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寺,一座壁画未完工的大殿内。
元怀民疑惑问:
“还能如何彻底?”
吴道子忽而反问:
“小怀民,你听说过鼎吗?”
“从族中有所耳闻,鼎剑都是鼎铸就的。”
“鼎剑是鼎铸的,可鼎剑难道就不能化为鼎吗?”
“还能反着来?”
“为何不可,只是真鼎剑,乃神话之物,几乎无人可以逆反,但是赝鼎剑可以,那个叫崔浩的读书人验证了。
“后来桃花源记的真迹,也就是赝鼎剑,落入了崔浩手中,他直接将这一口赝鼎剑拆分为了三百二十尊赝鼎,赝鼎会根据数目,分散赝鼎剑之威,对执剑人的要求更低了,甚至只要会剑诀就行,远没有真正执剑人那么苛刻…当年,这些赝鼎被散布在三百二十座佛寺中,守护着你祖上大魏的国运。”
“所以先生当年在长安一座座佛寺绘画,就是将赝鼎收集,重新归源为一口威力最大的赝鼎剑?”
“没错。老夫第一次发现赝鼎剑,正是在草堂寺的一副破旧壁画中,谁能想到,崔浩竟能把赝鼎剑藏在其中,当年北魏太武宗灭佛后,崔浩建议留下三百二十座佛寺,原来是如此心思,大魏本就信佛,即使灭佛,也无法彻底根绝,还不如大魏自己建造佛寺,用境内佛徒的浩荡香火气,来供养这座新的桃源剑阵,读书人做事就是实用,真狠啊。”
吴道子颔首,有些感慨:
“但是能这么玩的,非举国之力不可,就算让隐世上宗来都不行,儒释道三家倒是可以举门之力试试,而咱们没有举国之力,于是老夫收集了三百二十座佛寺壁画中隐藏的赝鼎,重新制成了此画,就是现在这副桃花源图,重归一口纯粹的赝鼎剑,也是山上的第一口赝鼎剑,算是重见天日了。”
老人笑眯眯说:
“见它,如见寒士。”
元怀民问:“寒士再也找不到了吗?”
吴道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至少老夫没寻到,陶渊明留了一手,但是老夫始终觉得,寒士的线索就是藏在这赝鼎剑之中,可能需要寒士的气盛之人才行,至少到目前为止,老夫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老人的语气有些遗憾。
元怀民抱着新青铜卷轴,小心翼翼的问:
“吴先生,我应该不是什么气盛之人吧。”
吴道子瞧了瞧他,似笑非笑的答:
“你确实挺气人的。”
元怀民欲言又止。
吴道子轻轻摆手:
“应该不是吧,若是的话,当初藏你家里的桃花源记真迹,你也不会交给老夫了,会被你阴差阳错的留下,而不是慷慨大方的送人,从指间白白溜走。
“虽然它已是一个空壳子,当年被崔浩经手拆分后,不算一口赝鼎剑了,但冥冥之中还是会有吸引的,因为它是桃花源中的寒士连接山下俗世的一扇窗户,哪怕它成了一张白纸也是如此,不过现在,这扇窗户是新卷轴了,旧的那幅确实只是一张年头久些的白纸了…”
老人再度笑眯眯问道:
“小怀民,你可知像你这种情况,落在山上一些望气士眼中,是叫做漏福之体,容易给人做嫁衣裳的,心思不正的,还会利于此漏洞,但是嘛,那些小娃娃水平其实都不行,在老夫眼中,你是一个有大福大运之人,还是之前老夫夸你的话,因为你够清高,因为你不在意,谁说是漏福,明明是有大福。”
元怀民不禁举断:
“吴先生,这种放在外面就叫败家子,秋娘和族里长辈都这么说我。”
吴道子轻轻咳嗽了声,摆摆手:
“他们懂什么,一群小娃娃,真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元怀民低头看着新青铜卷轴,有些怅然低落的说:
“他们知道我把此物送你后,都眼神异样,秋娘说,若不是她那边求情,司天监可能要让我下狱,甚至还可能影响了家里。”
“差点害了你,此事确实怪老夫,但若是没猜错的话,青铜轴杆的事,最初是小怀民你不会藏事,小心漏给了朝廷,不过他们迟迟发现,确实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吴道子背手噙笑说:
“当初那副桃花源记真迹,在你京兆元氏的秘库待了多少年,也不见你族人发现,作为北魏皇族后裔,真是一群酒囊饭袋,那司天监也是,老夫估摸着,它们现在都没弄懂赝鼎剑的玄妙,全去专研元氏记载的赝鼎去了,光是老夫和你讲的这些东西,它们都是一知半解,可笑可叹。”
元怀民手掌抚摸了下血青铜轴杆,有些疑惑的问:
“吴先生,您不是说,崔浩将桃花源记拆分为了三百二十份什么赝鼎吗,那桃花源记的真迹为何还在?”
