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彩虹美到的当然不仅仅是山顶的两人。
陆亭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拿着手机狂拍远处天空中的彩虹。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曾遇到过这样美的景象。
茶山脚下、效外、街道转角、阳台、城市的某个角落,所有能看到彩虹的人都被这绮丽的异景美到了。
一时间,世界好像突然陷入某种美好的停顿。
时光凝住了这样的片刻。
查老夫妇站在院子里看着半空中的那巨大的彩虹,久久没有言语,两位老人只是习惯地牵着彼此的手。
“秀儿,咱山上来神仙了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查老爷子对着老伴说。
“神仙都来了,咱茶山不怕没人照看咯。”老太太咧嘴没了门牙的嘴笑着拍了拍老爷子曾经厚实如今佝偻的背。
那道瑰丽的彩虹逐渐褪去颜色,用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空中,留下零星的色彩碎片,堆砌在青山之上。天空像一片通透的镜面,照射着地上的人们。
人群散去,被刚刚出现的奇景震撼了心灵,一言不发、沉默地各自回到原本行走的轨迹上。
女孩怔怔地站立着,久久凝望已经失去彩虹踪影的天空。
风一阵阵吹来,带着树叶上的雨滴。
她似乎在思考什么,扶苏悄悄转身无声行出凉亭不去打扰她的安静。如果他走去女孩的身边,他会看到女孩脸上的泪水…
但他没有,他离开了。
人世两千载,多的是匆匆而过。这样的午后,也不例外。
途中遇到正向山上攀爬的老陆,看到扶苏便手舞足蹈地描述着适才神奇的天象。略胖的身材看上去极为滑稽,扶苏淡淡报以微笑。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老陆的憨直可爱,还是想到了山顶那个想看彩虹的姑娘。
下得山来,在查家院子里小憩了片刻。远山映在夕阳之下,天色渐沉。
对金钱基本没什么概念的扶苏,很耐心地听着老陆絮叨着茶山此时出售的价格多么合理。他诚实地对查老夫妇表达了对整座茶山环境、茶树情况的满意程度。
二老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皱纹堆积得也更为密集。
婉拒了老夫妻晚餐的邀请,回到桃花潭己是黄昏将尽,一轮新月又将挂上天空。
老陆很能察颜观色,机灵地将晩餐安排在了极具当地风土之味的农家乐。
皖南的徽派建筑在白日里粉墙黛瓦,煞是风情古韵好看得紧。到了夜间,在幕色之下,却衬出了庄严、肃穆的气质来,倒又是另一番风味。
这样山水环绕的小城村镇里,农家乐几乎处处可见。所幸老陆地头熟络,不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停罢车引着扶苏弯弯绕绕走了一段,穿小村、过花径、经流水、到人家。
拐了十七八个弯后,豁然开朗,一片小村落展现在眼前。
说是村落,不如说是由几座桥互通的聚居生活区。一块三四米见方的牌坊立在村落口——查家村。
“这可是查爷的村子?”扶苏问。
“就是这片儿,都姓查,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儿。查爷他们家祖上就是这儿的,应该是他老爷子的爷爷那辈开始盘的茶山,就在那边生活了。”
老陆回完问话,麻溜地跑去后厨点好菜,看来和店家熟悉极了。
虽是晚餐,乡壤之地,却也并不算廖落。农家乐原本不大,院里院外拢共也就七八处圆桌。算上扶苏两人,已经基本满座。
老陆虽然是干倒手多年的小商人,但其骨子里质朴的本性却没多少改变。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相处半天的时间让扶苏对这个中年男人很是放心。
惬意地靠在竹椅上,看着院子边穿流而过的溪水,心想着如何修补茶山某处的地坑凹陷,是否栽种几株樟树...
想了没多一会儿,随着美味上桌,扶苏便忘了刚才的思路。南瓜花饼、炒茶干、石耳炖豆腐,唯一的大菜是皖南最著名的臭鳜鱼。
茶足饭饱后,老陆腆着原本就有些隆起的肚子,热情地建议道“夏先生,要不要四处走走?这个查家村啊,很古老了嘞,以前出过很多名人的。旧时候还出了不少当大官的,什么探花啊、状元,嗯,人杰地灵嘛。瞧瞧不?”
