因。
很意外吗?
比起视觉,阅读障碍的主因在于听觉,因此那孩子自幼时便沉默寡言。他同样不太擅长说话。
尽管需要耗费比常人多一倍的时间,他也依旧能读懂文字,而且症状会随着成长而逐渐好转……不过将棋界必须透过战法书等文字情报获得大量知识,阅读障碍可说是一大弱点。步梦并未主动提起这件事。照这样看来,大概仅有万智察觉到这件事。
每所学校的每个班级都存在轻微障碍者。
然而在强调平均水准的公立小学,阅读障碍恐怕为步梦带来了莫大的苦恼。
余对那名少年印象深刻。
倘若师傅仍活在世上,肯定不会收步梦为弟子。因为过于执著名人的他渴求着完美的才能。
不过……余是这么想的。
万能天才真能在将棋界成就大事吗?
身怀某种障碍的人,反倒更强不是吗?
因为就像脚部不便的余一样……那些人都具备无法逃离将棋的才能。
于是余开始进行交涉,试图让女流棋士也能收男性弟子。
交涉对象是从前雇用余为《杀手》的那个人。
「别强人所难啦~」
他的口吻彷佛像是在敷衍丧失利用价值的猎犬。
「事到如今,即便你在公式战击败职业棋士,也不会有人感到惊讶。你变得太强了,你培育的女流棋士也太强了。现在的职业棋士纵使败给女流棋士也若无其事。真是遗憾。」
「既然这样,就该让女流棋士享有与职业棋士同等的待遇吧?」
「这是两回事。」
当时的会长……也就是前任会长,像是当女流棋士毫无价值似地如此说道。
「动员棋士总会也毫无意义。你杀死太多人了。引退的职业棋士也是联盟的正式会员,握有总会的决议权。只要对《杀手》怀有恨意的世代仍活在世上,你的所有要求都不会获得认可。」
「……职业棋士确实憎恨着余。」
就在此时,余祭出了杀手锏。
「不过,外界意外地对余和女流棋士给予好评哦?」
「!!这、这是……!!」
「希望让女流棋士从将棋联盟独立的连署名单。一旦创立新的团体,这些名单上的企业及自治团体愿意成为赞助人。」
「……你打算分裂联盟吗?你曾制止过关西独立,应该明白这是多么愚不可及的妄想吧?」
「余也不期望这种事发生,然而时代正在渴求女性独立。顺带一提,创立新团体的绝对条件是──」
「由你担任负责人……对吧。」
「这表示丧失利用价值的《杀手》还有其他可用之处。」
「…………」
「余能在理事会商谈这件事吧?会长?」
就这样,透过出卖女流棋士独立的未来,四段以上的女流棋士获得了将棋联盟正式会员的地位。
换言之,女流棋士赢得了收男性为弟子,以及进入奖励会的权利。
话虽如此,尽管制度上允许,但能否付诸实行却是另一回事。这就是现实。
议案以些微之差表决通过了,棋士总会当中,仅有一名职业棋士对此表达赞同。
「即便这样,你依旧想成为余的弟子吗?神锅步梦?」
「是。」
他立即回答。
聪慧的步梦,应当明白他置身于什么样的状况之中。余从他的表情中领悟到,他已做好接受这一切的觉悟。
「好吧,契约成立了。」
语毕,少年握住余伸出的右手。
接着他以毫无污秽的澄澈眼眸望向我,并战战兢兢地询问。
「我……该如何回报老师您?」
「只要你成为独当一面的棋士,余便别无所求……不过嘛,先学会替余冲泡一杯美味的红茶吧。」
仔细回想起来,自那瞬间开始,余或许就已经偏离了身为师傅的道路。
然而步梦承受的恶意却远超乎余的想像。连女性成为奖励会员时,都未曾受到那般强烈抵制。
『要是败给女流棋士的弟子,就逐出师门。』
『绝对要把他击溃。也不许和《杀手》的弟子交谈。』
『可恶的魔女!究竟要污辱将棋历史到什么地步!?』
那些反对声浪亦传进了余的耳里。
即便如此,步梦也不曾说过一句丧气话,就这么突破奖励会测验并顺利出人头地。他的棋风毫不绚丽,却相当扎实稳固,从未取得半次B。
犹如一步一脚印地向前迈进,绝不会后退的『步』。那孩子踩着稳当的脚步,逐渐登上阶梯。
初次晋级时,他过于欣喜,甚至还说出「那个……成为职业棋士之后,我可以和师傅结婚吗?」这种可爱的话。呵呵……
不过,步梦曾惹过一次麻烦。
正巧就在他晋升初段的时候。
那天是例会日。听说与同为初段的二十几岁对手进行感想战的时候,他突然动手殴打对方。
余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们应该最为清楚,他绝非会做出这种事的孩子。
而且那场对局是步梦获得了胜利。
他更加没有理由殴打对手。
干事收拾场面之后,严厉地训斥了步梦。由于是在对局结束之后才发生这件事,因此没有影响胜负结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他究竟为何做出这种举动?
干事支吾其词,步梦也绝口不提……然而目击那场骚动的其他奖励会员,将事情原委告诉了余。听说进行感想战时,对手愤懑不平地如此唾骂道:
『那种花枝招展的老太婆到底哪里好啊?』
听见对方这么说,步梦第一次动手打人。
说到底,最初是师傅为了让脚部不便的弟子无须正坐而向联盟交涉,之后余才开始穿着这身衣裳。余必须穿着能完全掩盖双脚的长裙,于是才换上与长裙相衬的衣服。
那个孩子真的十分温柔,对吧?
然而事情尚未结束。
自从那一场例会之后,步梦开始身穿纯白西装对局。
说话方式也深受余的影响。
干事曾告诫他,其他奖励会员更是道出各种恶毒的言论,然而他却用白星抹去了所有反对声浪。
没错……步梦是为了守护余,才换上那身打扮。
所有人都批判着他那身姿态,却没有人能批判他强大的实力,他所下的正统派将棋,更是毫无一丝瑕疵。
证明女流棋士培育的弟子亦能成为职业棋士,并借此肯定余曾偏离正道而沦为《杀手》的人生。这就是那孩子的报恩方式。
余当然不忍制止他。
于是,余赐与实力飞跃性提升的步梦新的称号。
「《白银圣骑士》GOD CAULDRON……今后你就如此自称吧,余之弟子啊。」
「遵命!Master!」
曾经软弱的少年脸庞,逐渐变得精悍。
自那之后,余便尽可能地带步梦一同对局。不仅研究会,公式战亦然。
表面上是为了照护余,然而──
「若想成为独当一面的棋士,需要学会各式各样的技术。你要偷偷观察,窃取所有技巧。」
「是!我片刻都不会将目光从Master身上移开!」
「呵呵……要窃取技巧的对象是对手哦?」
当时他的阅读障碍症状已近乎痊愈,但比起文字,旁观棋士认真一较高下的场景能获得更多益处。
「战型相当于时尚。流行会随时代变迁,但美感是普遍价值。懂吗?」
「明白了。」
余将一只手交付给不知何时身高已超过师傅的弟子,与他周游日本各处。
「人会背叛,但驹得永不背叛。要好好记住这句话。」
「我会将Master的教诲烙印于心。」
当时余几乎快失去全盛时期的实力。趁余尚能发挥被赋予《杀手》别名时的棋力,余想将各种技巧传授给步梦。
……若想传授技巧,直接与他对局不就行了吗?
