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完簪,盛思颜进里屋换了一套衣衫出来,再次向宾客拜谢。
作为及笄礼的最后几个流程之一,太皇太后作为正宾,要给盛思颜取“字”。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念之甫。”
这是给盛思颜取表字“念之”。
盛思颜忙躬身行礼:“某虽不敏,敢不夙夜抵来。”
取完字,然后听父母教诲为妇之道和为人之道。
整套程序才算结束了。
神将府的管事婆子这是才出来招呼大家入席。
太皇太后和皇后自然不会久待,很快离开了神将府。
周怀轩和盛思颜一起把太皇太后和皇后送走之后,回刚才行礼的正厅跟留下来做客的亲朋好友打了个招呼,两人才一前一后离去。
反正及笄礼结束,他们的事情就算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普通的人情来往了。
从喧嚣热闹的神将府内院待客的大厅里走出来,一头扎进飘着淡淡花香的月色里,盛思颜不由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皎洁的月色,眯起澄净的凤眸,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很是心满意足。
她想,她这一生,已经别无所求了。
这一世给予她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很多。
她很知足,不会得寸进尺,更不会贪得无厌地要了还要…
两人转过一条回廊,走入神将府的林荫小道上。
本来有些黑的小路上,突然亮起了一盏可爱的花苞灯笼,小小的拳头大小的一团,盛开在草地上。
再走一步,又亮起一盏花苞灯笼,这一次,是挑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继续往前走,一盏盏形态各异的花苞灯笼在她脚边、身边、头顶依次绽放,如同繁星满天,又如繁花似锦,她似乎置身在万里无垠的星空中一样,脚踏祥云,步步生莲。
盛思颜笑得一双眸子完成两弯月牙。
她张着手,在草地上飞舞奔跑,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震撼得目不暇接。
周怀轩驻足站定,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盛思颜在林间草丛中高兴地跑来跑去,在每一盏花苞灯前驻足细看。
“都是你准备的吗?”盛思颜睁大眼睛问道。
周怀轩不置可否,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脚步沉稳,一步步地往清远堂走去。
这条路虽然长,但是有他握着她的手,再有艰难险阻她也不怕。
神将府盛大的及笄礼,在京城一度成为豪门大族的谈资,就连宫里头都议论了好久。
到了七月初七的乞巧节,京城大街上突然卖起了各式各样晶莹剔透的花苞灯笼,说是这灯笼占了某贵人的喜气和福气,用这花苞灯笼的姑娘都会嫁得如意郎君,妇人会生大胖小子…
“大嫂,今天晚上外面有灯会,吴家的两位姑娘,郑家的两位姑娘,蒋家的三位姑娘,还有兵部尚书、侍郎家的姑娘,都说要去看灯…”周雁丽这一天来到清远堂,悄悄跟盛思颜说道。
离盛思颜及笄礼那一天,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周怀轩在她及笄礼后的第二天,突然出了远门,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盛思颜有些担心。
不过周怀轩将周显白留下来了听她使唤,同时也把自己的消息通过周显白传给她。
盛思颜虽然知道周怀轩在外面一切都好,但是见不到人,她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担心。
听周雁丽在旁边带着向往的神色说着晚上的灯会,盛思颜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大家都去,咱们也去吧。”
“真的吗?”周雁丽眼前一亮,过来抱着盛思颜的胳臂摇了摇,“大嫂真好!”
