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将引领你进入天堂：

　　殉道者们对你一路相迎，

　　带你进入圣城耶路撒冷。

　　迎接你的是天使的合唱，

　　你将与拉撒路一起，得到永恒的安息。

　　[译注：以上是弥撒曲歌词，原文为拉丁文]

　　教员办公室里，一群男人突然蜂拥而入，围着毫无抵抗的北崎狠狠殴打，又用手里的电击枪对他放电，让他跪倒在地。那些人是从前门进来的，靠近后门的稔一时间惊呆了，直到看见其中一个人用手指着自己，稔才慌忙夺路而逃。

　　立刻有两个男人朝他追来。他们穿的不是防疫服，而是黑色的战斗服，虽然没有拿枪，却带着警棍型的电击枪。

　　稔一边沿着走廊拼命奔跑，一边把沿途的清洁工具箱、灭火器等东西统统弄倒。凭借与生俱来的敏捷身手，稔抢先一步冲出校舍，迅速钻进了门外茂密的树丛中。

　　为了不被发现，他屏住了呼吸——直到迟来一步的追兵在远处消失，他才终于吐出憋了半天的一口气。

　　“哈啊——……！”

　　得救了——这样想的同时，稔的身体也簌簌颤抖起来。

　　“怎么搞的……社长说的，原来是真的吗……！”

　　那些男人的穿着打扮和那张“怪物”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

　　和北崎一起潜入教员办公室，寻找关于地下研究所的证据，在稔看来原本只是一场“小小的冒险”。然而，看到北崎被那些人殴打、电击，稔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境地。

　　而且，就算能躲过这一劫，想回归平静的校园生活也不可能了。这个现实让稔心神大乱。我怎么能轻易掺和进这种事里呢——躲在树丛中的稔正在自怨自艾，押着北崎的那些人从楼道里出来了。

　　北崎的双手被束缚带绑着，左右两侧还有两个男人紧紧抓着他的肩膀。稔逃出来后，北崎似乎又挨了一顿打，他耷拉着头，脸肿得很厉害。

　　如果这是电影或小说，就会出现奋不顾身解救同伴的画面，但稔只是恐惧地缩着身子，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在前辈陷入危难的关头，自己却只能心惊胆战地躲在一边，这让稔感到无地自容，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些人押着北崎，往操场的方向走去。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该死，我能不能硬气一点！”

　　终于鼓足勇气的稔从树丛里爬出来，隔着一段距离远远跟着那些人，以防被他们发现。那些人带着北崎走到了学园的后门附近，进入了一座建筑，那是为了检查从校外运进运出的货物而建造的小仓库。

　　稔躲在阴影里，看见之前追踪自己的两个男人也出现了，走进了同一座建筑。

　　“有点不对劲……”

　　稔疑惑地歪着头。那些人都进去了，但仓库里一直没有亮起灯光。这座建筑不是很大，里面亮灯的话，从外面肯定能看见……要说他们打算在黑暗中审问人犯，似乎也不太可能。

　　也许警察或GHQ会派车来把人接走——稔这样想着，又等了一会儿，但并没有汽车过来。反而又有六个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他们分成两人一组，抬着三只大大的袋子，看起来很像搬运阵亡士兵时所用的裹尸袋。

　　“那些家伙，在搬什么呢……？”

　　稔凝神看去，就在那些人进入建筑时，一个袋子蹭在门上，打开了一点，里面露出了一双属于人类的赤脚。那双脚白白的，小小的，看起来像是女生的脚。而且一共有三只袋子——三个女生……

　　“难道，是Hiyo-hiyo她们……？！”

　　稔起初以为袋子里装的是尸体，但露出来的那双脚被塞回去时，做出了少许抵抗，这让稔知道里面的人还活着。

　　那真是日和她们三个吗？如果是，她们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

　　稔心中的不安与疑惑越来越强烈。然而，那座建筑看起来还是没有任何变化。进去了那么多人，里面却依然没有亮灯。

　　“难道说，这就是……？”

　　这就是北崎所说的地下设施的入口？如果是这里，经常有陌生人出入就不奇怪了，即使像他这样一直盯着看，也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要不要偷偷溜进去……这个想法虽然浮现在脑海中，但稔实在没有勇气把它付诸实践。最终，在他继续盯着这座仓库时，天色渐渐亮了。

　　“早上了，我得找地方躲起来……”

　　望着逐渐泛白的天空，稔有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回宿舍肯定不行，藏在校园里也很危险。那么——

　　稔把视线转向紧闭的学园后门，但很快就摇摇头，叹了口气。大门是由厚厚的金属板制成的，附近还有监控摄像头。虽然从里面看不见，但外面肯定有警卫值班的岗亭。想从这里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稔从衣兜里拿出一只六棱柱形存储器，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这是那群男人冲进教员办公室之前，稔在一个老师的笔记本电脑上发现的，电脑没有设密码，就那样开着，稔就把电脑里的数据拷进这个存储器里了。

　　好好研究这些数据，说不定就能找到解救日和他们的方法。为此，必须想办法离开学园——

　　但最迫在眉睫的问题，还是要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对了，那个地下避难所……！”

