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
李衍着实有些诧异。
巫山的大名,他自然早已知晓。
横贯三峡,众多散修汇聚,相当于截断玄门正教气运,使得蜀鄂两州难以连成一气。
其中原因复杂的很。
一些法脉不愿看正教势大,也暗中支撑。
只是没想到,才刚上山便碰到一个。
然而,李衍却没急着动手。
毕竟他们此行上山,主要任务就是抢走两名女童命牌,必须出其不意。
若打草惊蛇,对方必会拿命牌要挟。
他倒能强行出手,但两个孩子就要倒霉。
所以上山前白浣就已说过,沿途不论遇到什么阻拦,他都不能出手,由其应付。
果然,白浣左手背身,对他做了个手势,随后对着远处悲声道:“莲大师。晚辈也不愿如此,但若不低头,死的人更多!”
她故意大声说话,声音悲泣,响彻山林。
“唉”
对面身影沉默了一会儿,叹道:“苦海无涯,好自为之。”
说罢,一阵风吹过,林中雾气消散不少,无论童子笑声,还是尼姑身影,都消失不见,恍如一梦。
白浣这才带着众人继续前进,同时低声道:“此人道号心莲,原本在无垢庵修行,供奉白衣大士,虽说是地仙,但善心不改。”
“江中有掉落孩童,残魂水中悲泣,心莲便常年在水边祈福,让孩童残魂进入山中,化为山婴修补供奉,随后诵经助其往生。”
“巫山之上,司命会供奉神女,地位特殊,此事有赞同者,希望神女降世,稳固巫山。也有冷眼旁观者。而这位莲大师,则极力反对…”
“原来如此。”
李衍恍然大悟,有些诧异道:“地仙修行年久,没想到还有这种心善之人。”
老妇人白浣面色平静,“人食五谷杂粮,性情各有不同,修士亦是如此,有的行事如同妖魔,有的始终坚持本心。”
“但人心抵不过岁月,能坚持本心不改者,自古以来都非常人。莲大师修行不过百余年…”
“将来如何,谁也不好说。”
李衍沉默,心中却赞同此话。
就像那刘纲夫妇,原本是《神仙传》中记载的人物,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百姓称颂,甚至还是活阴差。
但经岁月蹉跎,几次坠入幽冥又还阳,早已丧失人性,和妖物差不多。
他将来,会不会也是这样…
穿过山脚密林,风雨越发猛烈。
狂风呼啸,雨雾翻卷,晦明难辨。
老妇人白浣手下弟子们,甚至必须按着斗笠,才不会被狂风雨雾掀飞。
所有人,都是低着头走路。
而李衍掐动法诀,面色也变得凝重。
巫山,同样是洞天福地之一,先天罡煞汇聚,且连着长江,接引龙脉水汽升腾。
但此地,却又有些不同。
其没被玄门治理,且巫山神女千年都不曾显灵,罡煞之气没有统御,更显狂暴。
给人的感觉,竟好似那古老蛮荒时代。
“吼!”
忽然,一声虎啸传来。
只见风雨之中,山岗上站着一头猛虎,吊睛白额,毛发如锦,双目红光闪烁,身上煞气化作黑烟升腾。
勾牒,再次发热。
还阳者,人修妖身!
李衍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这家伙,多半和当初的刘纲一样倒霉,无人接应,还阳后投入妖胎。
正当众人警惕时,这头猛虎却忽然单膝跪地,对着他们这边低头,表示恭敬。
低头的对象,正是两名朝云和行雨!
两名女童害怕,躲在白浣身后。
而那猛虎也没有多言,起身后微微点头,便纵身跃出,消失在风雨中。
李衍眼睛微眯,“是赞同此事者?”
“嗯。”
老妇人白浣面色凝重,微微点头。
前行没多久,又出现一道身影,身着宫装,眼生双瞳,骑着一头高大白鹿。
和之前虎妖一样,她同样无视众人,只是现身与朝云行雨见礼,也不说话,微笑着离开。
他们看似离开,但李衍怀中的勾牒,始终发热,说明这些家伙都在暗中窥视。
或者说,护送!