是啊。要是办得到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但困扰的是,那孩子与余对局时,往往无法发挥原本的实力。真的很令人伤脑筋……
余等当然饱受批判。
甚至有媒体造谣,指称步梦是余的私生子,然而世间的逆风愈是强烈,一门的羁绊就愈发稳固。年轻龙王你应该相当清楚这一点。
最后,终于────那个瞬间来临了。
参战三段循环赛的余之弟子,以压倒性的成绩成为了职业棋士。
睽违十四年,再次出现了一期通过三段循环赛的人。
而且步梦才高中一年级便加入职业棋士的行列,若从转变至现行制度之后算起,在被年轻龙王超越之前,他是最年少纪录保持人。
十七胜一败的压倒性成绩惊为天人……更重要的是他靠着正统派的矢仓晋升为职业棋士,这让余十分开心。
凭步梦的成绩及棋风,很快便能在排名战崭露头角。
尽管余已经脱离了师傅的桎梏,但余同样也怀抱着培育优秀棋士的心愿,希望他能在通往名人宝座的唯一阶梯排名战当中大显身手。
「恭喜你,你是足柄一门的第一位职业棋士。亡师肯定也会相当开心……」
「您愿意认可我能够独当一面了吗?」
「呵呵呵,既然你已经晋升四段,反倒是身为女流棋士的余该称呼你为『老师』呢。这是你的期望吗,神锅四段?」
「不。身为一名棋士,我的实力仍不足以获得您的认可。我清楚明白这一点。」
「嗯?那么你所谓的『独当一面』,又是什么意思?」
身高不知何时超越师傅的少年曲膝跪地。
接着他温柔地握起余的手,并如此说道:
「我一直很仰慕您。无论是作为师傅…………抑或是一名女性。」
「…………」
听见他那么说的瞬间…………余并未感到惊讶。
因为早有预兆。
没错,余早就察觉了。
步梦为余冲泡的红茶,味道产生了变化。
步梦支撑余的手臂时,除了温柔以外还蕴含着其他感情。
余利用那份感情,进一步增强了他的实力。如同少女们因为憧憬余而成为女流棋士一般,倘若余也用相同的方法培育那孩子,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那份感情只是错觉。
你应该能明白吧?
拥有年幼少女弟子的龙王。
刻意远离那名弟子的……龙王。
☗步梦的前女友
「…………红茶又凉了呢。请马莉爱端新的来吧。」
释迦堂老师摇响手边的铃铛之后,身穿女仆装的兽耳美幼女随即拿着陶器茶壶进入室内。
「…………」
小马莉爱的眼角有点赤红。她刚才显然在外面偷听,但释迦堂老师却没有斥责她。或许老师是刻意让她听见的也说不定。
「谢谢你,马莉爱。今天可以先回去了。」
「……失礼了是也。」
向我们可爱地一一敬礼致意之后,小马莉爱便老实离开了房间。是也这个语尾真可爱。
「很可爱吧?余现在正沉醉于那孩子的成长。」
释迦堂老师眯细双眸并如此说道。
「新会馆建设,女流头衔增设,以及弟子的成长……考量到余曾经犯下的罪行,余实在是过于幸福了。」
「我认为老师您是牺牲者,没必要像这样谴责自己。」
「将《浪速白雪姬》逼上绝境亦是余的罪行。如此一想──」
「您想太多了!师姊是凭借自己的意志成为职业棋士的。这是她主动做出的决定……包含休场在内。」
这点我不会退让。
银子做出这个决定的最大因素是我。这个事实是我现在唯一的精神依靠。
「……渴求名人宝座的师傅已经驾鹤西归。GOD CAULDRON之所以立志成为名人,是受到他那棋才的指引。他是神所爱的孩子。像余这样被过去所束缚之人,没资格成为他的伴侣。」
「您真的……不愿考虑一下吗?步梦他──」
「真烦人啊,龙王。」
释迦堂老师丝毫不掩饰烦躁感,以刀刃般的口吻说道。
「「…………」」
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室内。释迦堂老师将红茶杯递往嘴边,示意事情就谈到这里为止。
「那个,能容我插一句话吗?」
就在此时──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举手………………并扔下了炸弹。
「如同你拥有的棋才那般自由发言吧,《强攻的大天使》啊。」
「其实我和步梦交往过。」
喀锵!!
在我们惊讶地叫出声之前,陶器茶杯率先坠落地面。
那是释迦堂老师手中的茶杯。
「…………抱歉,手滑了一下。」
老师脸上挂着微笑,并捡起滚落地板的茶杯。
幸亏茶杯并未碎裂,而且老师已将红茶喝尽,因此没有洒出来。
「请继续吧。」
我和供御饭小姐无视着手冲泡新红茶的老师,对月夜见坂小姐的爆炸性发言兴奋不已。
「慢着慢着!我可没听说过这件事啊,燎!?你们什么时候变成那种关系的?」
「十四岁夏天开始,大约一年左右吧~」
嗯?十四岁……也就是国二到国三左右的时候吗?
记得那个时期是……?
「月夜见坂小姐,那不是奖──」
(掐!)
我话还没说完,坐在隔壁的供御饭小姐在桌子下方用手指掐了一下我的大腿内侧。好痛好痛!那个位置很危险啊!!
「然后呢、然后呢?和步梦交往是什么感觉?我们也很感兴趣呢。对吧,八一?」
「就、就是说啊!而且你竟然一直隐瞒到现在,未免太见外了吧!」
「抱歉抱歉,因为步梦希望我保密。」
瞥了释迦堂老师一眼之后,月夜见坂小姐自豪地炫耀道:
「啊,顺带一提,当时我都叫他『小步』呢~他则直接叫我『燎』。毕竟那家伙很容易害臊~」
「有证据吗?照片之类的。」
「有留下来吗~?啊,有了!」
月夜见坂小姐操作手机,干脆地把照片展示给我们看。
那是他们两人国中三年级时的合照。
好年轻!而且月夜见坂小姐的辣妹打扮好惊人!!
「哇!好恩爱哦!?」
「真青涩呢。燎该不会是步梦的第一任女友吧?」
「应该是吧。那家伙的各种第一次,都是被我夺走的哦~」
月夜见坂小姐自傲地笑着,并将手机展示给所有人看。
当然包含释迦堂老师在内。
「…………」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释迦堂老师四周的空气极为凝重,彷佛还能听见轰隆隆的效果音。我经常从师姊及弟子身上感受到这股压迫感,对此十分敏锐………
不知月夜见坂小姐有没有感受到这股压迫感,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约会频率大约每周一次吧。我们两人都得上学,而且分别住在东京的东边及西边,距离很远,所以每逢假日,我们绝对会见面。」
「就像我和八一的关系一样呢。」
「没错没错,我和供御饭小姐也差不多……呃!我们可没有交往过!!请别窜改历史!!」
何况供御饭小姐国二的时候,我才小六而已。再怎么说都太早了。
严正声明之后,我再次向月夜见坂小姐提问。
「……所以呢?你说你们曾交往过,具体来说进行到哪个阶段?」
「毕竟我们当时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什么事都做过,尝试了各式各样的战型呢。」
唏唏唏唏唏!
