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隐藏头目,再次遇见谍报员
我回到了提供许多帮助的吉尔伯特先生住处。因为在路上逛得太久,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再过不久就是傍晚了。
我准备打开玄关……嗯?这扇门好像有点重?话是这么说,不过总觉得只要我用力拉的话还是打得开。为了避免「以为是往外拉,其实是往内推」这种搞笑结果,我还是试着推了一下。顺便确认了能不能往旁边滑开。
「喀哒喀哒的吵死人了。我现在就过去开门,在那里等一下!」
打不开的门后传来了吉尔伯特先生的声音。
不久之后,我听到门锁开启的喀擦声响,门慢慢地打开了。
「你不知道门环吗?」
「门环……?啊,您说的是这个吧。」
这种加装在门上的金属圈,正式名称原来叫门环啊。到现在为止,我一直称之为「有相当高机率由狮子衔着的圈圈」。
用到这个的机会应该不多吧。造访我家的客人会先由佣人们出面对应,我获邀前往别人家作客时也……因为很少去别人家,所以我不记得用过这个。
门环……我记住了,记得很清楚。手依然压着门的吉尔伯特先生,一边望着又多学到了一件事的我,一边不停喀擦喀擦地转动门锁。
「看来我应该向你说明玄关门刚才为什么打不开的理由。这东西叫做门锁。」
「我没想到上了锁。」
门锁啊……世上确实也有这种装置呢。我差点就破坏门锁侵入屋内了。
或许这也是贵族独有的那个吧。因为宅邸里随时都有佣人在,所以我没有锁门的习惯,至于自己的房间……为了避免不小心弄坏,所以通常不会上锁。
事情就是这样。在我的认知范围中,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只会妨碍开关门,想从外侧解除时还得用到专用工具的装置。
他以像是看到什么难以置信事物的眼神看着我。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我住的地方,大家都不会锁门喔。」
「原来如此,世上也有这种地方啊。」
吉尔伯特先生一下子就相信了。
附带一提,我前世在日本住的地方不是那种可以夜不闭户的超偏远乡村。虽然称不上都市,不过至少还是会锁门。据说,即使是原本不锁门的地区,近来好像因为会成为外地小偷下手的目标,所以也开始呼吁要锁好门窗了。
在我想着「这下就得在虚构的个人档案中再追加『出身地的偏僻程度』设定了」的时候,吉尔伯特先生已经转身背对我,走回了屋内。我也跟着进门,关好玄关,并且确实锁上了门。
我漠然地跟在吉尔伯特先生身后。
他走向一楼深处……这里是厨房吗?虽然我没看到任何食材,不过有魔法道具式的炉子。
当位于吉尔伯特先生稍后方的我正在观察这个毫无生活感的厨房时,他没有转身就直接说话了。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你昨晚该不会也没锁上房门吧?」
「是啊。」
听到我的回应,吉尔伯特先生重重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我。说话时的语气包含了傻眼与同情。
「我认为你最好再多些危机感。不过,既然你都已经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进入陌生男性家中,说这个或许也已经太迟了吧……」
「您说的危机感,指的是……?」
「要是我心存不轨,你早就只能任我摆布了。乡下女孩。」
「原来如此。毕竟我是个娇弱少女,在力气方面敌不过男性嘛。危机管理还是很重要的呢。」
「就是这么回事。」
这是十分正常,有条有理的会话吧?不过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少了些什么。这点似乎也是我们两人共通的认知,刚刚才点头称是的吉尔伯特先生似乎也感到不解。
要是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场,应该就可以厘清原因了……到底少了谁呢?如果是个素昧平生的人,我会很伤脑筋,倘若是我们其中之一的熟人,另一个想必会觉得尴尬吧。我跟吉尔伯特先生应该没有共通的熟人才是……
我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股莫名的突兀感,继续观察这处像是厨房的空间。