众人心情沉重,满是警惕。
李衍更是始终握着勾牒,随时准备出手。
终于,他们登上了神女峰。
这一路行来,除去之前阻止的莲大师,竟又出现两名还阳者,两名地仙。
都是同样行为,见礼,护送。
这诡异模样,搞得众人皆心中发毛。
而李衍的勾牒,一直也没凉过,他心里直发痒,却没轻举妄动。
一是因为还不到时机。
二则是当初的活阴差协定。
五龙宫的御龙子说过,活阴差虽是代天执法,却也有些尴尬。
他们能做的,就是定位,召唤阴兵。
而人间不仅有阴犯,也有人情世故。
面对阴司,地仙和还阳者毫无还手之力,但人家可是有徒子徒孙。
甚至有一段时间,活阴差成了公敌,只要露面,便会有玄门中人追杀,直到酿成大祸。
因此,才诞生出这份协定。
玄门正教和法脉,只要地仙不下山,老老实实作为门派底蕴,且关键时刻出手,就会受到庇护。
这类人,叫做隐仙。
而巫山上的这些,基本没有什么教派撑腰,被称为山中仙,能做的通常是隐藏或抱团。
山中仙与活阴差,同样有协定,就是井水不犯河水,谁先出手,就会遭到报复。
这个协议,看起来有些儿戏。
但每个看似儿戏的协议,
背后都是无数人命…
山上环境更加恶劣。
狂风呼啸,雨雾似倒悬巨浪。
加之山势陡峭,嶙峋怪石光滑,一个不小心,便会摔倒,滚落山崖。
“到了,就在此地。”
白浣指向前方。
李衍等人望去,只见陡峭山顶上,有一片平坦区域,地基是由青石搭建,年代久远,已显斑驳碎裂,周围还能隐约看到些残垣断壁。
“此地便是原先神女宫。”
白浣沉声道:“我们会举行朝拜仪式,你们可以尝试一下,是否能得到机缘。”
李衍问道:“该怎么做?”
白浣回答道:“简单,躺在上面就行,如果有福缘,便会梦游当初神女宫。”
“啥,就这么简单?”
沙里飞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那能有多难?”
龙妍儿瞥了一眼,嗤笑道:“要不说机缘这东西,只能靠撞,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伱的,强求也得不到。”
“瞧瞧这山顶,风大雨大,普通人能睡得着?”
“那倒也是。”
沙里飞把手伸进面纱,抓了抓大光头,低声道:“吕三兄弟,赶紧的,这里恐怕你机会最大。”
“嗯。”
吕三闷声答应,立刻上前滚落在地,把眼睛闭上,任由风雨将自己全身打湿。
王道玄、武巴,也纷纷上前尝试,但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
“不行,根本没有睡意。”
王道玄起来后便摇头说道。
道人心态平和,并无遗憾之色,况且之前已找到线索,他西玄一脉的根脚,怕是要从上清派寻找。
另一头,白浣和众女也围成一圈,将供品放上,打开葫芦,放上香料和木柴。
这两样东西,都是特殊炼制。
即便山顶风大雨大,点燃后也冒出滚滚浓烟,凝而不散,雨打不灭,在风雨交加中,翻卷着深入高空。
白浣口念祝词,眼中满是虔诚。
而其他女子,则纷纷跪地祈祷。
即便要离开司命会,但多年的信仰也不是假的,老妇人心中还在默默祈祷,希望神女宽恕自己的罪过。
李衍看到后,并不意外。
白浣之前便说过,山上的人十分高傲,且她们所在的洞府,以巫山洞天福地为基,奇门遁甲遮掩,非常隐秘。
只有她们虔诚供奉,对方才会现身。
而且这一次,是假装低头,对方不知道,肯定要给她们深刻教训,才会放过。
估计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出来。
想到这儿,李衍也走上石台,侧卧斜躺,同时掐诀汇聚神通,仔细体会。
他的耳神通,能听到鬼神之音,应该比其他人更容易感受机缘。
果然,很快他就有了感觉。
模模糊糊中,李衍似乎听到有开门声,随后便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厉!厉!”
轰隆隆!
雷声轰鸣,李衍猛然惊醒。
他连忙起身看向周围,发现并无异样,再掏出怀表一看,顶多过去半分钟。
再运转神通,那声音已然听不到。
李衍心中有些遗憾,知道自己估计与此地机缘无关,便索性起身,拧掉衣角水渍。
“衍小哥,咋样?”
