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读『D坂杀人事件』(江户川乱步着)竹久优真
有人曾说过这样的话。
『纯文学就是描写爱与情感那些没有明确答案的东西,与之相反,以推理小说为代表的大众文学中一切都要有明确的答案,所以读完之后才会得到爽快感。』
试问,提起名侦探的话题时,你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谁呢?虽然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见解,但我个人认为,大众意义上得到共识的应该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和赫尔克里·波洛吧。在这两位之外如果能加上谁的话,大概只有明智小五郎了。
明智小五郎在『D坂杀人事件』中第一次登场,讲述了他与主人公一同推理出发生在D坂的杀人事件的凶手的故事。在故事中,主人公一度因为怀疑明智是否是犯人而进行了推理,但明智却推翻了主人公的想法,推理出了真正的犯人。更令人吃惊的是……不如说在“居然是这样?”的氛围中,故事以真犯人的自首告终。
这部作品中出现了依据视线而存在的密室和因先入为主陷入的误推理,是日本推理小说的原点之一。但对其结局抱有违和感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我脑海中的坏习惯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认为这起事件的真犯人另有其人……
六月伊始的晴朗午后,课堂令人昏昏欲睡。
从二层教室半开的窗户外吹进春夏参半的风,柔和的风声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钢琴声。午饭后催人打盹的睡意难以抵抗……
——我沿着坂道向上奔跑。通往学校的林荫路两旁樱花盛开,道两边的樱花树中仅有一棵上连一朵樱花都没有开放。我非常同情这棵枯树,因为它简直就像我自己一样……
砰吭!后颈传来剧烈的疼痛——
「居然睡得这么肆无忌惮……我的课就这么没有意思吗?」
我抬头看到的是国语老师樱木真理的身影,她是喜爱武者小路实笃的(原)文学少女。长长的黑发束成马尾,虽然仔细看就能知道她是年轻的美女教师,但无可奈何的是像牛奶瓶的瓶底一样圆的眼镜遮住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她手里拿着厚厚的现代文教科书……毫无疑问那就是妨害我睡眠的犯人的凶器。
「既然这么喜欢睡觉就准备好参加补习吧。」
「啊,这个补习难道是和老师两人独处吗?要是这样的话我一定去!」
砰吭!我又吃了教科书的一击。
等到下午令人昏昏欲睡的课程终于结束的放学后,刚过正午时看起来还很不错的天气已经急转直下,天空中乌云密布。开始交往后过了一个多月的情侣组合,大我和笹叶同学邀请我放学后和他们一起找地方逛一逛。
「抱歉,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今天我还是去部室看书吧。」
「我说,优真你该不会是在顾虑我们两个?别想那么多啊,我们根本不介意。」
「不,真的不是因为这个。」
「呃……那好吧。话说回来没想到你竟然会加入文艺部啊,虽然我看你确实是挺喜欢书的,总觉得有点嫉妒你了。」
「抱歉」
简单聊了两句,我故作轻松的样子丢下那两个人向旧校舍的部室走去。
──说不顾虑当然是骗人的。
不管怎么说,就算我跟他们在一起,也只能非常尴尬的刻意保持距离。正是这个原因,我才开始参加不太像样的社团活动。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四月某个晴朗的早晨。我开始参加社团活动的契机,始于与百分之百女孩的邂逅。
高中开学没过多久的四月底有一场校内模拟考试,紧随其后的就是黄金周。某一天,虽然没有参加社团但是仍然每天早上乘上早一小时的电车的我来到学校,第一个到达了空无一人的教室之后开始读书。
这段晨读时间对我来说是至福的时刻,大约一年前开始养成的习惯不知不觉间已经刻在我的身体里。早上读书时头脑比较清醒,而且在家里因为某些原因没办法安静下来去读……这一点暂且放在一边。
「打、打扰一下,竹久同学……」
突然有人向我搭话,这已经很耳熟的,稍微带一点沙哑感的嗓音来自橡皮天使笹叶更纱。直到走到我坐的椅子旁边为止我都没有注意到她,平时早上这个时间除了我以外应该没人来才对,现如今教室里也只有我和橡皮天使两个人。
「有点话……想对你说……可以吗?」
平时总是举止高冷的她如今样子看起来非常奇怪,从开襟袖口能看到她两手的手指时而交织时而分开,似乎非常紧张。
我稍作思考,她会不会是知道我每天早上提前来到教室读书(实际上她确实知道,我和她谈过几次这件事),所以为了制造与我单独相处的机会才同样提早到校呢?
虽然是过于对自己有利的解释,但不管怎么考虑我也想不出除此以外的原因。但是,但是!刻意创造出二人独处状况的她,究竟要对我说什么样的话呢?我不管怎么想象都只能想到非常做白日梦的景象……
「什么事?」我故作冷淡回复她,实际上已经已经快要控制不了表情管理了。
「呐,竹久──希望你……陪我一起去(和我交往)……」
(译注:原文付き合う既有恋人交往的意思,也有陪同的意思)
——来了!我的青春终于来了!
但我究竟该怎么办呢?笹叶同学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被她告白却选择拒绝的男人一万个里也挑不出一个。然而我和笹叶同学才刚认识没多久,应该是远远称不上足以喜欢上对方的关系才对。何况我现在尚未从失恋的痛苦中痊愈,总觉得用这种状态与别人交往是非常不诚实的。
正当我苦苦思索答复时,笹叶同学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等这周的考试结束后……不是有春季文化祭吗……」
——春季文化祭。对啊,虽然我给抛在脑后了,但是这所学校会在春天举办小型文化祭,就在世间所谓黄金周的四月三十日那一天。说是文化祭有些夸张,其实就是各个社团的招新会罢了。因为是自由参加,之前和大家谈到这个的时候都说对社团活动没有兴趣,所以我也不打算参加,就把这个活动给忘在脑后了。
「到那个时候……和我一起……逛一逛……可以吗?」
一起去逛文化祭……呵,没有什么可紧张的!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下来!