　　都荒废成那样了，校方肯定不知道避难所的存在。稔立刻钻进杂木林，穿过别墅里的暗门进入地下，把避难所里的储备物资详细检查了一遍。

　　矿泉水和之前见过的那种点心都已经不能吃了，所幸罐头食品还没有坏。他还发现了能将雨水转化为饮用水的过滤器，以及使用固体燃料的小炉灶，有了这些，应该就能暂时生活下去了。

　　至于其他生活必需品，稔就只能在深夜里回到地面上，避开警卫的视线，从学园各处偷偷拿走一些了。他其实很想回宿舍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可是宿舍门口附近有很多监控摄像头，根本无法靠近。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在宿舍周围转了几圈，忽然，一间存放垃圾的小屋映入了他的眼帘。

　　小屋里堆满了大大的垃圾袋。为了搜寻自己能用的物品，稔在堆积成山的垃圾袋中仔细翻找，发现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几乎全新的衣服。

　　“好浪费啊～～”稔咕哝着，正要把垃圾袋放回去时，却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重新在那只袋子里翻找起来，然后——

　　“这个，不是日向的东西吗……？！”

　　和衣服一起塞在垃圾袋里的那只书包上分明写着日和的名字。他又去翻其他的垃圾袋，同样找到了三咲和优奈的个人物品。

　　果然，之前被抬走的袋子里装的是日和她们三个。所以她们的个人物品都没用了，被校方的人偷偷扔到了这里。他抱着侥幸心理又翻遍了其他垃圾袋，但并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切，已经被清走了吗……”

　　稔有点沮丧，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把日和她们的东西塞回垃圾袋里。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出了叮铃铃的铃铛声。

　　“……？”

　　稔看了看，发现是日和书包上挂着的小兔子吉祥物在摇晃。

　　“这个，好像是……”

　　稔并不知道这件东西的来历，但是记得日和对它非常看重。于是稔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吉祥物从日和的书包上取下来，放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他低声说。

　　稔在避难所里生活了大约三周之后，终于盼来了逃脱的机会。

　　那天，为学生宿舍供应热水的锅炉坏掉了，一群校外的维修工过来修理。他们围着坏掉的锅炉鼓捣了好一阵，最后似乎认为只能换一个新的，就把旧锅炉拆下来，暂时放在一边。

　　夜晚来临后，稔看见放在宿舍后面的锅炉，猜到了大致的情况，就把自己偷偷收集的工具从地下避难所里搬过来，开始干活。

　　稔已经大致掌握了警卫的巡逻时间和监控摄像头的位置，所以他可以不为人知地进行锅炉的拆解工作，终于拆出了一个可供自己躲藏的空间。

　　天亮后，维修工们才再次过来，把卡车拉来的新锅炉安装上去。

　　学园的警卫站在身穿防疫服的维修工身边，监视着维修的全过程。但是，并没有人留意昨天被拆下来的旧锅炉。直到傍晚，维修工们才终于完成了锅炉的更换，把那只没用的旧锅炉装上卡车，向学园后门驶去。

　　因为稔依然在逃，门口处的检查相当严格。先是用消毒喷雾把所有人喷了一遍，然后警卫开始仔细检查卡车内部和车斗里的锅炉。经过15分钟的检查，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让司机在文件上签字后就打开大门放行了。载着旧锅炉的大卡车缓缓发动引擎，逐渐远离了命星学园。

　　“呼——好像没有暴露……”

　　感觉到卡车再次启动，稔在锅炉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由于锅炉是用厚厚的金属板制成的，检查站的X光和热成像都无法穿透。而且稔觉得，警卫多半不至于把锅炉拆开来检查，最多只是从开口处往里瞧瞧，再用锤子敲几下，看有没有被拆解的迹象。

　　稔费了好大力气才切断了固定锅炉外板的螺钉，让外板只剩一边和炉身相连。然后他钻进锅炉里重新把外板装好，从内侧用螺钉固定起来。这样从外侧就看不出动过手脚，还能从内侧把盖板取下来。即使用锤子检查，只要不敲打那颗螺钉就发现不了问题。

　　成功执行了自己的计划后，稔终于平安无事地逃出了学园。

　　恢复自由之身后，稔一没有钱，二没有可以投靠的亲属，怎样才能救出北崎与日和他们呢？稔每天都在为此苦恼。

　　直接向警察报案的话，考虑到学园和GHQ的密切关系，肯定行不通。说不定稔自己被捕的可能性还更大一点。

　　稔也考虑过向新闻媒体揭露学园的秘密，但唯一可以作为证据的六棱柱形存储器似乎需要用特殊的软件才能打开，稔用电器商店里的电脑试了一下，根本看不到其中的内容。

　　稔心里很着急，但毫无办法，只能暂时和公园里的流浪汉们混在一起。有一天，他和一群自称黑帮成员的少年起了冲突，他们威胁地对他亮出了一把手枪。

　　看到那把枪，稔想起了自己在电器商店里的电视上看到的一段新闻——一群恐怖分子袭击了GHQ的设施。要想从学园里救出北崎他们，肯定需要强大的助力。对于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想要获得这种助力，大概只能采取一点非法手段了吧？

　　于是稔请求那些少年让自己也加入黑帮。他们当然认为他脑子有问题，对他拳打脚踢了一阵就离开了。尽管如此，稔也没有放弃，还跑到那群人经常出没的繁华地段，执拗地一遍遍请求他们接纳自己。

