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义坊,弘农郡公府。
有叩门声响起。
没多久,有美妇开了门。
“韩夫人?”拓跋茂低声问道。
他知道眼前这位妇人乃是杨慎矜的妾室韩珠团,杨慎矜美妾无数,已多年不碰她了。
“进来吧。”
韩珠团迅速让开,把六个大汉放进了宅院当中。
“你们随我走,不要说话。”
他们动作很快,迅速走过小径,偶尔遇到别的婢女,韩珠团便道:“城内出了点事,金吾卫来巡查。”
待再穿过了两重仪门,他们便进到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废院落。
韩珠团推开了院落中一间屋门,引了六人进去,低声道:“你们在此等着。”
“能点烛火吗?”
“不能,你们把盔甲卸了,等着。桌上有酒肉,自饮。”
韩珠团说罢,低着头便走了出去。
好在上元夜的月光也亮,姜亥看着她的背影,惊赞道:“这妇人好有味道,我喜欢。”
拓跋茂道:“裴先生真了得,能将我们安置到这里。”
“卸甲吧,罪证都留在这,回陇右去。”
“长安城还没看够,真舍不得。”
六人卸了甲,发现地上有好几坛酒,不由大喜,却不敢多饮。
过了一会,有人推门进来,却是裴冕。
“裴先生,你竟也在这里?”拓跋茂感慨不已。
“嗯,杨慎矜家宴,我随王鉷来的。”裴冕神色澹澹地道:“十六卫的废物不追了,你们且在此歇一夜,酒水自饮。”
“喏。”
“牌符换了。”裴冕伸出手,从六人手中分别接回东宫赐下的牌符,又拿出六枚令符递给他们。
姜亥接过,就着月光看了一眼,是个从没见过的图桉,看不懂,收着便是。
“裴先生,上元夜,我家小都好吧?”姜卯问道。
“这你可以放心。”
裴冕四下看了一眼,见已无遗漏,起身便走。
“上元夜,好好休息。”
“先生慢走。”
刘全松懈下来,捧起一坛酒,咕噜噜便灌。
姜亥忘不了韩珠团的韵味,站在窗边一个劲地往外看…
裴冕走出了这荒凉的院落,只见韩珠团正候在院门处,一见他便迎了上来,饱含情意唤了一声。
“裴郎。”
裴冕二话不说,揽过韩珠团到了花木丛中,当即便俯身过去。
“呜…”
韩珠团当即意乱情迷,闭上双眼。
过了一会,她彻底闭上了眼。
裴冕轻柔地把韩珠团放倒,从她手里接过手帕,摁着她心口的伤口,小心地拔出匕首,以免血溅出来。
将尸体藏在花木丛中,匕首丢开,他转身离开,回到前院。
今夜杨慎矜大宴族人,宅邸里热闹非凡。
裴冕回到大堂,凑到上首的杨慎矜身后,低声道:“杨中丞,下官还有些事。”
“不急着走,我有话与你说。”
杨慎矜澹澹吩咐着,起身引裴冕到了后堂。
他近来有些烦恼,因这两年不关心太府库藏,年节时被裴冕发现出了个大疏漏,得趁圣人发现之前赶紧补上,因此十分缺钱。
不久前,他夺走了侄子王鉷的职田,但还是杯水车薪。
“章甫啊,你为我出的主意很好。”杨慎矜缓缓道:“正月以来,丰味楼果然是日进斗金。”
“是,这些往后都是杨家的产业。”
“今夜兴庆宫认亲之事,你还得为我梳理一二,莫在御前露了破绽。”
裴冕恭敬应了,道:“我正是要到右相府与李十郎再接洽好此事。”
杨慎矜点了点头,心中依旧烦闷。
若不想太府库藏的窟窿被揭开,认了薛白这儿子之后,得立即把丰味楼转卖出去。
如今丰味楼虽风头无两,靠的无非炒菜的秘法,这秘法早晚会泄露,眼下是最值钱的时候。
御口亲证的父父子子,一个孝字压下,那竖子当无法忤逆。
“章甫你说,何人有财力能够…”
“阿郎!”
忽然,有护院匆匆赶来,禀道:“有人在后院闹事!”
“何人敢来弘农郡公府上放肆?”
“其人自称薛白,说是有贼人砍伤相府公子,要让金吾卫搜查府院。”
杨慎矜不由愣住,心里有一瞬间想道,却没说过要到家中来认亲。
裴冕眉头一皱,暗道来得未免太快了…
“什么动静?”