「嗯……」虽然我假装在思考,但根本没有任何预定,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内心催促着我立刻回复「完全可以!什么时间都可以!」
「诶、啊、嗯!那么……」
橡皮天使的脸蛋一下子就染上红晕,也太可爱了吧。
「还有……我会带朋友一起……所、所以说……竹久可以邀请黑崎同学来吗?」
「啊啊,可以哦………………」
──唉……。我这才反应过来,本来就是这个目的吧……她真正想要邀请的对象其实是李尔王,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去说,所以才利用我传话而已。有那么一瞬间自我陶醉起来的自己真的太愚蠢了,只要稍微一动脑筋就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说完这些她就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又变成只有我一个人,然而事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读书的兴致。橡皮天使过了一段时间后在大部分同学陆续开始到校时,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回到了教室里,她拿着书包,简直就像刚到学校一样。
下午我得到了李尔王肯定的答复后向她报告,她脸色羞得通红但明显非常开心。
他们两个无论周围的谁来看都是毫无疑问的靓男俊女天生一对,不如说让我挤进他们中间反而才像是读不懂空气的尴尬举动。毕竟在最初入学式的那一天,橡皮天使看向李尔王的视线,那毫无疑问就是陷入恋爱中的少女的眼神。
很快就到了四月的最后一天,这天几乎已经完全是夏日气候了。
本来这一天学校应该是休息日,但是却举行了名为春季文化祭、实则是各个社团进行招新展览的活动。因为没有必须到校的义务,所以也没有时间限制。
我吃完午饭,在下午一点钟前往学校的教室去他们会和。
因为我乘电车的方向和他们都不同,所以尽可能比预定时间早了一些到了学校。本打算趁机看一会书,没想到黑崎同学已经先我一步。看到他完全坐稳心平气静的样子,恐怕是已经到了很久了。
这个状况也不太适合看书了,我们俩闲聊了一会打发时间。只听到一声「久等了」,站在坐到教室角落的我们两个稍微前方一点的位置,正向我们打招呼的是笹叶同学,她比约定的下午一点稍稍迟了一些才出现。洒进教室让人感受到夏日气息的阳光也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让本就白净的轮廓越发透明。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我的视线移向笹叶同学右手伸向的方向。「哈喽!」那里有一位正非常元气向我们打招呼的少女。站在那里的少女……总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身材小巧、健康的浅小麦色肌肤、栗色的半长发和天真烂漫的眼眸,嘴角扬起自信的微笑。上一次擦肩而过时没有注意到,其实她的嘴角处有一颗很小的黑痣。打完招呼的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眼睛与眉角描画出V字的形状,仿佛发出了『嘻嘻!』一样的笑声。(实际上没有发出声音)——她正是入学式那一天,我所邂逅的太阳般的少女。自那一天以来我一直在校内多有留意,但一次都没有再发现过她,但实在没想到她与我的交际范围居然如此接近。
「我叫宗像濑奈,请多关照!」
之前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实打实被她敲了一下脑袋,和那一瞬间的接触给我留下的印象一样,看来她是个非常活泼的女孩。
「你就是黑崎大我同学吗?应该是初次见面吧,嗯,果然很帅啊!」她话说的很有段落感,语速丝毫不给对方回应的余地。在她说完『很帅』的形容之后,她身后的笹叶同学也「对吧!对吧!」的小声附和,我没有听漏这一点。
「我是黑崎大我,请多关照。」
我就是大家都认识的那位……他像是自动省略这句话一样伸出手,两个人很自然的握了握手。
「……啊」太阳少女转身转向我的方向,「你是黑崎同学的朋友?」她像是对待赠品一样打量着我。我也和刚才李尔王一样伸出手,正当我考虑该说『又见面了』还是『好久不见』的时候,她抢先握住我的手打断了我的发言,「初次见面,你好!」
明明这是第二次见面才对,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我们见过一次。
四月某个晴朗的早晨(今天勉强也算四月),我为了邂逅百分百女孩时准备好的那些台词这一次也没能用上。因为她的反应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完全不记得我)
「哎呀,让你们久等了!」
不过她毫无内疚的样子,反而是用视线打量着我们这边,但姑且还是为迟到道歉了。
「抱歉,濑奈是个迟到狂……」笹叶同学一脸无奈的解释,看来今天她们迟到的原因就是宗像同学。
笹叶同学继续爆料「每天早上我们约好一起去上学,她总是迟到」
……这我早就知道了,毕竟她入学式也差点迟到。我刚想提一嘴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她似乎不记得我,于是便没有说出口。而且真的在入学式上迟到的我也没有说别人迟到的立场。
「抱歉,因为午饭太香了就又填了三碗饭,之后还吃了不少甜点所以迟到了!」
真是的,她在说些什么?完全看不出有反省的意思。
春季文化祭……说是这样说,但校内其实非常冷清。因为开在连休的日子里又不强制参加,大家都觉得特意来一趟很麻烦吧,尤其是那些与社团活动无缘的学生就更不会来了。话说回来,今年入学的新生中到底有多少人打算加入社团呢?看这冷清的样子实在是很难评价。我们几个一边聊天一边慢慢悠悠地在校内闲逛,看起来不管哪个社团都没有为吸引人加入投入太多精力,运动系社团甚至看起来就和平时的普通练习没什么区别。稍微转转很快就看腻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三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对什么特别感兴趣,他们都是完美的阳角,恐怕只要活着现实生活就已经很充实了,对笹叶同学来说也只是为了和黑崎同学在一起而找的理由而已。
很快就看腻了的我们决定先去食堂,在自助点餐台各自买了饮品后围着桌子坐下休息。我选择的饮料是黑咖啡,宗像同学看到之后对我吐槽,「哎呀,优喝咖啡不加砂糖和牛奶吗?好成熟哦。」
「对吧」我顺着她讲。
其实真正的理由也不是什么成不成熟,单纯是因为我家爸妈特别喜欢喝咖啡(简直像中毒一样),家里总是会泡咖啡喝,而且他们两个都是黑咖啡派根本就不准备砂糖和牛奶之类的东西,没有办法我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但不知何时起我把理由换成这种说法了。
「与其往咖啡里放牛奶和糖,直接去喝甜果汁之类的不就行了。」
「咦,但是我喜欢喝加满牛奶和糖的咖啡呀。而且你也知道,生活并不总是甜蜜的对吧?所以至少咖啡是越甜越好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加了好多牛奶的咖啡里倒入满满的砂糖,更夸张的是喝完咖啡她还咬了一口刚买的牛角面包。我记得这女孩说自己来之前中午吃了四碗饭对吧?
「你也太能吃了」
「我特别喜欢牛角面包哦,所以不管吃多少都不会变胖!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话音刚落两个牛角包已经消失不见。
「哼哼,你们知道牛角面包背后的故事吗?」
(译注:原文为クロワッサン,有“牛角面包”和“新月、月牙”的意思)
宗像同学拍了拍手抖掉沾上的碎屑,一脸得意地发问。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月牙吧」
笹叶同学立刻回答,我也不甘示弱接着她的话讲下去。
「没错,土耳其的国旗上不是画了月牙吗?当时与土耳其交战的奥地利在击退土军之后,作为纪念制作了月牙形的酥饼,这就是牛角包的原型。」