　　也许是被稔的诚意所打动，不久之后，一个看起来像是黑帮干部的青年出现了。当被问到为什么要加入黑帮时，稔没有隐瞒，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听了稔的话，青年起初并不相信，但稔的表情极为坚定，青年才吃惊地问：“真有这种事？”然后他沉思了片刻——

　　“其实我们大多是‘失落的圣诞’造成的孤儿，所以才会投身黑帮。我倒也没有后悔，只是偶尔会想，要是能活的像葬仪社那样潇洒就好了。”

　　“葬仪社？”

　　“是一群真刀真枪地反抗GHQ的家伙。听你说想打回学园里，和GHQ真刀真枪地干一场，我就想起那群家伙了。好吧，给你一个机会。”

　　从那天起，稔就成了黑帮的一员。然而，对于从来没涉足过这个领域的人而言，黑帮的生活并不容易。好几次稔都觉得自己到了极限，就要撑不下去了，但他还是像咬进岩石的树根一样坚持了下来。“一定要救出北崎与日和她们”，这个目的让少年有了强大的觉悟与信念。

　　在稔看来，黑帮的种种恶行都可以成为自己实现目的的手段，自己可以反过来对其加以利用。

　　稔和一个武器商人建立了密切联系，起初只是倒卖小作坊制造的廉价手枪（Saturday night special）和从GHQ流出的二手枪械，到后来甚至开辟了从海外走私突击步枪和反坦克火箭的途径。此外，稔结识了一个因酗酒而沦为赌场打手的前特种部队成员，以提高黑帮成员战斗力的名义请他定期提供搏斗训练，等等——

　　虽然这些都是为了将来攻入学园而做的准备，但顺便也给黑帮带来了不少好处，因此稔在组织里的地位越来越高。

　　在积累了一定资金、获得了行动的自由后，稔跟自己早就盯上的一个程序员取得了联系——那个程序员因为借债而被一群流氓威胁过，于是稔以替他还债为条件，让他解析自己从学园里偷出来的数据。

　　看到解析完毕的数据时，稔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太可怕了。

　　一切都是某个大型项目的一环，该项目的目的就是制造出“王之力”。

　　根据资料，“王之力”可以通过解析人类基因的内含子，把一种叫做“虚空”的物体抽取出来——简单地说，这似乎是能将人类的内在特质变为实体并加以应用的能力。

　　这项研究主要由一个名为“Section S”（S部门）的项目组负责，但为了实现双保险，还有另一个小组在尝试通过其他途径实现“王之力”。他们为了尽早取得成果，要求使用活人作为实验材料，这一骇人听闻的要求也得到了批准。而为他们提供实验材料的设施，正是命星学园。

　　学园里的学生们在每月一次接种疫苗时，也会被检查是否适合进行实验。一旦被判定为“有希望的素材”，就会以转学或生病的名义被送进地下的研究所。

　　然而，在与世隔绝的学园里持续了数年之久的这项人体实验，似乎一直没有取得理想的成果。

　　虽然通过基因操作成功制造出了疑似“王之力”的能力，但拥有该能力的实验体从其他实验体体内抽取虚空时，会立刻产生剧烈的排斥反应，导致双方同时死亡。就像窥探他人的内心会引起抵触一样。

　　为了克服这种排斥反应，他们尝试了种种方法，其间有人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既然从他人体内抽取虚空会引起排斥反应，那么从自己体内抽取不就行了？

　　当然，这并不是指抽取自己的虚空。他们开始尝试将虚空产生所需的最低限度的生物组织——也就是被抽取者的身体碎片——植入将要获取“王之力”的实验体身上。之前已经观测到，在天启病毒导致人体结晶化时，脑神经的功能会由AP结晶代为行使，这让研究人员受到了启发。

　　他们通过一段时间的培养，让提供虚空因子的实验体逐渐达到半结晶状态，然后将其切成碎片，碎片的大小刚好足以保持实验体的记忆和个性——也就是心灵的形状。这些碎片会被植入即将获得“王之力”的实验体体内。

　　实验体果然从自己体内抽出了他人的虚空，正当研究人员认为实验已经成功时，新的问题暴露了。抽取出来的虚空无法长时间存在。而且虚空一旦消失，移植过来的虚空因子也会崩溃，再想抽出同样的虚空就不行了——为了弥补这个问题，他们只能植入更多的虚空因子，但这会给实验体的精神和肉体带来无法承受的负担。

　　资料里的最后一个项目，计划对将要获得“王之力”的实验体进行人为强化，以增强其对大量虚空因子的耐受力。作为参考，资料里附上了奈仓景都的照片。

　　读完资料，稔因为惊愕而久久无言。

　　经过这段黑帮生活，他原本以为自己对各种暴力已经麻木了，但一想到就在自己生活的校园里，地下某处居然在进行如此残酷的实验，他就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如果像之前考虑过的那样把这份资料交给媒体，校方一旦被黑料逼急了，说不定会选择毁灭证据，把所有实验体都杀掉。

　　果然，除了自己直接去救人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不管北崎与日和她们还活着的概率有多低，只要不是零，自己就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稔下定了决心。