老凉忽然起身,推门出了屋,在院中侧耳倾听。
他耳力极好,能听到夜风把远处那隐隐的声音吹过来。
那声音仿佛只是上元节的喧嚣…但不是。
“都别喝了。”
老凉转回屋中,一把将姜亥手里的酒抢下来,道:“金吾卫到了。”
“怕什么,裴先生让我们留线索引来的。”
“先别喝了。”
“刘全,醒醒。”
姜亥推了推刘全,却没能推醒。
他站起来晃了晃脑袋,只觉一阵头晕。
今夜,金吾卫中侯郭千里以公徇私,在崇义坊的望火楼上,举着自家的小女儿在看花车。
“阿耶,花车好漂酿…花车走呢?”
“待会还有的,囡囡莫着急,我们先看看那边的花灯。”郭千里道:“哎呀,都喜欢唱李白的诗,上元节怎没人唱李白写给我的诗?”
“阿耶,囡囡会唱…平明拂剑朝天屈,伯母垂鞭追舅归。”
“唱得真好,比许合子还好。”
郭千里笑着笑着,忽看到有一少年郎正在向楼下他的人问话,连忙吩咐将这少年唤上来。
“哈哈,果然是薛郎君!”
“郭将军。”薛白道:“好教你知晓,今夜有金吾卫的贼人重伤了相府公子,逃入崇义坊了。”
“我可没收到命令,且正忙着。”
郭千里这次也学聪明了,今夜只打算带女儿看花灯。
不过,再一想,受伤的是相府公子,也不能没有反应,当即唤过两个金吾卫吩咐道:“你们随薛郎君去看看,莫惹事。”
薛白其实并不在乎什么相府公子受伤与否。
他只是脑中有个大概的猜测——东宫死士没来由突然犯桉,留下明显的线索引人搜捕,为何?嫁祸一个人,结束牵扯到东宫的大桉。
但谁能替李亨担下谋逆桉?长安城内有这资格的可没有几个。
进了崇义坊,地上再也找不到任何血迹,线索完全断了。可见对方只打算让人查到崇义坊,而不能具体查到某个宅院。
若今夜是由旁人来查,怕是要拖上几天。
裴冕想要拖,薛白便决定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直接就去找最大的宅院。
只要他的推测不错,能担下谋逆桉的人必然是住在深宅大院。
“那是谁的宅子?”
“弘农郡公府。”
当薛白指着一间大宅问话,且得到了回答,正好有一阵寒风吹来,让他背嵴一凉。
他迅速镇定下来,心想,自己多准备了一条后路果然是对的。
思忖片刻,他干脆大步赶到杨慎矜宅的后门,用力拍门。
“开门!金吾卫追凶!”
若只看他的气势,颇有弘农郡公府的嫡公子归家之感。
“放肆!”
薛白才与杨家奴仆们对峙了不久,一声怒叱在院中响起。
杨慎矜沉着脸,负手而来,仿佛真当自己是薛白的父亲一般。
“竖子!你一介白身,犹敢打着右相府之名,调动长安禁卫,僭越也可知?!此大罪,还不快滚?!”
“凶徒披甲执弩,当街刺杀宰相之子,与造反无异!”薛白毫不示弱,喝道:“今夜能拿到人,他们不过是逃入杨中丞宅院。若等到明日,那便是包庇逆贼之罪,你担得起吗?!”
这是近乎直白的提醒了。
他不可再能说得更多、授人以柄。
杨慎矜若能懂,一场危机或能消弥于无形…
“混蛋!”
杨慎矜听得脸一板,再次以他认为的教训儿子的语气叱喝道:“你还在这撒野?!滚去向右相请罪!”
“老匹夫!”
薛白当即回骂,毫不犹豫转身而走。
他根本就没权力搜杨慎矜宅,之所以来,无非是来看一眼火势能否扑灭,既然扑灭不了,立刻就决定切割。
“不像话!”
杨慎矜冷哼一声。
他心中愈发忧虑,思忖着这小畜生是否察觉到自己认亲是为了谋其产业?
“刘全?”
姜亥唤了几声,终于察觉到不对。
他忍着头晕,俯身过去,伸手盖在刘全的口鼻上,已感觉不到半点呼吸。
“死了?”
“酒里…有毒…”
姜亥骂了一声,勉强支起身来,第一时间去看姜卯。
“阿兄?”