「唉……那是我刚要说的好不好,这种时候不管知不知道都要让着女孩子才对吧?」宗像同学气鼓鼓地向我抗议。这个人也太任性了吧,但我也自认理亏稍微反省了一下。
「啊,说起新月,早上电视里好像说今天是“蓝月”哦。」
「诶……是吗,还挺少见的吧。」
黑崎同学立刻接上笹叶同学的话。
「蓝月?那是什么?难道说月亮会变成深蓝色吗?」
「有两个满月出现的月份,其中的第二个满月称之蓝月哦。」
「满月每个月只有一次吧?」
「准确来说满月的周期是29.5日,大概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一个月出现两次的状况。今年的四月一日和今天,也就是四月三十日都是满月,这就是所谓的蓝月了。」
黑崎同学作了非常适当的解说,
「唔呣,对了,优你了解这个吗?」明明不该卖弄每天读书记下的那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知识,但我还是脱口而出回答宗像同学。
「啊,当然知道。所谓蓝月在最初是指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中,当一季中有四个满月时,当季的第三个满月即为蓝月(译注:通常每季只有三个满月),但之后被误传成一个月里发生两次满月的现象,因此蓝月也被用来指代“极为稀有的事情”。值得一提的是,以蓝月为名的鸡尾酒有着“不可能的请求”、“无法实现的恋爱”的含义。」我越解说越陶醉其中,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就是这种容易上头的地方才招人讨厌时已经太迟了。
「原来如此,但不管哪方面来说都不像是好事啊,这个蓝月。」
「也不尽然,虽然过去蓝月常被当作不详的前兆,但最近也有种说法称看见蓝月会带来幸运……最好是一边望月一边轻吟『今晚月色真美』那样。」
「月色真美?」
「『月色真美』可是夏目漱石的名句啊,据说他在当英语老师时没有把『I love you』翻译成日语中“我爱你”这样直白的话语,而是根据意境将其译成“今晚的月色真美”这样委婉的说法。不过最近也有人说这个轶事是人为捏造的。」
「……这也太拐弯抹角了,感觉好麻烦啊。」
「但我倒是能懂说话人的心情,真是很美的句子啊。」
李尔王是这么说的。确实,如果是他的话,就算用这种拐弯抹角的告白也像模像样。
「翻译真的很难呢,就算把话原封不动直译过去,也无法避免因文化不同在语感上产生的细微差别。以前读翻译过来的书时,也经常会有觉得很奇怪的地方。过去的日语还没办法恰当描述外语词汇时,译者们为思考如何把意思表达出来而绞尽脑汁。像是把西柚说成美国柚、牛油果叫做鳄梨,这些倒也并不是不能理解。但也有非常明显的误译,比如说有『法国旅行者列队走过(译注:原文为France Tour的片假名)』这样一句话,这里的“法国旅行者”其实是指名叫弗兰斯·图尔的自行车比赛选手,这已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意思了。」
笹叶同学的这一番话让我有些惊讶,我曾擅自给她贴上了很有碧池感的标签,从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颇有文学性的发言。
「哦呀,既然说到这个……」我接下笹叶同学挑起的话题,我的虚荣心可不允许自己输在这种地方。「第一次看莎士比亚戏剧作品的英文版时,老实说我大受震撼,没想到莎士比亚在创作时居然能想到那么远。」
「什么?优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我已经在书上读过不少莎士比亚写下的脚本,当然也看过与脚本相对应日语版的舞台表演。当我以为英文版的戏剧大体上应该大差不差的时候,实际看过后却发现与我所想截然不同。
莎士比亚的戏剧台词用英语说起来非常轻快,但却独有一番韵律,流畅的对白给人一种仿佛在咏唱的印象。但当翻译成日语时其中大部分韵脚与节奏感都被打破,本应具有的独特魅力已经无法传达出来了。
与一个英语单词相对应的日语词汇有很多,反过来也是一样。所以若是想真正理解文学的含义,就不得不去读原作的语言才行……」
我们边聊天边休息,然后重新开始参观社团活动。
走出食堂后,我们发现远处体育馆更高处的小山丘上有一栋老旧的校舍。平时已经不再用作教室的那栋旧校舍,似乎仍然用于社团活动的样子,而且那边还没有去看过。我本打算率先迈开步子向那边走,但是袖口却一下子被笹叶同学拉住。
「旧校舍不是有那个吗,就是……会出现……有各种各样的传闻啊」
「出现?是指会出现幽灵吗?难道笹叶同学很害怕幽灵之类的?」
「竹久不怕幽灵吗?」
「当然不怕,因为至今为止从来没见过嘛。」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没见过呀……」
「也就是说没有害怕的必要,就算真的有幽灵存在,只要看不见就和没有一样不是吗。」
「要是真的撞见了怎么办呀?」
「就算撞见了大概也会……觉得很幸运?因为几乎没有人见过幽灵啊。」
「诶,但是……」
笹叶同学不像平时的她那样充满自信,而是表现出楚楚可怜、非常害怕的样子。是我太得意忘形了,一旁的王子大人及时向她伸出援手。
「那笹叶同学跟我去别的地方转转怎么样?」
「就这么办,对吧优?我跟你去旧校舍吧,我不太在意幽灵之类的,干脆就在这里分成两组各自行动如何?」
宗像同学拽着我的手腕往远处走,等到看不见笹叶同学她们之后才松开手,她一脸无语地对我说。
「优你这家伙,给我好好观察一下气氛啊,更纱肯定是想跟黑崎同学两个人独处呀。」
——虽然我心里都明白,但被她毫不留情地直接说出来还是有点想哭。
去旧校舍要经过食堂,沿着体育馆后面细长的坡路往上走。这条路人迹罕至,而且位于背阴处又湿又潮,是沿着山体斜面修成的坂道。而眼前路口处的格子门没有上锁,门上油漆已经剥落,铁架攀满赤红色的锈迹。沿着坡路往上看能望见一栋老旧的建筑。
真的要从这里上去吗?我带着些警戒心推开格子门,它立刻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出现在眼前的路面上铺了水泥,路两旁的野草甚至快够到腰那么长。霎时间天上云层的走势也变得奇怪,仿佛我们踏入了禁地般,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这条坡路窄到连两个人擦肩而过都很勉强,刚才还放言说不在乎幽灵的宗像同学此时正紧紧贴在我的身后。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她平坦的体型就算贴在这么近的位置,我也什么也感觉不到。
沿着坂道往上走了一会后道路变得开阔,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建成超过六十年的木制二层校舍楼,二层上面还有一座小型钟楼作为第三层。时钟的表盘上方有一扇非常小的窗户,窗内挂着褪色的花边窗帘,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样子。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完全错误的时间,恐怕早就不再转动了。陈旧的朽木面外墙到处都是剥落的痕迹,呈现出非常阴森恐怖的氛围。
从眼前的入口处进去,左手边立刻就有通往上层的楼梯,走廊接着向深处延伸,能看见左边一共有两个教室。这栋旧校舍里的社团部室应该也会展示些什么东西才对,但不知为何完全感受不到有人在的气息。走在木造的走廊上,立刻发出嘎吱嘎吱的碾轧声,在寂静的旧校舍中回荡不止。
我们两个先是顺着楼梯上了二层,这里和楼下一样有两个教室,而且果然看起来没有人在。虽然我们也顺势向着三层走,但很快楼梯台前就出现了一扇被锁住的门,没有办法进到里面去。我们回到二层,其中一间屋子似乎没有在使用,而另一间屋子虽然挂着写了“油画部”的门牌,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房间里随随便便并排摆在一起的那些画布,每一个上面都画着路两边栽满樱花树的坂道。顺着窗户向外望,显然画布上的就是眼前的这份景色。