「……失礼了。」
释迦堂老师罕见地大声啜饮红茶,彷佛想消弭四周的杂音一般。
难道是因为刚泡好的红茶太烫……恐怕不仅止于此。
「步梦平时挺正经的,但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总会尝试各种大胆的玩法。例如把那东西放进平时不会使用的洞穴。」
「我明白我明白,我和八一也是这样。」
「没错没错,那时我和供御饭小姐一整天都……才没有!!我们当时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哦?听你这种说法,好像你们最近有发生什么事一样?话说回来,你们也时不时就在搞暧昧呢。不如趁这机会全盘托出吧~?」
得意忘形的月夜见坂小姐如此提议之后──
「在你们聊得正开心的时候,真是抱歉──」
《永恒女王》以未曾听过的生硬口吻如此说道。
「…………差不多到研究将棋的时间了,请回吧。」
离开释迦堂老师的店时,夜幕已然降临。
「肚子好饿!老太婆的往事太长了……吃点美食之后再回去吧?」
「这附近的明治通有一间蔚为话题的拉面店。」
两人立刻迈出脚步,我则从身后叫住她们。
「月夜见坂小姐,吃饭前有一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
「啊啊?」
歌德风流氓回头望向我。
「这套衣服吗?穿着这身衣服去拉面店,确实有些醒目,不过无所谓吧?从老太婆提起美味拉面的话题时,我就饿到受不了了。」
不,不是这件事。虽然那身衣服也很令人在意没错。
「关于刚才那件事。你说你曾和步梦交往过……但以时间点来说,应该是指那件事吧?」
「你和万智猜得没错。」
月夜见坂小姐坦率承认,并露出犬齿勾起危险的笑靥。
「然而老太婆却动摇到连这点事都没察觉,表示步梦还有机会。明明可以老实承认,她却一直忸忸怩怩地说些令人火大的话。都已经是个老太婆了,还流露出那种像少女一样的反应。」
「做这种事会害释迦堂老师寿命缩短的。她原本的寿命就已经所剩无几了。俗话说『良药苦口』,但这帖药未免太剧烈了。」
这两个人真的毫无一丝敬重长者的心。
「的确是剧药…………不过多亏你,事情或许有所进展了。」
从释迦堂老师的反应,一眼便能看出她的真心。
「话虽如此,请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你和步梦的事。之后得解开误会才行。瞧释迦堂老师那模样,她肯定无法好好下将棋。」
「如此一来你的弟子就能获得头衔了,不是很好吗?」
「不行!用这种方法获得胜利,爱也不会感到开心!!更何况──」
「「更何况?」」
我向齐声问道的两位女流头衔保持者如此说道:
「或许这才是爱获胜的关键。必须让释迦堂老师像全盛时期那样……发挥连职业棋士都惧怕的《杀手》实力。」
「太矛盾了。她变强的话,你的弟子肯定会输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怎么说呢…………好难啊。该如何形容才好?」
我无法顺利表达内心想法,歪头苦思,就在这时──
(噗妞♡)
「哇啊!?」
一股柔软的触感突然压上我的手臂,转头一看……只见供御饭小姐用全身勾住了我的右臂。
「话说回来,八一♡」
「什、什么事……供御饭小姐?」
仰头望向我的年长姊姊令我怦然心动。这么说来,她曾爽快地提议「和我结婚吧」……
「刚才燎提起步梦的事时,我和八一都在观察释迦堂老师的反应吧?」
「……是啊,她深受动摇呢。」
「不过,燎恐怕也在打探另一个人的反应唷。」
「咦?」
「喂、喂,万智!你怎么──」
月夜见坂小姐面红耳赤,顿时慌了手脚。
啊!?该、该不会!!
「难不成……你认为步梦比我先交到女朋友,会让我心生嫉妒?」
「「……………………」」
为、为什么沉默不语?
供御饭小姐放开紧贴着我的胸部。
「像我这样直接了当地表白,他都还无法理解。你只不过是悄悄暗示而已,这个木头人怎么可能明白?」
「这么一想,步梦真令人佩服……毕竟他直接表白,且就算不断遭到拒绝也不肯放弃。」
两人自行得出结论之后,月夜见坂小姐仰望美丽的明月并感慨地低喃道:
「……希望他能获得回报。我说真的。」
☖A级
在原宿听释迦堂老师说完往事的翌日,我一大清早便造访了千駄谷的将棋会馆。
「嗨~」
「啊,月夜见坂小姐,早安。」
一踏入四楼的桂之间,我便看到已经先有来客在排列继盘的棋子。
「你是第一个人呢!干劲十足嘛。」
「算是吧。毕竟是我前男友的A级出道战啊(笑)。」
「至少我们得好好替他加油才行……」
今天恐怕不会有任何人造访桂之间。年轻棋士对步梦抱持强烈的嫉妒。高龄棋士也不愿见到女流棋士培育的棋士,逐渐登上通往名人之路的阶梯。
另一方面,棋迷则是相当关注。
「万智在楼上吗?」
「是啊。今天她似乎没有要撰写观战记,而是负责转播,所以基本上都会在五楼。」
联盟将其中一间留宿室改造成转播工作室,并摆置电脑等工具。桂之间是和室,不适合将器材搁置在这里。
「关东的检讨室和对局室在同一层楼呢……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习惯。」
「是这样吗?」
「大阪的将棋会馆是在棋士室检讨。由于与对局室在不同楼层,因此可以毫无顾虑地肆意吵闹。感觉声音都要传到对局室──」
我如此说道瞥了房外一眼,就在那瞬间──
「……!!…………步梦…………」
对局者正巧现身于这层楼。
明明已经晋升为A级棋士,他却堂堂正正地披着平时那件纯白斗篷。
步梦精神已集中至最大极限,甚至没有察觉我的存在,就这么消失于位在最深处的特别对局室。
自他求婚那天以来,这是我头一次见到挚友的身影。
我被他释放的气魄震慑住了。那股压迫感甚至不逊于生石先生及月光会长……
「…………他真的加入A级的行列了……」
四楼的最深处……与这里直线距离仅有数公尺的特别对局室,本日仅有一局将棋。
A级排名战第一回战。
我看向张贴于桂之间墙壁的赛程表,并回想起我与步梦及师姊一起造访东京道场的往事,以及贴在道场的A级赛程表。
当时,就连町道场的A级都显得遥不可及。
自那之后经过了七年。
将棋界仅有九人能名列其中的真正A级,刻上了神锅步梦的名字。
然而……唯独步梦第一回战的对手名字仍是空白栏位。
因为制作这张赛程表的当下,还不确定他的对手是谁。
「……话虽如此,这个日程真的是特例中的特例……」
「是啊。本来这场棋局,应该等名人战第七局结束后再开始才对──」
名人战第四局胜负揭晓之后,联盟立即安排了这场对局。
而且诡异的不只是日程。
「咦咦!?」
「老、老师!?您这身打扮是……!?」
四楼突然掀起一阵骚动。我们忍不住走出桂之间,并迈向特别对局室。
另一名对局者现身了……目睹那个人的瞬间,我和月夜见坂小姐都不禁怀疑自己的双眼。
「那是……和服对吧?」
「是、是啊…………但想不到……那个人竟会穿着这身服装前来对局……!」
并非没有棋士在A级排名战穿着和服对局。
然而这幅光景简直前所未见。不如说……简直非比寻常。
那套和服已经皱巴巴。
也没有披上羽织。本应闪烁光泽的绢布,因皱褶及沙尘而黯淡无光。
男人端正的脸孔亦然。
满脸胡渣,头发杂乱不堪。
现身于此的那名男人,宛如在战场厮杀过后的武士一般。
前期名人战挑战者,A级第一名────山刀伐尽八段。
才刚被名人击退的男人,就这么穿着与他共同在最高峰奋战的和服,现身于特别对局室。
「好久不见了,步梦。」
「……是,许久未见。」
在众人深受动摇的时候,唯独坐在棋盘前的步梦仍保持冷静。
「自从你拒绝与我和名人进行研究会之后,就没见过了吧?意外地我们也未曾在公式战对局。得知本日的对局对手是我,令你感到失望吗?还是……松了一口气呢?」
「…………」
那阵沉默便是最佳答案。
步梦理应也希望本日的对手是山刀伐尽八段。
因为步梦将现任名人尊崇为『神』,唯独与他在番胜负战斗,并从他手中夺取头衔,这座名人宝座才有价值。
唯有战胜现任名人────方能成为真正的名人。
「首先,请容我向你致谢。谢谢你接受我想尽早对局的提议。」
山刀伐先生以粗暴的动作打开棋盒,从里面拿出王将并强而有力地打在盘面上……然后沉浸于回忆之中。
「名人战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人在名人战的表现,与其他头衔战截然不同。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另一个次元的强大实力……」
「…………」
「感想战结束之后,我独自留在对局场的旅馆,不断重温在名人战下的四局将棋。那段甜美的时光实在教我难以忘怀……」
男人宛如被附身一般,呐喊出他对名人的执着。
「所以我想早一刻回到那个地方!回到那里,和那个人下更多、更多将棋!我已经等不及……要迎接下一场名人战了!!」
「那句话──」
步梦眼光锐利地瞪视山刀伐先生,并高举夹着玉将的两根手指。
「等打倒我之后再说吧──!!」
对局就此展开。
排名战的先后手是事先决定好的。换言之,可以先拟定作战……然而本次情况特殊,事前尚未决定对局者是谁。
这种状况下,持先手的步梦会选择什么战法?
发动奇袭,偏离对手准备的策略?
抑或是采用最新流行的角交换或相挂?
「呼────────………………!!」
神锅步梦聚精会神并脱掉斗篷,接着在盘面构筑稳固的堡垒。
我与月夜见坂小姐同时道出那个战法的名称。
「「矢仓!!」」
而且是用三枚金银,扎实地构筑超正统派的矢仓围玉!
