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愣了愣,眯着眼睛打量盛思颜一眼,“你说要去干嘛?去哪里?”
盛思颜拍着脑袋笑道:“忘了跟娘说,牛小叶来邀我去他们家的粥棚凑份子,顺口对我说了宫里的事,我就想着来问问娘,然后跟她去粥棚帮忙。”又抱着王氏的胳膊道:“娘啊,其实太子他们能这样做,我们也可以啊!我们盛家的神农府,当年也是活人无数的。如今雪灾这样大,很多人没有饭吃呢。咱们有能力,是不是应该出手帮帮忙呢?”
娇憨的样子,让王氏连生气都不忍。她将胳膊抽出来,把盛思颜搂在怀里,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道:“思颜,爹不在家,只有娘一个人在家,你不想在家里陪陪娘,陪陪你…还未出世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盛思颜霎时瞪大眼睛,惊喜叫道:“娘!您怀孕了?!”
“什么怀孕了?!这叫有喜!有喜知不知道!”王氏忙捂住盛思颜的嘴,嗔道,斜斜横了她一眼,眼波流转,竟然也有几分妩媚之态,“还不到三个月,你不要对别人说。”
盛思颜心里的欢喜似乎要炸开了。
“我不会对别人说的!——娘!娘!我会有小弟弟的!一定是小弟弟!”盛思颜在屋里乐得直转圈。盛家的嫡系血脉啊,真正的嫡系,可不是涂氏生的那两个庶子能比的!
“如果是小妹妹呢?你可不能厚此薄彼。”王氏挑了挑眉,对盛思颜眨了眨眼。
“呃,如果万一是小妹妹。我会好好做大姊,带她读书习字。把我会的东西都教给她。还有,教她一起盼着爹娘再生一个弟弟!”盛思颜斩钉截铁地道。
王氏微笑。往榻上斜斜躺下来,道:“腰有些酸,你帮我捶一捶。”
盛思颜马上握着小空心拳,轻轻给王氏捶腰背。
王氏半眯着眼睛,嘴角翘得如同一只菱角,半晌对盛思颜道:“思颜,这些日子,你做什么事,娘都没有说你。以为你自己能想过来。但是到了今天,娘发现,不说你不行了。”
盛思颜的拳头顿了顿,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娘,您是说,牛小叶?”又为牛小叶辩护,“她就是心直口快,没有坏心思的。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不用动脑子。不担心她会突然挖个坑让我跳…”
王氏笑了笑,道:“你以为呢?日子这么长,你就能说以后她会永远是这个样子?再说。她比你大两岁,家里的情形比咱们家复杂多了。以一个商家之女,她能穿行在京城世家大族之中。你以为她真的是大大咧咧这样简单?还是以为别人都同你一样,看着她心直口快。就跟她做个知交好友?”
盛思颜涨红了脸,忙道:“娘。我知道她有不足,也没指望她只有我一个朋友。只是…只是…我当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对我好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是…”
“我懂。患难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嘛。”王氏笑着拍了拍盛思颜的面颊,“思颜是个长情的人,又心软,明白你的人,会对你很好,会珍惜你这个朋友。但是你要知道,朋友是相互的。你对她处处维护,帮她牵线搭桥。你忘了,娘可不会忘。当初你跟吴二姑娘结下梁子,就是为了维护她。”
因此得罪了吴婵娟和郑素馨这两尊菩萨。
盛思颜低下头,手里不安地绞着手指头。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娘不是要阻止你跟她做朋友,娘只是希望,你用眼睛好好看看,用心好好想想。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现在就把她当做知己,不觉得太早了吗?现在就从泛泛之交做起,以后有缘再做知己,你说行不行呢?”王氏劝说得十分委婉。
盛思颜心里也清楚。牛小叶给她带来的麻烦,远比带来的快乐要多。但是盛思颜总是觉得,不能这样功利地对待朋友,特别是牛小叶这样在患难之时就对她伸出友谊之手的朋友。
王氏听了盛思颜的心里话,本想提醒她,有些人就是喜欢对不如自己的人“伸出友谊之手”,不然怎么会有一句古话,叫“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呢?
不过想了想,王氏还是没有继续打击她,只是道:“你别想了。出去跟牛家凑份子设粥棚的事,肯定是不行的。”
“为什么?他们是救人…”盛思颜反问道。她知道王氏不是狠心吝啬的人,她这样说,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王氏从榻上站起来,扶着腰在屋里漫步。
盛思颜跟着上前扶着王氏的胳膊。
“要设粥棚,咱们盛国公府又不是设不起?为何要去沾牛家的光,去跟他们家凑份子?”王氏停住脚步,用手点了点盛思颜的额头,“真要凑份子,我宁愿去吴家凑份子,不是牛家。”
这样一说,盛思颜马上明白过来。
自从他们家复爵,她和牛小叶,就是两个层次的人了。就算他们跟郑素馨有过节,但是盛家跟吴家才是一个牌面上的人。
虽然盛思颜知道牛小叶的热忱,没有那么功利,但是谁知道她家里人是什么心思呢?她哥牛大朋可是跟王二哥他们熟识的人。
而盛思颜也明白,王二哥后面是有贵人的…
“…去跟牛家凑份子设粥棚,就是给牛家抬轿子。咱们盛家千年声誉,就算是给人灭了门,他们牛家也不配咱们去给抬轿子。”王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回头,怜惜地看着盛思颜,知道自己的话,给了她重重一击。
“抬轿子?”盛思颜瞠目结舌,“不会吧?”