我窥探着随便堆在一旁的木箱,发现里面放有许多以纸包着,看来相当硬的面包。另外还有几个类似的木箱,不过都盖着盖子,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
「请问这些全都是口粮吗?」
「是啊,我说过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自己……你该不会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吧?」
「……正如您所说。」
虽然吉尔伯特先生说随我高兴,但是我做不出擅自打开别人家冰箱之类行为。话虽如此,我已经撞破了别人家的屋顶,而且也想趁吉尔伯特先生外出时候探索这间房子,说起来应该没说服力吧。
然而,其实我并不怎么饿。毕竟又不是一整天没吃饭。虽然人们好像认为基础代谢会随着等级提高而增加,不过,实际上反而是变得更不容易感到口渴、饥饿。
因为如此,所以我完全不想吃这些一点都不好吃的口粮。哎呀,要是让我亲自下厨的话,明明就可以享用非常美味可口的料理……
「你大可不必这么客气。」
「我不是客气而是真的不觉得饿……」
「……好吧,我正准备吃晚餐,你不介意的话就一起来吃吧?」
不好意思,害您多费心了。话说回来,这人其实为人也不错哪。
因为这时推辞难免造成尴尬,所以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当我还在想该怎么帮忙才好时,吉尔伯特先生已经取出了两个平平的木制盘子,将其中一个递给我。
「用这个盛自己想吃的东西吧。」
这种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兴奋的吃到饱,其实也满难得的。
我效法吉尔伯特先生,将储备于此的食材放到自己的盘子上。
硬梆梆的面包、光是气味就让人觉得绝对非常酸的瓶装腌渍蔬菜,以及看来同样相当硬的干肉。以上三项就是所有菜色。对于任君挑选的这三样菜色,我跟吉尔伯特先生都各拿了一些。
餐桌旁摆着四张椅子,明明应该是常见于一般家庭的景象,可是我却觉得有点突兀。我们围着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原本只放着茶杯跟水壶的餐桌上,现在多了两人份的口粮。时间是还不适合称为傍晚的半吊子时段,室内也只是比较暗而已,还不到需要点亮照明器具的程度。不管怎么看,这个氛围都不像是正要开始举行愉快的餐会。
「我开动了。」
我先咬了一口硬面包。实在不知道该将这个称为面包还是没甜味的饼干,抑或是干面包……总之,我深刻地体会到,前世在日本吃过的干面包到底有多好吃。真怀念外包装上有个吹风笛的人,里面还有装金平糖的那种干面包罐。
我咬了一小口,含在口中等变软后再吃。因为越咀嚼就越觉得口干舌燥,结果还是得喝点水来配。
我无意间看向吉尔伯特先生,他正默默地把面包送进口中。
「……好吃吗?」
「还可以。你觉得呢?」
现在应该不适合老实地说难吃吧……可是,就算撕烂我的嘴,我也没办法说这东西好吃,甚至连还可以都很难说出口。现在正是考验我的食物评论方面才能,即使是不好吃的东西也必须说成是美食。
「我小的时候曾经发现一个洞窟,而且还试着进去里面探险了。记得当时是夏天,不过洞窟里却很凉爽,很舒服,所以我忍不住就躺了下来。在岩石上滚来滚去时,不小心滚进了某个积满了水的凹陷处,害衣服沾满了泥巴……所以我把衣服拿去河边洗……大概就类似这样的味道。」
咦?我评论食物的技巧其实相当优秀吧?在我因为自己竟然拥有这项不为人知的才能而震惊时,吉尔伯特先生以认真的表情沉思良久之后才开口。
「关于这段话……应该可以解读成你想表达『难吃』的意思吧?」
「我觉得自己刚才说明的是它有多好吃……您无法理解吗?」
他再度默默陷入沉思。在这段期间内,我们也依然持续咀嚼着面包。
经过一段双方都没有开口的时间后,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吉尔伯特先生。
「我记得你提过……你是离家出走来到这里的吧。」
他明显扯开了话题。算了,只要我说明理由时在某些地方含糊带过,应该就不会有问题吧。
我们就此开始闲话家常。
「我离家出走这件事是真的喔。该说是吵架吧,总之,我跟未婚夫因为结婚典礼的事起了争执。」
「想到连你这样一个女性都不得不爬上屋顶,我本来还以为是什么非同小可的事……结果只是情侣吵架啊。」
吉尔伯特先生不屑地抛下一句「无聊」。不是,我认为跟情侣吵架还是不太一样……或者说,在别人眼中看来就是这样?