听释迦堂老师谈完往事的我们,光是看到步梦在A级初次舞台上选择矢仓,胸口便涌起一股热流……
「……那家伙真的这么做了。」
「是啊。无论对手是谁,他都决定要下矢仓。这才是……不!不这么做的话,就不符合步梦的作风了!」
『我要沿着王道之路,夺下名人宝座。』
步梦的矢仓在盘面如此呐喊着。他决心要以美丽的战斗方式获得胜利。步梦的围玉展示出了钻石般的强烈决心……好炽热!!
然而──
「呼…………又是矢仓吗?」
山刀伐先生却十分失望。
「倘若是速攻矢仓也就罢了……你以为你平时那种唯有『坚固』这项优点的矢仓,在如今的A级能够起作用吗?早就跟不上时代了……」
「温故知新,我深知矢仓是什么样的战法。无论经过几波流行,这份美丽都亘古不变。」
「不,行不通的。」
山刀伐尽即刻否定步梦的话语,并道出令人惊愕的理由。
「因为《九头龙笔记》是这么写的……对吧?」
「……!!」
「你是八一的挚友,应该在发售之前就收到了签名本吧?真好!假如今天我在这场棋局获得了胜利,能把那本书让给我吗?」
山刀伐先生一边低语,一边诡谲地摆弄手指。
「因为你要不是还没读过那本书……要不就是已经读过,却丝毫无法理解!」
他祭出了────异筋!!
「唔!?」
步梦整个身体凑近棋盘,仔细斟酌那一手。那是过于有勇无谋的一手。
那显然是违反定迹的棋步。
山刀伐先生在阵型仍充满破绽的情况下,开始对步梦坚固的城池发动攻势!
他为何选择如此蛮横的棋步?
「九头龙笔记第二章第六节──『以现代将棋来说,提高自阵内部的棋子可动性,价值等同于让棋子在敌阵升变。这点已经透过软体获得证明。如此一来,巩固玉以削弱棋子可动性的传统矢仓直接遭到了否定。自阵不该是堡垒,必须化为炮台。』」
山刀伐先生流畅地朗读书本中的某一节内容。声音太过响亮,甚至传遍了四楼每个角落。
月夜见坂小姐直冒冷汗。
「简直像在引用圣经一样……」
「他是传教师吗?」
找到了,他就是在新宿大型书店大量购买我的书的人!
「不过……他的阵型明明破绽百出,软体评价值却不相上下。真的假的?」
我向返回桂之间检讨的月夜见坂小姐解释道:
「可以斜向移动的角和银,能以绝妙的平衡守护玉。斜向移动的棋子在视觉上比纵横移动的棋子更难以捉摸,因此人类容易看漏,若能透过软体弥补这个弱点,便能发现隐藏好棋。」
实际上,目睹山刀伐先生这一手之后,先手的动作随即戛然而止。
步梦目不转睛地凝视盘面,并喃喃低语。
「……看来你熟读了Drage Kin的书呢。」
「当然啰。毕竟作者是现代最强的棋士,而且是最能有效利用电脑将棋的《西之魔王》啊!」
身为作者,这个评价着实令人欣喜。看到名人挑战者像这样大量参考我的书,纵使销量不佳我也不放在心上。我可不是在嘴硬哦!
「我和名人都深受八一的刺激……本次的名人战,相当于在竞争谁对八一的理解更加深入。」
名……名人!?他那么看重我的书吗!?
「我知道你在成长过程中,一直与八一切磋琢磨。无论是突破三段循环赛的速度,抑或排名战的晋级速度,都是你更胜一筹。我也很清楚你利用正统派的矢仓编纂出众多新定迹,并获得高胜率。」
山刀伐先生对拼命思考下一手的步梦乘胜追击。
「不过,你并未对名人和我带来任何影响。」
「……!!」
「单论这一点,就知道你没有资格成为名人。没有资格伫立于时代的巅峰。」
影响他人绝非易事。
然而接受他人的影响进而改变自己,更是难上加难。
尤其学习我这种年轻人的将棋观,相当于全盘否定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并重新来过,这需要莫大的勇气。且一旦失败,恐怕就会失去一切。
「不过亲眼看到有人参考我的书,实在有点恐怖。」
「是这样吗?」
「是啊。至今为止,我一直认为名人之所以能筑起长期政权,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将棋观撰写为书籍,并深植于其他棋士心中。」
然而以某个角度来说,我的想法实在太肤浅了。
「必须拥有『自己的成长速度肯定最快』的自信,才能使用这个方法。否则有效钻研自己的书的人,实力将会超过自己。这股恐惧………………嗯?……恐惧?」
「怎么了,废物?」
「…………不。我好像掌握了什么关键……?」
我刚才感觉到的恐惧感。
获得头衔之前……在成为被众人追赶的对象之前,我甚至难以想像这股恐惧感,这股恐惧带给了我某种灵感。
然而在领悟灵感的真面目之前──
「八一八一八一八一八一八一~~~~~~~~~~──!」
「哇!?」
身穿记者服装的供御饭小姐忘了装出记者的口吻,并飞身闯入桂之间!
「怎、怎么了?简直和我弟子进入终盘时一样激动……」
那带点病娇的口吻也和爱极为相似。
「呼……吁………………订…………订单…………」
「「订单?」」
我和月夜见坂小姐都疑惑地歪头。
「我们已经订好午餐了喔。」「要订晚餐还嫌太早吧?」
「不是便当啦!是书的订单!!」
「书?哪本书………………咦!?该不会!?」
「从刚才开始,九头龙笔记的订单就大量涌入!订单数量远超过库存!再版!!大量再版!!」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网路上有数十万人在观赏这场对局,而且只有死忠的将棋棋迷才会从白天就开始看转播。
对局者一边朗诵书中令人印象深刻的章节,一边褒奖『连名人都读得滚瓜烂熟』,并逐渐占据优势。也难怪大家会争相购买这本书。这是购物节目吗?
「谢谢你,步梦……!谢谢您,山刀伐先生……!还有……谢谢您,名人……!!」
当我因感动而浑身打颤的时候,供御饭小姐一把抓住我的衣襟。
「没时间在这里看什么将棋了!快去编辑部量产签名本!」
「咦咦!?但之后我还得去事务局,在证书上署名──」
「既然如此,顺便带毛笔工具不是正好吗♡大家只关注证书上的名人署名,除此之外谁来签名都无所谓啦。」
倘若推广证书课的职员听见这句话,肯定会大发雷霆,能干的美女编辑就这么将我拖到了地下……
「手、手臂…………我的右臂…………太过酸痛,感觉好一阵子都无法下将棋了……」
傍晚五点,千駄谷的钟声响起。
我总算从地下监狱中获得解放。快死了……
「嗨,废物,辛苦啦~」
返回桂之间之后,躺在榻榻米上滑手机的月夜见坂小姐看都不看我一眼,慰劳我一声。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坐在远处的女性。她身旁摆放着巨大行李。
「啊…………打扰了,九头龙老师……」
「鹿路庭小姐…………好、好久不见……」
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
她是向山刀伐先生学习将棋,并定居于他的研究房间的人气女流棋士。
现在,那房间里……理应还住着另一名少女才对。
「那个…………爱、爱…………」
──爱过得还好吗?
