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金沉白见到了仍旧戴着面具的风先生。

风先生正在悠闲的喝茶。

“先生你果然说对了。”金沉白坐了下来，叹了一声，“他们不肯跟我们走，怕我们对他们下手，又同时对室韦存在着幻想。”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想吃肉又怕挨打，身在这片饿狼四顾之地，却没有足够的警惕心和勇气，更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啊！”风先生用嘶哑的声音冷笑着道，“等着看吧！室韦当然不可能一口气吞下他们的，等到他们吃了大亏了，就想到我们的好处了！”

“我觉得室韦应该会在腾出手来再教训他们，可您这样坚定的认为，室韦明年就会来？”金沉白忍不住问道。

旁边几个合尔达速部的将领也是一脸期盼，希望能听到这位智慧过人的风先生的讲解。

因为到目前为止，风先生对于战局的整体把握都是非常清楚的。

最厉害的不是他成功的预测倭寇再怎么折腾，也一定会被赶下海，而且最多就三个月时间。

最厉害的是风先生一听说柳铭淇去了锦州城，立刻便断言这一次室韦必然大败，而且很有可能整个战局都崩掉。

当时等在沽源的合尔达速部落的将军们，一个个是完全不相信。

不是因为他们准备趁着山海关告急，再去大康占点便宜。

而是在这种局面下，人家室韦接近四十万大军围困宁远城和锦州城，大康军队根本没办法突破狙击。

哪怕是拼命突破了宁远城的阻挡，也根本到不了锦州城，救不了柳铭淇！

就算到了锦州城，人家室韦的十几万援军已经星夜兼程来了，你多少军队能击败这锦州城下的二三十万啊？

柳铭淇死定了！

结果呢？

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内，风云忽变，明明是必死之局，忽然就被柳铭淇给盘活了。

谁知道忽然就有大康的禁军大将军如同神兵天降一样的出现在锦州城外，被来了一个这么里应外合的猛攻，本来就有点筋疲力尽又大意的室韦军队，马上就雪崩了，直接被杀得屁滚尿流，连五皇子都直接滚出了百里开外。

这还不算。

柳铭淇在这个时候竟然疯狂的放弃了锦州城，直接把所有兵力冲向宁远城，并且还用飞鸽传书让山海关的三万人冲下来夹击。

于是宁远城下面的室韦联军也崩了。

任凭他们的大元帅兀离轸多么的经验丰富，也想不到柳铭淇居然来了这么一招断尾求生。

两场战役下来，大康军队直接杀伤差不多二十万室韦联军，然后加上前段时间在城下攻城的死伤，强大无匹的室韦居然在这么半年多的时间里，损失了三十多万军队，真是让人想不到，让人感慨不已啊！

从那个时候开始，合尔达速部的将军们，对这位风先生奉若神明，觉得他一定是上天派来让合尔达速部发展壮大的。

包括金沉白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这一次风先生让金沉白去跟那群部落的头领们说，让他们跟着一起走的事儿，金沉白明知道他们不会听自己的，却也还是去说了。

“明年室韦一定来追杀他们。”

在大家的期待眼神下，风先生慢悠悠的道：“而且来的速度比大家想象的都要快，规模也比大家想象的要大，态度也比大家想象的要坚决。”

大将军阿刺博述忍不住道：“为什么呀？难道室韦就那么的忍不下气，非要发泄到我们的身上？”

“你考虑问题就考虑得太单方面了。”风先生摇头说：“室韦已经不是百年前四处游牧、渔猎的民族了，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国家的雏形。而这样的状态，就变得跟大康差不多了，让他们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去兴兵杀人。

当然了，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除外，而我们乞颜距离他们超过千里，这种发泄式的报复，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现在他们之所以要来追杀我们，原因很简单，为了利益和威严！”

“利益和威严？”金沉白嘴里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是的！”

风先生点头道：“大家都知道，室韦在锦州城下和宁远城下损失惨重，不但附庸部落损失了二十多万人，他们本部的折损也在八万左右。室韦总共人口才两百多万，一口气损失八万青壮，你说他们的实力损失有多大？