盛思颜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回去准备准备。我使人跟娘说一声,还有周大管事那里,让他给我们备车,安排护卫。”
周雁丽连连点头,回去准备去了。
盛思颜先叫木槿去澜水院跟冯氏请示一声,然后让薏仁去外院,跟周大管事也说了晚上要出去看灯会的事。
她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她出行,又是晚上,周大管事要准备的事情很多。
木槿先回来,冯氏当然没有不同意的,还派了一个婆子过来,说要跟她们同去。
盛思颜见是冯氏身边的范嬷嬷,忙站起来问好。
这范嬷嬷本来是厨娘,五月从冯氏娘家过来投靠她的,先是做厨娘,后来冯氏开始掌家之后,她就来到冯氏身边做管事婆子了。
冯氏现在里里外外都依赖她。
当然,她自己也非常能干。
盛思颜看着范嬷嬷老气的抓髻,灰棕色更加老气的衣饰,不由微微一笑。
这范嬷嬷再掩饰,都掩饰不住她眉宇间那股美艳,还有那双经常耷拉着眼皮,偶尔挑眉斜睨,却流光溢彩的一双眸子。
这个女人如果好好打扮打扮,不知有多美貌。
可是她却甘心将自己往丑里,往老里打扮。
盛思颜看着范嬷嬷,见屋里没有外人,端起茶盏,揭开茶盖,在茶盏边上刮了刮,轻声道:“一般人都是恨不得三分颜色也要打扮出七分。嬷嬷却是十分颜色,恨不得掩去七分,是个什么道理?”
范嬷嬷一愣。
她自恃掩饰功夫做得极好,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
在一般人眼里,她就是个三十多岁,皮肤蜡黄的高瘦妇人而已,完全谈不上“美貌”,连“清秀”二字都离得远远的。
可是在大少奶奶,却能一眼看穿她的伪装…
范嬷嬷眼神闪了闪,笑道:“大少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懂。”
“是真不懂,还是别有用心?”盛思颜将茶盏放了下来,再一次打量范嬷嬷。
范嬷嬷被盛思颜的眼神看得背上的汗都要出来了,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才慢慢地道:“大少奶奶既然有这样的慧眼,奴婢也不怕大少奶奶得知。”顿了顿,她又道:“奴婢以前就是容颜误事,招惹太多狂蜂浪蝶,不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所以奴婢宁愿自己容貌粗陋,不能让人想看第二眼最好。”
盛思颜听了这话,好像里面又有一个故事一样。
她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嗯,既然娘信赖你,我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只要你对娘忠心耿耿,这个家里不会有别人敢打你的主意。”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你可以告诉我。就算娘不好出面,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范嬷嬷怔了好久,才躬身应了,带着装扮好的盛思颜出门,去和周雁丽汇合。
吴国公府的一个角门前,周怀礼敲了敲门,被门子放进去了。
“表少爷,老爷子在内院等您。”门子躬身让他进去。
周怀礼点点头,径直去内院见吴老爷子。
“外祖父。”他进去之后,拱了拱手。
吴老爷子点点头,“坐。”又问他:“上次托你做的事,办得怎样了?”
周怀礼从身上取出一本册子,“大舅的这几家铺子,目前经营得不错。这是账本。”又道:“大舅这人其实还是有些好处。只要给他找对了人,他就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充分给属下机会。这几个掌柜都是在别的地方受了委屈,如今在大舅这里做得很是用心,也很向着大舅。”
君以国士待我,必得厚报!
“那就好。”吴老爷子抚了抚胡子,点头说道。
五月的时候,吴国公府悄没生息的分家了。
嫡长房和庶出的第三房都分了出去。
以吴国公府豪富,自然在钱财上不会亏待他们两家,分得的银钱和铺子、田地都是足足的。
大房留在京城,三房分去江南。
京城有一条巷子都是吴国公府的产业,都分给了大房。
江南也有诸多的田地铺子,三房分了一小半,顿时成了江南首富。
江南的豪门大族,比如蒋家、尹家,都跟他们来往密切,或是姻亲,或是好友,过得比在京城还要舒服。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分家分到这份上,自然是皆大欢喜。
留在吴国公府的二房以后是要承继吴国公府的,这么快就能享受当家做主人的感觉,也是高兴得很。
吴老爷子唯一不放心的,还是大房吴长阁一家。
因为大房里只有一个嫡女吴婵娟,而且她又是有“圣人”之称的重瞳女,因此吴老爷子特意把吴婵娟留在吴国公府,没有让她跟吴长阁搬出去,也明说了吴婵娟以后的亲事,由吴老爷子做主。
吴长阁当然求之不得,而且有个女儿留在吴国公府,他这个做爹肯定是想回来就回来看一看。
不过他搬出去之后,发现在外面住得比在吴国公府舒坦多了,最重要是他真正成了一家之主,没人再踩在他头上管着他,他就打消了还想回吴国公府的念头,一心在自己分得的宅子里住下了。
他把铺子完全给掌柜的管,约定了自己只半年查一次帐,掌柜的高兴,他也乐得轻松。
最近他一心在给自己物色新的正室妻子,就连吴婵娟的事都很少过问了。
吴老爷子明面上说再也不管吴长阁的事,但是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管?