　　稔找到了向学园提供物资的所有供应商，仔细调查他们身上是否有可乘之机。他发现向学生食堂供应食材的一家公司的总经理私底下有个情妇，于是用了一点黑帮常用的手段威胁他，让他答应帮自己的忙。虽然这种做法不太光彩，但他现在已经不择手段了。

　　稔藏在一辆经过改造的食品运输卡车里，重新回到了学园。他在杂木林的避难所里等到夜晚，然后大胆地走向教员办公室。上次他和北崎一起闯进去时，随后赶来的那些人一开始似乎没有发觉他的存在。稔由此推断出了防盗系统的死角，并利用这些死角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教员办公室。

　　进入办公室后，稔在教师们使用的电脑网线上安装了一个小小的装置，其他什么都没碰就离开了。然后他躲在地下避难所里，几天后重新躲进食品运输卡车上的隐藏空间中，就这样毫无波折地离开了学园。

　　他在教员办公室网线上安装的那个小东西，可以从教师的电脑上获取数据并发送出来。信号经过设在杂木林那座别墅中的天线中转，最终将到达之前那个程序员的家中。

　　虽然教员办公室并没有和地下设施联网，但稔还是获取了包括地下设施结构图、实验体的管理资料、警卫的换班时间等营救行动所需的信息。

　　就这样，稔做好充分准备之后，终于决定发动袭击。

　　像上次一样，稔潜入学园，在避难所里等到深夜才开始行动。

　　稔在学园后门附近的仓库处和隐藏在操场旁边的地下设施通风孔里都安放了炸弹，把警卫吸引过去，然后用特种部队专用的定向爆破炸药在地下设施末端的天花板上炸开了一个洞，从那里潜入了设施内部。

　　然后，他在设施里一边放火一边移动，趁着员工们陷入混乱的功夫，终于成功地把日和救了出来——

　　*

　　周围的万家灯火逐渐变得稀疏，从空调口吹进来的风里也有了更多青翠的气息。橘黄色的出租车已经离开嘈杂的市区，向夜空笼罩下的幽暗群山驶去。

　　在稔的视野边缘，标有他们目前居住地的蓝色路牌一闪而过，很快就要进入其他县境内了。被为数不多的路灯照亮的路边景色，已经完全变成了山里的模样。

　　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日和，嘴巴以下都被毛毯盖得严严实实。这条不符合季节的毛毯本来是为了遮掩日和脸上的伤痕——即使坐在车里，那些伤痕也十分引人注目——但现在，对于身体衰弱的日和而言，这已经成了必要的保暖措施。

　　稔握着方向盘，往日和的方向瞟了一眼。她闭着眼睛，脸庞白中泛青，呼吸也相当艰难。一小时前注射的药剂，现在已经失效了。

　　安瓿中的药剂能使日和体内的虚空因子——也就是其他人的身体组织——保持非活性状态，从而抑制排斥反应。但由于日和之前持续不断地使用虚空，药剂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了。

　　虚空破碎时，植入日和体内的细胞组织也会死亡。以前的日和，曾因为体内充满亡者的记忆而痛苦不堪，而现在，她体内充满了这些亡者留下的尸骸。在这种状况下还没有丧命，是因为日和经历了近乎彻底改造的肉体强化，但即便如此，她也快要到极限了。

　　讽刺的是，虚空的消失在削弱肉体的同时，也让日和心中的混乱与疯狂有所减弱，让她逐渐找回了原来的自己。

　　救出日和后，最让稔不知所措的不是她面目全非的外表，而是侵蚀了她内心世界的疯狂。当稔以为她在害怕时，她会突然放声大笑，或是情绪激动起来。这种激烈而混乱的情感不仅针对敌人，对与她最亲近的稔也是一样——她会毫不留情地伤害他。

　　这种生活之所以没有让稔彻底绝望，是因为在她暴风雨般的人格转换之间，偶尔也会显露出一点日和原本的样子。

　　日和神志清醒时，曾反复请求稔原谅自己，哭着说她不想活了。事情变成这样，明明不是日和的错……

　　从地下研究所里救出日和的当天，她刚醒过来，弄清了自己的状况，就平静地低声对稔说：“杀了我吧。”

　　她的眼里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放弃——这个一直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悲伤的少女，如今只想安静地死去。

　　对于一心求死的日和，稔也说不出“你要活下去”的话。但是，在稔无意间提到北崎时，情况变了。一听到这个名字，日和死灰般的眼瞳中又有了些许光亮。

　　“学长……”

　　已经面目全非的日和，又像从前那样说出了“想要见到学长”的话。

　　从那以后，日和与稔就开始为了寻找北崎而不断战斗。

　　日和之所以决定活下去，之所以能拖着这具即将腐朽的身躯振作起来，仅仅因为她心中还残留着这个愿望——“想要见到学长”。

　　北崎充其量只是她的单恋对象。两人只不过在社团活动时打过一些交道，为什么能让日和如此念念不忘呢？

　　这一定是因为，在失去了双亲和挚友、最终连自我都被无情剥夺之后，日和觉得自身剩下的唯一有意义的东西，就是对北崎的感情了。

　　所以——稔想。

　　为了让日和活下去，有些事我不得不做——

　　“稔……”