在这栋旧校舍所在的高台上确实能看到很不错的景色。因为本身就是建在山上的学校,这里更是校内最高的地方。从高处向下眺望,花期早已过去完全变成叶樱的林荫坂道和对面的零零散散的住宅一览无余,向更远处还能看见东西大寺车站。清风徐徐,远离市区的热闹与喧嚣,令人油然而生一缕乡愁。
但既然谁也不在的话也没有办法,我们离开教室回到一层。刚刚还一片寂静的旧校舍里突然响起奇怪的声音,来自那间挂着“竞技歌牌部”的教室,那个房间里传来诵读短歌的声音。原来刚才正巧赶上背诵的时间,所以才会鸦雀无声。的确对听清楚咬字要求非常高的这个竞技项目来说,这种很安静的地方再适合不过了。不过现在的我对歌牌毫无兴趣。歌牌部旁边的教室挂有写着“文艺部”的牌子,在门牌下面还不知为何有一张『提供画肖像画服务』的意义不明的贴纸。房间里一片寂静,我透过窗户向里面窥探。
一位女孩坐在教室里面,仅仅只有她一人。绿色的领带代表她是比我大一个学级的高二生。
金黄色的夕阳像溢出的蜂蜜一样涂满古旧的木造教室,一位翻着书静静阅读的少女就坐在其中。整齐利落的青黑色短发、白的不健康的肌肤、还有黑框眼睛后面水灵灵的黑色眼瞳。洒入教室的夕阳连飘浮的微尘都映的闪闪发光,仿佛她连同身边的空间都化作幻想世界的一隅。
——我见过这番景色。但眼前的并不是海市蜃楼。
我蹑手蹑脚的进到教室里,映入眼帘的纸张与墨水的味道果然让我冷静下来。
对一个人来说有些过于宽敞的教室里摆了四组桌椅,还有巨大的书架和塞得满满的书籍,看上去既有新出版的也有上了年代的。黑发的女学生注意到我们后,面带温和的微笑向我们打招呼。
「你们想要入部吗?」
「诶诶、啊,总之想先参观一下。」
「这样啊,你们是情侣吧?」
——能被这么认为我绝对没有任何不满……但是,因为很在意现在黑崎同学和笹叶同学两个人正在一起说些什么,老实说没办法开心的起来。
「是今天才初次见面的朋友。」
「啊,原来是这样。那为了纪念你们两个的相遇,我来为你们画肖像画吧,请坐到那边。」
「……」因为实在非常好奇所以还是直接问她吧。「请问……为什么文艺部会画肖像画呢?」
「……嗯?文艺部?这里是漫画研究部哦?」
「哈?不对,那文艺部呢?」
「啊,抱歉。其实文艺部在前年的那届毕业生手上废部了……
然后在去年,我和前辈们一起创立了这个漫画研究部。」
「诶,但是那边门牌上写着文艺部……」
「你说这个呀,真是的,今年的学生会效率也太低了。一年前我刚入学的时候,这里的确是部员数为0 的文艺部,但如今就算已经成立新的社团,那边的门牌却一直没有换过,因此今年招集新部员也变得非常困难。」
看来现在这个学校里已经不存在文艺部了。仔细看那边大书架上的书,确实一大半都是漫画,刚才她拿在手里读的那本其实也是漫画的单行本。
「我也很遗憾,嘛,难得有这个机会就当一会我的模特呗。你们都挺上相的,尤其是……那边的女孩」
我对她最后这句话表示同感。于是我和宗像同学各自坐在椅子上,她则在对面的椅子上立起膝盖,把画板靠在膝盖上后用铅笔开始打草稿。虽然她本人毫无警戒的样子,但从我的角度难免十分在意她裙下的风景。我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却被说了「看向我这边」,难不成这是她故意的?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她一边动笔一边非常余裕地与我们交谈。
「我叫葵栞,是漫画研究部的部长。话虽这么说,现在社团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就是了。」
「我是宗像濑奈。」
「我我叫、竹、竹久优真。不过葵……栞学姐不管哪个字都更像是名字而不是姓氏呢。」
「你小子倒是挺敢说的,竹久……优真……你这不也是都像名字一样嘛。话说回来,你要不就加入我们部怎么样?」
「咦咦、但是、虽然学姐邀请我很荣幸,但我其实不怎么读漫画…」
「哎呀,那种事情无所谓的吧,你原本是对文艺部感兴趣不是吗?简单来说就是需要一个读书的地方,那用这里不就行了,这里很安静可以集中注意力。而且啊,到了秋天学生会开总会的时候,如果一个社团里人数不足三个人就会被废部,那样的话这间部室也会被收回去。所以无论如何我也想集齐人数,嘛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要是入部就再好不过了。」
聊着聊着过了几分钟,我和宗像同学的两张肖像画就画好了。因为叫漫画研究部我本以为会是那种简笔画一样的草图,但实际上描绘的相当工整认真。葵学姐将两张画分别装入信封里,把其中一张递给我时,「再考虑考虑吧」她这样对我说。
离开教室后,正要走出旧校舍时我们俩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非常大的雨。这里到新校舍可不算近,我想就算跑过去也会被雨淋的浑身湿透。
「别担心别担心,反正雨一会就停了。」宗像同学一边说着一边坐到玄关口的台阶上,「这里」她说完敲了两下自己身边的位置。
两人无言的并排坐下,望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雨。
「糟了,这样不就看不见今晚的蓝月了吗?」
「怎么,很期待嘛?」
「因为觉得很浪漫呀,话说回来……」
「什么事?」
「优该不会是喜欢更纱吧?」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没有啊,没这回事。退一步说就算是真的,也不过是所谓的蓝月……无法实现的恋爱,我这种人就算拼尽全力也赢不过黑崎同学。」
「哈啊?在说什么蠢话呀?这当然赢不了吧!」
「……」过于辛辣的话语让我有点心痛,但她又接着说了下去……
「倒立着怎么可能赢呢!给我好好地脚踏实地堂堂正正一决胜负啊!」
(译注:优真说的是“逆立ち”,既有竭尽全力的意思也有倒立的意思;而濑奈回答的也既有双脚别离地的本意,也有堂堂正正的意思)
「抱歉,果然我做不到堂堂正正,因为怪癖扭曲、虚荣妄想才是我的生存方式……」
「既精明又笨拙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仰望天空。
「其实,我很喜欢雨哦……」
「真巧,我也很喜欢雨。下雨天柏油路的味道、树木的味道,还有生锈的扶手被雨水濡湿后的味道……这些味道不知为何总能让我变得平静。不过宗像同学居然会喜欢雨,还真是让我觉得挺意外的,总觉得和你跟人的印象不搭调。」
「我的印象?是什么样的印象?」
「……」
——像太阳一样。我在心中反刍着这句话,当然没有说出来。我不像黑崎同学有着能大大方方说出这种话的气量。
「──我觉得,雨天就是太阳休息的时间。无论什么时候都闪闪发光实在是太累了,每当撑不下去的时候,就躲到云朵的后面哭个痛快。」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向空中,我也跟着抬起头。她将“雨”比作太阳在偷偷流泪。雨粒从遥远的天空呈放射线绽开,那简直就像是……从极乐净土垂向地狱的蜘蛛丝一样……
宗像同学非常难以察觉地轻叹一声,接着说了下去。
「真想看看蓝月啊。」
「很遗憾,这个天气实在是没办法了。」
「嗯,没关系啦,月亮也会有想要哭泣的夜晚呀……」
回到家后我从信封里取出在漫画研究部时画的肖像画,然而画像上并不是我而是宗像同学。当时我以为是不小心搞错了,但如今已经知道葵学姐的性格之后,我更相信她是故意弄错的。怎么说这东西也没办法就这样装饰在屋子里,于是我把画放在抽屉的最上面收好。
所谓黄金周的小长假很快就过去了,时隔几天的登校日。等我进到教室里时,黑崎同学和笹叶同学两个人一起向我走了过来。
看来两个人已经作为恋人开始交往了,还特意老老实实地向我报告。
我就是因为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才说……不,还是算了,没什么。
从那天以来,为了和好不容易处好关系的友人们保持距离,我把社团活动当作了退路。
于是,时间来到现在。
——漫画研究部。但对外公开来看完全就是文艺部嘛,现在部室门口也还挂着写了『文艺部』的门牌,要解释清这背后的原委非常麻烦。所以就算我自己完全把部活当作文艺部来参加,也不会觉得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建在远离主教学楼山丘上的这栋狭小破旧的旧校舍还在日趋老化,无论什么时候彻底塌掉都不觉得奇怪。而且碰上今天这样下雨的天气,和以往一样人迹罕至的建筑变得更加阴森可怕了,也难怪这里会传出有幽灵出没的传言。