他继续往下说,语气中透露出藏不住的愤怒。
「我的亲戚中也有这种人,对于当年婚礼中断之事一而再、再而三重提──」
「咦!? 有人成功中断过啊!听起来很棒呢!」
我非常渴望知道能够中断结婚典礼的方法,而且也想加以实践。
我带着满脸笑容,眼神闪闪发亮……啊,表面上看来依然几乎没有表情就是了。虽然我最近一不小心就会忘记,不过我脸部的肌肉还是一样不怎么灵活。因为我的表情在主观中还是能正常变化,而派翠克跟艾蕾诺拉也都察觉得出来,导致我很容易就会忘记这件事。
「嗯?可以跟我说说你跟未婚夫对婚礼哪方面起了争执吗?」
「我希望取消或缩小规模,但未婚夫坚持要盛大举办……」
「……这样啊,原来也有你这种女性吗。抱歉,我之前一直对你有所误解。」
吉尔伯特先生说话时像是感到相当惭愧。啊,他应该是把我跟派翠克的立场弄反了吧。毕竟世间的印象就是女方对结婚典礼的要求通常比较多嘛。
「请问您亲戚的婚礼为什么会中断呢?身为后进者,希望能了解一二。」
「因为典礼途中出现了非常多不速之客的关系。那是我出生前的事。」
大量的不速之客吗……想凭一己之力任意重现应该不太容易吧。
就算真的出现,多克尼斯家的佣人们应该也会尽全力把那些人赶回去吧。非得靠我或派翠克出手才能摆平的团客……比如说军队之类的?魔物可能也是个选择。
以「庆祝结婚」为借口而吹响笛子……唔~总觉得要是没能弄到跟希洛兹公爵之前用过的唤魔笛同级的笛子,多半没办法成功吧。因为,即使在城镇中吹响普通尺寸的唤魔笛也没办法叫来魔物。
「谢谢您。我可以当作参考。」
「不过……为什么你会这么讨厌婚礼?」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麻烦……我忍下了这句已经到嘴边的话。
直到不久之前,我应该都还没产生打算强行中止婚礼的念头才是。记得起因应该是……
「我的未婚夫有个哥哥,听说他哥表示不会参加我们的婚礼……」
「这算什么啊。当哥哥的人竟然不去祝福弟弟成家,未免太不像话了吧。」
吉尔伯特先生的语气变得稍微重了点。这样说来,他好像提过自己有个弟弟。同样站在哥哥的立场,无法接受派翠克他哥的决定吧。
「虽然他是我未来的大伯,不过似乎相当讨厌我。」
「你跟他起过什么冲突吗?」
「完全没有,我甚至不曾跟他见过面。不过,他好像听到了不少关于我的负面传闻……」
「竟然对谣言照单全收,看来那个哥哥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虽然我不清楚他听到了什么样的谣言,但是,只要直接见你一面就会知道是谎话了吧。」
他以感同身受般的态度静静地表示气愤。我明明只说是负面传闻,不过吉尔伯特先生却直接断定是谎话,能够获得他如此信任,我也很开心。
我们聊得相当高兴。因为我担心说得太多的话会出纰漏,所以再次开始吃东西。
其实也就只是再啃了几口面包而已。由于一直吃这种索然无味的面粉块其实相当折磨人,所以我拿起了干肉。
虽然说是干肉,不过其实更接近肉干。我靠着咬合力强行扯断了比想像中要硬上好几倍的干肉。很咸……不,不只是咸而已,已经咸过头了。完全感觉不到肉的美味,咸到几乎要让我以为自己口中有着一整块岩盐的程度。
而且还很硬。这个也同样得靠口水软化后才能吞得下去。摄取过多盐分害我觉得非常渴,于是喝了第二杯水。
「你的咬合力还真强哪。」
「……因为我不像都市居民一样尽吃些柔软的东西。」
好险,没想到咬合力竟然也差点害我的真实身分曝光。幸好我及时活用「来自乡下地方」这个设定,编出了巧妙的理由。
啊,毕竟这算是招待用餐,所以我还是该谈谈味道方面感想才不至于失礼吧。餐点评论就此开始。
「这就是那个吧,有着树上的味道。」
「嗯?」
