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正堂后方的修理堂内,定武知城宋文峰与同知张先龙同桌饮茶,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白无须的后生立在桌旁,毕恭毕敬地为定武城两位父母官斟茶。
“先龙啊,我那侄儿的事情,你应该是听说了。”
宋文峰说话时以食指轻叩桌面,青袍后生立刻俯首退至一旁。
张先龙作为定武同知,对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留心,自然知道宋知城说的是哪件事情,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年轻人嘛,难免犯错。”
“是我教导无方。”宋文峰摇摇头,似乎叹了口气,“一刻钟前,一个名叫姜慕白的剑阁弟子在同善堂济人舍内杀了孙长文,现在正由同善堂看守与闻讯赶去的缉捕押运至府衙,约莫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噢?”张先龙扬起两条稀疏的一字眉。
“我侄儿与剑阁的仇怨尚未化解,这起案子我不便过问,得麻烦你一回了。”宋文峰说完,端起茶盏,以眼神示意张先龙用茶。
“喏。”张先龙做了个如今少见的叉手礼,起身告退。
离开修理堂后,他径直去了正堂,趁着案犯还没押到府衙,他得抓紧时间探听案情。
………
定武府衙门前立着两座戒石碑,过了碑后的大门,往前便是府衙正堂。
姜慕白面色淡然地走在府衙内,若是不清楚内情的人看见了,或许会以为他身周一众缉捕是在为他开道。
蓄着络腮胡的同善堂看守紧挨着姜慕白,不敢远离半步,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朱漆大门后,他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前面就是正堂,你到底为什么杀了孙长文,究竟有没有触犯刑律,就看知城大人怎么判定了。”
言下之意,这件事与他没有关系,谁是谁非得由官老爷判断。
“不是知城。”
姜慕白说话时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府衙正堂的朱门。
在他印象中,朱漆大门在“九锡”之中位列第六,乃是帝皇天子对于诸侯、大臣的最高礼遇之一,是至尊至贵的标志。
如今中原地带似乎仍未摆脱前朝封建制度的影响,却不知道这定武府衙将大堂正门漆成红色,算不算僭越之罪?
“什么?”看守愣了愣。
“今天审案的是同知,不是知城。”姜慕白语气笃定。
“你怎么知道?有人给你传信?”看守面色狐疑,“不对啊,这一路我都跟着,你…”
姜慕白笑而不语,进了正堂抬眼一瞧,负责审案的主官果然是定武同知张先龙。
此时堂内除了衙役,还有闻讯赶来的孙家家主及管事,见同善堂看守与缉捕将姜慕白押进门内,孙家家主忍不住朝前迈了半步,看他那双眼像是快要喷出火来的模样,显然对姜慕白恨之入骨。
“报——”
捕头单膝跪地,高声喊道:“案情已经确认,此人便是凶嫌,正是他一剑刺死了孙长文。”
高高在上的张先龙微微点头,抚着官印说道:“我知道了。”
听见这二位的对话,姜慕白险些笑出声来。
如此随意且儿戏的开场,实在出乎他的意料,由此也可看出割据格局下中原地带法制崩坏的程度。
于他而言,这倒不是件坏事,若地方官衙只有初审权与拟判权,那他还要等到中*央司法部门审核并批准判决结果,才能洗脱杀人凶手的身份。
不等张先龙开口审问,孙家家主孙长运抢先出声:“姜慕白,家弟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痛下杀手!身为剑阁子弟,本该知书达理,你却丧心病狂,罔顾法纪!杀人乃不赦之罪,按律,当斩!”
姜慕白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张先龙拍响惊堂木,压下堂内议论声,而后威严发问:“堂下何人?”
这是明知故问,但姜慕白不得不答,他上前一步,行了一礼,朗声回道:“姓姜,名慕白,剑阁弟子。”
张先龙见他神色如常,不禁有些疑惑,琢磨片晌后又问道:“为何杀人?”
姜慕白不假思索地答道:“孙长文见了我的玄庭抱丹经,起了贪心,要杀人夺宝,我险些被他杀了,幸得令狐主事赐我上品宝兵防身,才能在危急关头将他反杀。”
“噢?”张先龙看了眼面色阴沉的孙长运,问,“可有证人证物?”
“此事济人舍内有数十人目睹,都可为我作证。”姜慕白说着,取出染血的经书高高举起,“此乃玄庭抱丹经孤本,可做证物。”
张先龙草草翻阅衙役呈上桌案的丹经,他虽不懂炼丹之道,但毕竟入仕前读了十多年的书,能看得出这本丹经的宝贵。
孙长文痴迷炼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要说他对这玄庭抱丹经的孤本起了贪念,决定杀人夺宝,那也是合情合理。
但,有一点不妥。
张先龙捕捉到了疑点,立刻发出质问:“你从何处得来这玄庭抱丹经?怎么会让孙长文得知?还有,今日你为何会在同善堂?”
听见张先龙这连珠炮似的提问,姜慕白便猜到这位同知大人没什么审案的经验,想来也是,平时那些小案子,缉捕与吏员就给办了,偶尔有个大案要案,也是宋知城亲自审判,这位张同知恐怕只有审批小案和旁听大案的份。
“禀同知大人。”
姜慕白酝酿片刻,先以微妙的表情变化向众人展示他的精湛演技,而后说道:“半月前,我见了一位名叫小米的姑娘受人欺辱,我救下她后发现她头脑呆傻,无亲无故,于是将她送去了同善堂,当时我与她约定,每周都会去看望。至于孙长文如何得知我有玄庭抱丹经…是我告诉他的。”
“为何?财不露白,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难道你不懂么?”
“因为我想提升修为境界。”
说到这里,姜慕白加快语速,抢在张同知或其他人插话前飞快说道:“孙长文炼出了洗髓丹,我想找他换一枚。”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