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的漕司官兵冲进沈府,沈府里登时一阵鸡飞狗跳。
沈府老太爷沈若愚怒气冲冲地迎了出来,看见冲进来的官兵,抡起拐棍就打。
沈若愚大声斥骂道:“混账东西,谁准你们搜我沈府的,都滚开,叫你们主事的出来!”
沈老太爷做过官,他原是隆兴府知州,隆兴府也就是后来的南昌。
他是被免官的,但是他的声望却也因此一飞冲天,如今可以说是山阴士林中的领袖人物。
乔贞之所以对沈家极为忌惮,倒不是因为沈家现在有什么子弟担任重要官职,而是因为沈若愚在士林中的威望太高。
如果他说几句对自己不好的话,很容易引起官宦阶层对乔贞的不好看法。
所以,乔贞轻易不敢得罪这等士宦人家。
沈老太爷之所以被免职,却又因此声望大振,是因为他主持隆兴府“发解试”的“别头试”时,曾被士子追打。
能参加“别头试”的,本就是担任着小官或者官宦子弟,很多是骄纵惯了的。
而沈若愚主持那场“别头试”时,又特别的严厉。
为了严查夹抄,他丝毫不顾考生体面,勒令连腚沟子都要查,考生们虽然忍了,却已怒火中烧。
沈若愚又悬赏监查人员,抓获作弊者重赏。
如此一来,那些巡铺兵兴奋不已,满场乱窜,考生稍有动作,他们就扑过去一通翻查,严重影响了考生思路。
结果考到第二场时,天降暴雨。
按照规定,遇暴雨天气,可以停考一天,延考一日。
但沈若愚却强硬地要求继续考试。
反正走了他门路的都事先拿到了考题,此时只是默写出来而已,又能影响什么思路?
这样一来,考生们终于发作了。
他们本就是官宦子弟或者小官小吏,整人的小手段自也不缺。
暴雨之中,忽然就有人高呼“走水”,却不知是何人喊的。
暴雨中起火的可能性实在不高,不过那堆人精考生却都“信”了,于是立即响应,纷纷冲出号房。
沈若愚做为考官,却以为真的起火了,他急急忙忙就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走避,结果被淋得落汤鸡一般的考生们堵个正着。
于是,瓢泼大雨中,沈若愚就被考生们痛殴了一顿。
此事震惊了朝廷,为了平息众怒,只能严惩沈若愚。
考生中只抓了几个带头的,废了他们当期的成绩,而主考官沈若愚则罢职回了老家。
不过,因为沈若愚“严肃考纪、不畏权贵”,却为他赢得了清名,在士林中极负名望。
这位老太爷一出来,官兵们便有些麻爪了,人家一刻没有定罪,他们还真不敢得罪。
这时,却有一人越众而出,一把抓住了沈若愚抡在空中的拐杖,双手一用力,“嚓”地一声,掰折了他的拐杖。
那人把拐杖往地上一扔,冷笑道:“沈若愚,你沈家犯了泼天的大案,还敢拒捕吗?”
沈若愚看着面前英气勃勃的青年人,却是身着一身便服,便惊怒问道:“你是何人?”
“本官枢密院承旨,杨沅!”
杨沅掸了掸溅到袍子上的木屑,挥手道:“抓、查,谁敢拒捕,罪加一等!”
带兵来的漕司指挥使事先已经得了乔贞的吩咐,一切听从杨承旨吩咐。
既然杨承旨够硬,他们怕什么,听命行事而已,有事也是個高的顶着。
于是,那漕司指挥使付沐把手一挥,便领着一群一肚子火气的官兵冲了进去,这一下他们搜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杨沅亲手给沈若愚套上枷锁,命人把这老东西押了下去。
沈溪的院子是最重要的搜检地之一,官兵们冲进来,先把侍妾丫鬟、奴仆下人尽数驱赶到院中站定,便冲进一处处房屋搜检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从中手脚,反正从房子里出来时,人人都胖了一圈。
香璇姑娘吓得鹌鹑一般发抖,站在几个侍妾中间,一时颇感茫然。
怎么沈家突然就遭了大难呢?