「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可是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所以当然也爬过树。记得那棵树是……枫树。在我爬到树上之后,脑中浮现出记号──」
「够了,拜托你不要再说关于食物的感想了。」
算了,我想也是啦。毕竟现实中的口粮确实很难吃,即使是能够挑起无比强烈食欲的感想,多半也还是不想听吧。
我们继续吃东西,又是一段无言的时光。彼此都只是默默地动着嘴巴,处理着硬邦邦的口粮。
这次打破沉默的人也同样是吉尔伯特先生。
「我也跟你差不多,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其实也类似离家出走。原因是亲人的婚事。」
正因为他怎么看都很可疑,所以我完全没想到他会主动谈起自己的事。
考虑到这间房子诸多令人不解之处,他应该不会只是单纯的离家出走吧。可是,我也不认为他有任何必要在这时谈起虚构的故事。他肯定是对我的状况产生同感,所以口风也变得没那么紧了吧。
吉尔伯特先生缓缓地开始诉说。
「我有个非常优秀的弟弟,他预定在近期内结婚。」
「听来是件值得恭喜的事……似乎不是这样?」
「是啊,问题在于舍弟的结婚对象。她非常暴力,思考方式也异于常人。」
不但暴力,思考方式又异于常人……就算说得婉转一点也是个不适合拥有家庭的人呢。
多半已经累积了许多不满的吉尔伯特先生,宛如溃堤般滔滔不绝。
「她似乎是个做什么都只靠暴力解决的女人。就连呼唤魔物来袭或把人孤单扔在地下城深处这种事情也当成家常便饭。」
「这样听来……您家里其他人应该也都会表示反对吧?」
刚才出现了听来像是杀人未遂的情节。在我这样一个凡事都会努力试着透过对话方式解决的和平主义者听来,实在无法相信世上竟然有那么恶劣的女人。
照常理推想,吉尔伯特先生的家人们应该都会设法阻止他弟,但是,由于他做出的结论是离家出走,所以似乎不是如此。
「家父跟家母偏偏都赞同这桩亲事。家母更是特别热心……」
「这个,请问令弟的结婚对象真的是问题人物吗?」
「我也这么想过。毕竟舍弟本人跟父母都赞成,只有我反对,所以问题或许出在我身上。但是,从客观角度来看,那个女人也实在不算正常。舍弟也承认那家伙有着异常的一面,他明知如此却还是深爱对方,表示希望跟她结婚……开什么玩笑啊。」
唔~因为我没有直接见识到那个女性的异常面,所以也不方便说什么就是了。偶尔会听到这类传闻──不论男女,外表俊美,内在也十分出色的人,最后却选了个会让人产生「咦?那么完美的人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之类感想的结婚对象。类似状况搞不好其实相当常见。
「啊~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听……不过,问题或许出在令弟选择女性的眼光……」
「是啊。虽然我觉得他是个优秀的弟弟,但是看女性的眼光似乎非常糟。」
「这个……深感遗憾。」
现在也只能恨他弟没有看人的眼光,另外就是那个让听说十分优秀的弟弟着迷的女性了吧。
也就是说,吉尔伯特先生因为意见在家中陷入孤立而待不下去了吧。
「舍弟真的很优秀,跟个性别扭的我不一样,非常率直……以前明明一直跟在我后面喊哥哥、哥哥的……现在已经改口喊兄长了。啊,真希望他再像以前那样喊我。」
吉尔伯特先生似乎也累积了不少郁闷,听到他这样不停诉苦……让我觉得有一点点不愉快。
这个人本身好像也有点恋弟情结呢。我觉得,不管他弟要跟怎样的女性结婚,他应该都不会干脆地给予祝福吧。
「……您相当疼爱令弟呢。」
「这还用说,他可是我唯一血肉相连的兄弟……不,即使我们不是兄弟,我应该还是会十分欣赏他吧。要是你见到舍弟,相信也会理解他的迷人之处。」
「是哦……」