王氏看向窗外凝重冰寒的院景,笑着道:“思颜。你知道牛小叶为何一定要拉你去他们家的粥棚?”
盛思颜现在说不出“帮人”这两个字,只是讪讪地笑。
王氏回头看了她一眼。莞尔道:“你就知道装憨。在我面前千伶百俐地,在牛小叶面前就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告诉你。设粥棚施粥这种事,你以为真的是救人这样简单吗?”
盛思颜笑道:“大家的目的当然不同。但是这种行为本身能够救活人命,这就够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你是不计较。可是有人会计较。你知道,这些事,本来是官府应该做的事。官府却迟迟不肯开仓放粮。我听说太子给太后娘娘上了好几次奏章,都不得回应。后来郑大奶奶知道了,便主动说帮太子的忙,出面设粥棚救人。你知道郑大奶奶一出面。打的是谁的脸?——是朝廷的脸!”
王氏走了几步,接着道,“但是郑大奶奶是吴家媳妇,她的后面站着四大家族,所以没人敢说她个‘不’字,而牛家敢出面设粥棚,就算有那么大脸,也没那么大胆子。他们拉咱们家是抬花花轿子,掩人耳目。背后肯定另外有人。你又何苦搅在里头?”
盛思颜彻底明白过来,抬头对着王氏绽开一个了然的笑容。她突然明白自己跟王氏,或者跟郑素馨、吴婵娟这些人的差距在哪里了。
因为她来自后世,她总有种“局外人”的心态。看这些人,就跟看戏一样,总有种不真实感。
所以行事的时候就没有重重考究。而且总有偶然性在里面,就让王氏总觉得她想一出。是一出。
小时候有这种心态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人会真的关心一个小孩子的说话行事。
但是随着她逐渐长大。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融入进去。
不仅在表面上,而且要在心态上。
如果老是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她自己不开心,还会让周围疼爱她的不开心。
盛思颜点头,“娘,那我就不去了,在家陪着娘亲。”
王氏松了口气,“这就对了。不过,粥棚的事,咱们不掺合,咱们做老本行。”
“什么老本行?”盛思颜好奇。
“当然是赠药。”王氏笑道,“你王二哥也提醒我准备了一些药材。我看着,天这样冷,又冻死这么多人,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很容易生病。——我们设药棚,给那些缺衣少食的人熬甘露汤。”
盛思颜崇拜得五体投地。
盛家如果跟着旁人设粥棚,会得罪朝廷,但是设药棚就不一样了。
因为这本来就是盛家的职责。盛家家主同时会兼任太医院的院判,盛家出面设的药棚,可以等同朝廷机构。
这是给朝廷争光的事儿。
而那些粥棚,是打朝廷的脸,也就是打如今临朝听制的太后娘娘的脸。
盛思颜忙道:“那娘要不要我去帮忙?”
王氏摇摇头,“太医院的学徒很多,让他们来帮忙吧。家里的管事负责提供药材就行。”
盛思颜明白过来,笑道:“咱们还可以趁这个机会,去打听打听爹的消息。”
虽然他们不能进宫,宫里的人也不能出来,但是传送消息的渠道还是通畅的。
每天都有值日的官员将奏章通过一个小门洞递进去,让太后娘娘批阅。
“这不就想过来了?”王氏满意地笑了,“要怎么跟牛小叶说,不用我教你吧?”
盛思颜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卧梅轩,对牛小叶抱歉地道:“小叶,我娘有些不舒服,我要在家里照顾娘,不能去你们家的粥棚了。”
牛小叶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啊?不能去了?可是…可是…”牛小叶嘟哝几下,扯着盛思颜的衣袖道:“我都跟我家里人说了,一定会带你过去的。”
盛思颜很是歉意,她握着牛小叶的手,细细地道:“你去帮我向你家人解释一声,就说我也没法子。我娘身子不舒服,我爹在宫里,家里没人不行。”
“可是,你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你娘也是他们的嫡母,他们也要出来尽孝心啊?”牛小叶还是不放弃。
盛思颜能理解牛小叶的心态。因为自从她们认识以来,盛思颜从来没有拂过牛小叶的意,不管什么事情,她对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总是有求必应的人,突然开口说“不”,对方肯定是很难接受的。
不过这一次,只有抱歉了。
在牛家和盛家之间,盛思颜当然要选择自己家。
牛小叶似乎没有想这么多,她虽然委委屈屈应了,可是嘴翘得老高,一脸不开心的样子连藏都不藏。
盛思颜还想再安慰她两声,牛小叶却已经嘀咕道:“…真是,病也不选好时候。“
盛思颜的脸色沉了沉,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当没听见牛小叶那句话,笑道:“你们家的粥棚什么时候开?你要去晚了,你家人会不会着急?要不我使人去你们家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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