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桢说的故事并没有太多细节,但并不妨碍任何人根据他所说的片段进行脑补。而太后就很容易脑补出了整个“真相”,认定是皇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着赞成蒋谢两家联姻,背地里却命人寻个色鬼来,意图害了蒋家女儿。
这种事,叫她如何能忍?!
太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停地念叨着“混账”、“混账”,除此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高桢担心她会气出病来,连忙好生安抚了一番,又劝道:“王府长史只是听了只字片语,兴许事情不是这样的,一切都只是误会罢了。”
太后颤着声音道:“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误会?难不成真要让我的亲侄孙女儿中了他们的算计,名声尽毁,前程尽丧,被他们逼得去死了,真叫不是误会么?!”
高桢知道过犹不及,听到她这么说,就低头不说话了。
太后气了一阵,稍微冷静些了,即刻命人去蒋家传旨,她要把事情问清楚才行!
高桢也不在意,他进宫前就已经先一步去蒋家那里问过了,有十足的把握。广平王府的长史其实没有偷听到那么多内情,他只是无意中撞见安阳侯府大公子在眉山伯府花园墙跟下与人相会,而花窗另一边的人,又很像是主人家的二千金,如此而已。至于他们相会时说的是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见。可只要他不说,谁又能知道这一点呢?只怕他明说了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太后也只会认为他是在为蒋家女儿的名声着想,向外界隐瞒真相呢。
剩下的情报,有的是高桢从蒋家听来的,也有他们父子在宫中的耳目打听到的――皇后从成为太子妃的那一日开始,身边侍候的人里就有前任太子妃钟氏用惯的人手,因为广平王将自己留在东宫的人全都交给了自己的弟弟。哪怕皇后以为自己成为六宫之主后就已经将这些人都打发干净了,但被提防的永远都是出头露脸的那几个,谁会关注底下做粗活的小人物?
蒋家很快就来人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蒋雯的亲生母亲蒋四太太。她对这些事知道得比较清楚,也跟蒋老夫人暗地里通过气了。听了太后的问话,她满腹怨气,毫无隐瞒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太后听说丘家喜宴期间,丘媛一直在怂恿蒋雯离席,正好跟高桢的话对上了,立时就认定了这是事实真相。她是久在宫中的老人儿了,脑补的东西只怕比皇后与丘媛本来的计划还要更不堪些,自然也更加愤怒了。愤怒之余,她又感到非常伤心:“皇帝当真不知道这些么?看他把皇后纵容成什么样了!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可好歹蒋家也没什么对他不起的地方,雯丫头的祖父、父亲对他都是忠心耿耿的,他为何要坐视不管?雯丫头的名声若是被毁了,蒋家还有什么脸面见人?难不成蒋家就不是他的母族?!他如今就算是翅膀硬了,也没必要无情至此吧?”
太后伤透了心,蒋四太太告完状后也稍微冷静了些,见事情牵扯到了皇帝头上,她聪明地闭嘴了,只是默默低头抹泪,一句话也不说,却暗暗给高桢使了个眼色。
高桢倒乐得给皇帝添麻烦,只是祖母素来疼他,他也不愿意看着太后过于伤心了,便温言劝道:“皇上日理万机,未必就知道这种事。若他不乐意蒋谢两家联姻,当初明说就是了,何必跟皇祖母撒谎?孙儿觉得,皇后会让人偷偷摸摸地行事,想必也是要瞒着皇上与皇祖母。皇祖母先别伤心,还是请了皇上来问个清楚的好。”
太后收了泪,默默点头,身边侍候的心腹宫人立刻命人传话去了,不一会儿,乾清宫回音:“皇上正与几位重臣商议临沂重建之事,连晚膳都还未用呢。皇上请太后娘娘稍候,等商议完了政务,就即刻过来请安。”
太后听了冷笑一下:“果真是日理万机!”