我无论如何都挤不出这句话,将目光从鹿路庭小姐身上移开。
「……那之后,棋局有进展吗?」
「进展不少。不过我丝毫无法理解后手的棋步。」
躺在地上的月夜见坂小姐「嘿!」一声并坐起身子。
「告诉我吧,教宗大人。山刀伐大叔究竟怎么了?名人战四连败导致他崩溃了吗?」
「与其说是崩溃……不如说他在破坏。」
「破坏?」
「是啊。我曾听《运子的巨匠》说过,奖励会时代的山刀伐先生是只下矢仓的居飞车党。透过不断努力,他才成为被誉为《二刀流》的全能棋士。」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同为全能棋士的名人。
「因此,这回他决定模仿比名人更强的东西。也就是将棋软体。」
「像那个电脑博士(于鬼头曜)一样吗?」
「在山刀伐先生的世代,最能有效学习软体将棋的人是于鬼头曜老师,不过就连他,都会在终盘错失棋步,依旧无法完美模仿软体。」
我就是看准了那个破绽,才成功夺取第二座头衔。
与于鬼头老师的双头衔战当中,我领悟了不少心得,并透过《九头龙笔记》将其化为理论。
「我的棋风原本就属于平衡型,与软体较为相似。这是因为师姊总是把我当成人体实验对象,把在书上读到的定迹应用于我身上。我思考了许多书上未曾出现过的防御方式,棋风也自然而然地往奇怪的方向扭曲。」
「银子好可怕……」
九头龙八一选择了『以棋风与软体相似为前提,人类应逐渐模仿电脑』。
神锅步梦的作法为『致力于探究人类棋风,并汲取软体的优点』。名人应该也是这一方。
至于山刀伐尽,则是『尽管属于人类的棋风,却坚决选择模仿电脑』。
「坦白说,我和步梦究竟谁是正确的,仍不得而知。」
唯独神才知道未来的将棋会如何发展。
「只不过……山刀伐先生选择的道路,终究与于鬼头先生相同。平衡型的将棋,必须时刻判读自玉的安全性。在漫长的排名战下这种将棋,相当于在全速奔驰的情况下跑完马拉松。虽然撰写那本书的人是我,这么说有点不负责任,不过倘若对自己的计算能力没有信心,很有可能在终盘顿死。他究竟要如何突破这道难关……?」
至今一直沉默不语的鹿路庭小姐开口了。
「…………意思是,尽尽位居劣势吗?」
「还无法如此断言。」
我向惴惴不安的鹿路庭小姐,道出挚友少数的弱点之一。
「目前的局面是山刀伐先生位居上风,而且步梦不擅长夜战。与我的师傅在B级2组对局时,他也因为在终盘失误,导致本来情势大好的棋局以败北收场。两年前,与我在帝位循环赛对战时也──」
语落之际,我回忆起了那漫长的夜晚。
帮助我获得胜利的少女热泪。
「……我在那场棋局中苦撑至深夜,逆转了原本必败的将棋。所以……这回也一样,能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人方能获得胜利。」
☗全裸对局
夜幕降临特别对局室,双方的剩余时间已所剩无几。
在山刀伐尽八段离席的期间,端坐于棋盘前的我做出了结论。
「唔……!后手玉…………好遥远…………」
我的攻势理应完全突破了后手阵才对……
战型『矢仓4六银•3七桂型』犹如人类精心锻造而成的宝剑,凭它的破坏力,我一击粉碎了后手脆弱的防壁。我让步升变之后,就这么直逼敌玉正前方。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我仍旧无法获得胜利!?」
无论判读哪条棋路……我都无法捕捉后手玉。
不仅如此,后手阵崩毁之后,被遗留于敌阵的我方战力完全丧失了作用……
不得不承认局势位居下风。
与此同时,晚餐吃的『被处以火刑的大海兽(利维坦)黑棺~附内脏汤品~』(※鳗鱼饭附肝汤)使血糖值上升,睡意逐渐来袭。
「……冷静下来。我还有时间和手段。」
我点了眼药水,啜饮浓红茶以摄取咖啡因,整顿自己近乎崩溃的心。
每到夜里,我总会变得特别软弱。
我……不,用不着对自己虚张声势。那句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矢仓已经走向历史。』
自Drage Kin如此宣示,已经过了一年。
正如他的预言,将棋界的矢仓骤减。
相对地,软体风格的相挂及角交换蔚为流行。保持薄玉阵型并镇压整个盘面的平衡型将棋成为主流。
「……愈是巩固玉,软体评价就愈低……」
就连起初不愿正视电脑评价的矢仓党,看到画面呈现的数字与白星数目成正比之后,也都一一追随流行,舍弃了矢仓。
「不!我坚决否认!!」
我出声喝斥自己,并抓起棋台的角,打入能捉双飞车及银的位置。
「矢仓不会走入历史!我会成为名人……使其死灰复燃!!」
局面已超过一百手。视线模糊,全身如泥般沉重。
在这种极限状态下,将资源消耗在同时判读『攻势』及『守势』,可说是愚不可及。我会让对手深知这一点,证明能够专注进攻的矢仓有多么优秀。
──我相信人类耗费一千四百年钻研出来的矢仓!!
「先手已经下子。」
「谢谢♡」
返回特别对局室的山刀伐八段向记录员致谢之后,便轻巧地坐回棋盘前。
他刹掉胡渣,并打理好头发,恐怕还在五楼的留宿室小睡了一会儿……看到对手如此习惯夜战,令我软弱的一面再次流露出来。
「嗯哼,你施展了很华丽的技巧呢。」
前期名人挑战者低着头,只转动眼珠窥伺我的神情。
「你打算打入大棋,使我精神动摇吗?真可爱♡」
「…………」
「『终盘的工作,是将棋子转换为速度。』」
「唔!?」
「『在序盘与中盘,得着眼于提升驹得及棋子的效率,然而终盘与序、中盘是截然不同的游戏,棋子的价值也会随之变质。能够理解这种价值观转变的人,就可以掌控终盘。掌控终盘之人便能掌控将棋。』──自九头龙笔记第七章二节!」
如预言家一般朗诵书的某一节之后,山刀伐尽八段祭出了体现这段话的一手!
「竟然……舍弃了飞车!?」
我沉着下来的心又再次动摇。他竟然忽视我用来叫吃飞车而打入的角!?难不成……
「……不过!这点程度的棋步──」
「我舍弃的可不仅有飞车唷。」
「角────」
这回我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双眼。
「连角也一并舍弃了!?不惜牺牲所有大棋,也要让玉前进吗!?这、这种棋步…………真的存在吗……!?」
「很惊讶吗?这就是未来的将棋。」
山刀伐八段勾起嘴角,将位于四段的玉进一步向前移动。
「你跟得上这压倒性的进化速度吗?」
「……可笑!」
我虚张声势地说道,并同时叫吃飞车及角──即便我明知这是对手的挑衅。
『驹得永不背叛。』
这是心爱Master的教诲。
这句话已化为我的血肉,成为无法切割的一部分。
「无论你再怎么挥动借来的剑,也不足为惧!就连被尊称为《二刀流》的你都忘了这种事!这就是名人宝座的魔力吗!!」
「我确实借用了八一的智慧。」
(嗖……)
山刀伐八段将右手伸入和服袖口。怎么回事?那诡谲的动作是……!?
「不过,我借用的可不仅有智慧。」
「!?什……么……?」
「我也不年轻了。若想驾驭新的将棋……就得进行相应的训练!」
语毕,山刀伐八段将和服脱掉并袒露上半身!
「竟然裸露上身!?」
「让教教你我用肉体学会的将棋吧。」
《二刀流》先是紧握双拳。
「这样────」
他将双拳抵在榻榻米上。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这……这是!难道是Drage Kin的弟子────!?」
即便使用将棋软体,也很难强化终盘。
因为任谁都无法重现同样的终盘。
同样地,解诘将棋也与提升终盘力无关。因为那只不过是偏离实战的练习题罢了。
然而────只要利用雏鹤爱……
「她拥有超越A级棋士的终盘力,而且是九头龙笔记的共同执笔者。她能够孕育无数的练习题!宛如生下金鸡蛋的鹅!!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叽──────!!