我无奈地随口回应。过于疼爱弟弟的他甚至开始对我传教。我心里只有派翠克而已,好意心领了。
我就在被迫倾听吉尔伯特先生大谈他弟到底有多出色的状态下吃完了晚餐。
在他谈起的往事之中,有几件事听来似曾相识。派翠克之前也跟我说过内容类似的事。我心想,或许每个两兄弟家庭发生的事都大同小异吧。
在毫无满足感,与其说是用餐,说是摄取养分或许更贴切的作业结束时,传来了金属敲击声。
这正是我不久前才刚记住名字的门环声响。
明明有访客,但吉尔伯特先生却迟迟没有行动。
随后响起了门锁开启的声音。因为对方有钥匙,所以或许是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人?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敲门?吉尔伯特先生似乎知道现在进屋的人是谁……
在我想着许多事的时候,来客已经进入家中,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好像有客人来了。我要跟他谈话,不好意思,要麻烦你暂时离开。」
「好的。」
要是继续待在这里,我就会撞见访客了。因为吉尔伯特先生没叫我躲起来,所以对方或许是即使遇见也无妨的人吧。
算了,反正彼此肯定都没看过对方嘛。
访客现身了。来者竟是我在晚餐前才一口咬定不可能存在的,我跟吉尔伯特先生都认识的人。
「打扰了,请问吉尔伯特大人在这里……吗?」
我跟访客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您怎么会在这里!?」
「莱纳斯先生……我应该没记错吧?」
访客名叫莱纳斯,是雷姆列斯王国的谍报员。
◆◆◆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莱纳斯先生。
他是雷姆列斯王国的谍报员,在我就读学园时曾经来说服我投奔雷姆列斯。虽然他当时宣称只要我变节就愿意提供任何我想要的东西,不过,我可没那么容易受到花言巧语蒙骗。他似乎也只是照本国上司的命令办事而已,好像一开始就不认为我会接受提议。
第二次是我前往阿修巴顿边境伯领地时。他似乎与雷姆列斯军有关,当时被迫担任第一线指挥官。
当两军正在对峙时,我跟琉在双方正中央着陆,雷姆列斯军的战线瞬间瓦解。因为担任总司令的雷姆列斯第二王子跟其他将官都已经逃跑,所以由莱纳斯负责和边境伯进行停战谈判。
然后,现在这是第三次。
在雷姆列斯这里,不但知道我的长相,而且还跟我说过话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了吧。没想到竟然正好碰上这个独一无二的人。
此刻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其实是我。莱纳斯吃了一惊,眼看就要脱口喊出我的名字。
「为什么尤──」
「我叫艾蕾诺拉喔!」
「咦?」
「久违了。我名叫艾蕾诺拉。」
要是你喊出多克尼斯伯爵,我可不会善罢甘休……我以视线对他施压。
莱纳斯立即闭上嘴,拼命点头。反正我用假名的事已经穿帮了,现在只要他没说出「尤蜜拉•多克尼斯」这个名字就好。
莱纳斯先生接着看向吉尔伯特先生,以战战兢兢的语气开口。
「既然如此,请问我应该怎么称呼您才好……?」
「像平常一样叫吉尔伯特就可以了。不过,没想到你也认识艾蕾诺拉。」
「这样啊,那我就还是称呼您吉尔伯特大人了……为什么只有其中一位用假名呢?」
啊,他直接说穿这是假名了。由于吉尔伯特先生已经知道艾蕾诺拉是假名,所以不要紧,问题是,莱纳斯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才对……我一直以为他是不会犯这种小错误的人。