　　日和把裹着毛毯的身体稍微向稔靠了靠，开口询问，

　　“这次就能，找到学长了……？”

　　“嗯，这是葬仪社的首领提供的情报。”

　　“那个人，可信吗……？”

　　“他能率领一群人把Antibodies耍得团团转，应该不会说错吧。而且对于‘王之力’的情报，除了GHQ就属他们最清楚了。”

　　“但是，如果又被那群士兵和EndRave埋伏，我已经——”

　　“没事的。今天的袭击，他们绝对发现不了。”

　　“那么，这次就能见到了吧，学长……”

　　“这次一定能见到。”

　　“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肯定啊。”

　　“说的也是……”

　　日和呼地吐出一口气，用目光追随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

　　“呐，稔……”

　　“怎么了？”

　　“我呢，有点不擅长和你相处……”

　　“是说在学园的时候吧？也难怪，我总是捉弄你嘛。”

　　“你是，故意的吧？”

　　“不搞怪的话，还怎么跟女孩子搭话啊，平时。”

　　“因为害羞吗……？”

　　“嘛，算是吧。”

　　“这样啊……呵呵呵。”

　　“真是久违了呢。”

　　“什么……？”

　　“你啊，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了。”

　　“……对不起，因为我，让你一直这么辛苦。”

　　“别这样，我自己肯定也要去救北崎学长的。如果当时我再勇敢一点，学长就……”

　　“当时你只是个普通学生呀。没办法的……”

　　“普通学生……如果有可能，真想回到那时候啊。上学的时候。”

　　“也是呢……”

　　“对吧。”

　　路灯的光芒逐渐远去，被车灯照亮的方向上，远处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

　　两人乘坐的小轿车，朝着吉凶难辨的黑暗深处疾驰而去。

　　*

　　用于隐藏地下设施入口的那座仓库，在火灾中失去了所有窗扇和玻璃，剩下的部分犹如一具水泥制成的骸骨。

　　葬仪社的月岛阿尔戈和大云小心地绕过烧塌的天花板和柱子之类的障碍物，向被掩埋的电梯门里窥视。只能看到电梯井里堆满了烧焦的残骸和水泥块，再往下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人对着电梯里的景象拍了几张照片，确定室内没有其他可疑之处后，就走出了那座建筑。

　　不远处是已经失去作用的学园后门，恙神涯正站在那里，沐浴着月光。阿尔戈和大云快步走过去，向涯报告了仓库里的情况。

　　“走不通。电梯井塌了，整个被埋掉了。恐怕得用重型机械才能挖通。”

　　“是在火灾里烧塌的？”

　　“不是，连钢筋都熔化了。大概用了铝热燃烧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这样啊……辛苦了。去忙下一个任务吧。”

　　“明白。”

　　令人联想到利刃的青年和肌肉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巨汉对着涯微微点头，迅速朝大门外面走去。

　　独自留下的涯缓缓转头，环顾四周。在这片广大的校园里，随处可见教学楼和宿舍等建筑，但无论哪里都看不到人影。

　　稔在地下设施引发的爆炸和火灾，被官方说成是美军埋在地下的炸弹爆炸造成的，以往死在实验中的那些学生在官方文件上也成了火灾的遇难者。

　　因为这一事件，命星学园被关闭，幸存的学生都转移到了外地的其他设施里。

　　“这是赤裸裸的毁灭证据。恐怕是GHQ的工兵部队干的吧。”

　　刚才去别处查看的四分仪回来了。看来其他地方也和这里差不多。

　　“因为根据来生稔提供的资料，这里做了不少惨无人道的实验呢。但变成现在这样，已经找不到相应的物证了。”

　　稔回应了涯的留言，然后按照指定的步骤，在东京都内的某个地方和涯见了一面。稔答应把自己掌握的所有关于学园的资料都交给涯，但也要求葬仪社提供一些情报作为交换。

　　“如果能找到点什么，就能用这些黑料来攻击GHQ和赛斐拉基因研究所了。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查不出什么了。很遗憾，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涯这句盖棺论定的话让四分仪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关于那两个人，这样就可以吗？日向日和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证据吧？”

　　“这个被来生稔拒绝了。他说不想再让日向日和成为任何人的工具。”

　　“涯，这不像你吧。在这种事上直接答应下来。”

　　“强迫日向日和的话，只会引起反作用。虽然能用药物控制她，但这对我们的名声不好。”

　　“这样的话，为了不让她落入GHQ之手，是不是把她处理掉比较好？”

　　“如今GHQ一心只想把麻烦的证据都毁掉，已经不需要日向日和了。她的能力太不稳定，问题也太多了。既然虚空基因组已经研发成功，她肯定要被淘汰掉了。”

　　“……”

　　四分仪似乎还是不能接受。不是涯自己说要排除不确定性吗？特别是在关于“王之力”的事情上，肯定要尽可能排除一切多余因素啊。

　　“关于这个——”

　　涯看出了四分仪的不满，接着说，

　　“我根据资料算了一下。日向日和体内残留的虚空因子，只剩下一两份了。没有虚空，她的战略价值就很低了。不值得我们费心费力。”

　　“那为什么……”

