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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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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千年前──

　　迪鲁海德的最南端有一座名为多穆福鲁斯的岛屿，生长着广大的法西玛群生林。

　　法西玛是一种细长的树木，具备一种自然的术式，枝叶能吸收毒素与瘴气，经由树干过滤与净化。此外，由法西玛的叶片纤维制成的布料，与涂料和魔力的附着性极佳，常被用于制作魔彩颜料的画布。其树液十分适合作为颜料的原料，树枝则是制作画笔的理想材料。

　　因此，多穆福鲁斯被视为绘画圣地，吸引了许多同好者。而为了避免法西玛群生林被魔族之间的内战，或是和人类与精灵们的战争波及、烧毁，他们建立了保护岛屿的据点。

　　正在充满清净大气的法西玛树荫下面对画布的男人，也是为了保护群生林而来到多穆福鲁斯岛的众人之一。

　　他是创术师法里斯•诺因。闪闪动人的金发梳理成艺术性的庞巴度发型，穿着以米黄色为基调的宽松衣着。他那流畅的画笔有如手脚一般精密，每当颜料落在画布上，所到之处就会立刻附带魔力。

　　只要他在空中画出火焰，那道烈焰就会展翅烧尽一切；假如他在海上画出陆地，应该就会立刻出现一座岛屿。法里斯拥有如此惊人的创造魔力，却只是将其封在画布之中。不论是强大的力量，还是洗炼的魔法技术，全都不过是为了画出理想画作的副产品。那一张白色的空间，正是他的灵魂所在。

　　法里斯原本正全神贯注地挥舞着画笔，却忽然停了下来。他感觉到背后有一股气息。

　　「打扰到你了吗？」

　　法里斯转过身，在那里看到一名黑衣青年。奇妙的是，他看不见青年的脸。可能有某种魔法使得暗影笼罩他，掩盖住青年的真实面貌与魔力。

　　「不会，我正好要休息了。」

　　「真是美丽的画呢。」

　　青年走向前来，站在法里斯的正后方。画布上画着除去叶片的树枝，是一幅抽象画。枝干分歧成无数，彷佛就要发出闪光一样。

　　「在你的魔眼（眼睛）里，这片群生林看起来是这个样子啊。」

　　「你怎么知道这是群生林？」

　　法里斯就像对青年的话语勾起兴趣一般询问。画布上的画也许看起来像树木，但要解释成树林，规模又显得有点小。尽管如此，青年还是一语道中法里斯所画的内容。

　　「没什么，我只是追逐着你的视线罢了。你的魔眼（眼睛）打从方才就一直在俯瞰整片森林，而不是眼前的树木。还真是有趣呢。」

　　法里斯能从暗影中稍微窥见青年的嘴角，所以知道他正在微笑。

　　「你觉得哪里有趣？」

　　「尽管你窥看着这片群生林的深渊，画出来的却是这幅画。也就是说，尽管你在窥看法西玛的深渊，眼里却没有深渊。」

　　法里斯大感佩服。青年说的一点也没错，他所画的本质并不是树木。

　　「相对地，你知道我在看着什么吗？」

　　「不知道。我对画不太了解。」

　　「你要是猜中了，我就帮你画一幅你想要的画。」

　　「哦？」

　　这次青年露出兴致勃勃的眼神。

　　「你不是这座岛的魔族吧？除了创术师与画家之外，会来到这里的都是侵略者，要不然就是想要赞助我们的人。」

　　「这句话听起来像在说我是个不速之客呢。」

　　「想要寻求我们创术师力量的人，全都怀着不像样的野心。」

　　「说得还真是严厉啊。」

　　法里斯笔直注视着青年。虽然比方才还要接近，仍旧看不清他的长相。

　　创术师都具备超凡的魔眼。这是因为要精熟地操控创造魔法，能否看穿事物的本质至关重要。对于被誉为希世创术师的法里斯•诺因来说，光是无法看穿他的真实面貌，就证明他绝非寻常之辈。