吴道子言简意赅:“有字无神,一页枯纸。”
元怀民又问:
“那位叫崔浩的前辈,做了新的剑阵,用不上血青铜吗?”
吴道子叹息:
“所以才说此人厉害啊,有本野史上说此人貌若妇人,智若妖孽,此言不差,新的桃源剑阵,他绕过了血青铜,自制了一种更合适的炼气材料,与血青铜类似。
“而且陶渊明所用的血青铜,隐隐与云梦剑泽有关,血青铜在云梦剑泽中另有用处,女君殿也想不到,陶渊明能够借用,所以说,陶渊明与崔浩都是有神来一笔,才创造了现在这个桃源剑阵的新执剑体系。”
顿了顿,吴道子看了眼元怀民,问:
“小怀民,这些事,你之前都不知道吗?”
元怀民挠头:“若无先生,我从哪知道去。”
吴道子看着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说:
“看来你在元氏族内真不受重视啊。”
元怀民有些误会,内疚道:
“我确实不成器,没法给家中带来什么,这一点,远不及秋娘有出息。”
吴道子忽道:
“这个叫易千秋的女娃娃,现在是在浔阳石窟对吧,担任护卫大佛的白虎卫指挥使?出息?呵,小怀民也可以过去教训教训她,你小子可是男儿。”
元怀民立即摇头:“不可,不能伤秋娘。”
他又弱弱道:
“吴先生,庆典那天,是不是会发生些什么,你那边会出手?”
吴道子不语,仰头望着佛画,似是专注欣赏,不时添上一笔。
元怀民低声:“吴先生,拜托您了…”
吴道子忽然道:
“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合,你小小教训下要什么紧,又不是伤性命。”
元怀民下意识道:“吴先生一言为定,若是出手,真不伤她性命?”
顿了顿,发现吴道子含笑目光,他反应过来,憋红了脸:
“吴先生莫胡言,不是什么夫妻,她是我族妹,同族之人在外当然要互助。”
吴道子悠悠问:
“那老夫给你的两个选择,你得选一个。”
元怀民沉寂了下,突然解下沉甸甸的新青铜卷轴,他把这一口等同为寒士的赝鼎剑,递还出去,轻声说:
“不好意思吴先生,小子无能,都不选,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笑了下,说:
“什么天命,与我何干。”
吴道子沉默了下,摆摆手:
“还是那句话,庆典后你再答复,现在别过早提,至于此画,你先帮老夫捧着吧,老夫可以答应你,庆典那日保住易千秋,但这不是什么条件,这是你我的交情,师徒的情分,但是老夫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嗯,这也不是什么要求,也是咱们的交情,不强制你,你可以接下,也可以不接。”
身子佝偻的老人高兴的笑了下,他站在梯子上,正好伸手能拍到元怀民肩膀:
“知你性子,不强迫你。”
元怀民面色有些动容,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
“先生请讲,但说无妨。”
吴道子笑眯眯的说:
“是这样的,浔阳石窟那边,其实有一个老朋友,认识很多年了,但有些不对付,他最近好像新收了个学生,你也知道,老夫一向是个傲气性子,这次正好路过浔阳城,你也在,老夫也要带个学生过去,和他小小的比比,到时候,老夫要看看他那学生到底几斤几两,再看看他老骨头还有多重,如何?”
“那位老先生是干嘛的?咱们要是输了怎么办。”
吴道子笑骂:“想啥呢,未战先怯,你小子未免忒没骨气了,当年写诗骂伪帝改号的劲呢?”
元怀民无所谓般,破罐子破摔,耸肩说:“先生也看到了,泄了。”
不等挨骂,他又问:
“若是咱们输了怎么办?”
“就一个瘦老头子,和一个小女娃,你七尺男儿还怕?”