　　听了涯的话，四分仪仍然坚持追问。或许，他之前的提问都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

　　“如果不值得，那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告诉他，引导他去救来生稔和日向日和呢？”

　　“他是个感性的家伙。这件事能加深他对GHQ的怀疑和愤怒，以后再利用他就方便了。就是这么简单——”

　　涯似乎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默默地转过脸，在月光下悠然离去。但在他身后投下的影子，却似乎透出了一丝悲伤。

　　这究竟是出于对悲惨少女的同情，还是单纯对调查结果的沮丧——即使是和涯长期相处的四分仪，也分辨不出来。

　　*

　　作为学园资料的交换，稔从涯那里得到了GHQ另一个生化研究所的详细信息，地点在奥多摩 [译注：东京都最西端的一个区]。

　　从航拍照片上看，研究所的形状就像一座前方后圆的日式古坟。圆形的部分就是作为研究所核心的BSL4区域。

　　BSL4区域与外部完全隔绝，唯一的出入口由最严格的基因认证系统加以锁定，无关人员想进入是极为困难的。然而，由于对BSL4区域的安保十分自信，其他区域的安保就松懈多了，这成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

　　研究所的入口位于奥多摩湖与群山之间。但是，稔与日和并没有从这里进去，而是从事先调查时发现的一条山间小道潜入了研究所。

　　在潜入之前，稔给日和注射了一支药剂，让她的状态稍微恢复了一点，但能坚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潜入普通区域的过程十分顺利。他们进来时破坏了警卫系统，并在监控摄像头处安装了欺瞒装置。这是两人已经实践过无数次的潜入流程。

　　他们在研究所里行动时，几乎一个人也没看见。这里的工作人员本来就不多，这时候还在加班的大概就更少了。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定期巡逻的警卫人员，但巡逻的间隔对两人而言已经绰绰有余。

　　不久之后，稔与日和面前就出现了一扇厚厚的隔离门，就像银行金库的大门一样。要打开这扇门，需要提供从口腔粘膜提取的基因进行生物认证，只有在系统里登记过的人才能打开。

　　最好的办法是在研究所里抓一个员工，用那人的基因来开锁，但研究所里的人比稔预想的要少得多，要想抓人得多花一点时间。虽然他们也有办法直接抓一个警卫，但这只能作为最后的手段——稔这样想时，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正在靠近。两人迅速隐藏起来，然后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警卫毫无防备的背影，简直像故意送上门来似的。

　　（这警卫也太逊了吧？）稔屏住呼吸，微微苦笑。

　　虽然对普通员工动手会更好，但现在这个机会也不容失去。稔从后面反剪住那个警卫的双手，迅速用胶带封住了他的嘴。

　　“帮个忙，把这家伙的手绑住！”

　　日和点点头，拿起胶带，正要去捆绑那个警卫不断挣扎的双手——

　　“？！”

　　突然，日和就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看着稔的双眼变得茫然。稔以为这是她发作的前兆，赶忙自己设法把警卫的手绑住了，靠近日和询问：

　　“你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不对……”

　　日和显然有点心神不宁。

　　“不对？什么不对？”

　　“我感觉，有点……”

　　似乎不是一直以来发作时的感觉，但日和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何如此不安。至少不是发作，这让稔稍微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周围的灯光突然切换为应急照明，研究所里的警报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

　　稔条件反射地看向被自己抓住的警卫，以为是他动的手脚，但对方迷惑地摇了摇头。

　　尖锐的警报声中，之前一直处于关闭状态的BSL4区域入口两边的防火卷闸门打开了。看到排列在门后的东西，稔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好几台Gautier型EndRave俯低身体，从他们左右两边包抄过来。

　　“这、这是……埋伏？！”

　　稔认出了Gautier机体上的部队番号。这就是最近一直咬着他们不放的那群所属不明的雇佣兵——幽灵部队。

　　在六台Gautier后面，是举着突击步枪的雇佣兵们，似乎随时准备从EndRave背后冲出来。

　　和士兵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戴着耳机式人工耳蜗的中年男人。这是虚空小提琴放出杀人音波之后的唯一幸存者——那个中校。

　　“终于把你们逼到绝境了，小鬼们……”

　　中校声音低哑地笑了。

　　这种突发状况让稔有点混乱。如果一直被追过来倒也算了，但如此精确的伏击，两人还是第一次遇到。涯说过，那台无人侦查机已经被葬仪社处理掉了，这一路上稔也没有发现被人追踪的迹象。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葬仪社出卖了他们……但稔想不出葬仪社这样做的理由。

　　稔与日和的行踪被幽灵部队发现的原因，并不是葬仪社，而是他们之前从开阳堂大学医院偷出来的那批安瓿。

　　虽然稔仔细检查过安瓿上是否有发信装置等东西，但上面使用的其实是一种具有微弱放射性的透明涂料。由于放射性十分微弱，用通常的探测器或盖革计数器都检测不出来，但专用的检测装置在5米以内就能检测到。

　　所以幽灵部队花了不少力气在东京都各处安装这种检测装置，终于捕捉到了稔与日和前往奥多摩的痕迹，并推测两人会袭击这座研究所。

　　不过，他们的行动并没有经过赞助人的允许。和涯一样，幽灵部队的赞助人也对日和失去了兴趣。这一切完全是由于中校的执念——因为他的部下大多死于日和之手，连他自己也被剥夺了听力。