安设在木造二层结构之上的钟楼,指针从很久以前就不再转动了。上面的那扇窗户也一直都被窗帘遮住……但正往旧校舍那边走的我忽然发现了异状,总是遮住窗子的茶色花边窗帘不知道被谁轻轻掀开了一条缝,正向我这边偷偷窥探。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我对上了视线,窗帘立刻就被拉上了……似乎是这样。因为实在是只有一瞬的反应时间,我无法完全确定,但窥视我的恐怕是留着长发的女性。我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啊……倒也不会这么认为,因为我向来是不相信幽灵鬼怪这类东西的。……不过,当意识到窗帘背后有绿色的光球忽隐忽现地摇曳时,我还是拼命在心底告诉自己那绝对不是所谓的狐火。
穿过旧校舍的走廊时地板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来到一层最深处的教室,虽然挂着『文艺部』的牌子,但从一年多以前开始就名存实亡变成了漫画研究部的部室。轻轻打开门,发现教室里一位戴着眼镜的黑发少女正用力伏在桌面上,她拿着手中的画笔正眉飞色舞笔走龙蛇。我将她的身姿与初恋的女性重叠,因此曾略微憧憬过她,本以为能和她一起度过的放学后的时间绝不是什么坏事……但实在是没能料到栞学姐会是这种性格的人。
「啊,竹啪(栞学姐这样称呼我)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个地方我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她、葵栞非常喜欢漫画,也会亲自画漫画。我按她说的去看了看正在画的原稿,是一如既往非常恶俗下流的那类。王子模样的帅哥正全裸着,大喊『ち○こ——!』
(译注:原文为ち○こ,ちんこ是男性的性器官)
「有什么感想?」
「总之很恶俗呢。」
「我想问的不是那个,看这里,不是用了避讳字嘛,果然用了避讳字就很难传达出情感吗……」
真是服了她了,虽然我有点无语,但要是反应过度就正中她的下怀了,还是保持冷静提供建议就好。
「抒发情感的场景里还是别用避讳字比较好吧,毕竟不是商业作品,我觉得这种单词就算出现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嗯嗯,果然是这样呢。那这里就不用避讳字,老老实实地写出来他大喊『千惠子——!』就好了。」
(译注:原文为ちえこ,即人名千惠子)
「哈啊!?」虽然应该继续无视她才对,但我还是忍不住吐槽了,毫无疑问掉入了她设计好的陷阱里……
「既然是千惠子这个人名,一开始有什么用避讳字的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啊,这个故事是根据我同班同学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件改编的,不用避讳字肯定侵犯隐私权了嘛。」
「那用假名不就行了?」
「哦哦,不愧是竹啪,这不是提了很好的建议吗,果然找你商量是正确的。」
真是的,这种显而易见的闹剧真希望能饶过我。
「唉,也有因为避讳字而产生不好的误解的时候呢。」栞学姐一边说着,一边用在笔记本的角落里迅速写下一行字。
——怎么了?舔一下●头和●子也可以哦?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正在上料理实习课的女孩,希望别人帮忙尝一下馒头里的馅子这一场景中的台词,但对处男竹啪来说肯定误会成别的了吧。」
(译注:日本写作馒头的东西其实类似豆沙包,有馅料。)
「我才没误会呢,话说料理课根本就不做馒头吧!」
「哎呀?否定的居然是那里,不是处男的部分?这样啊,原来你还是处男啊。」
唉,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处男怎么你了,不行吗?」
「怎么会呢,不如说反而更尊敬你了呀。男士诸君不也总是非常过激的把处女视作神圣吗?和这个一样,我认为男人保持童贞也是很神圣的哦。」
「话说回来栞学姐,难道说你之所以称呼我为竹啪,也是用了某种避讳字吗?」
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败给她了,要是知道栞学姐是这样好色下流的人的话,我应该就不会入部了吧……
和我聊着聊着,她手上笔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看来是不打算继续画了,接着她把眼镜摘下收到盒子里。她除了读书和画画的时候以外都不戴眼镜,这让我觉得有点遗憾。
「原来如此,竹啪是童·贞……」栞学姐很开心地哼着歌,慢慢从书包里取出了便当。不愧是女孩子的精致便当……恐怕还真算不上很精致,她接着就开始吃起这卖相不太好的便当。
「喂,干什么呢?」
「看了不就知道?我在吃便当呀。」
「当然知道是在吃便当啊,问的不是那回事,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吃便当……难道说你每天都在这里吃吗?」
「确实是这样,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为什么不中午和朋友一起吃啊?」
「首先,我没有朋友。其次,如果中午在教室里一个人吃的话,那些伪善者又会装作关心在意的模样过来问要不要一起吃这类蠢话。」
「……诶,你在说些什么?」
「在回答竹啪你的问题哦?」
「好吧,我明白你没有朋友了,但是和那些伪善者们交朋友不就行了吗?」
「我到是要问问你,竹啪,为什么必须要交所谓的朋友才行呢?你不觉得朋友只是一种麻烦吗?」
「唉,要是这么说的话就随便你了……」
我说完这句话后就保持沉默,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了便当盒,坐到栞学姐的对面打开盒子开始吃起来。
「哦呀,难道说竹啪也没有朋友?」
「才不是呢,我有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朋友好吧。你也知道的吧?这份便当是不知道我交友情况的母亲每天做给我的,要是一点也不吃也有点对不起她。所以我一般都是在回家的路上找个时机吃掉,不过既然有这样的缘分,以后我就在这里陪你一起吃吧。」
「你瞧,我刚刚才说过的吧,就是因为你交朋友反而让生活变得更加麻烦了不是吗?」
「才没有那回事,像我这样好胃口的男人不管多少都吃得下哦。」
于是我们两个几乎无言的吃完了各自的便当,我把盒子收拾好放回到书包里,取而代之拿出读了一半的推理小说。
「哦~,真稀奇,没想到竹啪也会读推理小说呢。」
「嗯,平时不怎么看这类,因为我不喜欢有人被杀死的故事。你想啊,名侦探的身边简直是理所当然般的发生一起又一起杀人事件。虽然最终都会被漂亮的解决掉,但一般来说,明明身边不发生任何杀人事件才最好吧?但只要有名侦探在的地方案件就会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名侦探的诅咒呢」
「简直会让我认为名侦探自己才是真犯人,自导自演了这一切来提高自己的名声。嘛,与那些名侦探大明星相比,我倒是对他们身边的华生和黑斯廷斯更有兴趣……他们站在凡人的立场上去观察天才的活跃,即使时而嫉妒也仍然会事无巨细的记述下事件的经过,我觉得他们这样的角色反而要有趣得多。」
「呵呵,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作家是没办法写好比自己更聪明的人的心理描写的。只能从第三者的角度观察,让名侦探做出许多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思考来达成推理,不这样去写反而会出现更多纰漏呢。」
「总之推理小说就是读完后会给人爽快感,描写那些以被解开为前提精心设计的谜题的作品,可惜现实世界里的谜题大多数是解不开的。」
突然间,不知何处响起的钢琴声,打断了我们两个相谈甚欢(?)的餐会。演奏的是每天下午上课时我在教室里听到的同样的曲子。
