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轻小说 角川文库 你是无法死去的染灰魔女

第四章 凶梦wiedersehen 后

  举例来说,这就好比男人和与自己好友死因有关的嫌疑人有了牵扯,最终选择杀害嫌疑人,复仇成功后心怀的纠结吗?

  感觉不太一样……。

  毕竟,莎斯塔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恶意。

  所以我觉得和艾薇不同……。

  和莎斯塔在山间的交谈结束后,我回到了『米其诺』餐厅。

  进到店内时,晚餐的高峰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只有零星几位客人,有许多空出的位置。

  「你在紧张吗?」

  「……算是吧」

  站在身旁的少女看坐在椅子上的我浑身僵硬如此调侃道。

  莎斯塔和伊娜莉雅一样是不老不死的魔女,并且曾与我打过照面、的样子。

  会这么不确定,是因为尽管当时似乎与她经历了许多,但我却一个都记不起来了。而她好像也已经忘掉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而感到有些混乱,不过目前能证明我与她之间的关联就只有那么一本日记。

  回想起来,100年前——我和伊娜莉雅还有一位名叫露比的女孩,三个人一起住在那座废墟里头。

  露比。身形娇小、惹人怜爱的她……打从刚见面起就一直以太阳般温暖的笑容面对我。为我而泣、为我而怒。曾经的我有段时间光是想起露比,胸口就有如被绞紧一般,无法思考其他事情。

  我刻意将与她的回忆盖上盖子。努力不去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了她。现在想来,那样逃避与露比的回忆,或许才是对她的不尊重。

  和莎斯塔交谈回想起露比后,我才注意到这件事。

  我记得我们一起去森林散步。记忆在那里不自然地中断,回过神来时我们两人便出现在了洛伏村。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何会缺失前往村庄之前的记忆。

  我重新望向莎斯塔。

  她和我对上眼后,像个鸟儿似的歪头:

  「怎么了?」

  就算日记内容属实,对我来说她依旧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对她来说我则是救命恩人。为了回报恩情,她才会帮我想办法和伊娜莉雅制造碰面的机会。

  「没有,只是想说谢谢」

  或许这就足够了。

  「?道谢请等事情顺利结束再说。接下来的发展可全都看你的努力了」

  莎斯塔发出大胆的笑声。

  也是。我得转换好心态。

  「那,请你加油啰」

  她在我耳边细语,害我浑身一颤。

  回过头后,莎斯塔已经一脸无辜地转身离去了。

  「什么啊……」

  明明我想起各种事情,心情这么复杂……。

  我深深靠在椅子上,吐出口气。

  她马上就要来了。她说不定会感到困扰。

  但——莎斯塔说过,光是能够再会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如果伊娜莉雅也有类似的想法,那我就应该要确认她的真心,并好好做出回应。

  我思考着与伊娜莉雅有关的事情,等候她的到来。

  进到店内后大约过了30分钟。

  莎斯塔上的咖啡早就空了。

  刚才还被晚霞点亮的窗外世界,已经逐渐被黑暗所吞没。有些性急的人工路灯率先点亮了餐厅前的庭院。在那庭院中,几小时前碰见的黑猫正露着肚子躺在地上。它是这间店的猫咪吗。

  我观察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等待时间经过。

  餐厅深处传来声响,随着声源处望去后,换上便衣的她刚好走了出来。

  事情发生的相当突然,我的心还松懈着。

  我立马挺直背脊。

  她看见我后,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像是在怀疑我是否存在一样眯起了眼。但那也只维持了一瞬间,当她的表情被好似生气,又像是悲伤的表情填满后,她快步走向了这里。