　　在这种绝境下——日和给了稔一个眼神。

　　她的意思是“该用虚空了”，但稔实在不想让日和再次使用虚空。

　　日和体内残留的虚空因子只剩下一份了。如果把这份也用掉，日和的身体状况肯定会进一步恶化。最坏的情况下，她可能会死。只有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允许，是的，稔想。为此，我愿意——就像在地下隧道里战斗时那样，稔做好了觉悟。

　　“哦哦哦——！！”

　　稔一边用CTAR-21突击步枪朝正前方那台Gautier头部的传感器扫射，一边奔向目标。如果能将兜里的手榴弹扔到Gautier装甲的缝隙间，或许——虽然胜算无限接近于零，但这或许能为日和创造短短一瞬的逃脱机会，这就够了，稔想。

　　面对冲过来的稔，Gautier伸出左臂上的机械手，用那只钢铁巨爪朝稔抓来。它抓到了稔左腿的膝盖处，随即响起了骨头碎裂的可怕声音。

　　“啊呃！！”

　　Gautier抓住稔的腿，猛地把他提到空中，稔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稔——！！”

　　日和把仅剩的力气凝聚在右手上，高高扬起手来——然后插向自己的胸口。她胸口处爆发出耀眼的光辉，银色的双螺旋向四周飘扬。

　　在那片光辉之中，她的右手握住了一朵银色的蔷薇——但比起植物的花朵，那更像是小孩子在节日里制作的纸花。略微扭曲变形的花瓣没有袭向敌人，而是分裂成无数飞舞的蝴蝶，缠绕在日和身周。

　　“这是……三咲酱……？”

　　日和从虚空中感受到了三咲的气息。

　　每一片银色的花瓣接触身体时，日和都感到体内涌出了一股新的力量。就好像三咲在给她加油打气一样——

　　“很像三咲酱呢……谢谢你。”

　　挚友最后的馈赠让日和流出了眼泪。

　　三咲的虚空让日和原本就超常的身体能力得到了进一步加强。这样也许就能打败EndRave了——有了信心的日和摆好姿势，准备冲向抓住稔的那台Gautier。

　　“不许动，你想让他死吗？！”

　　中校喊道，同时Gautier用电磁炮（rail gun）对准了稔。

　　“——？！”

　　日和回过神来，看见中校站到了那台Gautier身边。

　　“这台电磁炮的发射装置经过了改造，只要Gautier受到一点伤害，这小鬼的上半身就会被轰飞！”

　　人类使用的枪械也存在这种设计。装填子弹后，如果把拇指压在击锤上，扣下扳机，一旦持枪人因为某种原因放松手指，子弹就会立刻射出。这门电磁炮应该也有类似的设计。

　　“拜托了，日向，别管我……用你的力量，逃出去吧……！”

　　倒吊着的稔喊道。左腿骨头碎裂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又滴落到地面上。

　　“……！”

　　日和怒火中烧地瞪着中校。

　　“几天前，我使用了一点强硬手段，从赞助人那里获得了你的资料——如果我早点这样做，可能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植入你体内的虚空因子共有34份，在之前的实验和战斗中已经用掉了33份。也就是说，等这个虚空消失之后，你就没有战斗力了。”

　　从Gautier手中倒挂下来的稔因为悲痛而面容扭曲——最后一张牌也打出去了。想诈唬已经不可能了。

　　“我不会说‘放下武器’之类的话。我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轻轻松松就能赢。”

　　“日向，够了……只有你不能……！”

　　稔的呼喊让日和咬紧了嘴唇。她不会丢下稔——绝对不会。

　　然而，日和的决心落空了——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时间就到了。毫无前兆地，覆盖在日和身上的三咲的虚空就像被强风吹拂一样掀动起来，化为一片片细小的碎屑，彻底消失了。

　　“哈……”

　　与此同时，日和失去了力气，缓缓倒下。

　　“日、日向……？！”

　　不想承认的现实让稔瞪大了双眼，浑身颤抖。

　　但是，日和的生命并没有走到尽头。

　　“是你……对吧……？”

　　日和无力地躺在地上，对呆呆站在她身边的那个警卫说。

　　“刚才我感觉到了……你是真正的……‘王之力’的持有者……对吧？”

　　警卫的嘴依然被胶带封着，但他惊愕地看向了日和。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个警卫的面容相当稚嫩，身上的制服也松松垮垮，就像穿着别人的衣服一样。

　　“嗯……”

　　日和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抓住少年，把自己的身体稍微拉起来一点，撕掉了绑住他双手的胶带。

　　“什么？这个警卫也是你们的同伙？”

　　中校迷惑不解地在日和与身穿警卫服的少年之间看来看去。

　　“日向……这人是……？”

　　依然被吊在空中的稔完全不能理解眼前正在发生什么，接下来又要发生什么。

　　身为葬仪社成员的樱满集，用重获自由的右手撕下了自己嘴上的胶带。

　　集得知幽灵部队再次出动后，发现涯似乎并不打算通知稔与日和。集对涯的冷酷做法十分反感，觉得至少应该提醒他们一下，就赶过来了。但是进入研究所后，集和负责领路的葬仪社同伴——楪祈走散了，正不知该往哪里去时，被稔抓到了。