「啊,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叫做『月亮河』的曲子吧。在电影『蒂凡尼的早餐』中奥黛丽·赫本曾演唱过这首歌。」
「……服了你了」
「咦,我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
「……当然奇怪了,一般来说都会觉得害怕吧。这个大概就是最近成为我们学校一大话题的不可思议现象。」
「这个?」
「对,就是它。从旧校舍里不知何处传来的钢琴声……这个灵异事件。」
「呃,不管怎么想都是某个人演奏出来的好吧。你觉得幽灵会弹出这么优美的旋律吗?何况是大大方方的出现在白天诶。」
「竹啪,这可完全是你的偏见哦,幽灵怎么会遵守这种常识呢?」
「不对不对不对,说到底当你去讨论幽灵存在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脱离常识了吧!我可不是相信幽灵这种东西的幻想主义者。」
「就算你这么说,这旧校舍里也没有钢琴啊。不过三层那个房间里说不定真的会有呢。」
「说不定有?」
「现在旧校舍的三层被锁住谁也进不去,而且钥匙好几年前就丢了。毕竟那个地方平时也用不上,所以就被放着不管,连锁芯也没有换过。三层那个小房间同时也是旧校舍钟楼的机械室,因为进不去那里所以不管过多久坏掉的时钟也修不好。」
「门被锁上的话不是可以从窗户进去吗?你也知道吧,从外面能看到那个房间有一扇窗户。」
「这是不可能的,那扇窗户是打不开的封窗。听到了吗?是ハメゴロシ哦?不觉得这个词很色吗。」
(译注:ハメ可以指性行为时抱在一起那个状态)
「我什么都没听见哦?」
「唔呣,算了不开玩笑。不过为了这种恶作剧从那个地方侵入房间的人应该不存在吧,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太危险了。」
「也就是说,这栋建筑的三层正是所谓的密室吗……」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兴趣了?如果不是幽灵的话,到底是谁、从什么地方侵入到那间房间里面弹奏钢琴的呢……用你那灰色的脑细胞来解明学校中的不可思议现象如何?」
「算了,没有兴趣……」
「也太冷淡了吧,比起灰色的脑细胞不如说灰色的青春更贴你一点啊。」
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兴趣。过了一会钢琴的声音也停下来,又变成了平稳安静的放学后时光。正当我打算继续读推理小说的后续时,一位来访者打破了文艺部室的平静。
咣啷!在门被猛地一下子打开之前,走廊里早已传来嘎吱作响的奔跑声。
「喂!优!栞栞!听到刚才那个了吗?」
和往常一样情绪高涨着冲进来的正是宗像濑奈。虽然她自称全校第一的美少女,但其实她是我心中学校排名第一的美少女笹叶更纱的闺蜜。尽管她没有入部,却总是一有空就出入这个部室,可能她也非常顾虑着刚开始交往的大我同学和笹叶同学吧。
「哈?喂喂,为什么你们两个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刚才那个钢琴声音肯定就是传闻里的灵异现象吧?旁边的歌牌部可是被吓到暂停活动了呢!」
「不如说宗像同学为什么这么兴奋?怎么可能有幽灵这种东西,有的只是弹钢琴的犯人而已。」
「那、那就去抓犯人吧!这样说不定我们几个能成为学校的英雄呢!」
「别带上我,我对英雄才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只有这本小说的后续……」
「也别说的那么绝情呀竹啪,难得濑奈亲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要是你帮帮她说不定会帮你做h的事情当作回礼呢。」
「哈啊!给我等一下栞栞,不要擅自说这种话……」
「不也挺好的吗濑奈亲,又不会少块肉,而且竹啪总是只和我一个人在一起也快腻了吧……」
——等等!为什么用这种说法?简直就像是我做了什么……
「诶!什么情况?优和栞栞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问什么关系,也就是单纯的炮友吧?」
「炮炮炮友……」
「停!等等!误解!这是诽谤……」
「是吗?我倒是觉得做了五次已经完全称得上炮友了哦?」
「宗像同学、不是这样的!听我解释!」
「呀!别碰我你这变态!色狼、想让我也生孩子吗!一边去!」
「不是的,其实我还是童……」──好险好险,差点就踩到地雷了。
「话说回来其实我还想再多听一会呢,『月亮河』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咦,诶?是这样吗?」
「嗯,大概是一年前左右,我读了卡波特写的『蒂凡尼的早餐』,还看了奥黛丽·赫本主演的同名电影,就是那部电影的主题曲呢。」
「诶,这可真是……嘛,顺带一提……」
「怎么了宗像同学,有什么在意的吗?」
「啊、嗯,虽然可能没什么关系。我想起来之前更纱曾经说优像月亮一样,不同的人所看见的是不一样的景象……优虽然在更纱她们面前都是自称“o rei”,但是在栞栞面前却说的是“bo ku”嘛。这样刻意区分不会很累吗?」
(译注:都是称呼“我”的代词。通常认为“o rei”更强势,“bo ku”更谦逊)
「嗯嗯,原来如此。不愧是濑奈亲的朋友呢,月亮真是个非常棒的形容。也就是说“纸之月”吧。所谓It's Only a Paper Moon 」
「纸之月?」
「没错,很久以前美国人在拍照片的时候,会在背景里垂下用纸作出的月亮。虚有其表的月、肤浅的月、不过是个赝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啊,好像确实看过这个标题的电影呢,总之不是什么好印象呀。」
「没错。月亮被认为肤浅也正是因为总是用“表面”对着地球,从地球上绝对看不见月亮的背面。」
「但是那也只是从地球的角度来说吧!如果是太阳的话,就一定能把全部都看在眼里。对太阳来说,说不定会认为总是用最好的一面朝向地球、为了调整姿势转啊转啊转个不停的月亮是非常“可爱的家伙“吧。」
「可爱…可爱吗?」
「嗯。而且呢,我觉得像月亮一样,没有被刻板印象固定下来的自己反而是一件好事呢。一边配合着对方改变自己、一边很好地拉近距离,这不是很厉害的特技吗?更纱她就非常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
——我被夸了?好像是这样,不过心情倒也不坏……
「总之,我对灵异事件之类的完全没有兴趣,你还是自己折腾吧。」
「什么嘛,你这无聊的家伙……」宗像同学似乎有些闹脾气,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啊,对了!」她轻讶一声,从书包里取出了某样东西。
「今天料理实习课做了馒头哦。我亲手调的豆馅可是备受好评,优你也快尝尝!」
此话不假,因为濑奈读的是料理科,所以她上实践课的时候总会做各式各样的小吃。我有些害羞地把馒头送入嘴里。
第二天,学习能力匮乏的我又一次睡过头了。
我飞奔上和入学式那天同一时间的电车后,车窗外就下起雨来。虽然早上根本没有看天气预报的时间,但我还是下意识抓起伞才冲出家门,大概这是睡迷糊之后侥幸带来的好处吧。下车后我撑起伞慢慢走起来,反正事到如今再怎么跑也肯定赶不上了。
走了没一会,就有什么人咚的一下子从后方突进过来。
「啊,是优啊!你来得正是时候,不然我可就惨了。」
宗像同学不容分说挤进了我撑起的伞里。
没有办法,我和宗像同学稍微拉开距离,为了不让她被雨淋湿悄悄把伞倾向那边。但她看穿了我的小动作,一边对我说「太见外了吧,不用这么在意」,一边伸手握在我正打着伞的那只手上,将倾斜的伞重新竖直起来。她的身体也紧紧贴到我的身上。
宗像同学的发香与雨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在伞下这狭小的空间里飘荡。握在我手上的她的手已经被雨打湿,触感非常冰冷。
「……噢!这不是那个嘛!用英语说就是love love parasol!」
跟往常一样,她像狐狸似的眯起眼睛露出笑容。
近在眼前,向我绽放的笑颜。
我害羞得不得了,于是别过头看着反方向给她解说。
「你弄错了哦。アイアイガサ并不是两个爱字连起来的“爱爱伞”,而是与对方互相配合的“相合伞”。用英语说应该是under one umbrella才对。」