　　法里斯将魔力集中在魔眼上，更为深入地窥看潜藏在暗影之下的根源。青年说：

　　「我想要一艘船。能在破坏的天空中飞翔的船。」

　　「你在开玩笑吧？没有东西能在『破灭太阳』闪耀的天空下飞翔。不论拿出什么样的飞空城舰，翅膀都会立刻遭到烧毁，坠落于地。」

　　「除了一个例外。」

　　法里斯一脸凝重地回望青年。

　　「应该在这座岛的地下吧。你花费了一百年的岁月绘制，即将要完成的飞空城舰杰里德黑布鲁斯。」

　　青年这么说之后，法里斯惊讶得哑口无言。在经过数秒的沉默后，他才终于开口说：

　　「……你从哪里得知这件事的……？」

　　「我偶然听到的。昨天，我偷偷潜入确认过了。」

　　法里斯的眼神变得严厉。他从未想过，有人竟然能够偷偷闯入拥有卓越魔眼的创术师们的据点。

　　「……你打算拿来做什么？」

　　「我要让破坏神殒落。」

　　彷佛跟攻陷城池一样理所当然，青年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请你回去吧。」

　　青年背后传来一道尖锐的声响。与此同时，一群魔族从群生林的阴影中纷纷现身。他们全都跟法里斯一样是创术师。

　　「你似乎有所误解，他的杰里德黑布鲁斯并非兵器，而是作品。」

　　一名中年男子──范说道。创术师与画家们在这座岛上组成一个组织──多穆福鲁斯工房，他是那里的主人。

　　「我知道。」

　　「视条件，我们有时也会提供协助。如果你希望我们创建一艘船，我们也不是不会考虑。然而，作品是创术师的灵魂。」

　　「我正是要你们出售那份灵魂。」

　　青年这句话，使得创术师们回以锐利的目光。他们全都画出魔法阵，握住显现出来的魔笔。能在他们的魔眼（眼睛）里窥见明确的敌意。

　　「你独自闯入岛上，还口出狂言，想必是个强大的魔族吧。不过，多穆福鲁斯工房不会出卖灵魂。我们即使竭尽全力，也要把你赶回去。」

　　他们以笔尖画出「创造建筑」的术式（arisu）。只要青年一有什么动作，他们或许就会一齐展开攻击。

　　「请住手，范大师。」

　　法里斯的脸上明显带着焦虑说。

　　「别担心，这里是我们的圣域。假如他想擅自践踏，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范以画笔画出魔法阵。就在青年缓缓动了动指尖的瞬间，范施展了「创造建筑」的魔法。然而，魔法并没有发动。

　　范画出的魔法阵，遭到纯白颜料所覆盖。法里斯的画笔在瞬间涂抹掉了「创造建筑」的术式。

　　「请住手，范大师。倘若轻易开战，这座圣地将会沉没。」

　　「……他是如此强大的对手吗？」

　　范询问。法里斯静静地向他说：

　　「是颓废之美在散发香气吧。是故不见其形，因此更加浓郁。」

　　「什么……！」

　　范哑口无言。他理解了法里斯的言外之意。

　　「……难不成是打倒了魔导王波米拉斯，据传正在逐渐掌控迪鲁海德的……那位魔王阿诺斯吗……？」

　　大概是看穿暗影的另一侧，法里斯以自信满满的语调说：

　　「对吧？」

　　「真是了不起的魔眼（魔眼）。虽说不能让众神察觉到我的存在，不过不展现真实身分，是我失礼了。」

　　缠绕在阿诺斯身上的暗影消失，展露出他的身姿。突然间，创术师们颤抖不已。简直就像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擅自感觉到畏惧。拥有卓越魔眼的他们就像能窥看到他深渊的模样，理解到他的魔力有多庞大，无须交战就已经感受到他的恐怖。他们弯曲膝盖，看起来就要跪倒下来的样子。

　　哪怕是范大师，也光是要站着就竭尽全力。唯一能正常行动的，就只有法里斯一人。

　　「请随意将此身带到任意地方。我会将生命奉献给您，魔王阿诺斯。只不过，我怎么样都不会出卖这个工作室与灵魂。」

　　「要是我不允许呢？」

　　「我的画笔与我的灵魂，都要我追求美丽。纵使您确实拥有玷污它们的力量，遭到玷污的灵魂只会凋零。」

　　法里斯以毫无迷惘的眼神注视着阿诺斯。他想必十分清楚，倘若惹怒魔王，就连尊严也会被澈底践踏。即使如此，他还是有无法退让的事物。

　　「唔嗯。」

　　阿诺斯将视线从法里斯身上移开，看着他正在作画的画布。

　　「真是美丽的画。这是存在你内心深渊里的法西玛群生林吧。你所看的是树，却不是树。因此将与实物不同的东西，像这样画了出来。」

　　法里斯默默聆听魔王的话语。性命或许会在下一瞬间被夺走的紧张感弥漫全场。

　　「虽然我不懂画，并不是不明白你的想法。这是愿望。吸收毒素并加以净化的法西玛群生林。你将希望能除去在这世上蔓延的战争之毒，盼望清净的时代能够到来的愿望，寄托在这幅画上了。」

　　阿诺斯看向法里斯。

　　「──能让你不用再画这种画的时代。」

　　法里斯毫无迷惘的眼神被惊愕所取代。他从未想过，甚至被称为暴虐魔王的这个男人，居然能看穿自己的内心深处。

　　「我说错了吗？」

　　「……没有。」

　　纵使法里斯感到困惑，他还是回答：

　　「您说的没错。」

　　「那就依照约定，帮我画一幅画吧。」

　　阿诺斯说：

　　「一幅无比和平，你真正想画的那幅画。」

　　法里斯受到雷击般的冲击。

　　他心想，也许他曾经认为那个持续等待也永远不会到来的那个瞬间，即使如此还是希冀的那个机会，现在或许终于到来了。

　　法里斯斟酌字句慎重地说：

　　「……我的画，要想像与现实同时存在才得以完成。我能想像得出和平的景象，可是我从未看过真正的和平……」

　　他无法画出和平的画。尽管一直渴望画出这样的画，却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他曾经这么认为。