  紧张令我瞬间浑身紧绷。明明是欣喜的再会,喉咙却像是堵了块石子一样令人窒息。

  她看着我,坐到了对面的椅子。

  「你好……」

  令人无法置信的是,说出这句话的人竟是我自己。

  我在内心大声尖叫。

  重逢的问候、有趣的笑话,我明明想了很多,却无法好好诉诸出口。

  「你好」是什么鬼啦。这可是百年不见的重逢耶。

  双腿无法停止发抖。脑中只浮现出了无生趣的台词。

  或许是直到刚才都在想伊娜莉雅的事情吧,现在连坐在对面的她的脸都不敢看。

  脑中忽然闪过某位黑发女孩的脸,使我的心情更加负面。

  「好、好久不见」

  听见了她的声音。到了这时,我才第一次抬起头正面直视她。

  她或许也是同样的心情吧,脸上带着有些不自在的笑容。

  「你、你过得还好吗?」

  伊娜莉雅有些紧张地说。

  「还行」

  还行个鬼。给我好好回答啊。

  「是吗,太好了……」

  对话完全由伊娜莉雅主导。作为邀请人的我明明应该多说点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你之前待在哪里?」

  好,她提出了预料之中的疑问。虽然是在预料之中,但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没想到该如何回答。

  我之前待在哪、做了些什么。

  就是说,我抛下她一年不顾的主因。

  可是,我该说什么理由来向她道歉呢。

  「我在别的女人身边」这样坦白肯定只会令她反感。也不能详细说明,况且那个女人已经去了再也无法见到的场所。

  「我去山里修行了」这种借口与当时跟她分别的状态又有出入。

  依据回答,我蹩脚的谎言肯定立刻就会被拆穿。那样一来,她一定会从我眼前离去。现在的她已经能够融入人们的生活之中,能够向前迈进了。我不觉得她会像以前一样需要我。

  『……我们,还能再见吧……?』

  一年前,伊娜莉雅向转身离去的我这么说道。那时的我甚至连回答都没给她。

  回想起当时,即使到了现在还是会感到后悔与罪恶感。

  我无视了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的她。

  等我注意到时,我已经沉默了许久。我们刚刚聊到哪来着。完全搞不明白。

  店内各处都是餐具碰撞的小声响。厨房那边也很吵杂。

  她,伊娜莉雅用着和刚才一样的表情注视着我。

  我垂下头,感觉快哭出来了。

  「你不用勉强回答我」

  伊娜莉雅温柔地说。

  「只要你能回来我就很高兴了」

  然后对我微笑。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看上去是打从心底感到喜悦。

  「高兴?」

  我脑海混乱地反问。

  「那当然呀。虽然比我想像的还早,让我有些惊讶就是了」

  我这才发现,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她一如当初。

  我现在才明白,她大概不只是外表,而是所有一切都和当时一样,没有变化。

  那直直注视着我的眼眸,一如当初。

  在最后的时刻,我们两人站在瓦砾堆上面对时,她也对我露出了微笑。

  与可怕的魔女对峙,知道自己已被逼上绝路的那个瞬间,她没有选择从痛苦之中解放,而是舍不得见我悲伤,而拒绝了被我杀害。

  然后,就这样选择了像现在这般孤独生活。

  她的眼神,和当初一样温柔。

  是啊。就是因为她做出了那种不可置信的选择,我才会有被救赎的感受。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的我,亲手杀害友人的我,在那个瞬间确实感受到了幸福。现在面对着她,当时的心情便逐渐复苏。

  「我很高兴。这是当然的呀。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她不知何时流下泪水,并拼命地擦拭流淌而出的情感。