吉尔伯特先生似乎也这么认为。
「虽然我已经知道艾蕾诺拉不是她的本名……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该由你来揭穿吧?」
「咦……?啊,这样啊……对不起?」
虽然莱纳斯看起来不太服气,不过还是道歉了。然后,他带着无法接受的表情转头看向我。
「艾蕾诺拉小姐……这样称呼您应该可以吧?请问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吗……为何会特地来到这个地方?」
「只是偶然。我原本也没想过会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因为莱纳斯对我的思考模式多少有些认识,所以,尤蜜拉出现在雷姆列斯想必让他十分困惑吧。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啊,毕竟我是从大气层外掉下来的嘛。
莱纳斯依然一副百思不解的样子。
「不过,艾蕾诺拉小姐您应该不知道这里吧?」
他说的「这里」……多半不是指雷姆列斯王都而是这间房子吧。这里可是邻国的神秘民宅,事前当然不可能有任何情报吧。
这时,吉尔伯特先生开口了。
「她似乎真的是偶然来到这里的样子,因为她弄破了屋顶。」
「啊~她是从空中掉下来的吧。」
「空中?她说的是自己沿着屋顶移动,最后踩破了这间房子的屋顶喔?」
正常情况下,听到有人弄破屋顶时,首先会想到的应该都是不小心踩破屋顶吧。从莱纳斯先生首先就想到「从空中坠落」这点就可以略窥我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说到一头黑发,年纪二十岁前后的女生,再加上从天而降要素的话,完全就是尤蜜拉了吧。我马上加以否定。
「人怎么可能从天而降呢,万一发生这种状况,到时可不是身负重伤就能了事的喔。」
这时多半怀着「如果是你,只是从高处坠落的话根本不会受伤吧」之类感想的莱纳斯,勉强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暧昧地点头附和。
莱纳斯似乎还不太习惯现在这种我也在场的状况,他视线四处飘移,对吉尔伯特先生开口。
「请问您实际见过她之后觉得怎么样呢?虽然您原本非常讨厌她,像这样谈过话之后,相信已经发现她其实也有正常的一面吧。没想到您竟然会在离家出走之处遇见她……」
这次轮到吉尔伯特先生感到困惑了。我也不懂莱纳斯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吉尔伯特大人您跟尤……跟艾蕾诺拉小姐,现在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我在这之前当然没见过她……你跟她又是怎么认识的?」
「咦?我之前跟您说过吧?当时还是吉尔伯特大人您主动问起的啊。」
从两名男性面面相觑的样子来看,彼此说的内容应该对不上吧。
吉尔伯特先生陷入沉默,思索了一段时间后清了清喉咙,提起另一个话题。
「不谈她的事了。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状况吗?」
「啊,我一时惊讶而忘记了来意。据说──」
「等等,不要忘记还有外人在。」
吉尔伯特先生以小而锐利的声音制止了莱纳斯。
他应该是希望我离开吧。在他实际说出口之前就先主动退出吧。我正准备起身离开时,莱纳斯以像是感到傻眼的语气挽留我。
「咦──?她也在场应该比较好吧?」
我才不要咧,我可不想卷入事端。考虑到莱纳斯的职业,以及这间充满可疑之处的屋子,吉尔伯特先生多半是雷姆列斯王国的间谍之类……咦?可是,躲藏在本国的秘密据点里有什么意义?
