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考试结束,贡院大门洞开的时候,考生出场,试卷入柜。
贡院门前,人山人海。
因为事先已经得了杨沅吩咐,所以没有人来接他。
杨沅提着放文房四宝的篮子,慢悠悠地走出贡院大门,从拥挤的人群里挤了出去。
已近黄昏,天光正在慢慢收拢它的羽翼。
满是春意的江南风,微微有些凉,凉中透着沁人心脾的花的芬芳。
不知何时,杨沅便出现在了孟淮引租下的那个大院落里。
“勾休金赛马”
花音和小奈用甜甜的声音唤了一声主人。
杨沅道:“辛苦你们啦,小奈、花音。”
被主人夸奖了,花音和小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两女把杨沅接进一间房去,一只大浴桶已经准备好了。
在花音和小奈非常耐心温柔的服侍下,杨沅好好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轻袍,头发梳一个马尾,便走进了书房。
李师师手里拈着半块红豆糕,正和藤原姬香下棋。
杨沅笑道:“饿了?”
李师师道:“许是小家伙饿了,刚刚踢我呢。”
还有四个多月李师师就要生了,此时显怀已经明显。
杨沅笑道:“孩子他爹也有点饿了,这三天的罪总算熬过去了,咱们出去吃点儿?风味楼还是水云间,或者回仁美坊?”
李师师道:“我馋馉饳儿了,王记的鹌鹑馉饳儿味道不错。”
杨沅道:“好,那咱们就去吃鹌鹑馉饳儿。”
孕妇想吃什么,当然要尽量满足啦。
面对情敌,藤原姬香板着脸道:“我还没有吃过馉饳儿呢。”
杨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没说不带你去。”
藤原姬香发现自己的脸马上就绷不住了。
不过就是一碗馄饨而已啊混蛋,好丢脸。
礼部贡院“编卯席二百五号”的号房下面,王大匠的徒子徒孙正在悄然拆撤支撑物,回填土石。
这個过程,大概要持续几天的时间。
之后,这条地下通道将不复存在,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西湖上,荡起了一叶轻舟。
姬香和花音、小奈站在甲板上,欣赏着暮色下美丽的西湖。
船舱里,李师师半躺在杨沅怀中,闭起的美丽眼睛忽然张开,兴致勃勃地问道:“二郎,你说咱这一回能不能中个省元?”
杨沅叹息道:“最好别中。”
李师师好奇地道:“为什么?”
杨沅叹息道:“树大招风啊,对我来说,低调,低调才是王道。”
李师师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你就算再低调又如何,只要考中了进士,金銮殿上,也难免再受官家钦试一遭,那时人家可就帮不了你啦。”
杨沅沉吟道:“说的也是。不过,殿试的话,我倒不太担心。
我打听过,有时会出两题,有时会出一题,而且内容都与时事有关。
这样的内容我未必答不上来,师师,你男人不学有术的。”
由于大宋的殿试已经取消了淘汰制,所有省试考中的人都是进士。
殿试只是对进士做一个排名,而且是天子亲试,所以相对就简单多了。
有时候,有的皇帝甚至不需要笔试,而是当场询问一些事情。
除了考较对于某件时事伱有什么见解或者对策,有时还会问问你籍贯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这样的家常话。
其实这就相当于一场面试。皇帝主要是看看这个人的临场发挥、口才表现。
这样的考试,杨沅心中还是有把握的,
而且这种场合,综合打分项很多,包括形体、相貌、御前对答的淡定程度等等。
杨沅跟官家很熟,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他都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御前对答时,当然不可能紧张。
至于形体和相貌,他也很有信心。
李师师笑道:“好啦,人家当然信你,不然能叫你当我孩儿的爹?
不过,我大概猜到官家殿试时会问什么了,你想不想知道?”
“想。”
“那你求我。”
“你求我才对,不然你怎么实现连中三元的梦想?”
“狗男人!宝宝你看啊,你爹多不要脸。”
两人打情骂俏中,轻车渐去,汇入了御街的滚滚红尘之中。
杨沅在号房里关了三天,比坐牢还难受。
虽然没受考试之苦,可这三天的活罪,却是难免的。
如今一身轻松,美人在侧,吃的只是一家风味小店现包的馉饳儿,便已觉无比幸福。
吃完饭后,杨沅又陪师师散了散步。
师师的蛰龙功可是比杨沅还要浑厚,虽然已经怀胎快五个月了,步伐依旧轻快。
及至华灯初上,杨沅才把师师送回仁美坊。
藤原姬香和花音、小奈,现在就陪在师师身边。
有她们三个在,师师平日里便也不寂寞,随时都有人陪她聊天解闷儿。
随后,杨沅赶回青石巷。
刚到风味楼门口,正撞上一人,士子打扮,只领着两个随从。
二人一碰面,各自一愣。
杨沅道:“大王?”