  我想起来了。完整地想起来了。

  即使经历了100年的岁月,我依旧——

  「怎么了吗?」

  我也感觉快哭了。伊娜莉雅满脸担心。明明她自己也在哭。

  真的是没救了——我对自己感到无语。

  明明活过了那么长的年月,为什么我这家伙还是这么丢人呢。

  羞愧感让我都抬不起头了。

  「两位」

  这时,有位身材高挑的女性走到身旁看向我们。

  是谁?——莎斯塔就站在女性身后,贼笑着看我哭泣的模样。

  「米涅小姐……」

  伊娜莉雅有些害臊地说。米涅是女性的名字吗。

  「你们这样哭哭啼啼的,搞得别人都尴尬了好吗」

  不知何时,店内的几名客人都在瞩目我们。

  似乎全都被听见了。

  「感觉我都快哭了」

  坐在附近的初老男性嘻嘻哈哈地说。是伊娜莉雅刚才招待的客人。

  「别管那个只点一杯咖啡就坐到现在的大叔了,你先下班吧」

  名叫米涅的女性这么说后,伊娜莉雅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咦,可是」

  「你的恋人好不容易才回来了吧?今天就先回去,两人好好谈谈吧」

  「他、他才不是……恋人……」

  「咦?不是吗?那是哥哥?完全不像呢~」

  她低着头,脸红到令人同情。

  话说回来,伊娜莉雅果然在和别人正常对话。这副光景能够确切感受到她的成长。

  「等等,店长。这样前辈的班要谁来补呀?」

  在一旁守望的莎斯塔露出不安的表情询问。

  「你不就是为此而在的嘛?」

  「不,我可是才刚加入的新人耶!」

  「你个新人不会想比我早下班吧?」

  店长~——莎斯塔发出了孩子般的悲鸣。

  「你看,店里没问题」

  米涅这么笑着说时,在她背后的莎斯塔则是「哪里没问题!?」地大喊。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意外之喜吧。

  对于谈话来说,这里的气氛确实有些尴尬。

  我以眼神示意,伊娜莉雅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而有些害臊地点头。

  「那、那就承蒙你的好意了……」

  伊娜莉雅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止住,稍微恢复回原本的笑容了。

  我们一起离开了餐厅。

  虽然把工作塞给莎斯塔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如果还有再见的机会,得换个方式向她赔个礼。

  不过,能像这样和伊娜莉雅两人独处或许算是侥幸吧。

  走在身旁的她依旧有些紧张地垂着脑袋。

  「感觉,您变了呢」

  我有些佩服地说。

  「咦?哪里?」

  「以前的师傅在我面前总是威风堂堂的。虽然在外人面前倒是畏畏缩缩的」

  有点像是窝里横。她有着更加小孩子气与任性的一面。

  大概是与人往来的这段时间,让她有了成长吧。

  「因、因为」

  她撮弄着手指,有些害臊地说。

  「你、你变得比我想像中得还要成熟……让我有些慌……」

  我平常可是更可靠的喔,她逞强似的说。

  我一时间没听懂她的意思。

  害臊晚一步才追上来,搞得连我都垂下了头。

  「明明只过了一年……嗯?你怎么了?」

  这个人还真的是一如当初。

  不过,正因为如此,到了现在我才能打从心底感到来见她真是太好了。

  我们登上刚离开城镇便能抵达的小丘。人的气息越来越稀疏。

  像是登山路的石造阶梯年久失修,杂草从缝隙中疯长。如今应该没有其他人使用这条道路了吧。

  虽然她选择在城镇工作,但生活据点还是依旧喜好人烟稀少的地方。

  爬了一阵子石阶梯,接着踏上平坦的土地。

  走在前方的她脚步相当轻盈。

  离开餐厅后,我问她「接下来去哪?」,于是她便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来我家吗?」。