　　就连集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状况。

　　“但、但是，你身体这么虚弱，可能会有危险……”

　　“没事……不管怎样，我已经……动手吧。”

　　“——！”

　　稔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终于明白了站在日和身边的人是谁。于是，为了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不行……不要啊日向……！”

　　一旦做了那种事，你就会——

　　“学长他……你还要去救北崎学长……不是吗？！”

　　“呐，稔……我……之前就想起来了……”

　　日和仰望着稔，她的眼瞳是那样澄澈，那样美丽。她的眼神，就像一个已经接受了一切的人——

　　所以，稔害怕了。害怕听到日和即将说出的话。

　　“在学园的……地下设施里……我……看到了……装进玻璃瓶里的学长……”

　　“不要啊，日向……”

　　别再说了，稔很想这样喊叫。想要救出北崎学长——这是日和唯一残存的生命之火，也是自己唯一能为日和做的事。如果，连这也失去——

　　“学长他……和三咲酱她们一样……已经死了……我看见了……”

　　“不对……学长还活着……一定还能在哪见到。所以，所以——”

　　“集先生……拜托你……”

　　日和平静地说，

　　“拜托你，使用我吧。为了帮助我最重要的朋友……”

　　“————！！！！”

　　稔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日和的名字。

　　“你们几个，到底在搞什么——？！”

　　中校没听懂他们刚才的对话，但已经决定了——自己不该放任这群小鬼继续多愁善感。赶紧把他们解决掉吧。

　　“如果你们还在妄想翻盘，那就省省吧。这女的体内已经没有虚空了！而且也不能抽取别人的虚空！这是无法打破的限制！”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中校举起手来，向EndRave发出了“开始攻击”的信号。

　　抓住稔的那台Gautier也把电磁炮的炮口从稔转向了日和。

　　如果还有逆转的机会，那就是现在了，集想。

　　“好吧……”

　　集对日和点了点头，然后带着怒意转向中校。

　　“你说不能抽取别人的虚空？很遗憾，这条限制对我无效！！”

　　集将右手高高举起——他手背上浮现的纹章，就是真正的“王之力”的证明。

　　“而且，她自己的虚空，还没有失去！！”

　　集将右手伸向日和的胸口。

　　炫目的光芒从她胸口喷薄而出，照彻了四周，摇曳的双螺旋仿佛在祝福这种力量，在两人身边描绘出银色的漩涡。

　　然后，集的手中出现了日和自己的虚空——就像日和妈妈留下的遗物一样，是一只小小的银色兔子。

　　小兔子身上到处是凄惨的伤痕，裂纹深深，污迹遍布。但在集的眼中，它美得无法言喻。

　　看到少年抽出了别人的虚空，中校颤栗起来。

　　这是和葬仪社一起耍弄Antibodies的那个少年。中校知道他的身份——正因为如此，中校立刻一挥右手，作出了攻击的指示。

　　6台Gautier一起发射了电磁炮。然而，拖着苍白的尾焰、以超高速度射出的弹头，却在飞出炮口后立刻被集放出的虚空击落。

　　银色的兔子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跳跃着，在一台台EndRave上穿出透明窟窿，粉碎了士兵们手中的突击步枪。

　　但它没有命中任何一个人，只是将幽灵部队持有的武器一一贯穿。

　　不久后，那只破坏了敌人所有武器的银色小兔子，随着“铮”的一声清响，破碎四散，化作闪闪发光的微小碎片，消失在空中。

　　与此同时，日和也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将失去武器的士兵们一一绑好，让他们无法行动后，与祈汇合的集和稔，带着日和的遗体离开了研究所。

　　然后，在开着零星小花的山丘上，他们默默地放下了日和的尸体。

　　稔紧紧抱住日和已经冰冷的身体，哭得像个孩子。

　　“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让你活下去……就算只能多一天、多一秒、多一点点时间，我也想让你活下去……”

　　看着稔一遍又一遍地向日和的尸体道歉，集轻声问：

　　“来生先生，是不是对日向小姐……？”

　　稔哭肿的脸上出现了些微的笑意，他抬起头看向集。

　　“是啊，我喜欢她……从上学的时候起，一直喜欢。但是，直到最后都没能开口……”

　　稔伸出手，轻轻抚摸日和的脸颊。

　　“‘最重要的朋友’吗……直到最后都是单恋啊，Hiyo-hiyo……”

　　不知不觉间，青绿的山峦边缘已经染上茜色，朝阳的光辉照亮了这片用野花装饰的祭奠之地。

　　终于从苦难中解放出来的少女，也被这光辉温柔地照耀着。

　　嗒嗒嗒

　　我跑上通往社团活动室的楼梯

　　下定决心拉开那扇门，看见了学长的身影

　　“那个，学长……给！”

　　轻轻递出的，不是入社申请，而是情书

　　“请您……和我交往吧……！”

　　学长起初有点不知所措

　　但很快就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哎呀，我早就该这样做啦

　　这是开心的事，但我为什么

　　会止不住地流泪呢

　　一直以来

　　我都不喜欢的神明大人

　　谢谢你

　　在最后

　　让我做了这么美好的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