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怔了怔,瞬间沉下了脸。
她从来没在下人面前说过爵位的事,此番上京,对外的说法也是听闻救命恩人广平王伤重,特地过来探望的。她就算在亲友们面前,也是话家常为主,哪怕所有人都觉得这爵位该由赵玮继承,她也从来没有在人前主动提过爵位二字。她做不出四处钻营的事来,心里只想着,既然皇帝当初有过这个话,那她在广平王那里露过那么多次面,皇帝总会知情的,就算早把他们祖孙忘光光了,也该想起来了吧?爵位的事,皇帝不必她开口,就会下旨给她一个交待的。他装没事儿人,自然就是改了主意,她也就不必再问了。
从柱国将军府老夫人那里,她知道了皇帝是被朱丽嫔的谗言所惑,才打消了现在就降旨让赵玮袭爵的念头,但既然不是对赵家不满,故意不赐爵位,她也就不在意了。
这种事,卢大寿夫妻俩为什么会知道?难道他们一直就想着这件事么?
张氏盯着卢大寿和他老婆的脸看,卢大寿心知他老婆说漏了嘴,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也冒了汗。他老婆还没反应过来呢,仍旧一脸的着急:“老夫人别急着走呀,哥儿这么大了,也该袭爵了,兴许皇上是忘了呢?等过些日子他想起来了,就会降旨的,您再住些日子吧。”
张氏盯着她:“你是从哪里听说这爵位不爵位的?我们玮哥儿有爵位,还要袭什么爵位?”
卢大寿老婆有些不解:“老夫人糊涂了?哥儿要袭的当然是建南侯的…”
话未说完,她脸上就挨了卢大寿一个耳光,整个人被打懵了。
卢大寿打完老婆,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张氏面前,低头道:“老夫人恕罪,小的们知道不该擅自议论主人家的事,只是…当年小二房受了这么大委屈,那爵位原就该是二老爷得的,二老爷已经没了。那就该有玮哥儿继承,这才名正言顺。都是小长房作孽,生生把郡公爷留下来的爵位给折腾没了,若是玮哥儿不能袭爵,郡公爷在天之灵不是委屈大了么?他生前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死后子孙连个高一点儿的爵位都没有…小的们知道,老夫人当年伤了心,才会带着哥儿和姐儿留在老家不回来了,可是…郡公爷留下来的东西,该谁的就是谁的。哪怕是为了哥儿日后的前程。老夫人也不该赌气呀?!”
张氏的脸色略缓和了些:“我不是赌气。但爵位之事,要看圣意,哪里是我们求得来的。我们祖孙在京城也住了快两个月了,皇上尚未下旨。想必是觉得玮哥儿还未够格。等玮哥儿再大几岁,学文习武的,有了出息,才有脸面去求皇上的恩典呢。”
卢大寿闻言忙道:“老夫人说得是,只是要回南边,也不必赶得这样急,天儿还热着呢,这时候赶路,必然十分辛苦。不如等入了秋再走不迟?”说到这里,他又讨好地笑了笑:“老夫人离京多年了,平日里只是偶尔有书信来,小的们在京里看房子,百无聊赖。如今好不容易盼着老夫人和哥儿来了。总要给小的们机会,让小的们多侍候主人几日才是。”
这话说得着实肉麻,张氏有些受不了,只是又不好辜负了下人的一片忠心,毕竟是卢妈的长子呢。她便道:“日子已经定了,离家这么久,早些回去,我心里也能安定些。你们若是想要多侍候我们祖孙些时日,又有何难?等我回去了,就打发人来替换你们,到时候你们直接回南边去,也好跟你们父母弟妹团圆了。”
卢大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随即笑得更欢了,还不停磕头:“谢老夫人恩典,谢老夫人恩典!”
等他拉着老婆出了院子,他老婆才挣脱他的手,忿忿地道:“你打我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可没打算跟你回乡下去,现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回南边乡下,你以为我是傻的么?当日我会嫁给你,是因为你为贵人做事,有头有脸有财有前程,不然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区区一个小厮?!”
卢大寿阴沉着脸,冷声道:“你在这里嚷嚷什么?生怕老夫人听不见是不是?”
他老婆缩了缩脖子,总算冷静些了,声量也放小了点:“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可告诉你,我是一定不会去乡下的,如果你真要走,我宁可与你和离!”
卢大寿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回头看向院内,咬了咬牙,决定晚上要趁夜出去一趟。
屋里的张氏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妥。
卢大寿倒罢了,他那媳妇是怎么回事?似乎比主人家还要在乎那个爵位,都是一样的主人,赵玮是不是建南侯,又与她有何干系?
