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久远过去的誓约】
那是欧尔多夫年轻时的记忆。
是隐藏在历史背后,久远过去的誓约──
「撤退,撤退!」
银水圣海。
几十艘银水船正张开全帆全速飞驰。
海冯利亚的船团试图利用圣艾洛皮安内斯的祝福以取代伊威泽诺的秩序,却被轻易地击退了。他们背对紧追不舍的灾人伊萨克,被迫进行近乎绝望的撤退战。
以强大力量为傲的兽王,即使不眠不休地追赶猎物也并未露出疲态,其魔力丝毫没有衰减的迹象。彷佛遭遇到巨大的灾害一般,许多船只沉没,而且众多同胞死去。即使如此,狩猎贵族仍拼命地持续撤退,死里逃生地回到海冯利亚的领海。
「祝圣天主艾菲已经回到海冯利亚了!」
当时的公爵阿尔冯斯从银水船给出指示。
「只要退到银泡之中,即使是灾人也无法轻率地追来──」
「──灾人接近!」
用魔眼凝视着银海的部下传来报告。
公爵冷静地指挥部队:
「炮击预备,架好弓箭!」
银水船的炮门上出现魔法阵,狩猎贵族们将箭矢搭在弓弦上。
「放!」
「『圣叶矢弹狩猎场(ajisu fureiya)』。」
无数光之叶片自几十艘银水船射出且四处纷飞。该树叶向四周扩散,形成猎人们的领域。同时射出的箭矢与魔法炮击被施加了祝福而加速,朝追来的幻魔族群体倾泻而下。
然而──
「太没劲了。」
伴随着慵懒的嗓音,无数箭矢与炮弹瞬间冻结。
「『灾冷寒狱(peizu)』。」
寒气自伊萨克的身体溢出,银水船转眼间逐渐冻结。船帆结冻,后退的速度忽然减半。
「放火!将冰融化!」
「太慢了。」
阿尔冯斯公爵的表情变得凝重。
结冻的船只被灾人踢中,在他的面前粉碎四散。灾人就这么笔直地贯穿船只,随后击坠另一艘,接着利用反作用力回弹,并且破坏两艘船只。灾人如同皮球般跳来跳去,接连将银水船完全破坏。
「还没结束!」
阿尔冯斯大喊鼓舞部队的士气。
「回收脱离战线的猎人们!圣王陛下必定会击败毁灭狮子赶来这里。在那之前──」
「太天真了。」
「什──」
整件事只发生在一瞬间。灾人的脸出现在距离阿尔冯斯公爵极近的位置,其脸上浮现凶猛的笑容。
「五圣爵(同伴)明明全部都被打败了,你还是很努力呢。」
「……咳……咳……」
公爵口吐鲜血。
使用「灾牙冰掌(garumunku)」的苍蓝之手深陷在公爵的身体里。
受到灾人外溢而出的寒气波及,船只急速结冻,而且船上的猎人们化为冰雕。
「再见啦。」
公爵抓住灾人的手臂。
「……你就和我一起同归于尽吧,灾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你逃不掉喽。」
他的身体开始发出根源爆炸的光芒。透过封闭未来的可能性,他将根源所剩的所有魔力聚集起来。
灾人伊萨克的魔眼冷淡地凝视他那副模样。
「那样你还剩下什么?」
「灾人,你怕死吗?这是我的荣誉,正是我的虹路!我将代替天,予以正义的制裁!毁灭吧,兽王!」
阿尔冯斯的魔力爆发性地上涨。
「『祝圣根源光灭爆(agira gabueru)』────!」
光芒迅速膨胀──可是随即被切成两半。闪烁的光芒逐渐减弱,「祝圣根源光灭爆」强制停了下来。
因为这个魔法具有的宿命被斩断了。
「……圣王……陛……下…………」
圣王欧尔多夫手持灵神人剑出现。
「伊萨克,放开我的同胞。」
「哟!」
伊萨克轻轻举起阿尔冯斯公爵的身体,将他抛到船外。
「大叔,等你很久喽。」
欧尔多夫正面直对灾人。
伊萨克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将视线投在欧尔多夫的左臂上。那只手臂被撕碎,而且染满鲜红的血。虽然使用回复魔法持续进行治疗,效果似乎不彰。
灾人咂嘴一声。
「毁灭狮子造成的爪痕没办法马上痊愈。你应该明白,只用一只手没办法和我斗吧?」
灾人毫不费力地逼近对手。
「船团溃散、五圣爵濒死,就连作为支柱的祝圣天主也为了保护你而受到重创。」
他在极近位置下停下来,并且凑近自己凶猛的脸。
「然后呢?你今天要创造什么样的奇迹啊?」
「是我输了。」
伊萨克的表情中夹杂焦躁的情绪。
「收下这个首级吧。然后请你离开此处。」
「想得太美了吧?你以为我会遵守那种约定吗?我要消灭你、消灭祝圣天主,而且让海冯利亚悲惨地毁灭。」
灾人露出獠牙如此笑着。
然而,欧尔多夫的眼中没有迷惘。
「像个猎人般战斗,然后毁灭吧。」