此时此刻,她压根儿没想到“龙山王二”身上去。
在香璇心中,王二就是个外地商人而已,他哪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回完了,沈家遭难,她也不知自家前程如何。
一想到原本有机会拿到三千贯巨资,隐姓埋名,逃奔他乡,找个老实人嫁了,生儿育女安度一生,现在全都落了空,香璇顿时心中惨然。
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哇!
那泪,便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沈溪的书房、卧室,尤其要细细地搜,谁能搜出机要密件,当有重赏!”杨沅说着,走进了院子。
杨沅不放心,生怕老苟叔把那“栽赃”的秘件藏的太隐秘了,这些大头兵搜不出来,因此亲自跑到沈溪院子里来督查了。
“杨承旨你尽管放心,抄家我们是专业的!”
一个十将拍着胸脯,傲然道:“我们查抄逃瞒税赋者时,他们藏在猪圈泥巴里的钱,我们都找的出来。”
“杨承旨?”
香璇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看到“龙山王二”大模大样地走进来,指挥官兵抄家,而那些官兵对他毕恭毕敬,还口称“承旨”。
香璇瞬间便明白,这“龙山王二”必是一个微服私访的大官。
香璇惊喜之下,一头就扑了过去。
看守这些侍妾丫鬟的官兵们,眼看同伴们都在大发横财,全都心不在焉地回头看着,只等着搜检下一个院子时大家换班,冷不防就被香璇冲了出去。
香璇一头扑到杨沅脚下,抱住了他的大腿。
“王二少,不不不,杨大官人救我!”
“把她拉开,拉开!”
那名十将气急败坏地吩咐,马上就有两个官兵冲上来拖住了香璇的两腿。
香璇死不撒手,一手抓着杨沅的腰带,一手箍着他的大腿,身子被拉得腾空横了起来。
“你答应过我的,我不要伱钱了还不行吗?求官人救我!”
诶?这什么情况?
那十将心思一转,急忙向两个官兵递个眼色,挥了挥手。
那两个官兵忙放了手。
香璇一得自由,立即扑过去,双腿往杨沅腿上一盘,绞紧了他的身子,苦苦哀求道:“杨大官人,我不要钱了,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救我…”
那十将一看,这场面不好看着,便把脖子一梗,直眉瞪眼地冲着沈溪的书房冲了过去:“给我搜,仔仔细细地搜、翻地三尺的搜!”
杨沅被人猛地扑到身上,也是吓了一跳。
杨沅下意识地就要一脚踢出去,待见是香璇,急忙收了力,对她笑道:“你看,我说过的,七天之内必定把钱给你送来,说话可还算话?”
香璇一见他没有不认账,登时心头狂喜,连忙摇头道:
“不不不,我不要钱了,我真的不要钱了,只求官人你能救我,香璇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报答于你。”
杨沅看到几个官兵想看又不敢看,神色极显暧昧的模样,便晓得被他们误会了。
杨沅忙弯腰把香璇扶起来,对她笑道:“若非香璇姑娘你‘首告’,本官还不能这么快拿到沈家的罪状。
你是有功于朝廷的人,只有奖赏,哪有惩罚的道理,你担心什么。”
说着,他用力捏了一下香璇的手。
香璇又不傻,之前只是吓得慌了,这时被杨沅一示意,顿时回过意来。
宋代的举告制度中,出面举报者称为“出首”、“首告”、“告报”,这一点香璇是知道的。
杨沅一句“首告”,香璇如何还不明白她的生机就在此处。
香璇大喜道:“多谢大官人,奴家知道沈溪许多不法行径,愿一一具告于官人!”
那些侍婢一瞧,登时福至心灵。
她们纷纷撞开看守的官兵,扑过来学着香璇的样子,抱住杨沅的大腿道:“官人,我们也知道,我们也要举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