  想到短短几十分钟前还在哭着面对面,让我不得不提心吊胆起来。

  事到如今,我的内心还没能将她就在我面前的事实整顿好。

  100年的光阴就是如此沉重。

  她带领我抵达的住处,果然没像以前的废墟那般毁损严重。

  那是栋有着完整外型的木造建筑。二楼的屋顶上还停着一只鸟儿。

  尽管感觉不到我们两人之外的气息,但还是能感觉到与当时的不同。

  「请进」

  打开门回过头来的她脸上带着笑容。

  她似乎已经不再避讳和其他生物共同生活了。

  我怀着各种各样的念头,踏入她的住所。

  久违地为她准备料理。

  我的厨艺别说生疏,甚至更加精进了。多亏了这100年的历练。

  不如说,因为太过熟练,在厨房来去自如的模样让伊娜莉雅惊讶不已。她那副佩服的目光令我感到相当复杂。

  和别人待在同一间房里,就会让我回想起相处已久的某位同居人。

  无论是做着料理的时候,还是瞥到无人坐的沙发时……。

  太阳完全下山,月光开始照入家中。

  两人独处的时光明明令我很开心,却总是有缺失了什么的违和感,这或许是因为我一直生活在与这种场景相隔甚远的地方吧。

  当我把餐盘放上桌面时,我忽然察觉到某个东西而惊呼一声。

  插着一朵花的花瓶放在桌子正中央。

  那不是造花,而是鲜花。是我见过的花朵。

  「我会定期去采这种花」

  发现我注视着花,伊娜莉雅便这么说。「去哪采?」这种话问都不用问。

  这朵花绽放在我们曾经生活的故土上,名为索纯的白花。它有着会在黑暗中散发光芒的特性。我回想起当时送她这朵花时的回忆。

  「那时的师傅其实有些害怕吧」

  「有、有吗?」

  我有些使坏的说「我难得送礼物耶」,然后伊娜莉雅便有些生气地别过头「我也没办法嘛」。

  在她眼中,生物会化为可怕的怪物。

  我只能靠想像去思考实际究竟是怎样的场景,但那肯定是一副超出我想像几十倍的地狱绘图吧。

  在那之中,只有我是例外,能够正常地看见。

  和她的对话如此平凡,总是令我忘掉这回事。

  我们围着餐桌聊天。别无他意的闲聊。

  主要是在谈她至今为止的一年。

  「与你分离的这一年,比和你在一起的一年来得漫长得多」

  那句话让人有些开心,又有些害臊。

  「您选择离开废墟来到城镇啊。还能与别人正常交谈」

  您听得懂他们说的话吗?——这么提问后,她便有些害羞地搔了搔脸。

  「平时只能听见噪音般的声响,但观察嘴部的动作再加上去除噪音的魔法后,就算是能听清了」

  「真厉害」

  「因为,我觉得我必须要变强」

  伊娜莉雅指尖抚过花瓶中的花这么说。

  变强,指的应该是精神层面的意思吧。

  「我已经不想再经历那种事了」

  那种事。

  究竟指的是哪一件事,头绪太多而难以分清。

  失去重要朋友的事情吗。还是被迫分离的事情呢。

  指的是哪件事,根据伊娜莉雅与我珍视的事物会有所不同。

  「我也已经不是只能受保护的男人啰」

  我反抗似的说。而她则是笑说「真的吗~?」。就像是在安抚恶作剧的小孩的口吻。

  「我说的是真的唷?和那时候相比,我变得强大很多。已经强大到能够守护您了」

  虽然也因此失去了许多。

  「所以,这次请让我来守护您吧」

  她脸颊泛红,看似有些不开心地眯起眼。

  「……怎么说的像是爱的告白」

  「不是像,我就是那个意思」

  「傻、傻瓜……!」

  她的反应非常符合她的性格,感觉真有趣。

  「谢谢招待,比以前还美味了,吓到我了呢」

  像这样称赞我料理的她,也已经许久未见了。

  听见「比以前」这个形容,让我重新感受到那100年并没有白费。

  「明天还要工作,先睡了吧」