当年卢妈和丈夫带着小儿子、小女儿去了南边投靠主人,把大儿子留在京城看宅子,那时小二房的仆人不剩几个,他一个半大小伙子将整个宅子的事务撑起来,也不容易。他这媳妇是三年前娶的,并不是家生子,也不是别家的丫环,而是一个牙婆的女儿。因卢大寿与那牙婆打交道,给这宅子增添人手,遇见了她女儿,才起了娶妻的心思。卢昌秀为此特地回京一趟,卢妈没回,至今还没见过儿媳妇呢。
张氏这次回京,还是头一次见卢大寿这个妻子,见她长得有几分颜色,礼数也周全,说话脸上就带着笑,颇讨人喜欢,也就高兴了。但人的本性哪里是见一两面就能看出来的?近两个月过去,张氏隐隐地也看出了卢大寿老婆的毛病,为人太过势利了些,还喜欢贪小便宜,欺上瞒下的,通通触及张氏的底线,她心里早就有些不喜。若是旁人,她是绝不会管的,顶多是把人调到不起眼的位子上去,但卢大寿却不同,他是卢妈长子,在她心里就跟子侄一样,就算有点小毛病。也可以容忍。他娶的媳妇不称心,她心里委实不好受,偏又没有坏人姻缘的道理。
张氏心想,京城这种物欲横流的地方,便是好人待长了,也容易变坏。等回了南边,还是跟卢妈两口子商量一下,把卢大寿夫妻俩叫过去吧,一来是让他们一家得以团圆,二来。也是给卢妈一个机会好好调教她媳妇…
张氏祖孙打算回南边的消息刚传出去。第一个有反应的是鲁云鹏夫妻俩。回京城后。鲁云鹏自然是回到了广平王身边,还带着老婆儿子去磕头了。后来广平王请辞储位,又搬回了王府,就给鲁云鹏找了个皇城看大门的差事。不顾他哭得跟猪头一样,非要把人赶走。张氏就在广平王府后街给他两口子买了个小宅子,让他们在那里安家,要去王府探望也方便些。鲁云鹏这才乖乖听话去了守皇城大门,无论是他还是秋叶,都对张氏十分感激。
鲁云鹏还在当值,秋叶听说张氏要回去,立刻就抱了孩子坐车过来。她不是来拦人的,她习惯性地听从张氏的命令。张氏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这次过来,是心里不舍,带着孩子来给张氏请安。顺便商量下要置办些什么礼物带回去,送给亲友族人们。
这一商量,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秋叶看看天色已是吃晚饭的时候,就打发人回家给鲁云鹏报信,说今晚上要跟儿子留在这边,让他别担心。张氏嗔怪了她两句,却是笑吟吟地由得她去了。秋叶在她身边侍候多年,如今嫁人生子,自然是要跟着丈夫留京的,这一分别,可能就要几年都见不到面了,多聚一聚也是好的。
张氏命人去找卢大寿夫妻,让他们为秋叶安排客房。鲁云鹏是有品级的武官,秋叶又已脱了籍,大小是个敕命夫人,还带着孩子,当然不可能象以前那样,让她住张氏卧房的外间,又或是安置到下人的房间里。不料婆子回报说,没找到卢大寿,他老婆也回娘家去了,无人可以做主。张氏心里有些不喜,天都黑了,他们两口子跑出去做什么?
秋叶是个省事的,便对张氏道:“老夫人不必为我操心,虽说如今我是上门做客,但您难道还真把我当外人了不成?若您不嫌孩子吵闹,就让我在这院里歇下吧,我还想多与您说说话呢,若住到客房去,就没那么方便了。”
张氏想想也是,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就依你吧,虽然怠慢了些,却更显得亲近。”她亲自看着人安排,让秋叶母子就近在西厢房住下。
晚饭张氏和秋叶坐了一桌,赵玮独坐一桌,三人和乐融融地吃起了晚饭,吃到一半,鲁云鹏也过来了,笑嘻嘻地道:“老夫人别恼我脸皮厚,家里冷锅冷灶的,媳妇儿不在家,我只好过来蹭饭了。”秋叶暗暗嗔了他一眼,拧了他手臂一把,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张氏看得好笑,便说:“别打情骂俏了,玮哥儿在这里呢。”又命人多摆一副碗筷,让鲁云鹏和赵玮一块儿吃,还叫孙子多敬先生一杯。
卢大寿不知几时回来了,亲自上前给他们斟了酒,又低头退了下去。张氏不悦地扫了他一眼,当着客人的面,没说什么。
晚饭过后,张氏让鲁云鹏带着秋叶母子改到客院歇下,横竖他明日不当值,索性就留下来住一晚好了。赵玮要回房沐浴温书,趁着这个空当,张氏传了卢大寿过来:“你方才去哪里了?半日不见人影!”
卢大寿低下头去:“小的带老婆回了她娘家一趟,跟她娘家人打过招呼了。老夫人要与哥儿回南边,比不得来时有鲁先生一路护送,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打点怎么行?小的夫妻打算随老夫人和哥儿一道回去,顺便看看父母弟妹。”
张氏意外极了:“你要和我们一起走?”
卢大寿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是,老夫人,求您答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