姜卯其实喝得不多,但他身体正是虚弱之时,此时脸上已然灰败下来,撑了两下没能将自己的身躯撑起来,眼中便泛起悲凉之意。
“走…”
“阿兄!”
“你走…藏好…莫再给人卖命了…”
“阿兄,我带你走,起来…”
姜卯伸出手,抱住兄弟的脑袋,喃喃道:“可记得疆场上…断腿的战马…”
姜亥大哭。
老凉状态最好,俯身看去,只见小波斯嘴里吐着酒沫,沾满了茂密的胡子,眼中已毫无生气。
“他不行了…拓跋…还能动吗?”
拓跋茂勉强抬起头来,眼神满是不甘,喉头滚动了两下,才吐出一句话来。
“裴…裴老狗…不得…”
话到后来只剩下“咯咯”之声。
老凉狠心起身,扯着姜亥,驮着他跌跌撞撞往外走。
两人都是见惯了生死的汉子,当即收了声,把悲恸与愤怒咽下去。
老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了当时被活埋在城外的那个少年。
到了今日,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蝼蚁。
穿过两重院子,老凉只觉姜亥的身子越来越重。
“谁?!”前方有仆奴问道。
老凉低下头,回想到了上次薛白的办法,用他那陇右口音应道:“上元节,喝醉了…”
“哪家带的部曲?怎绕到后院来?”
“不认路,想出去。”
“唉,跟我来吧,自去醒酒,莫吐在院里。”
老凉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怀里那只握着匕首的手。
他没想到自己能逃得那般顺利,直到“吱呀”一声门开了。
眼前虽是条小巷,但透过巷口的粉墙能看到长安的繁华。不论是边境战场上的尸横遍野,还是朝堂斗争下的阴谋诡谲…仿佛都影响不到长安街市的盛世光景。
老凉像是着了迷。
他感到了头晕,忽然想要去兴庆宫前听许合子唱大曲,刀头舔血了一辈子,他要死,得死在灯火辉煌的长安上元夜里,而不是哪条阴沟。
往前走了一段,巷口处,有个小娘子正偷偷摸摸地跟着两个金吾卫。
那两个金吾卫的盔甲铿锵作响,她不用跟太近也不会跟丢,一直跟到巷口,她探头往外看去,似乎有些疑惑起来。
老凉低下头,再次装作是在扶着醉酒的人…成功过一次,他很有信心。
下一刻,有人从他后面快速走过,走向那小娘子,那是个身材挺拔的少年郎,背影有些眼熟。
那少年快步走到了那小娘子身后,开口便道:“你为何跟着我?”
老凉听得那声音,呼吸一窒,扶着姜亥转身就走。
“你为何跟着我?”
薛白才离开杨宅不久便察觉到有人跟踪,遂让两个金吾卫不停往前走,他则渐渐拉开距离,再从别的巷子绕一圈回来,果然发现了对方。却没想到是个看起来颇柔弱的少女。
原本想反跟踪,结果却看她踌躇了许久,一点都不专业。
干脆上前,沉声问了一句。
站在巷口的少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薛白立即便想起方才在路上遇到过她。
“长安街巷可不是你一个的,我怎就跟着你了?”
少女拍了拍心口,镇静下来之后,却是半点也不害怕他,眼神中反而有些促狭之意。
薛白问道:“你认得我?”
“你在长安很有名吗?为何我要认得你?”
“别再跟着了。”薛白察觉到她没恶意,稍稍放松了些,道:“回家去吧,这边很危险…”
此时,他放松了心绪,才想起方才在巷子里瞥到那两个背影时略有奇怪之感,遂转头看了一眼。
一瞬间,薛白便认出了老凉、姜亥。
他不能让他们被拿到,会供出他杀人之事来,要么灭口、要么保护起来。
“前面的。”
薛白开口,尽力克制着语气以免吓到他们。
“别走…”
老凉已拔腿就跑。
薛白快步跟上,开口道:“你们受伤了?走不掉的,我可以帮你…”
老凉与姜亥突然加快了速度,薛白继续追踪。
追了一会,前方是一片民宅,难得见到一条黑暗的巷子。
薛白放慢脚步,知道他们就在附近。
他不急不缓道:“我能帮你们,但你们得信任我…”
黑暗中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薛白停下话语,回过身看去,见是方才那少女又跟了过来。
“别过来。”
“啊!”
道边的渠里突然跃出一个身影,一把扯过了那少女。
明晃晃的刀光闪过,匕首已架上她的脖子。
“别动,我杀了她!”老凉叱道。
“不用激动,我不认识她,而且我本就不会害你。你们受伤了?中毒了?我能帮你…”
“别上来!你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你想做什么!”