沙里飞连忙上前询问。
李衍微微摇头,“没这机缘。”
“连你都不行?”
沙里飞眼睛一瞪,“我也试试。”
说罢,也躺到青石台上,死死闭上眼睛。
李衍心中一叹,没说什么。
他知道,随着队伍壮大,沙里飞的心态,也在不断改变。
最初,沙里飞只想混口饭。
借着他和王道玄的力量,打打下手,多攒些钱,随后衣锦还乡,当个富家翁,老婆孩子热炕头,再养十几个家丁护院。
每次去了豪门大宅,就数老沙看得起劲,左摸摸,右看看,满嘴赞叹,还打听是哪里请来的工匠。
而新式火枪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老沙有了此物,且天分还行,心态就随之改变,苦心钻研,再不想什么挣钱回家。
人便是这样。
如果有机会,哪个甘愿默默无闻…
来到王道玄身边,李衍低声询问道:“道长,我方才差点得到机缘,但听到有声音呼喊,就被惊醒,可否帮我解一卦?”
“哦,你听到了什么?”
王道玄皱眉询问。
这可不是做梦,被打断机缘,必有缘故。
李衍回道:“只有一个字‘厉’。”
“是厉神!”
不等王道玄说话,旁边就响起个声音,正是蛊教的龙妍儿。
司命会的祭祀,她并不懂,因此也没参加,负责照看朝云行雨两姐妹。
她盯着李衍,眼中满是好奇,“此地乃楚巫遗地,三闾大夫所建,主要供奉巫山神女,山鬼、还有东君、河伯,风伯雨师。”
“但还有些尊神并未供奉,比如东皇太一、云中君,东君,大司命与少司命等,其中原因已不为人知。”
“厉神,乃是楚地十神中,掌管疾病和灾祸的神灵,需要祭祀以避免不幸。”
“若在关中,还有另一个名字,白帝!”
李衍听到,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在华山已得了白帝福缘,或许正因如此,能感受到一些东西,却又被拒绝。
毫无疑问,东皇太一,东君,白帝,都应该早已登神,而云中君、湘君、巫山神女却留了下来,成为地祇。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他思索时,对面的沙里飞,已一骨碌爬了起来,脸上满不在乎,眼中却有些失落。
李衍顾不上再多想,连忙上前,一把将其拉了起来,安慰道:“没事,咱们走遍神州,总会找到机缘。”
“嗨小事。”
沙里飞摸着大光头笑道:“老沙我都这么大了,这些有的没的不重要。”
李衍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沙里飞走到一旁,武巴立刻凑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湿漉漉的烧饼。
“去去去。”
沙里飞笑骂道:“没心烂蛋的货,臭烘烘的咋吃啊,随后找个地方,带你吃顿好的。”
说着,扭头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快看,吕三这小子,怕是撞大运了。”
李衍自然也早已看到。
只见吕三躺在地面,周围先天罡煞之气升腾,竟将落下的雨水吹到一旁,好似形成个无形护罩。
一股清爽之气飘来,似山野之风吹荡。
这般动静,连正在举行祭祀仪式的老妇人白浣,也停了下来,惊讶道:“他得了机缘,竟然还在建楼,老身从未见过这种事。”
“建楼?”
李衍听到,也有些诧异。
吕三因为躲避朝廷通缉,跟他们在长安汇合,也才一重楼,直到在鼍师那里得到法门,上武当山后,才建二重楼。
虽然其资质惊人,而且积累深厚,但达到二重巅峰,还差一些。
李衍估计,到了青城山就差不多。
没想到,在这里突然建楼。
这小子到底得了什么机缘?
就在这时,一道狂风吹来,带着幽怨笛声,还有个阴冷的女子声音,“叛徒,没想到你真的要叛教!”
白浣顿时浑身紧绷,却依旧面色不变,单膝跪倒在地,“老身此来,只求尊使原谅,何出此言。”
“还敢狡辩!”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更为沧桑。
她们的声音,随风飘荡,难以确定方位。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也跌跌撞撞,爬上了山,指着李衍大声道:“几位前辈,就是这小子!”
看其穿着,赫然是盐帮的一名喽啰…
第二更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