他的指尖如鞭子般舞动,高亢的棋音撼动特别对局室。舍弃两枚大棋并取得手番的山刀伐八段,转而朝我的玉发动激烈攻势!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唔……!?」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呃啊啊啊──!!」
山刀伐八段每下一手,我构筑的美丽围玉便逐渐被打乱。
我的坚固铠甲正一一遭到剥除……!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构筑比对手更巩固的围玉,这种发想早就过时了!打从一开始就不构筑围玉的平衡型将棋,才是时代的主流!!全裸万岁────────!!」
山刀伐八段的目标是入玉。
透过摧毁我的围玉,便能替自玉开辟一条生路。我当然能看破他的目的……却无法制止。
「即便如此,你依然不肯放弃那坚固沉重的矢仓吗!?《次世代名人》!」
「坦率地说出自己喜欢的事物──」
在绝境之中,我向对手反问道。
这并非挑衅。我只是单纯想知道答案。
「有何不可?」
「仅有两种人,会在棋局中高喊『喜欢』这个词汇。」
山刀伐八段竖起两根手指,并高声呐喊。
「以『喜欢』两个字为借口,逃避现实而放弃进步之人!另一种人,是自出生起便能在盘面自由翱翔的天才!像我这样不具备才能的人,只能接受自己的缺陷并努力变强!纵使被揶揄为只会模仿他人也无妨!!」
靠努力弥补有所缺陷的才能,并向神发起挑战的伊卡洛斯用两根手指夹起棋子,接着狠狠地打向我的玉头。
先手阵完全遭到突破……他终于向我祭出了王手。
「若你想证明自己是天才,就试着阻止我的玉吧。」
天才?我吗?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绝非什么天才。
我的起跑点逊于其他人。要不是Master愿意收留我,我甚至无法以职业棋士为目标。
我不是一个优秀的人。不像《强攻的大天使》那样擅长华丽的空战,不像《虐杀的万智》那样同时展示出棋士及记者的才能,没办法像《西之魔王》那样掀起革命,更无法像那位神(名人)一样成为全能棋士……
我并非只想下矢仓,而是只会下矢仓。
确定晋升A级之后,我就不安到难以忍受。我无数次梦见自己拿到全败的成绩,一期就降级……最后变得辗转难眠。
所以每到夜里,我便开始排列棋谱。
排列历代永世名人的棋谱。一股脑儿地排列诸神所下的矢仓将棋。
运用被时代舍弃的战法,违背时代潮流并持续钻研那种战法。
若有人问我是否变强了,我只能回答『不知道』。
「我喜欢矢仓。」
即便如此,我还是非得挺身面对逆境。一切都是为了成为名人。
「所以────我必定要打倒你!!山刀伐尽!!」
「好啊,放马过来吧!!」
特别对局室燃起了熊熊烈火。
率先耗尽持棋时间的山刀伐八段,在一分将棋中不断祭出正确棋步。以他的玉型,只要走错一步就会立即死亡,然而即便进入夜战,他依旧能维持高度专注,那强韧的体力及精神力,令我对这名敌人由衷感到钦佩。
从山刀伐八段坚实的肌肉,一眼便能看出他一直严厉地训练自己。那身肌肉如同矢仓一般毫无赘肉。
然而────我绝不能败下阵来!
「「好炽热……!!」」
我们同时吐露炽热的气息!
为了击退席卷而来的疲劳及睡意,我脱下一件件衣服以重振精神。不知不觉间,我也呈现半裸状态。
山刀伐八段低吟一声。
「多么纤柔的肉体啊!!而且衬衣也很性感……我愿意承认!你确实做好了最低限度的准备,足以在A级战斗!」
「身为一名骑士,就连目不可视的地方也得保持美丽!这是吾师的教诲!」
我那身纯白西装及披风,都是模仿我敬爱师傅的服装。
对Master而言,若不换上那身服装就无法下棋,然而对我来说,那套衣服是用来鼓舞自己,并掩饰自身的软弱。被贬为小丑也是在所难免。
「神锅老师,接下来进入一分将棋……」
现场唯一好好穿着衣服并端坐盘侧的记录员,露出彷佛穿着西装来到海水浴场一般尴尬的神情,并悄声地告知道。
「明白了!!」
围玉、服装,以及持棋时间。
守护我的事物已尽数消失,但我依旧找不到阻止对手入玉的方法。
这种状态下,我仅剩的获胜方法是……!!
「瞧瞧那匹灰『马』吧──」
我在时间耗尽前一刻,将手伸向盘面。
「乘坐于马背的骑士,其名为…………死亡!!」
我让那枚棋子斜向移动,对后手玉祭出下一手成诘!
「竟然舍弃马?哈哈!太过焦急导致你失误了吗!?」
山刀伐八段用金叫吃我的马,但我毫不畏怯地持续施加王手。
不花一秒的连续六次王手。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接下来的关键是速度!从下方追赶我的玉,只会让我持续加速!你的师傅难道没有教导你『应令敌玉落于下段』这句格言吗!?」
当然教过。真是令人怀念的格言。
在一分将棋当中,记忆如走马灯一般涌现。我回想起了最重要的事。
回想起自己为何开始下矢仓……
因为只要下矢仓,我喜欢的人就会感到开心。
『你的将棋真棒。』
她总会如此说道,并绽露灿笑。那笑容比我在奖励会或公式战获胜时更加美丽。
我认为她喜欢矢仓很强的人。
如同清泷老师那样。
然而在公式战与清泷老师对局之后,我凄惨败北,透过那局将棋,我领悟自己的矢仓欠缺决定性的要素。
那就是────坚忍不拔的心。
我总算知道若想掌控不分轩轾的长期战,就必须常保冷静,同时具备强烈相信自己的强大心灵。
于是我开始锻炼自己的心。
这是十分困难的事。因为就连人类被评价值所支配的反乌托邦社会,都没有软体能告诉我们心灵的评价值。
于是,我想到了唯一能够确认的方法。
我认识的棋士当中,内心最为坚强的人……
只要能靠矢仓战胜那个人────!!
「完全入玉了♡」
山刀伐八段的玉,已直捣我的阵地深处。
我的王手攻势在第六次中断了。
「…………好强!」
我紧咬牙关。
他就像裸着身子,穿越了子弹飞舞交错且布满地雷的战场,简直堪称奇迹。
而且山刀伐八段才刚在名人战尝到四连败,照理来说,他的内心应该早就崩溃了才对!
「来吧!接下来仅需将死你。」
在我的王手攻势中断的瞬间,山刀伐八段彷佛要回敬我一样,开始对我施加王手。
他打算从「入玉」这个最安全的位置出手。
朝向围玉瓦解之后变得毫无防备的我的玉,给予致命一击。
「来吧……!!」
我勉强避开自桂马开始的连续王手。
我一面斩杀席卷而来的桂马、步以及金银刀刃,并让玉向前移动,朝唯一的胜算迈进。
「哎呀!我不会让你逃向上方的。」
山刀伐八段中断王手,谨慎地将注意力摆回自阵。
「呵呵,没必要焦急。如今我已经可以专注于进攻,被逼入绝境的人是你……」
毒蛇并未急躁。
他不打算勉强将死我,而选择将我留在盘面的战力赶尽杀绝。
这当然是因为他在警惕相入玉,避免演变为持将棋。
「但是纵使演变为相入玉,你也毫无胜算!」
山刀伐八段望向我的棋台。
「因为你为了朝我连续施加王手,耗尽了大棋!看看你的棋台吧!尽是金、银及桂马,如此一来你的点数根本不够──」
他滔滔不绝的双唇戛然而止。
「…………金和银?持驹……………………………………该……不会!?」
「我没有读过九头龙笔记。」
根本没有必要读。
「因为我也已经用肉体记住了他的将棋。」
自从初次与他相遇的那一天,我就倾心于他的将棋。
小学生名人战。那次相遇改变了我的人生。
比我小两岁的男孩子所下的将棋不可思议地强大,比任何人都灿烂闪耀。
如今我总算明白那道灿烂光辉的真面目。
于是我也在盘面描绘出────名为勇气的光辉!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手!
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
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王手!!
「竟、竟然打算将死已经入玉的玉!?你是为此才舍弃大棋……彻底重组你的持驹!?」
山刀伐八段总算察觉到我目的为何,以深受动摇的手抵御我的攻势。
「这、这就是……《次世代名人》的将棋吗!?」
「那并非我的别名。」
经过了共计十三次王手。
我拔出了!那把剑!!