虽然让我搞不懂的事越来越多,不过,我完全是外人,这点是无庸置疑的。如果是不知道也无所谓的情报,不知道当然最好。看吧,吉尔伯特先生也是一脸错愕,看起来就不想让我知道的样子。
「这件事与她无关。」
「这情报与艾蕾诺拉小姐也有关系。」
「……既然你这么说……」
虽然吉尔伯特先生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不过似乎还是决定要优先取得情报了。
错过起身离席时机的我,就此被迫参加秘密会谈。
「我简单报告,军方开始行动了。」
「确定没错吗?会不会只是在这里的部队前往中继基地而已?」
「全军确实都已开始前进。我在主力部队驻扎地提塔尼亚的部下派人送来了消息。」
我觉得自己好像看出了端倪。
雷姆列斯似乎派出了军队,目的地多半是巴尔夏恩王国吧。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莱纳斯才会希望我也在场,应该不会错。
因为我不方便参加谈话,所以就只能默默地继续推理。
「还真快哪。虽然我听说他们随时可以出发……不过,他们应该还没做好万全准备才是。」
「正如您所说。关于提早预定时程的理由,目前还在调查。」
对于藏身于雷姆列斯王都,暗中活动的吉尔伯特先生,莱纳斯前来告知自己国家的动向。
考虑到两者间的关联,吉尔伯特先生应该是巴尔夏恩派来雷姆列斯的谍报员。
然后,莱纳斯背叛了雷姆列斯,所以他才会把自国的情报透露给邻国的谍报员。
……咦?我今天格外灵光?
如果是现在的话,总觉得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的法眼。毕竟我这么快就想到吉尔伯特先生是巴尔夏恩王国的人……嗯?吉尔伯特……吉尔伯特……巴尔夏恩的吉尔伯特……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我突然开始感到不安了。万一引以为傲的推论其实是错得离谱的误会,这个脸就丢大了。
不可以纯凭一己之见就擅自采取行动。先从臆测部分开始厘清吧。我趁吉尔伯特先生以手托腮沉思期间询问莱纳斯。
「这个,请问我可以认为莱纳斯先生你已经背叛了吗?」
我刚说完就觉得自己搞砸了。「背叛」实在不太好听嘛。该婉转点……比如说转投或跳槽之类的?
实际上,莱纳斯先生似乎也不太喜欢背叛这个词,他回答时带着看似有点尴尬的苦笑。
「这么做……或许依然可以视为背叛吧。虽然我是为了雷姆列斯整体着想……非常抱歉,害您卷入我国的继承人纷争。」
「我记得莱纳斯先生应该是……第一王子派?」
「是的。虽然只是我家正好跟军方是这种关系而已。」
原来他没有彻底倒向巴尔夏恩这边啊。因为他是第一王子派……所以,这时出兵的应该是第二王子派吧。他想透过泄漏政敌情报的方式扯对方后腿。
可是,我有点担心莱纳斯先生的安危。万一这件事曝光,第二王子派绝对不会放过他,另外,原本的派系也可能选择断尾求生。
「莱纳斯先生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虽然我对于继承人纷争……或许更该说是包着这层皮的政治斗争不感兴趣,但是,第二王子派主张废止第一工厂。就算只是为了雷姆列斯,我也不想看到这种状况发生。」
说到第一工厂,那就是魔法道具店的老婆婆以前待过的地方。虽说没有生产马上派得上用场的产品,但是在持续钻研或许有朝一日会受到瞩目的技术。毕竟老婆婆已经发明出了类似枪械的东西……虽然完全不实用就是了。
「啊~也就是所谓的对未来的投资吧。」
「原来您知道这句话啊,让我大吃一惊。」
「我只是从魔法道具店的店长那边现学现卖的而已。」
对未来的投资。虽然老婆婆表示这点根本无关紧要,不过,这应该算是外界对第一工厂的评价吧。
然而,第一工厂的研究员们好像只要能够研发魔法道具就心满意足了。
算了,至少现在我已经了解状况了。看来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为了以防万一,最后还是再确认一下吧。
「现在出兵的应该是第二王子派吧?」
「不,是第一王子派喔。」
咦?莱纳斯是第一王子派的人,为了自国的魔法道具技术而希望第一王子赢得政争,可是却又将第一王子的情报泄露给敌国……?