赵璩道:“二郎?”
杨沅惊讶道:“大王何以至此?”
赵璩叹道:“哎,是本王对不起你。思来想去,你这几天一定很不好过,本王就来看看你。”
说到这里,赵璩神色一正,道:“二郎,既然要作戏,就要做的像点样子。
你这几天就算心中再如何烦闷,也该待在家里装病,不好胡乱行走,叫人家看见,可就说不清楚了。”
杨沅这才明白他的来意,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
杨沅便道:“大王不必担心,我没装病,也没告假。我这是刚从贡院回来。”
赵璩奇道:“你去贡院作甚?”
杨沅道:“我思来想去,可以考不上,但是不能怯考避考。
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
奋斗,一切皆有可能。让结局不留遗憾,让过程更加完美。
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我信我拼,壮志在心。
我想我做,成功在握。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赵璩呆了片刻,愁容满面地道:“也…行吧,你高兴就好。”
礼部试的阅卷放榜时间,一共也就十天。
其实,如果不是需要从各府、州、县抽调来的书吏誊录试卷,还要有校对的书吏进行对读,三四天的功夫考官也就批完卷子了。
因为第一场答的一塌糊涂的,直接出局,后边的卷子考官看都不用看了。
所以直接就能刷掉一大批。
而且考进士的人一共就两三千人,比起当初考举人的学子一下子少了数十倍,这个体量阅起卷来自然就要快些。
因此,不需要一个月,仅十天,就是礼部试放榜之期了。
“国家抡才大典,岂能形同儿戏?你要先看什么榜单,给老夫出去!”
随着一卷书扔过来,身着一身月白色士子袍服的晋王殿下,从礼部尚书曲陌的签押房里逃了出来。
赵璩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悻悻地道:“反正马上就要放榜了,叫我先看看又能怎样?
这个丈人着实面目可憎!你不叫我看榜,我就不叫你看女儿,本来还想答应王妃,允她回娘家省亲的,哼哼!”
片刻之后,八个膀大腰圆的力士从礼部南院墙外人头攒动中,硬生生趟开一条道路,把晋王赵璩护卫到了最前面。
前方是特意砌起的一堵张贴榜单用的高墙。
赵璩把一个招文袋交给身前一个极擅相扑的力士,那招文袋中放着一份“判补”(委任状)、一份“官照”(身份证)。
赵璩郑重地叮嘱道:“一会儿,看清杨二傍上无名,你立即持这招文袋去后市街青石巷的‘宋家风味楼’,要他去东莞赴任,即刻启行。”
赵璩给杨沅活动了一个差使,东莞盐铁使。
东莞盐铁使也是个从六品的官儿,和杨沅现在的品级相同。
但是,那可是一个大大的肥差。
赵璩是琢磨着,杨二是一定考不上的,叫他赶紧拿了调令,远远离开临安去避一避风头。
过个三年五载没人想起这事儿了,再悄悄把他运作回京。
这份招文袋,其实他直接送给杨沅就行,本不必来看榜单。
不过,人就是这样,如果根本没去考,赵璩也就绝了念想。
可杨沅既然去考了,赵璩就不免起了万一的侥幸。
万一主考官…也就是我老丈人,他眼瞎呢?
张贴榜单的榜吏出来了,等着揭晓结果的众士子顿时一阵骚动。
还好,也就几千人。
毕竟这是全国性的大考,临安本地的考生有限。
因为大部分是来自各地的考生,所以就没有那么多的家眷跟着一起来看榜。
再加上礼部张贴榜单的地方,比上次临安府张贴榜单的小广场要大的多,所以八个腰肥体壮的力士还顶得住,牢牢护着晋王。
晋王赵璩把脖子抻得长长的,像一只大白鹅似的,紧紧盯着张榜的高墙。
这一科一共取中一百五十七人,三张半的榜单就写完了。
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排名从后往前慢慢揭晓,玩什么悬念的把戏。
那榜吏在墙上刷好了浆糊,第一张榜单就刷了上去。
“耶?诶!来来来,你看清楚,今科省元是谁,你快大声念给我听,我眼花…”
赵璩一脸震惊地抓过那个抱着招文袋的力士,指着榜单,让他念给自己听。
那力士念道:“第一名,杨沅,临安府临安县人…”
“鹅鹅鹅鹅…”赵璩猖狂的笑声,立时响彻礼部南墙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