「师傅赐与我的真名是────《白银圣骑士》!!」
我高高举起遗留于棋台的最后一枚『银』,伴随如号角一般的响亮棋音打入棋子。
二十七手诘。
原本深深闯入先手阵深处的后手玉被推回原来的位置,遭到二十七把剑贯穿。
「……………………………………」
山刀伐八段凝视着动弹不得的全裸王将,在倒数五秒的声音传入耳际时──
「将死………………了。」
他的低喃声等同于认输的信号。
直到最后的最后。山刀伐八段之所以坚持到下一手将死的局面,是因为他将自身所有一切都倾注于今天的将棋。
悔恨不已而声音打颤的前期名人挑战者提出疑问。
「…………你何时察觉到了这条胜利途径……?」
「让马后退并祭出下一手成诘的那时候。」
「啊……!!」
仅凭这句话,山刀伐八段便理解了一切。
「原来如此。你舍弃大棋,加快了我的入玉速度……!」
要阻止入玉是不可能的。
然而我能够从后方追赶后手玉,修正它的速度及轨道。
这并非……我独创的胜利方式。
过去,我曾在龙王战挑战者决定战与名人对局。
演变为千日手而重启的那场棋局中,我采用了电脑创造出来的新雁木,并以同样的形式败下阵来。当时名人正是以矢仓应战。
「……我并非自行判读出这个棋路。」
「不过你凭第一直觉选择了那个棋步。这就是……才能的差距吗?」
「…………」
「能再告诉我一件事吗?」
盯着盘面的山刀伐八段抬起头,并望向我。
「要是下矢仓会让你绝对无法成为名人……你依然…………」
「我曾经迷惘过。在这场对局的过程中,我也一直、一直在迷惘……」
我坦率承认了自己的软弱之处。
「然而此时此刻,迷惘已彻底消失。」
被逼入一分将棋,并舍弃马的时候──
她喜悦的笑容浮现脑海。
那瞬间,我总算领悟自己选择矢仓的理由并非为了成为名人────
「…………谢谢你。」
「嗯?」
我向满腹疑惑的山刀伐八段低头致意。
「我曾听师傅说过。在棋士总会议论是否该赋予女流棋士正式会员的资格时,你是如此发言的──」
当时山刀伐八段仍是低段的年轻棋士。
聚集现场的大部分棋士都对Master怀抱敌意,唯独他以爽朗的神情如此说道:
『释迦堂小姐比在场包含我在内的大多数棋士都强。既然如此,让她收弟子又有何不妥?』
因此我一直想与山刀伐八段对局。
有许多棋士会在盘面上展现强韧的心灵。
然而在盘面之外也能展现出强大心灵的棋士实在少之又少。
「在关东,唯独你一直愿意认同吾师。」
「……倘若否定她,就相当于否定我自己。毕竟我对释迦堂小姐的战绩是三连败啊。」
他已习惯败北。
却并未软弱到不愿承认败北。
「话虽如此,我现在倒是有点后悔。要是当时否决的话,本期我也能顺利成为名人挑战者了!」
如此说道的山刀伐八段展露笑容。
在疲惫不堪、意识近乎要消失的时候……我彷佛听见了声音。
『你的将棋真棒。』
听见如此说道,并温柔抚摸我发丝的那个人的声音。
☖预先排演
感想战结束后,末班电车及计程车都早已停驶,于是我们徒步走到代代木,打算在家庭餐厅待到早上。
「我来带路吧。」
山刀伐先生身穿和服(应该说近乎全裸),于是鹿路庭小姐说道「我早就知道绝对会用到」并拿出西装,让山刀伐先生换上。
「告诉你们我在『最漫长的一天』结束后经常去的店吧!大家一起夜游吧!」
「我也一同随行。」
山刀伐先生趁乱牵起步梦的手,并雀跃地走在前头。步梦与山刀伐先生共处同一个房间约十六小时,他也并未对两人之间的极近距离感到异样。这就是排名战的魔力……
顺带一提,『最漫长的一天』指的是A级排名战最终局。对局及大盘解说会结束时,已是凌晨两点或三点。因此将棋相关人员聚集于代代木附近的居酒屋,已成每年的当季景观。
「不不不!我不用了!我在联盟留宿就行了!」
月夜见坂小姐及供御饭小姐强迫邀约不情不愿的鹿路庭小姐。与其说她是不情不愿,倒不如说是尽全力拒绝。
「有什么关系嘛~!名人战期间你不是一直和山刀伐大叔在一起吗?快告诉我你们进展到哪里了?」
「就是说啊。我们来聊聊女生之间的秘密吧。」
「和你们聊天,根本和审问没两样────!」
鹿路庭小姐双臂被女流头衔保持者束缚,死心似地低喃道:
「……反正从明天开始,又得回归每天专注于将棋的日子。在参加名人战之前,他就每天只顾着钻研将棋……」
我也有许多事想问山刀伐先生及鹿路庭小姐,因此很开心能与他们两人同席。至于要问什么,恕我无可奉告。
「八一~?你在做什么~?」
供御饭小姐催促漫步于最后方的我。
「啊,我去打通电话,你们先走吧。」
「要快点来喔,你也得充当钱包才行。」
「是、是……」
将棋界有个不成文规定,胜利者及上位者得负责请客,所以这回是步梦和我请。换言之,我不仅长达十六小时都在担心自己的朋友,还得花钱请客。不过我观赏到了一盘好棋,所以无所谓啦!
确定距离远到声音不会传进众人耳里之后,我操作手机并打电话给某个人。
「晚安,您看见了吗?」
『……余愿意承认,那是一盘好棋。』
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以比平时更加僵硬的语调如此回答。听起来彷佛在强忍想大声欢呼的喜悦心情。
『但是,他只不过在A级取得了一胜。距离通往名人的道路还很遥远……这样就行了吗?你之所以打电话给余,是想询问那件事的答案吧?』
「不,我想趁这机会说清楚。」
『什么事,年轻龙王?』
「关于月夜见坂小姐与步梦交往过的那件事。」
『有关那件事──』
「是奖励会。」
『……?』
「月夜见坂小姐在国中二年级的夏天,曾暂停女流棋士的对局并进入奖励会5级。恐怕是为了追随我和步梦吧。」
『啊……』
过去,月夜见坂小姐曾在自战记描述她当时的心境。也就是与供御饭小姐争夺山城樱花头衔的那篇自战记。
她意外地写了一篇热血的好文章。
「然而她赢不了。以男性为主的奖励会认为『败给女人是奇耻大辱』,因此每个人都非常拼命,再加上以她的个性,根本无法与其他奖励会员举办研究会……除了某人以外。」
『难不成──』
「您猜对了。月夜见坂小姐低头请步梦与她VS,步梦也接受了,但是有一项条件。」
在那个时机,VS对步梦而言毫无益处。步梦只要牵扯到将棋就会变得十分严格,要求月夜见坂小姐提供代价,以交换他的时间及技术。
『难、难道余的弟子…………以将棋为筹码,强迫对方与他交往……?』
「不是的,请更加相信步梦一点……他从以前开始,眼里就只有释迦堂老师您。」
『那么,他究竟向大天使索求什么代价?』
「预先排演。」
『啊?』
我向一头雾水的释迦堂老师解释道。
我过于单纯的挚友,曾经做出愚不可及的行径。
「那个笨蛋为了演练与释迦堂老师您约会的过程,把月夜见坂小姐当成了练习对象!因为只是练习,所以他们实际上连手都没牵过。」
漫画及轻小说经常看见这种桥段。假如是虚构故事,练习期间多少会有一些浪漫的发展。
不过步梦始终保持他的作风。
「步梦表示『为了避免伤害最重要的女性』,想先习惯与女性相处……即便对步梦完全没有抱持恋爱情感,但那种说法还是令月夜见坂小姐十分恼火。」
而月夜见坂小姐口中的「尝试了各式各样的事」及「大胆的玩法」,当然都是指将棋。步梦与我VS时总是一股劲选择矢仓,不过由于与月夜见坂小姐之间棋力有一段差距,因此他尝试了其他战法。平时不会使用的洞穴……指的就是穴熊啦!