「为何有狩猎野兽的必要──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灾人没有回话,只是瞪视着欧尔多夫。
「与野兽面对面时,我们猎人眼前总是会出现虹路──那条散发璀璨光辉,代表人的良心的正道。」
尽管灾人露出听腻了的表情,却并未试图杀死毫无防备的欧尔多夫。
「我不断战斗至今。」
欧尔多夫转过身背对灾人。
灾人并未发动攻击。
只是盯着圣王悠然前行的身影。
「我遵循这个良心持续狩猎野兽;野兽捕食我等,为银水圣海带来大灾祸。纵使与之交谈,也无法有效沟通,唯有狩猎能够带给他们祝福──我笔直地在这个正道上迈进。」
他转过身,再次正面直对灾人。
随后改以反手倒持灵神人剑。
「然而,每次狩猎野兽时,我的内心都会留下疙瘩。」
他施放出魔力,朝灾人闪耀的虹路随即出现。
──战斗吧。
彷佛如此要求他狩猎野兽般发出灿烂的光辉。欧尔多夫将圣剑插在那条纯白的道路上。
「这个良心真的是我的吗?」
他耿直地提出疑问。
询问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身为宿敌的兽王。
「伊萨克,我一路走来的这条道路,真的是正确的吗?」
伊萨克口吐寒气说:
「无聊。事到如今,难道你想要诉苦吗?」
「不,我终于察觉到了,因此才要进行确认。」
欧尔多夫露出充满战意的表情。
「伊萨克,取走这个首级吧。赌上狩猎贵族的名誉,寻找真正的正道,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就是我的战斗。」
「无聊死了,大叔。都到最后的最后了,竟然是那副德性吗?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灾人狠狠地丢下这句话。
彷佛在说猎物不抵抗就没有任何价值。
「说到底,要是你死了,要由谁来确认呢?」
欧尔多夫随即笑道:
「我的面前,就站着一名相称之人。」
伊萨克闭上嘴巴。
「倘若你领悟到自己并非野兽,那么就是我的胜利。」
灾人并未行动。
他没有澈底否定欧尔多夫的发言,只是静静地思考着。
「……喂。」
灾人以粗暴的口吻询问:
「你说自己察觉到了什么?」
就像对欧尔多夫的话语感兴趣一般,灾人这么抛出疑问。
「──伊威泽诺的鸣动。」
欧尔多夫明确地回答:
「灾渊世界恐怕是为了捕食海冯利亚,才会开始活动。而与伊威泽诺合为一体的『渴望灾渊』,正是其元凶。幻兽与幻魔族们受到灾渊的影响,使得自己的渴望出现扭曲,而灾渊世界亦是如此。我等尝试利用圣艾洛皮安内斯的祝福以抑制那个渴望,然而──」
他静静吸了一口气说:
「我心存疑问──假如祝圣天主拥有足以抑制渴望的祝福力量,我等狩猎贵族是否与野兽一样,正受到相同的力量影响呢?」
彷佛长年以来心中感受到的疙瘩转变为猜疑一般,欧尔多夫向自己,以及站在自己眼前的宿敌提出问题。
「野兽的渴望乃邪恶的本能,猎人的理性乃正义的良心──这是由谁决定的呢?」
欧尔多夫再次提问。
就像扪心自问一样。
「现在,位于此处的我的理性,真的是我自己的吗?对于此事进行确认,才可谓行走在真正的虹路上。」
他以澄澈且耿直的眼睛紧盯着灾人。
「伊萨克。」
他呼唤其名,然后进一步询问:
「你现在位于此处的渴望,真的是你自己的吗?」
对于那句话,灾人「哼」的一声一笑置之。
「我的渴望当然是我自己的吧?」
寒气自伊萨克全身飘散而出。其吞没船只附近的区域,并且扩散至周围银海。
「不过──」
他咧嘴一笑。
与至今为止的凶猛笑容不同,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印象。
「所谓『真正的虹路』听起来很有趣。也就是说,你们猎人在这段漫长到近乎永恒的岁月里不断在犯错。」
灾人的身体冻得发白,就连其秩序与魔力也开始结冻。
「你在做什么?」
「要睡啦。我好困。」
欧尔多夫微微睁大眼睛。
「只要我睡着了,伊威泽诺也会停止活动吧?要是『真正的虹路』确实存在,那么就在这段期间试着改变海冯利亚吧。」
伊萨克露出獠牙狰狞地笑道:
「等我醒了,就会去找你。假如你搞错了,就继续今天未完的事情吧。」
「假如我是对的,那又如何呢?」
灾人不禁咯咯笑。
「最近才刚把我这里最好的酒装进最好的酒桶。等我醒来了,高品质的酒就完成啦。」
我的酒量不好。」冰柱完全成形,飘散的寒气中传来说话声:
「──吞下去就对啦,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