  她拿起吃完的空盘站起身。

  现在睡觉是不是太早了。

  「我也帮忙收拾!」

  我赶忙站起身,两人一起站在厨房。她没有抗拒。

  感觉像是回到了两人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常,尽管有些不谨慎,但我很幸福。

  虽然失去了很多,但依旧有重新找回的事物。——我切身感受到了这一点。

  顺带一提,我本来期待能像以前那样睡在同间房内,结果却被推到了客房。

  我下定了两个决心。

  一个只是突发奇想的点子,但对我来说是必须的。

  我在黑暗之中,听见了风声。

  有谁打开了窗户帮我换室内的空气。窗外生长的树叶在风吹下摇曳的声响,如轻浪一般阵阵传入。

  「我先去工作啰」

  还在沉睡的我的耳边传来了这么一句话。

  似乎有谁温柔地抚摸我的头。

  没过多久,从有些距离的玄关传出「我出门了」的声音后,大门关上的声音随后传出。

  我在床上缓缓睁开眼。

  在『米其诺』工作的伊娜莉雅的早晨比我还早得多。

  我凝视着天花板一阵子,然后马上开始行动。

  如果消耗时间魔素,就能将体感时间拉长数倍。

  不用消耗我贫乏的魔力,就能让我所处的世界放慢。

  这是我经过百年锻炼而得来的力量之一。

  使用这个能力,我就能用正常时间的几十秒抵达『米其诺』。

  从一般人眼中这速度堪比瞬间移动吧。

  昨天的黑猫依旧躺在店前睡觉。明明才第二天,这副场景却逐渐变得司空见惯。

  理所当然地,伊娜莉雅还没到店里。

  虽然根本用不着确认,但我姑且还是看了眼随身携带的怀表确认时间。

  自从她踏出家门到现在才过了两分钟。

  以昨天经过的路程判断,她大概要30分钟才会抵达这里。

  每天都要走这么远还真辛苦~,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向餐厅。

  「啊勒?这不是昨天的男人吗」

  走进餐厅后,昨天见过的身材高挑的女性米涅小姐和莎斯塔都在。

  「莎斯塔?」

  没想到一大早会有米涅小姐以外的店员在,我不禁发出惊呼。

  莎斯塔走向我,然后在耳边悄声问:

  「你怎么这么早跑来这里?」

  「你才是」

  明明才认识一天,距离还是很近。

  让人有些在意看着这里的,应该是店长的那位女性的目光。

  「我在交接,顺便想办法搞到午后的工作」

  她这么说我才想起来。

  「这么说来,全部都会被忘掉来着……」

  「我在请店长下午雇个代理人。这样一来工作就不会因我中断,之后还一定能被雇用」

  她得意洋洋地说。

  「真麻烦……」

  虽然当事人在笑,但明白内情的我只感到心情复杂。不知做何反应。

  「所以,你今天怎么来了?」

  身材高挑的女性询问我。

  「请雇用我吧」

  我深深低下头。

  这是我从晚想到早的事。

  思考自己待在伊娜莉雅身边有没有什么能做到的事后,我得出了这个结论。

  为了填补曾经分离的时间,我想待在她身边。

  这是我毫无虚假的真心。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她的支柱。

  米涅小姐「哼~?」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这么问。

  「为什么?」

  抵达餐厅的伊娜莉雅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她看见我后先是惊讶到合不拢嘴,接着露出了开心的表情,然后又「啊勒?」地感到疑惑。