他拐了好几道弯托周怀礼帮他打听吴长阁那边的消息,就是拉不下这个面子。
说完吴长阁那边的话,周怀礼起身告辞。
走到二门上的时候,周怀礼看见吴婵娟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裙,神情怅然地站在门口,望着对面的羊肠石子小路出神。
“二姑娘,您要想出去看灯会,可以求求老爷子啊。”吴婵娟的小丫鬟在她身后悄声劝道,“您在这里站了一下午了,腿不酸吗?”
吴婵娟没有做声。
周怀礼想了想,回头叫了跟着他出来的婆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婆子忙回去跟吴老爷子回话去了。
“娟儿,在看什么?”周怀礼这才笑着对吴婵娟打招呼。
吴婵娟回头,怔怔地看着他,福了一福,“大表哥?你怎么来了?”
不是年节,难道是有事?
吴婵娟狐疑地看着他。
周怀礼笑了笑,“刚跟外祖父有点事。”
“哦。那大表哥你去忙吧。”吴婵娟眨了眨眼,往旁边让开一步,给他让开道来。
“没事,已经没事了。”周怀礼看着吴婵娟,叹息一声。
才一个多月,吴婵娟又瘦了一圈。
以前圆润的鹅蛋脸,瘦的成了尖尖的瓜子脸,更显得一双重瞳魅影重重,幽深动人。
周怀礼看了一眼,才把头转开,道:“你想出去看灯会?”
吴婵娟眨了眨眼,“大表哥怎么知道?”
“我带你出去看吧。”周怀礼一向把吴婵娟当妹妹,又怜她丧母,爹又不是能照顾她的人。
“啊?这样可以吗?外祖父会同意吗?”吴婵娟眼前一亮,但是又很快黯淡下去。
“我刚才已经使人去跟老爷子说了,应该没问题。”
果然没多久,那婆子就急匆匆回来道:“老爷说了,就麻烦表少爷带我们二姑娘出去一趟,晚上好好送回来就行。”
“你看,我说没问题吧。”周怀礼笑着道,跟吴婵娟并肩出了二门。
吴婵娟满心欢喜,自从她娘去世之后,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她的丫鬟也喜形于色地跟在后头。
主仆几个人从吴国公府出去,就上了大车,周怀礼骑着马在旁边相陪。
一直走到灯会的那条街,吴婵娟才带着丫鬟从车上下来。
“啊!真美!”
待看见这条街上的情形,主仆几个人顿时瞪大眼睛。
只见这里不仅有各式各样颜色的花苞花灯,还不时有粉红嫣黄的花瓣纷纷扬扬从临街的楼里散了下来,铺得满地都是。
天上明月渐圆,地下花灯满街,还有花瓣飞舞助兴。
行走在这条街上的女子,如同走在一个最美的梦里。
吴婵娟惊讶地合不拢嘴,“谁这么有才?想出来这样美的东西…”
“咦?你不知道?”一个十六七岁清丽无双的女子从旁边车上下来,惊讶地看了吴婵娟一眼。
周怀礼抬眸,也愣了一下,才微微躬身行礼,“蒋四姑娘也来看花灯?”
这刚刚从车上下来的女子,正是那一天去了盛思颜及笄礼的蒋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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