整理之后反而更莫名其妙了。难道说,「吉尔伯特先生来自巴尔夏恩」这个前提本身就是错的?
「吉尔伯特先生是巴尔夏恩的人吧?」
「这不是当然的吗。」
莱纳斯以理所当然的态度点了头。我想也是啦。虽然了解了很多事,但是谜题也增加了一个。
因为我觉得莱纳斯应该会老实回答,所以正要问起他的意图时,思索后的吉尔伯特先生开口了。
「维持原定计画。」
「可是──」
「那边应该也收到计画了才是。要是那个没能赶上的话,我终身都不会认可那个。就这样而已。」
「咦!? 可是,现在还说什么赶不赶得上……」
面对吉尔伯特先生坚定果断的眼光,莱纳斯的声音越来越小。
听起来好像是第一王子旗下的雷姆列斯军不知为何提早出发,导致他们的计画面临危机的样子。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还是别管太多吧。
吉尔伯特先生接着飞快做出许多指示。
「莱纳斯,军方主力部队由你监视。虽然我这边也会派出联络员,不过,一旦知道提早出兵的理由,你也要派出传令,可以直接让传令去我家。」
「了解。吉尔伯特大人您呢?」
「我要先赶往战场预定地。」
「那么,多……艾蕾诺拉小姐也跟您一起同行应该比较好吧。」
希望莱纳斯快点习惯我的假名。不过,因为我自己也一样在每次听到艾蕾诺拉时都会在心里说出「咦?艾蕾诺拉小姐在这里吗?」这种话,所以没什么资格谴责他就是了。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吉尔伯特先生也是巴尔夏恩人,伪装身分也变得不太有意义了。
话说回来,这件事应该跟我无关吧?大可就地解散啊。我现在只想尽快赶去协助阿修巴顿军。
「带她同行……?」
「不不不,就算我跟去也没什么帮助吧。」
我跟吉尔伯特先生异口同声主张没必要一起行动。
同行提议遭到否定似乎让莱纳斯相当惊讶,他思考了一下……好像突然察觉了什么。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莫非您对计画完全不知情!?」
他说话时始终注视着我。
是的,我完全不知情。因为我是个跟这件事无关的外人嘛。
莱纳斯随即转身面对吉尔伯特先生,对他这么说。
「难道您没将计画告诉她?」
「我确实没跟她说……有这个必要吗?」
听到答案后,莱纳斯明显变得相当焦急。
焦躁……他现在散发出的氛围不只是焦躁,甚至可以说是气愤了。虽然他依然保持恭敬态度,不过语气变得十分强烈。
「吉尔伯特大人,请您先将计画概要全都告诉她!否则计画就难以继续进行了吧!」
「可是──」
「关于她的行动,请您先跟她好好讨论后再决定。可以吗?」
莱纳斯趁着吉尔伯特先生还没脱离威慑状态的期间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然后就迳自离开了。
「您听懂了吗?请将计画、全部、告诉她。因为时间宝贵,所以我现在就要赶回第一线!再见!」
莱纳斯气愤归气愤,不过还是毕恭毕敬鞠躬后才转身背对我们,快步走出屋子。
愣在原地的我们,直到听到玄关门关闭的声响后才回过神来。
「……他离开了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莱纳斯竟然会用那么重的语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