其实这种事经常发生,太后也常劝皇帝要以政务为重,若是皇帝因为朝政而推迟请安的时间,她从来就不会生气,反而还觉得皇帝这样做是对的。只是今天她正在气头上,刚脑补了一番“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的故事,所以就恼了。高桢为了进一步塑造“乖孙子”、“好孩子”的形象,再次劝说太后:“皇上也是为了天下百姓,皇祖母就别生气了。多等一会儿也不要紧,这点时间,皇后娘娘也干不出什么来。”
太后渐渐冷静了些,不过天色已黑,蒋四太太身为外命妇,不能在宫中久留,也就匆匆告退了。高桢自告奋勇说要去送她,蒋四太太虽然有些诧异,但没有说什么。高桢就这样一路将她送出了宫门,至于路上他跟蒋四太太都说了些什么,那就是秘密了。
送走了蒋四太太,高桢并没有返回慈宁宫,而是直接去了乾清宫。
皇帝已经跟几位重臣商量完了政事,正准备赐膳。他是个相当懂得体贴属下的上位者,知道几位重臣年纪都不小了,忙了大半日,此时必然也饥肠辘辘,而从乾清宫出去,出了皇城再回到家,至少也得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这么长的时间,要这些老人家一直饿着,也太可怜些,所以皇帝就请他们留下来陪自己一道用膳。他经常做这种事,已经习惯了。正殿东次间里有一个隔间,就是专门用来派这种用场的。他会跟臣子们围坐一张桌子用餐,席间闲聊些家常,既能塑造不爱摆架子的贤君形象,也能挣个体恤臣下的好名声。
高桢就在这时候求见了。
皇帝从不会叫侄儿久等,便微笑着让臣子们自行用膳,还命近侍小心侍候,然后起身出去了。
高桢行过大礼后,就开山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来意:“皇上,您打算什么时候立皇长子为储君?您登基已经有一年多了,皇长子也快要十二岁了,天资聪颖,知书识礼,孝顺谦和,文武双全。侄儿想不明白,为何您还不下旨立储?”
他这话一出,不但皇帝听了惊讶,连东次间里头那几位重臣,都吃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筷子。
咦?广平王世子居然主动提出要立皇长子为储?传闻不是说…唔,可见传闻不可信!
皇帝盯了高桢一眼,才露出了微笑:“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件事来?是你父王让你来跟朕说的?”
高桢抿了抿嘴,面上露出了倔强的神色:“父王常说,他一介闲人,无心理会朝政,只愿过些悠闲日子。横竖皇上心里对什么事都有数,他信得过皇上,又何必瞎操心?今儿这话,是我自己要跟皇上说的!”
皇帝听得笑了:“那你又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你父王原说得不错,立储之事,朕确实心里有数,只是眼下并非合适时机罢了。桢儿,立储之事关系重大,不可轻率下决定。”
他这话既是说给高桢听的,也是说给东次间里那几位重臣听的。只要他们明白他这个皇帝的想法,帮忙约束朝臣,那今后在朝上没有眼色整天嚷嚷要他立储的人,就会少许多了。如果连让他纳妃的声音也跟着减少,那就再好不过。
高桢却冷笑着对皇帝道:“侄儿知道皇上心有成算,只是有些事情,不是皇上觉得时机不合适,就可以不谈的。储君一日未定,宫中、朝中都不能安心,反而容易多生事端。倒不如早早把事情决定下来,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可以死心了,那些多疑猜忌的人也可以省心了,自然就不会有人闲极无聊,将不相干的人拖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皇上若只一心想着拖延,只怕凉了人心,可就再也暖不回去了!”
他说完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也不多言,行了礼就离开了。皇帝听得眉头大皱,猜想到底出了什么事?高桢这番话,是否意味着皇兄广平王终于无法忍受流言,对他产生不满了呢?可是…不应该啊?不过是些胡编乱造的谣言,除了会让人烦心,根本对广平王父子一点坏处都没有。广平王从前受过比这更大的非议,都不曾皱过一丝眉头,怎么如今忽然沉不住气了?
东次间内的几位重臣们也在皱着眉头。他们虽然不大高兴看到高桢一个小小的皇族子弟在皇帝面前如此放肆无礼,但高桢只字片语间所暗示的一些信息,却让他们更加不安。是不是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重臣们用过晚膳,就齐齐告退出宫了。他们还得回去商议、打听一下最新消息,看宫里宫外今日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而皇帝也移驾慈宁宫,去向母亲请安,顺便问一问她今日特地召他去,是为了什么事了。
高桢独自回到父亲在宫里的临时居所住下。关于他在皇帝面前直陈早日立皇长子为储的小道消息,也很快就被宫人传到了皇子所那边。坤宁宫中的皇后娘娘已经想好了明日将安阳侯夫人召进宫来后,要说些什么话,促成安阳侯府大公子与蒋雯的婚事。
宫外,蒋家老夫人派出了心腹,连夜给安阳侯夫人送去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