「哼,是你搞错了吧,连夏目漱石都说过直译是最没情调的!」
我故意踩着比以往还要慢的步伐,多亏如此我们两个人一起迟到了。
早上那场骤雨很快就放晴了,放学后的空中已经万里无云天朗气清。并且因为最近的幽灵骚动竞技歌牌部也暂停了活动,更显得旧校舍静悄悄的。
十分稀奇的是栞学姐今天也休息不来社团,但我独自读了没多久书后宗像同学就来了。她也没太在意栞学姐不在这件事,跑到书架前面开始物色漫画。虽然书架上图书的种类还算丰富,但如今大部分放的都是漫画了。从少年漫到少女漫、从小孩子的连环画到BL应有尽有,那些好像都是栞学姐和去年毕业的漫画研究部部员们带过来放在这里的。宗像同学有时会像这样来这边读漫画,今天她手上拿的是一本BL漫画。
一小段时间里宗像同学也安静下来老老实实读起漫画,这对她来说算是非常稀罕的事情。不过没多久她就用非常刻意的声调惊呼起来。
「哎呀?这个是什么?」
她正在读的BL漫画里掉出一张非常古旧的纸片。
『钥匙夹在德意词典里』
那张纸片的角落里贴着樱花的压花。
「德意词典?」我不禁念出来。
「德意词典该不会是那个?用意大利语来解释德语的一本词典!」
「这个倒是好理解,但为什么是德意词典呢?也不是二战时期了,而且钥匙又是什么东西?」
「我说,先把词典找到不就知道了?」
「嘛,说的也是──」
这个时候我已经猜出个大概了,毕竟昨天刚刚谈过的那些在时间上实在太过巧合。但我也不打算趁现在就点破,因为在读的那本推理小说里的诡计很早就被我看穿了,刚好有些无聊。
此处,只要看一眼漫画研究部的部室的门牌就知道,原本是文艺部的所在地。房间深处有一个非常老旧的书架,上面塞满不知道是什么题材的旧书。听到德意词典这类的题目,第一反应当然就是看向那边了。不经意间我已经走到书架前面,用手指划过排列的书脊。
确实有『德意词典』,厚的不像话的纸箱的书脊上用金色的文字写着标题。是一直被放在这里吗?毕竟完全想不到谁会去翻这种辞书,不过这可能就是犯人选这本书的理由吧……
用力把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却并不是德意词典,而是比较新的类似日记手账的本子。本子整体被深蓝色的皮革装饰着,外面被滑带给紧紧绑死,滑带上挂着一个镀金色的三圈密码锁。
「诶诶!这是什么呀!优,快点打开看看!」
我白了一眼像傻瓜一样情绪高涨的宗像同学,继续看向那三行数字,果然还是没什么灵感,总之先按一下那个金色按钮试试。
啪嗒。简直像把人当傻瓜耍一样,锁头居然就这么打开了。一开始根本就没锁上嘛!三行数字一开始就停在开锁状态上,虽然应该没什么必要,但姑且还是确认了上面是『8・1・3』这三个数字。把滑带解开,翻开日记账的时候我差点笑了出来。一想到这是犯人绞尽脑汁做出来的就不由得产生一种亲切感。很像小学生的创意嘛,就和少年侦探团一样。
——日记账的页面中间被尖锐的器具完全挖空,留下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四角空洞,在空洞里面放着一把老旧的钥匙。那把钥匙的钥匙圈上,系着一个做工粗糙的长着胡须的三毛猫玩偶。似乎是“吾辈是夏目老师”这部作品中性格非常狂气的角色,但在一部分文学少女之间有极高的人气。
「优你快看!这个是什么的钥匙呀!」
以前在打游戏时我经常会这样想,勇者把在洞穴里捡到的老旧钥匙当作宝物一样认真保管不是非常违和吗?虽然在游戏世界中那当然会是在某个时期打开重要的场所的道具,但在现实世界中考虑的话,那也不过是谁无意间丢掉的垃圾,不是什么应该当成宝贝珍藏的东西吧?但是在游戏中这是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机关的一部分,就像推理小说中的诡计与不在场证明一样,有着从存在开始就是为了被解开的相互关系。也就是说,有钥匙就一定设计了没钥匙就打不开的门,有打不开的门就一定存在能将其打开的钥匙。这是从一开始就全都准备好的,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去思考这把钥匙能打开什么了。
但是嘛,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准备好的消遣,在多花点时间不也挺好的吗?仿佛刻意为了把答案最后揭晓一样,我们从旧校舍的一楼开始按顺序搜查每个房间。一层,竞技歌牌部的活动室没有上锁。进入空无一人的部室后,即使是相邻的房间却也有一种奇妙的新鲜感,不对,与其说是新鲜感倒不如说罪恶感了。我对假装在房间里找来找去的宗像同学说了声「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去下一个地方吧」
二层有两个房间,油画部与一间空屋。
首先陪着宗像同学把空房间翻了个遍(当然什么也没找到),接着她不服气的冲进了隔壁油画部的教室。
因为一直非常安静我们本以为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但似乎是搞错了。
「哈啊?有事吗?」
像燃起的火焰般赤红的头发、凶狠的眼神、即使坐着也能轻易看出身高恐怕超过一米八的壮硕身体,完全就是恶魔化身一样的男生正坐在椅子上盯着立起来的画布。
完蛋了,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那种人。
「初次见面!应该是吧哈哈,我叫宗像濑奈!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宗像同学非但一点也不害怕向他打着招呼,而且快步靠近过去。
危险啊!再靠近的话肯定会被抓住吃掉的。但我作为动物来说只是个过于弱小的雄性,被吓的一步也不敢动。
「哇,这些全都是你画的吗?好厉害,真的画的特别好。」
宗像同学走近过去后开始打量画布上描绘的樱花道。即使她站着也比正坐着的男生要矮,一定会被握住碾碎瞬杀的。
「还行吧」
男生只答了这一句,有些害羞的挠了挠头。难道说他并不是坏人吗?看来只从外表来判断一个人是不合适的。
「你们是那个吧,葵那边的新部员。」
「啊,你认识栞学姐吗?」
稍微解除警惕的我畏畏缩缩地提问。
「哈啊?还问认不认识,不管怎么说我和她也是同班同学好吧。」
确实仔细一看他绿色的领带就知道他也是二年级生,如果这细腻描绘了樱花道的画确实是他画的,那说他同样是美术科的学生也并不奇怪。只是从外表上有些难以接受。
「我倒想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讨好那个葵的?」
「讨好?」
「当然了,不然的话那个葵怎么会轻易接受新部员加入呢?」
「啊这个,与其说被她接受,更像是我被强行劝诱上了贼船啊…」
「被劝诱?这又是什么胡话。春季文化祭的时候,参观那个部室的人全都被她一声不吭地画完肖像画,然后就那样被赶出去了才对。」
「诶,还、还有这回事啊……」
「哼哼,果然是因为我的魅力吗」
「或许吧。唉,既然连那个葵都认可的话,说不定确实有可取之处。」
「请问……栞学姐,学长认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谁知道呢?我也几乎没和她说过话。」
「明明是一个班的?」
「我们班大多数人都没怎么和葵说过话。但我清楚她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似乎因为各种原因她很有人望的,有传闻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和葵商量就总会有办法。你们知道吗?那家伙从入学以来至今每一次考试几乎都考了平均分。」
「诶,太厉害了吧!我从来没考到过平均分呢!」
「不对,和宗像同学不一样。每次都恰好是平均分,恐怕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而故意做错题目,有这样的可能性吧?」
「诶诶,为什么?太浪费了吧?」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情嘛。也可能是我们瞎想太多了,她只不过单纯有着平均水平的学力而已。」
「总之就这样当作她身上的谜团就好了,人就是因为有猜不透的地方才更有魅力。葵在男生中人气可是相当高的,你们懂吧?」
「咦、啊,这个……」