“那也要看是什么瘦老头,什么小女娃,吴先生是不知道秋娘十岁的时候就能打五个了,还把我抡起来玩…”
吴道子调侃说:“呵,输了你就是不肖弟子,赢了就是老夫教导有方,反正老夫无所谓。”
元怀民犹豫了下,点头:“也行。”
吴道子微笑:
“好,一起走一遭。”
元怀民忽然道:
“除了秋娘外,到时候能不能先生能不能再保下一人。”
吴道子问:“谁?”
元怀民小声说:
“一位好友,我欠他很多顿饭,他和先生一样,有时候也对我恨铁不成钢,但却是实打实拿我当朋友。”
他揉了把脸,低下头说:
“可有些事上,我却是个不称职的朋友,胆小如鼠,不敢与他道明…”
吴道子看见元怀民破天荒的高高昂起头,直视着他说:
“吴先生,我知道你们这次过来,不会去伤无辜百姓,这浔阳城里,除了无辜百姓外,其他人的权斗与生死,我不管,但是他必须活着,好好活着,你们这些奇人高手间的争斗,别伤到他。”
吴道子好奇问:“他是何人?”
“欧阳良翰。”
幽静小院。
大堂,桌边。
鱼念渊玉掌撑着下巴,端庄坐在桌子边,耐心等待。
赵清秀从后厨走来,两手捧着一碗热乎面,放在桌上,两手擦了擦围裙。
“辛亏你了,小七。”
鱼念渊伸手,给她擦拭了下鬓角,又给赵清秀整理了下天青色缎带。
做完这些,她瞧了眼赵清秀依旧放在桌上随时准备拿着出发的礼盒,没有说话。
鱼念渊低头吃起了面条。
赵清秀陪在旁边,似是听着她吃面的声音。
大堂内安静下来。
很久没吃面的鱼念渊,察觉到面前的赵清秀好像在写字,抬头瞧去。
盲哑的清秀少女正一板一眼的写道:
二师姐,我等会儿要出趟门,但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鱼念渊问:“去哪。”
一位故人长辈的生辰礼鱼念渊准备开口。
却被赵清秀伸出的手掌抓住。
“啊啊。”赵清秀似是闭目,让鱼念渊观察。
鱼念渊低头一看,瞧见那一抹红色光晕的灵气,她脸色怔了下,问:
“小七六品了?”
赵清秀小鸡啄米似点头。
鱼念渊问:“何时的事?”
赵清秀浅笑写字:
几日前,多亏了檀郎,二师姐,若无檀郎,我还不知要多久,我在信上说的事,你和大师姐应该看了吧,檀郎与我真是契合,我们还求了一根签王哩鱼念渊默默听着她迫不及待的夸赞起了某人。
这位白衣女君轻轻叹了下,启唇开口:“其实小七,你破此境也是迟早的事,不一定是他…”
不等她说话,就发现赵清秀已经取出了一柄青铜长剑,握于手中。
旋即剑身上亮起的火红光芒,令鱼念渊立马噎住,看见了一件令她有些瞪眼的事情:
“上品?你降恶蛟了?连跳两品?!”
养气功夫好极好的鱼念渊吃惊,脱口而出。
展示了“困蛟异象”赵清秀摇摇头,又点点头,嘴中“咿咿呀呀”,似是难以解释,准备写字,却被鱼念渊一把抓住手掌。
后者低头凝视了好起来,自语:“不是上品,但为何早早降蛟…这是为何?拿到有何奇遇?”
鱼念渊抬头欲问,却发现面前的清秀少女笑吟吟的背手坐着,面前桌上已经新写了四字:
檀郎之功她话语全部咽了回去,仔细端详,发现小师妹不像是在开玩笑。
鱼念渊有些迟疑的问:“这不合常规,你那童夫怎么帮到你的…”
二师姐,起初我也疑惑,后来发现,只有一种可能,否则无法解释鱼念渊秀美的眉宇渐渐凝起,若是能找到提前降伏梦渊中恶蛟的法子,对剑泽的帮助简直不可限量,往后其它师妹越女们晋升为六品梦夫人后,将脱胎换骨,少走一道很大的弯路,甚至成功率大大提高…
白衣女君看见赵清秀这行字后,一时间千头万绪。
她嘴唇有些干燥,抿了下唇,严肃且期待的问:
“什么可能?”
赵清秀小脸一本正经,写道:
我命缺他,需补齐哩鱼念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