　　「正因为如此，我要让破坏神殒落。只要那个神不在了，许多人就能够继续活下去。我要斩断仇恨的连锁，然后──」

　　魔王堂堂正正地说：

　　「结束这场大战。」

　　他作梦也没有想过这种事。因为这是任何人都办不到的事情。

　　「……您是认真的吗？」

　　阿诺斯正面承受询问的视线。他的眼神毫无动摇，泰然自若。

　　「法里斯，我要买下你的灵魂。我不会要你白白给我，我给你和平当作代价。」

　　泪水从法里斯的眼中滑落。他就这样跪在那里，向阿诺斯低下头。虽然他是恶名昭彰的魔王阿诺斯，法里斯却一点也不怀疑他。

　　他一直在画法西玛群生林。唯一能理解其真意的，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在纷争不断的神话时代，魔族即使会在消灭敌人后气势大涨，然而不论是谁，都绝口不提「和平」二字。所有人都已经放弃，认为战争不会结束，也不可能会结束。不对，他们岂只放弃了，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全都认为战争是很平常的事。

　　他第一次遇到能理解自己的知音。法里斯想要画出那个人所渴望的画。作为一名创术师，这无疑是他最大的动机。

　　「我必定为魔王陛下献上和平的画作。」

　　在他宣誓后不久，法里斯与多穆福鲁斯工房就渐渐明白，这位魔王是真心想要实现他所说的和平宏愿。他要让破坏神殒落，减少从世界上消逝的生命数量，然后要与创造神、大精灵和勇者们携手合作，踏上和解的道路。

　　法里斯全心投入创造飞空城舰杰里德黑布鲁斯一事。随着这艘船接近完成，阿诺斯的计画也进展得十分顺利。

　　不久后──让破坏神殒落的绝佳机会到来。在来到多穆福鲁斯岛的阿诺斯面前，是一艘具备无数的炮门与强韧的翅膀，甚至能在破坏的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飞空城舰。

　　「……陛下，不知您是否满意？」

　　「真是杰出的成果。」

　　阿诺斯窥看飞空城舰杰里德黑布鲁斯的深渊说出评语。

　　「不过，有一点让我很在意。」

　　阿诺斯指向飞空城舰的前方。看到他所指的位置，法里斯露出苦恼的表情。

　　「……您是指那幅画吗？」

　　「没错。」

　　在连结无数术式、供应着魔力的一点上，画着一幅法西玛群生林的画作。假如在那里刻下妥当的术式，就能稍微提升杰里德黑布鲁斯的性能。要在破坏的天空中飞行，即使是杰里德黑布鲁斯也是一项极大的挑战。虽然法里斯最好将船的性能提升到极限，与此同时，他也有无法退让的事物。

　　飞空城舰杰里德黑布鲁斯并非兵器，而是作品。他确实装上了炮门，也强化了外壁。然而，他的信念无论如何都无法容许丑陋的术式刻在上头。纵使明白这样作为兵器并不完全，他还是决定保留原状。

　　如今他已经加入魔王军，因此这应该是相当天真的想法。即使如此，他也是一名创术师。要是玷污了灵魂，就无法进行战斗。要和他一同前往的部下们，全都体谅了他的这种心情，甚至愿意为此赌上性命。

　　可是，对于想要实现和平宏愿的魔王来说，这是个无法忽视的错误──法里斯这么想。魔王应该会下令要他修正。然而，只要法里斯还有一口气在，他就绝对不会让人修正。杰里德黑布鲁斯这样就已经完成了。

　　他已作好受罚的心理准备。既然杰里德黑布鲁斯已经完成到这种程度，他死后应该也能简单做一些细微的调整。纵使无法画出和平的画作，他相信魔王一定能为人们带来和平。这是他们创术师的夙愿。法里斯心想，这是没办法的事。

　　「真是差劲的画。想来是作画时，分心想着一些不必要的事吧。」

　　法里斯不禁瞪圆眼睛。

　　「给我重画一遍。这次要画得美一点。」

　　他哑口无言，只能默默注视着主君的脸庞。

　　「我可无法将性命托付在丑陋的船上。只要觉得不能飞，就连鸟也飞不起来。」

　　法里斯屈膝跪下，深深地向他磕头。

　　「期限到明早为止，听到了吧？」

　　「是的，陛下。」

　　此时法里斯再度发誓。

　　不论如何，他都必定为这名主君画出一幅和平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