虽然有些意外,但聊着聊着更觉得他是个很坦率的人。仔细一想他这头显眼的赤发如果是在美术科说不定也没那么奇怪?带着先入观来评价事物果然是不对的。
「话说回来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啊对了,其实……我们正在调查这里最近发生的灵异事件……」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有好奇心倒是可以,但我劝你们还是适可而止吧。这世界正是因为有搞不懂的事情才会有趣啊。」
「明白了,我会谨记于心的……」
「啊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赤城龙之介。」
「哇,名字也很帅气呢,是龙啊!」
虽然宗像同学说的『名字也』里面的“也”让我有点在意,但大概是因为和芥川龙之介撞了名字之类的吧,我把疑问留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啊,我是竹久优真」
「哦,优真吗,你这不是也有个让人猜不透的名字嘛。」
(译注:优真读作UMA,可以当作Unidentified Mysterious Animal的缩写,即不明生物)
我们离开了油画部的部室,差不多是时候步入正题了。远路差不多都走完了,结束了二层的探索后我们向三层出发。
把钥匙插进通往三层钟楼机械室的门锁后,锁孔立刻随着一声沉闷的顿音而转动。
打开门进入房间,可能是因为外面天气的原因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啊,对了!」
宗像同学取出手机点了点屏幕,绿色的背光灯立刻照亮了狭窄的室内。房间里有赤裸裸暴露出来的时钟的机械装置,还有和教室里一样的一组桌椅和一架钢琴。宗像同学借着手机的灯光灵巧地绕了一圈,在墙上发现了开关,按下之后屋子里的灯被打开,机械室变得明亮起来。
「原来如此,幽灵就是在这弹钢琴的吧!」
我无视她的发言环顾四周。钟台里侧有许多机械机关咬合在一起,看起来有些诡异,似乎早就已经停止运作了。简直就像这间小屋被废弃的这几年里,时间也随之一同停滞的隐喻一样。桌子上放了一本皮革封面的书,那是……应该就是德意词典吧。从原文艺部的部室里拿出来后一直被放在这里,仔细一看词典的页面里夹了一张纸。我把词典翻开到夹着纸的这一页,页角的位置贴了一张便笺。
Ich liebe dich ─── Ti amo
似乎是用意大利语解释的德语,但完全看不懂什么意思。
「根本看不懂啊」
「啊,这句话,这个我知道哦。翻译成日语的话应该是『今晚月色真美』吧」
「宗像同学能读懂这个?」
「马马虎虎,我因为学习料理也考虑过要不要去欧洲留学……比起那个,快看这张纸……」
她说的是夹在词典里的那张纸,打开对折过的纸以后发现里面写着一句话。
『跨越天空,在与死亡一线之隔的世界里等待着你』
「这是什么!好恐怖的一句话。是不是在这间屋子里弹钢琴的幽灵的诅咒啊?」
「如果宗像同学这么说的话应该就是那样吧?」
「诶?」
——没忍住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因为,弹奏钢琴的幽灵的真身就是宗像同学不是吗?」
「呃、那个……」
「好啦好啦,早就猜到了。」
「什、什么时候?」
「嗯,最初让我这么想的是昨天。昨天我们在部室的时候有人在弹钢琴对吧?那个时候旧校舍里大概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任何人在,栞学姐就在我的眼前拥有完全不在场证明。何况音乐一停下来不一会就闪亮登场的正是宗像同学,只能这么考虑了吧。」
「哈啊,正常来说会先考虑是不是幽灵才对吧?」
「怎么可能,没人会这么想吧,幽灵这种东西压根就不存呀。而且就在刚才,我们发现那本日记账的时候,你也立刻就说『快点打开看看』了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本日记账可是带着转盘锁的,觉得立刻就能打开反而才奇怪吧,那不就像是说一开始就知道转盘锁是打开状态一样吗。一般来说会问『转盘的密码是什么』才对。」
「唔呣呣……」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看见的机械室里的狐火,应该就是手机的背光灯吧。宗像同学自己打开了这间房间的锁,侵入房间后弹奏了钢琴。很遗憾这世上并不会像推理小说中那般顺利,大半部分的谋划都没办法成功实现。就算谋划成功了,也根本没有名侦探这种东西,如果在日常中真的实现了完全犯罪,也应该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眼中,就那样保持着解不开的谜团消失在阴影里吧。」
「咕,总觉得有点不甘心啊。」
「不用那么沮丧,不如说真的很感谢你,玩得很开心。」
「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才不是这回事呢!既然我一开始就是为了逗优开心才想出的这个计划,那么优觉得有意思的话不就是我的胜利吗……」
「先不说那个,可以为我弹那首曲子吗?『月亮河』,我非常喜欢这首歌。」
「好吧,这是特别服务哦。其实本来是不想弹的,这架钢琴ra与si的音准偏了,也没办法用太长时间。」
她小巧的手指在琴键上翩翩起舞。
最初听到这首歌时,我并不知道“月亮河”是乔治亚州实际存在的河流的名字。我只是听着旋律擅自想象着映照在河水表面的月亮。
虽然看起来比远在天空彼方的月亮更加触手可及,但终究如梦幻泡影。即使在伸手就够得到的距离,却不过是永远无法触碰到的虚像而已。
奥黛丽·赫本在渡河是演唱的正是这首歌。
听着她所演奏的钢琴声,我突然陷入思索。虽然小学生时期读过一次江户川乱步所写的『少年侦探团』系列,但最近重温的时候却总有一种违和感。
小时候我深信不疑,率领少年侦探团的明智德高望重、是有着强烈正义感的圣人君子。但是以『D坂杀人事件』为首,陆续在『屋脊里的散步者』、『心理实验』等作品中出场的明智小五郎却有些不同。果然给人一种既傲慢自负,又凭借花言巧语操纵人心的狡猾印象。与他相比,甚至有着确定美学的怪人十二面相都更让我有亲近感……难道说,真正的犯人其实是明智小五郎?
支持这个猜想的场景有很多处。『D坂杀人事件』中明智一直被怀疑是犯人,最终却出乎意料的、不对,不如说是出现了很难让人接受的真犯人,而且是自首。
明智是个巧舌如簧的男人。没错,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最后的杰作『帷幕』中的犯人那样,拥有着能操纵身边的人杀意暴走的巧妙话术。『D坂杀人事件』中真犯人在自首前,的确有暗示犯人与明智见面并交谈的场景……这时明智对犯人说的话,让犯人产生了误以为是自己杀了人的错觉,不也是可以这样考虑吗?又或许是明智挑唆了犯人与被害者两方,刻意制造了会出现死者的局面呢?『屋脊里的散步者』中的乡田也足以佐证明智可以怂恿别人犯下罪行。
『少年侦探团』系列也是如此。虽然我至今都把它当作一个非常陈腐的、用来糊弄小孩子的系列故事来概括,但越是细读越觉得明智小五郎和怪人十二面相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也就是说,讲述了一个人为了从私立侦探攀上警署总监的位置,捏造了怪人十二面相这样一个架空犯人的,明智小五郎自导自演的故事。
不如说如果不这样解释,就会出现理论上无法实现的诡计。
当然,作品中从未明确表示过这样的东西,也绝对没有一处决定性的证据。
但是考虑到江户川乱步本人一直在进行有关完全犯罪的研究,如果说他创作了一部明智实现了完全犯罪的故事,这也并不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虽然这一次宗像同学自导自演所设计的恶作剧没有骗到我,但如果说,真的存在像明智一样诡计多端的人物设计了这一切呢?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吧,被骗的一方连被骗这件事实都没有注意到的话,完全犯罪便就此成立。
说不定我已经被暗中存在的某个厉害人物骗得团团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