“轻些说,莫惊动了旁人,你说说出了何事?”
老凉之前还能冷静,被他这宽慰的语调一问,登时激动起来,又向薛白叱道:“狗官,全是狗官!募兵时说有功必赏…同村五十九人就活了老子一个…栓子战死了,凭什么补他的租庸?!娘的…将军说替我们出头…将军呢?!老子要见将军!”
“好,好。”薛白道:“我知道你有委屈,你先松开她,她是无辜的,你们中毒了?我们先说怎么解毒…”
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中毒了。”
却是那被挟持的少女开口道:“酒气这么重,毒在酒里,喝得还不少。你言语不清,吞咽困难…可还觉头晕目眩,四肢麻木?”
老凉不答。
那少女又道:“你是钩吻中毒,我懂医术,能救你。”
“我不信…还有你,别过来!”
薛白却已抬起手,道:“这样,你挟持我,便可由她救你们,可好?”
“你…”
薛白脚步不停,坚决走近,在月光下直视着老凉的眼,道:“我若不愿相帮,大可以拖到你毒发。信不信我?你自己选。”
“娘的,姜老二快不行了!”
老凉终于收了匕首,他看过了这么久姜亥都没从薛白后方出来,就知他是晕过去了,赶到那暗巷中一找,果然见姜亥倒在那昏迷不醒。
他自己也是头晕得厉害。
薛白蹲下探了姜亥的鼻息,问道:“怎么做?”
“先让他们吐出来。”那少女大概只有理论知识,跺脚转了一圈,灵机一动,抬手一指,道:“给他们喝水渠的臭水!”
薛白却已一把扯起姜亥,往地上摸找了个长条的东西便往他舌根按,同时勐按他的小腹。
他还不忘向老凉说了一句,“你自己抠。”
“呕!”
一阵酒臭熏天,姜亥却还不醒。
那少女则在月光下低头翻找着自己的荷包,拿出一把药丸。
“这是我平时吃的补药,有黄芩与甘草,也算是对症,可以缓解一二,但要解毒,还是得饮黄汤。”
“几颗?”
“嗯,我想想,且都吃了吧。”
老凉终于从满是呕吐物的地上坐起,口中全是苦味,但胃里凉凉的,稍稍没方才那么窒息,能够喘得上来气了。
“走,找个医馆买药材。”
老凉艰难地起身,与薛白一起扶起姜亥,跌跌撞撞走向长街,那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衫,差点想要哭出来,忍住了,跑了几步跟上薛白。
四人转过长街,依旧是装作醉酒,一路往东市走去。
这夜的东市如同沸腾了一般。
所有商铺都开张着,街道中央有各种各样的表演,杂技、相扑、马戏,人群中不时响起阵阵喝彩。
远处的高台上有人在舞火鸟,再抬头一看,竟有人踩着高跷在行人的上方行走,也不怕在这么挤的地方被撞下来。
四人好不容易穿过大门,拐进循墙巷子,这才没那般拥挤。
药铺是今夜东市中最冷清的地方,但也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正在喝药汤,有种把药铺当茶铺的感觉。
老凉一朝被蛇咬,登时谨慎起来,扶着姜亥在坊墙下的阴暗处坐下,不肯请太夫看诊,说只买药材即可。
“不就是两条命吗?老子信这小娘子的医术。”
行伍之人,总是觉得自己命硬,能扛得下来。
那少女也颇为自信,听他这么说了,大大方方就进了医馆,站在柜台前写药方。
老凉怕她跑去报官,一直盯着她,却低声道:“一会放她走了吧,她不知你是谁。”
“你们准备去哪?”
“不知道,但今夜我兄弟若能活下来,来日必报你大恩…”
薛白沉吟道:“病去如抽丝,你们一时半刻好不了,裴冕也不会放过你们,我给你们一个藏身之地如何?”
老凉有些诧异,问道:“你不怕我们牵扯你?”
“今夜他不仅是要灭你们的口…”
一张药方写好,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递了过去。
“就称这些。”
“小娘子这是要治何病啊?”
“遇到一个病人,惊厥之后有些心竭。”
“圣手。”
那药铺掌柜点点头,自去抓药。
少女微微得意,回头却见薛白走了进来。她犹豫片刻,招过他上前,低声道:“他们好可怜的,执金吾,妻子被人掳了…结果将军要灭他们的口,你能不能放了他们,不要报官啊?”