人间烟火,这是回到世间以来与人接触来往最多的一次。老陆这种生活在生活里,生并活着的俗世尘味让扶苏感到一种难以形容、即陌生又熟悉的滋味。
跟着老陆漫步在查家村的老石桥路上,真的是漫步,老陆确实走不快。再者,查家村的小路并不宽敝,道路一边是人家,一边是哗哗流动的溪水。
这个自然古村落极好地保存了千百年来的人文环境与建筑,许是看到了商机又或者为生计,这个古村如今被开发成了每天都会有来自四面八方游客的特色景区。虽修饬得有些过于新了,但其质朴气质倒也算是保护的不错。
一路上,老陆不停地介绍着。溪岩边有靠背的木椅叫美人靠;这个桥是竹桥、那个桥是藤桥,如今都不走人了就是保留着对前人有个纪念,也是个景致,通行还得靠石桥。
当老陆指着一幢较大的古宅说出‘梁托、雀替、斗栱、瓜柱’等词时,扶苏认真地看了看老陆,心想,果然书香之地无白丁。
“再前面就到祠堂了。别看现在祠堂没什么用,以前可厉害了。我们小的时候,谁家有个是非,和谁有个矛盾什么的,都是到祠堂找族亲长辈处理。”
扶苏点点头但笑不语,跟着老陆继续往前走。
离祠堂约摸还有四五幢宅子,扶苏感觉到了异常。侧着耳朵,皱起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老陆在前面行走并未看到扶苏此时奇怪的表情,到了祠堂门口,提醒道“祠堂的门槛高,天黑看不太清,您得把腿啊,抬高点儿。”
说着,老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想着打开手电筒功能,扶苏已经走进堂内。
祠堂的正门入口处有一块巨大的屏风,挡着正厅,因此里屋亮着灯也看不到半丝光线。
正厅中央是一处天井,不算太大,方方正正。
堂中一圈坐椅,正前中央一方茶岸,茶岸两边两把官帽椅;左右各四张椅,共十座位。祠堂如今已经被查家村作为一处售买门票的展览区,除了村落形成的介绍外,还陈设着查家村历代的名人图像。
对于这些扶苏并没有在意,他只是在想如何支开老陆,因为接下去可能出现的画面,老陆一定不会想看。
正绞脑寻一借口,里屋闪出一道身影。
“谁呀?”声音模糊有些口齿不清。
身影走到堂前的右墙边,只听得‘啪’的一声,灯亮了。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老陆看着他俩。
“咦?是你呀。”说话的人,嘴角挂着些许泡沫,手上拿着牙刷。
“你?”几乎同时出声,扶苏也略感吃惊。
是她!彩虹姑娘!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你们?你们认识?”老陆更是一脸茫然。
“陆叔,咦,你,你们一起来的吗?”显然,女孩认识老陆。
“刚才黑灯瞎火的,以为你不在呢。”说话间,老陆已经走到两人之中“这是浙江来的客人。你们,认识吗?”老陆一脸茫然找不着北。
“哦,不是的,就下午在茶山顶上遇到的...您好!”女孩向扶苏礼貌地点头致意。
“你好。”扶苏礼貌回礼。
“那个,陆叔你们坐会儿或者先四处看看啊,我回屋会儿。”女孩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牙刷,拿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泡沫。
“好好好,你去吧,我们看会儿就走。”老陆应道。
女孩折返来时的方向,她的房间在前堂右边的护屋,类似于古时候门子(看门的仆人)休息居住的房间。
扶苏待女孩走回屋中,顺着前厅左墙后的通道走去后院,老陆紧跟着他的脚步。
见谅了。
扶苏心里对老陆默念着抱歉,继续向后院走去。
而老陆此时却被定在了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只见他刚抬起的一脚步悬在半空中微胖的身材没有一丝晃动,稳得像像一道正在流动的水柱被突然速冻住了一般…
后院比前厅大许多,中间露天的大天井周边一圈厢房,空无一人。院子靠近左侧厢房的墙角栽着一丛竹子,繁茂挺直。
“出来吧。”扶苏的声音响起,徘徊在天井中。
一个女子身影从那丛竹子的黑暗中,缓慢地展露出来。
那是一个一身水蓝色粗布衣裤、二十多岁模样的女子。长长的头发编成一根辫子,束在脑后,拖至腰间。女子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又似乎很恐惧。紧张地捉着自己的衣襟,不敢看来人一眼。
“说吧,你在此处作何?”扶苏只觉得这气息好像似曾相识但又没有一丝印象了。
为了看得真切,抬手后院的道灯、厢房内的灯,瞬间都亮了起来。
登时,灯火通明。女子被灯光照得更为紧张,害怕地将身体向屋柱边靠着,试图能遮住一些。
地上没有影子。
查家村里有一只鬼,还是一只这么多年的鬼。
徘徊人世这么久,灵魂容易枯竭。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女子久久不肯离去。能躲过阴差且还存在这么多年,却是这样弱的一个普通鬼魂?!!
扶苏有些好奇。
“说吧。我不是阴差。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只是一朵不愿离开人世转入轮回的灵魂,只要她没有不良的企图,扶苏根本不会插手。
那女子,或者说那只鬼,这才抬头看他。
只一眼,鬼魂便瞪大了双眼,魂灵构成的虚形身影晃了一下无声跪落在地上。
“是…是您,是您啊,恩人...”女子鬼魂的声音莫名地颤抖,间似乎还带着一丝欣喜的意味。
“恩人?你是???”扶苏确实觉得这个鬼魂气息似曾相识,但他确认这并不是他在世时的亲人或朋友。
“恩人。谢谢您!”
“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但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感谢您。”跪在地上的鬼魂满脸泪水。
扶苏惊诧地看着她,眼中满是疑惑,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女子。
鬼魂啜泣低声说道“您是我们娘俩的恩人啊…您还记得二十年前吗?”。
二十年前...
扶苏想起了那个偶遇蒙毅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