『……竟然……竟然有这种事……』
老师哑口无言。
步梦的所作所为确实很过分,但他就是如此直率的人。如今他应该也有好好反省才对。
「月夜见坂小姐降到6级并自奖励会退会后,两人的VS也宣告终止。期间正巧一年。」
『……余也得向大天使致歉才行。弟子的疏失是为师的责任。』
「关于这件事,月夜见坂小姐本人有话托我转告。」
『转告什么话?』
我深呼吸一口气,尽可能模仿月夜见坂小姐的语气并放声说道:
「『不要以为世上每件事都由你作主,任何人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老太婆!包含挫折在内,我的人生是属于我的!差不多该世代交替啦,大笨蛋──!!』她是这么说的。」
『什么………………!!』
「我也赞同这番话。」
我向惊愕不已的女流棋界传奇补充说道:
「我的师姊也很感谢释迦堂老师您,对您不抱一丝恨意。自己选择的棋步得由自己承担,这就是所谓的棋士。」
今天步梦袒露了他纯粹的灵魂。
我希望释迦堂老师也展示出她的真心。
「所以老师您也只需要考虑自己的事。在头衔战下出炽热的将棋,并认真面对步梦的求婚。」
『…………』
「女流名迹战最终局结束后,我会重新询问您的答覆。步梦的心意,应该已经透过今天的将棋传达给您了。」
对方没有回应,但这样就行了。我说了「不好意思半夜打扰您,失礼了」接着挂断电话。
释迦堂老师能成功防卫头衔吗?抑或爱会夺取头衔呢?
求婚的结果又会如何?答案不得而知。未来存在无数的可能性……我们只能在自己坚信的道路上勇敢奔驰,永不停歇。
因为这就是将棋。
「好了!走吧。」
希望她们两人能下出精彩的将棋,让这场炽热不已的A级排名战也变得像事前演练一样。我心怀这个愿望,在夜晚的道路迈步奔驰并追上先走一步的大家。
☗最后的助跑
「翼姊以及小马莉爱,谢谢你们今天陪我进行研究会!请尽情享用喜欢的食物。」
「「…………」」(咕嘟……)
此处是东京『雏鹤』的日式餐厅。
岳灭鬼翼女流1级及神锅马莉爱奖励会4级隔着爱坐在吧台席上,并同时吞了口口水。
她们在和室不停下将棋,早已饥肠辘辘,而且爱的父亲在吧台对面烹煮的料理,实在令人食指大动……
「我女儿总是受你们关照了。妻子本来也想向你们打声招呼,但她最近身体不太舒服。」
「……」
爱以复杂的神情听着父亲这番话。
假如自己受苦的模样让母亲也感到痛苦……她确实会自责。
──不过,稍微对我温柔一点也无妨吧……
头衔战第一局,母亲亚希奈虽然来到对局场帮忙更换和服,但她并未等到终局就回去了。
第二局之后她更表示「不能向我撒娇」,别说帮忙穿和服,甚至几乎不愿露面。
──她果然还是希望我继承旅馆吗……?
母亲的态度冷淡到令爱不禁如此怀疑。
「岳灭鬼小姐已经成年了吧?要来一点酒吗?」
「啊……………啊,好……好的……………」
「那么,请用这杯餐前酒。这是石川县的纯米酒『鹤乃里』,我替你准备了三年熟成的酒。」
「我……我、我开动了……………!」
翼歉疚地不停低头致意,接着用双手捧起酒杯。
她将透明的液体一口气咽入喉咙。在研究会与爱下了速战型的激烈将棋,令她十分口渴。
「呼…………好美味………………」
「翼姊,第五局的记录工作,就拜托你了。」
「嗯、嗯……!毕竟那是……小爱重要的棋局……!」
在晚辈的头衔战担任记录员,内心想必会感到很煎熬。
基于这个原因,愿意担任记录员的人日渐减少,最近女流棋战终于开始实验用AI自动记录对局的系统。
这种情况下,身为研究会同伴的翼竟主动接下记录员的职务,令爱怀抱莫大的谢意。
「而、而且…………我也有话……想、想告诉释迦堂…………老师………………嗯,呼噜…………」
「咦!?翼、翼姊!?你睡着了吗!?翼姊──!」
爱摇晃仅喝了一杯酒就醉倒的翼,但对方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想告诉释迦堂老师什么话?真教人在意……」
「肯定是想抱怨吧。例如都是因为Master怂恿她进入奖励会,害她如此辛苦之类的。」
「翼姊会说这种话吗?」
爱替沉入梦乡的年长朋友盖上毛毯,歪起头感到疑惑。
「别管那个吊车尾了是也。比起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谈。」
「咦?什么事~?」
以轻松的心情如此询问的爱,不久之后惊愕地叫出声来。
「咦咦!?爷、爷爷老师和释迦堂老师!?」
「嗯,换言之汝的师公与妾身的愚兄是情敌是也。因为步梦也向Master求婚了。」
「他求婚了!?」
「没错。他在汝的师傅也在场的时候,说道:『当我成为名人之后,请跟我结婚。』为此,愚兄是真心打算成为名人。」
「但、但是……释迦堂老师和GOD老师的…………年龄差距……」
「灵魂是不会老朽的。」
「……!!」
马莉爱以毅然的口吻道出这句话,饱受冲击的爱下意识止住气息。
「结婚正是双方的灵魂相互吸引是也。既然如此,年龄就没有任何意义。」
「……小马莉爱你不惊讶吗?」
「当然不惊讶。那个愚昧之徒自妾身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嚷嚷着要成为名人并与Master结婚。」
「唔咦!?」
意思是步梦入门的时候,就已经把释迦堂视为恋爱对象了。
与现在的爱相同……自年仅十一岁的时候……
「像Master那样美丽、高贵又将棋实力坚强的女性,每个男人都会对她心醉神迷。汝的师公实在是个大笨蛋是也。愚兄虽然将棋天分平庸,但连身为妹妹的妾身都不得不佩服他的美感。」
「他的披风也很帅气。」
爱强而有力地点头赞同。
师徒之间的浪漫恋情,对爱而言可不能置身事外。
假如她说出『要是我成为女流名迹,请与我交往』这种话,八一会流露什么神情呢?
「这样啊……所以GOD老师才能在A级排名战下出那么精彩的将棋……」
那场对局独占了将棋界的话题。
收留爱的山刀伐及鹿路庭在对局翌日的午后才回家,并连续爆睡了三十个小时左右。
想不到将棋会使人筋疲力竭到那种程度,这个事实令爱备感震惊,同时也深深感受到自己面对将棋的态度实在太过天真……
然而马莉爱的评价却相当狠毒。
「尽管对手是A级第一名,但他才刚惨败给名人。假如连那种对手都赢不了,纵使顺利成为挑战者,也不可能触及名人宝座。」
「但是……名人已经年近五十岁,GOD老师才二十岁不是吗?再过几年,他自然而然就能战胜对方──」
「再过两年,Drage Kin就会晋升A级。」
「……!!」
「虽然可恨……但那个废物龙王确实很强,强到犯规。而且论年龄,他还比愚兄年轻两岁。他肯定会变得更强是也……」
「师傅他…………」
马莉爱以战栗的神情如此说道,爱备感震惊地凝视着她。
马莉爱不曾与八一对局过。
然而她却对八一萌生如此深刻的恐惧感,除了敬爱以外,爱开始对自己的师傅怀抱复杂的情感。
「为了迎战那个魔王,必须把名人战七番胜负转变为对自己有利的战场。对愚兄而言,本期是能够夺取名人的少数机会。若他想以永世名人的身分留名青史……这回可说是最后机会。」
「GOD老师他──」
「他当然注意到了这件事。而Master其实也…………」
「?」
语落至此,马莉爱突然陷入沉默,爱以疑惑的神情窥伺与自己同学年的奖励会员。
「雏鹤爱。」
马莉爱转身面向爱。
「拜托了!让Master重获自由吧!!」
「咦……?」
「并非要汝夺取头衔。并非如此…………」
马莉爱深深低下顶着兽耳的头,并拣选用词,试图表达出她对爱的请求。
然而她依旧找不到适当的话语。
「Master一直在伪装自己的心情是也。无论盘面或盘外都一样。那位大人……被过去所束缚而无法脱身…………」
亡师遗留下来的对名人的执着。
被唤为《杀手》的过去。
深爱着清泷钢介的过去。
为了弟子而出卖女流棋士独立机会的过去。
以岳灭鬼翼为首,将才华出众的少女送往奖励会的过去。
这些往事一直束缚着释迦堂里奈,比她不便的那只脚更加沉重。
「然而就算在盘外极力说服她,她也听不进去。既然如此,只能在盘面说服她了。对吧?妾身说得没错吧!?」
「我…………」
爱差点脱口说出「我办不到」。
她连该如何战斗都还不晓得……根本办不到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