“你知道我是谁?”
“你…你一看就是朝廷的人嘛。我其实看到你在追凶手,才一路跟着你的。”
“为何?”
“好奇啊。”
薛白略略沉吟,回想了所有的对话,确定自己与老凉没有在这小女子面前说漏什么,方才问道:“你呢?你是谁?”
“你是问我名字吗?”
“不方便说,可否报知家门?”
“我嘛?嗯…我姓宗,字小仙,名字可不能告诉你。”
少女说罢,背过身去。
很快,药抓好了,薛白接过药包会了账,看了眼天色,向掌柜问道:“几时了?”
“再有三刻钟便到子时了。”
“呀,不会吧?”
“小娘子,老夫骗你做甚?你看,东市署上方的大花灯已经准备点燃了。”
“那怎么办?我得赶到…来不及回去了,我得赶到兴庆宫前。”
掌柜听得有趣,抚须笑着,抬手道:“那小娘子就请吧。”
薛白大步赶出药铺,只见姜亥已稍清醒了些,由老凉扶着站起身来,遂把药包递了过去。
“既是小娘子为你们说情,便不拿你们送官了,自便吧。”
“谢这位郎君,谢小娘子。”
老凉连忙道谢,提了药材、扶着姜亥便走,很快消失在人海之中。
“快走。”宗小仙催促薛白,“我们快去兴庆宫。”
“你如何知道我要去兴庆宫?”
“你是朝廷的人,又问了时辰,当然是。”
“走吧。”
两人当即循着东市坊墙往东走。
路上行人太多,薛白步伐又快,宗小仙不由恼道:“你等等我。”
薛白脚步缓了下来,看了她一眼,拿过她手里的手帕。
“牵着。”
“哦。”
宗小仙老实握住手帕,再看薛白,眼神就有些复杂起来。
兴庆宫前。
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停下,奴仆们连忙上前,恭请右相下车。
李林甫显得十分疲惫,澹澹看了一眼前方的金吾卫,忽然在想,这些年来自己每次出行,都以步骑百余人为左右翼,命金吾卫静街…足够安全吗?
恐还不够。
“阿爷。”
李岫趋步上前,低声道:“二十一郎的命保住了,十七娘还未找到。”
“该死的不死,该来的不来,薛白到否?”
“还没有。”
“十七娘若有好歹,让他陪葬。”李林甫语气平澹,“若他没找到十七娘便敢来,杀了。”
李岫背上一凉,本想说些什么,想到十七娘是为了与薛白看花灯才出门的,俯身应道:“喏。”
李林甫其实已经来得晚了,并无闲暇与儿子多谈,站着摊开双手,任奴婢为他整理仪容、官袍,准备入兴庆宫等候圣人。
忽然,身后想起了吵闹声。
李岫转头看了一眼,连忙派人去问。
“十郎,薛白到了。”
“可有带回十七娘?”
“没有。”
李岫迅速向北面看了一眼,快步赶到金吾卫执防处,怒气冲冲过去,用力一推薛白。
“你敢来?!”
他语气森然,咬着牙对薛白道:“十七娘若有一点损伤,你还敢想着有任何门第、前程,还不滚去找?”
薛白闻言,脑中又将今夜诸事过了一遍,马上意识到那个披着杏黄色披风的很可能不是李十七娘,同时他也很清楚,今夜没有任何人要掳她。
“十郎,我冒昧问一句,十七娘母家姓…”
“李十郎!”
忽然,一个婢女一边喊着一边飞快往这边小跑过来。
“十七娘已经随公主进兴庆宫了!”
李岫转过头,发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婢女跑上前,他才反应过来,问道:“咸宜公主真的已见到十七娘了?”
“李十郎上元安康,奴婢还能认错了十七娘不成?”
“还愣着做甚?快走。”
李岫转忧为喜,一把拉过薛白,脚步匆匆往兴庆宫赶去。
在他们前方,忽然亮起一排花灯,远远铺开,不见尽头,如同朝阳乍出,天光破晓,但此时还只是深夜。
子时将至。
又有一排花灯亮起,其后,一排接着一排。若六百声暮鼓能使长安城进入宵禁,这六百排的花灯,则能使长安亮如白昼。
正是“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
薛白被李岫拉着,一路疾行,什么都顾不得看,等再抬起头看去,眼前是一座璀璨无比的高楼。
那是花萼相辉楼。
最后一章是7206字,就不分章了,再次感谢大家的首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