按照草原民族的性格，有了损失就要弥补！他们肯定要通过抢劫和屠戮来增加自己的实力，这是哪怕他们建立城池、模仿大康的制度之后，都没办法改变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他们去抢谁来弥补呢？附庸部落？

附庸部落为了他们，已经损失了二十多万，室韦但凡有一个聪明人，都一定不会选择去掠夺他们，因为这样会让本来就离心离德的附庸部落全部逃亡，甚至是拼死抵抗他们，造成室韦实力进一步下降！

所以你们看，附近的附庸部落不行，那么他们只有往外面走。大康肯定是不行的了，再因为一个宁远城损失几十万人，室韦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那么再往周边看，他们能抢劫的最方便的，不就是我们这些乞颜部落吗？况且我们几个部落刚刚吞并了七八个部落，得到了他们的儿童、妇女、马牛羊和其它财富，这些东西恰好也是室韦需要的啊！

况且不仅仅是室韦，他们身边的附庸部落也需要一些补充啊！我们这边超过总共一百万的部族人员，不就正好成为了他们的补品养料吗？”

说到这儿，风先生有些口渴，他端起茶杯想要喝，却发现没有水了。

正准备斟水，这边的护卫将军克克雷闪电般的拿起茶壶，给他倒上茶水，同时焦急的道：“风先生，您就快点说吧，别吊我们胃口啦！”

风先生笑了笑，不慌不忙的喝了茶水，才道：“刚才说的是利益的方面，然后是尊严的方面！这个应该更好理解吧？室韦乃是周边方圆几千里的霸主，也可谓是这个大陆上面最为强大的存在——大康如果不是靠着城池坚守，哪怕是他们的禁军九卫加起来，也不够室韦精锐打的。

而这么一个超级霸主，不但在大康的城池下面吃了大亏，更加让他们恼怒的是，居然被我们乞颜给背叛了！不但吞并了他们的奴才，还背信弃义，根本没有死命攻打长城防线，为他们减轻负担、吸引大康人的兵力。

不能说这是导致他们这一次惨败决定性因素，但肯定也是受了很大影响的！事实上，我们如果拼命，大康最起码要一个禁军九卫在这边防备，那么无论是西羌回鹘那边，还是室韦这边，都会轻松不少。

如果室韦不处罚我们，他们怎么在这片土地上立足？怎么还拥有权威？怎么号令四方？怎么能让附庸部落跟随他们？怎么享受霸主带来的各种好处？

所以他们必须来，而且来得迅猛、残暴，必须要杀戮我们这些乞颜人，欺辱我们的妻女，掠夺我们的财富！这才能重新竖立他们的威严！保证他们的统治地位！”

听完了风先生的详细分析，在场的所有乞颜人，包括了首领金沉白在内，都沉默了下来。

但他们不是害怕的沉默，而是愤怒的沉默。

好几个将领都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脸上充满了不甘心和羞恼，还有浓浓的仇恨。

风先生看在眼里，面具下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别人看不见的笑容。

乞颜人为什么如此模样儿？

当然是因为他们不甘心！

但却又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

刚才风先生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那群部落首领和头人们，是不可能听他们的劝告的。

你说室韦人要来杀我们，我还说你们合尔达速部想要吞并我们呢！

况且对于任何一个乞颜部落来说，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祖居之地，就像是断了根的浮萍一样，根本没有未来。

这些想法，合尔达速部的人都了解。

他们的愤怒和不甘心，源自于对于室韦霸道野蛮无情的无力感。

他们很想要反抗室韦这种暴君，但是却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合尔达速部总共才三十万人，而且这一次的吞并和杀戮室韦人的走狗部落，合尔达速部除了马牛羊和财物以外，根本没有任何的人丁进账。