  「您的表情变来变去地真有趣」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为什么会穿着这里的制服?」

  我现在穿着的是『米其诺』餐厅的男版制服。以白与黑为基调,有点像是执事的服装。

  虽然我觉得并不适合自己。

  「我决定在这里工作」

  「话说你为什么会比我先到!?我出门的时候你还在睡吧!?」

  这到底怎么回事!?——抱头苦思的她看上去真有意思。

  「总之我们还是先准备开店吧」

  「啊,说的也是!」

  她慌慌张张地跑进更衣室。

  里头传出了伊娜莉雅道早的声音,还有其他店员们的欢笑声。

  被留在外头的我环视起整间店。

  「你喜欢她?」

  共犯米涅小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背后。

  「不好说」

  「那孩子虽然嘴上否认,但你们跟交往没两样吧?都追到工作场所来了,她看起来却完全不感到厌恶」

  这话说的还真是丝毫不客套。顺带一提,米涅小姐是个成熟的成年女性。

  「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米涅小姐似乎是这间大餐厅中地位第二高的人。

  她从这间餐厅的原老板,也就是父母那边继承了这间餐厅后好好经营着这间店。

  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便是她的父亲,是个几乎一直待在厨房里头的料理长。

  请求她雇用的事就发生在稍早前。虽然不清楚他们这里到底缺不缺人,但总之是被立即采用,还马上就换上了制服。

  「如果你是晚上来的话就没这种好事了。毕竟马上就要关店的时候,受雇的你怎么能比我先回家,泡完温暖的澡就去睡呢?我怎么可能允许那种事」

  看来是个意外在意细节的人。

  「话先说在前头,要是没路用我就马上把你轰出去」

  「我会加油的」

  「很好」

  米涅小姐大大地点点头。

  看来很满意我的回答。

  西方天空中的夕阳正在下沉。染上晚霞的街景,可以看见许多手持鲜花的居民们列着一排前行。不可思议的是,心中并没有涌现昨天那种寂寞的感觉。

  我在『米其诺』店前等待伊娜莉雅出来。

  昨天站在这里的我明明害怕与她见面,甚至想要逃跑。

  听见喀啷声响转过头后,便和刚走出店铺的伊娜莉雅对上了眼。

  她的表情看似有些尴尬,但却没有无视我,而是踏着小碎步走到我面前。

  她停在我前方,然后沉默着牵起我的手。

  「真是的,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她有些害臊地低头呢喃。是在说我忽然出现在职场的事吧。

  我确认旁边没人后在她耳边悄悄地说:

  「我们还在店前耶……」

  伊娜莉雅仰视着我嘀咕:

  「……我忍了一整天嘛」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白天堂堂正正的她像是幻影似的,现在的她给人一种虚弱的印象。

  不论装得多么开朗,她眼中的世界还是对她一点也不温柔吧。

  我们趁没人看着的空隙牵起手开始迈步。

  重逢不过昨天的事。

  我第一个下的决心便是与她在同个职场,尽可能协助她。

  而第二个决心——

  「虽然昨天您说只要能再见到我就足够了」

  在路灯开始点亮的时分,我这么开口。

  「可我果然,觉得还是必须向您说清楚」

  「说什么?」

  「关于我至今为止经历了些什么」

  她的手顿时紧握了下。

  她沉默地低下头「嗯」地回应一声,静待我开口。

  「我之前在和某位魔女一同生活」

  接着,我开始叙述至今为止的经历。

  关于操纵时间的魔女。

  关于这一百年来,我一直受困于那位魔女。

  尽可能详细并完完整整地诉说出口。

  在那期间,伊娜莉雅完全没有插嘴。只是默默倾听我的话语。

  有过单纯感到开心的时期。也有过自学的研究遇到瓶颈而火大的时期。

  艾薇的课程、别无他意的交流、仅仅只是待在房内发呆的时光。

  只是叙述回忆,就有种无法抑制的情感开始涌上,令我无法编织言语。还丢人地发出了哽咽声。

  我这才发觉,那段时光对我来说无可替代。

  而在话题的最后,

  我坦白自己亲手杀了与自己共度已久的魔女。

  伊娜莉雅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

  「真是辛苦你了」

  在她身旁,我像个孩子般抽泣着。真是丢人,在想起艾薇的最后时,我胸口涌上了一股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哀伤,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

  「不知为何,一旦回想起来就会哭出来……」

  「为什么?」

  「……或许,我其实还挺中意她的吧。虽然她对我做了很多残酷的事,然而即使一同经历了那么长的时光,我最后……却依旧杀了她……」

  最后的光景闪过脑海。

  事到如今我还能鲜明的忆起抚着我的脸颊,将爱意挂在嘴边的艾薇的模样。

  「那家伙……笑了」

  我哭着,用着嘶哑的声音硬是摆出笑脸。

  「到了现在,我想,或许这个结局是最好的。毕竟那家伙是不老不死的魔女……」

  艾薇一直独自活在那个一无所有的世界之中。

  于她而言,与我的生活也不过是短暂的平稳。现在的我能够这么想。

  对艾薇来说,最后能够死去或许是件好事。

  「我觉得,一定不是那样」

  伊娜莉雅忽然停下脚步。

  与她牵着手的我也不由得跟着停下。

  「师傅?」

  「我……说实话,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

  我没办法问她「为什么?」。

  实际上,我在见她之前一直都在犹豫。

  「谁叫你有着疑心过重的一面呢。我总觉得你找到我后会苦思冥想,最后决定不来见我了,一直很不安」

  伊娜莉雅眯起眼。

  我的手心不自觉地冒汗。疑心过重——的确,我对伊娜莉雅和我重逢后究竟会不会打从心底感到高兴而感到不安。尽管最后知道那全是杞人忧天……。

  可能是想法表现在脸上了吧,伊娜莉雅轻笑了起来。

  「我啊,在无法守护你,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看着浑身是伤的你,内心其实一直在苦恼」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一年前,我们在瓦砾堆上的交谈。

  「苦恼着『为了让你发自内心相信我真的喜欢你,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

  我是唯一一个能让拥有不死之身的她结束生命的人。

  一年前,身受致命伤的我要是先行死去,那她将在这之后求死不成地孤独活下去。

  在那种状况下,伊娜莉雅放在第一顺位的却是不让我伤心。

  拒绝了一起死去的提议。

  直到垂死之际,在她做出那种选择之前,我都在怀疑着她的真心。

  我认为比起与我待在一起,她会觉得以死亡获得解脱更好。

  「那孩子,大概也只是很拼命吧……」

  我没能立刻将她的话和临死之际的艾薇的笑容连结在一起。

  拼命?

  那时的艾薇确实很拼命地在向我传达什么。

  ——「我爱你」。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连成一线,可我却说不出话来。

  只是,虽然只有一点,但我好像明白了艾薇当时的心情。

  艾薇比伊娜莉雅来得更为孤独。因为她只有我了。

  她的身边没有敌人也没有同伴。

  她的选择仅仅只有眼前所见之物。

  在那之中,只有那个瞬间,她比任何人都要拼命。

  面对只会怀疑他人的我这种人,她想和伊娜莉雅一样,拼命地向我传达些什么。

  ——「我爱你」。

  「……真是个傻瓜」

  是啊。感觉我好像有点理解她了。

  「我们回去吧」

  伊娜莉雅伸手,用指尖温柔擦拭我的眼角。

  然后重新牵起我的手,就那么拉着我的手再次前进。

  西斜的橙光洒在旧市街的大道上。

  伊娜莉雅就站在那副美丽的景色中心。

  当我为她的背影着迷时,她忽然回过头,再次向我露出笑容。

  稍微说说那之后的事情吧。

  在『米其诺』开始工作的我与伊娜莉雅的工作很顺遂。与同事们的关系也很好,成功融入了这间店。

  重逢以后,我们没有回到师傅与徒弟的关系。

  并不是变成了富有情调的关系,只是因为她本人说自己没那个资格。话虽如此,也不是因为这样就无法待在一起了。只是说不是所有事都能恢复原状罢了。

  我和她现在依旧共同住在城镇郊外的那间屋子。

  伊娜莉雅和以前一样叫我亚尔巴。

  而我不再喊她师傅,而是叫她伊娜莉雅小姐。

  莎斯塔有时会来我们家玩。伊娜莉雅表面上也与莎斯塔处得很好。我们偶尔还会三人一同外出。

  虽然我认为自己对伊娜莉雅抱有好感,但心中还有难以消化的情绪,让我无法将情感诉诸出口。

  我每餐都与伊娜莉雅一起吃,然后一起出门前往『米其诺』。在职场上也会互相开玩笑,过得相当快乐。回家也一起,洗澡则是分开。睡觉也是分开的。

  莎斯塔给我的日记现在也还放在卧室的书柜中。

  我有时会在睡前拿出夹在日记中的那张便条,反覆阅读。

  那是某位女孩,送给某个无药可救的愚钝男人的信。

  有时是孤独一人的寂寥,有时是对偶尔出现的来访者的抱怨,有时只是在发牢骚。

  可最后却坦然地写着她对名叫亚尔巴的男人的爱。

  写到令人不禁脸红。

  我不晓得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夹在莎斯塔的日记中。

  说不定是她看见我在和莎斯塔结伴行动,希望我能注意到她而偷偷放进日记里的。

  这件事,相处了100年我从未听她提起。

  看着那张便条就会令我想起共度漫长时光的少女,使我又想哭又想笑。

  我偶尔会梦见艾薇。

  梦中的她每次看见我,都会生气地别过头。而当我战战兢兢地搭话后,她就会用闹着别扭的目光回望我。仅仅如此。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面带哀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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