这是风先生说的。

族长都是经过了好一阵子痛苦的考量，才最后同意了这个做法。

毕竟在草原上，人口就代表着一切，没有人口，你乞颜人再怎么骁勇善战都没有办法。

因为你打一个少一个，人家却越打越多，还怎么打？

等了一会儿，金沉白才说道：“好了，大家不要想多了，我们一步一步的走，和风先生一起努力！总有一天我们会报仇雪恨的！到时候我要室韦人一个都不留！！”

说这话的时候，金沉白脸上一脸的冷酷杀气。

手下们当然愿意看到自己的首领如此铁血和霸气。

他们纷纷站了起来，重新跪拜在金沉白的面前，大声的道：“愿为大王效死！！”

“起来！起来！”

金沉白挨个儿的把他们给搀扶起来，还用力的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脸上一片的坚毅。

将领们也同样如此。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又经历了无数磨难的人，虽然心中悲愤和憋屈，但却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现在你没有实力，就该咬牙埋头认真的发展，别的说多了也没用。

等到他们的情绪都恢复了过来，风先生才道：“既然此处战事已经结束，也没有招揽到他们，我们尽快的回漠北吧，家里缺少了大家不行！”

金沉白点点头，旋即又惭愧的道：“风先生，我自己能力有限，没有达成你想象的那些目的，真是抱歉！”

“这本来就是正常的，他们答应了才不正常。”风先生笑了起来，“我之所以让大王去说，只不过是想要让他们在受到室韦人的攻击的时候，想起我们，然后率领残兵败将来投奔我们…

哦，对了，临走之前，大王还要跟他们再说一遍这个，并且叮嘱好他们，倘若室韦真的来攻击，就让他们逃到我们漠北深处，我们随时都会有人在边境的地方接应他们的！”

“好，我知道了。”金沉白颌首道。

反正都被拒绝了，再拒绝一次也没有关系。

风先生道：“他们此时一定会笑我们白痴，笑我们多事儿！但是等到危难来临，他们想起了这话，一定不会去别的地方，一定会来我们这里的！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开始发展壮大的时候了！”

金沉白欣然道：“好！”

“另外，咱们一路撤退的时候，也可以多对沿途的部落讲这个事情，让他们小心一些，如果想要躲藏，就来我们这边！”风先生继续道：“虽然他们多半不会来，但只要有一个，我们就会多一份的力量汇集！”

“好！”

金沉白一拍桌子，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点，先前的阴郁也扩散了不少。

“可是如果来的人多了，我们的负担也就重了呀！”大将军虎来哲皱眉道，“我们承担得起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吗？”

“当然可以！”

风先生淡淡一笑：“虎来哲将军你忘记啦？之前我们和柳铭淇做生意的时候，换了多少的蜂窝煤？然后用那笔剩下的钱，换了多少的粮食？”

“啊！！”

金沉白惊喜交加的道，“在那个时候，先生就在为明年做准备啦？”

旁边的阿刺博述醒悟了过来：“难怪不得，您要我们一个人丁都不要，这段时间全部把那些牛马羊都给带回了部落，原来是为了明年做储备啊！！”

“对！”

风先生道，“蜂窝煤可以帮助我们在最寒冷的时候驱寒，避免人丁和牲畜的死亡…事实上我这么多蜂窝煤，一半都是为牲畜做准备的！只要它们不被冻死，那么明年开春配种，一两年之后，我们的牲畜就能翻倍！有了钱粮和牲畜，才是我们扩大的基础啊！”

金沉白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就来到了风先生面前，鞠躬行礼道：“风先生！谢谢您费尽心思为了我们合尔达速部的策划！金沉白在此发下誓言，对您永不相负！无论您以后要做什么，金沉白一定全力支持您！！”

他知道风先生一定有大秘密，大仇恨，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弄成那副鬼样子了。

也知道如果想要给他报仇雪恨，一定要付出大的代价。

但如果真的合尔达速部在风先生的帮助下崛起了，那么他金沉白是有这个魄力，为风先生报仇雪恨的！

见到金沉白这么做了，旁边的一群将军们也赶紧起身鞠躬，大喝道：“谢谢风先生！”

风先生看了看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什么话都没有说的他，却旋即也站了起来，对着金沉白他们，一躬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