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再现人间。
这早已经超出了天劫的范畴。
不是雷霆,不是电芒,也不是因果。
就是单纯的灭杀。
意思已经很简单了。
天地不允许九劫剑修的存在。
这是一种让人绝望的结局。
天门在上,谁又能反抗?
就如罗睺所说,天不容你,你怎么活?
谁能违背天地的意志?
自古以来,似乎也就夏祖一人。
可即使是夏祖,最后也躲不掉天道之算。
巨大的,难以抵抗的威压从天而降,从天门而降,传到了陆青山的身上。
陆青山已经将自己的法力催发到最澎湃,可是依然不能抵抗。
啪的一声,他的身形就下坠到海面之上,双脚与海水重重撞击,溅起漫天水花。
剧烈的痛苦,清晰地传到他的感知中,令陆青山脸色苍白。
苍白,不是因为痛楚,又有何痛楚是能与先前的蛇吞龙所能比拟呢?
苍白,是因为天门一道气息,他便无可抵抗。
在天道面前,即使是渡过八重天劫的他,似乎还是那样的弱小。
这场逆天而行的路,马上就要结束了,他马上就要死去,什么都不能改变。
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呢?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听到了自己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仿佛又听到了无数声在耳边低语。
对也好,错也好,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固执地走到底吧。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要一直走下去。
“那就走吧!”
一颗剑心在怦然跳动,将无穷无尽的力量输送到全身上下。
他脚下一沉,像是背负着一片苍天。
陆青山只是深深弓起嵴背,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腰杆,然后脚掌重重一顿,在海面一踏。
分明是海面,此刻却如同一片深沉的大地,出现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继而,陆青山的身形重新腾起,离开了海面。
可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几乎要压榨光他所有的力量。
陆青山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九天之上的天门,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天门之后的人影,蠢蠢欲动。
陆青山抬起头来,直视那扇散发无限光明的天门,如同蝼蚁一般。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的神情。
他没有力气再往上了。
下一刻,炽红的龙雀,碧绿的桃花,幽蓝的忘川,玄黑的镇魔,天青的扶摇,紫色的列缺,显形于在陆青山的身周。
于是,他轻轻一挥手指。
只闻得六声极清亮的剑啸之声,六柄本命剑,就像六道龙卷又似六道利箭,勐然绽放,腾空而起,直刺天穹。
每道剑光之后,都会拖动出一道长长的轨迹,横跨九天,不知多少万里。
这是千万年来都难得一见的画面。
在走过不知多遥远的距离之后,陆青山的剑终于到达天门的领域。
可就像登山,登山者在到达山顶之后,早已精疲力尽。
那足以令人魔两界闻之色变的六道飞剑,此刻就像投入湖中的六颗小石头,根本激不起任何涟漪。
他的剑从天而落。
对于这个结果,陆青山并不意外。
他的字典里没有绝望,也没有放弃。
就算是要死,也要战到最后。
他只是将头颅昂得更高,像是一座耸立的青山,直视天上的无穷光明。
然后,陆青山又向上踏出了一步,在虚空中同样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卡擦一声,他的两条腿骨完全碎了。
可他依然没有倒下,站得笔直,就这么往上走。
哪怕腿断了,也要接着往上走。
八劫境便具备战顶级魔尊的实力,这种战力,代表着逆天。
逆天之人,必有逆天之罚。
而这正是他选择的道路。
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就又向上,向着光明前进。
哪怕身体传来骨头碎裂的卡擦声音,也没有半点迟疑。
一味的前进,就像是拼命追赶太阳的夸父,即使渴死,也绝不停步。
光明越来越近。
受到天道的威压,陆青山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开始不停地淌血,向下淌落,落到天河海中,一下子被稀释。
天门,渐渐打开了一条缝隙,有纯净的光明人影在等着,等着天门再打开一些,立刻就会从中而出。
然后,死亡就要来了。
陆青山这辈子做了很多次选择,有很多努力,如今一切都要化作虚无,失去了所有意义。
真的甘心吗?
盘古开天。
夸父逐日。
神农尝百草。
谁问过他们甘不甘心。
只要愿意,那就甘心。
就在这时。
光明中多了一道黑影,正好笼罩住陆青山。
那要碾碎陆青山的天道威压,突然消失。
因为,有个人走到了陆青山的前面,为他挡住了所有的风和雨。
那是一道十分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陆青山,看不到面容,身体的边缘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更是朦胧。
但是陆青山知道他是谁。
天下唯有一人,会有如此高大的背影。
“人族从来不缺气节。”
广陵关的战斗依然惨烈,在阿修罗族的全力进攻下,艰难支撑着。
一波又一波的广陵修士冲出关外,然后再也没回来。
其余的修士站在城墙上沉默,待轮到他们的时候,依然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哪怕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能争取到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时间。
薛无鞘又噼翻了一名焚月魔修,凌厉剑气将魔修的肉身彻底绞碎,以确保其的死透。
这片荒原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薛无鞘抹掉脸上的血水,向四周望去,然后看见熟悉的同伴已经只剩下三个了。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望向玉门关的方向。
他很怀念剑宗,怀念倒悬山上的剑啸之声。
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听到。
“薛峰主,这一回我杀了十三个,已经超过你了。”黑色的发丝披散在肩头,加上那张清秀的面容。
她是藏小剑,她满脸血迹,却是笑着对薛无鞘炫耀道。
“后生可畏。”于是,薛无鞘也高兴地笑了起来。
“谋事在天?从来只有人定胜天。”
那个高大身影继续说道。
“天破了,自己来补。”
“洪水来了,自己去治。”
“瘟疫横行,自己试药。”
“太阳暴晒,那就将他射下来。”
“一只鸟便敢填海,一位老朽也能移山。”
“谁愿意跪天,那就让他去吧,谁想不问苍生问鬼神,那也让他去吧。”
“吾辈剑修,不信天,亦不信神。”
“所以,天若不容,那便逆天。”
“前辈,这是我的劫!”陆青山已经明白了什么,大声喊道,想要阻止。
“人族还有一句话,”那高大声音转身回头,看着陆青山,他背对着天穹与那扇天门,面容笼罩在幽暗中,“天塌下来,自有高个的顶着。”
“如今的天下,应该没有比我更高的人。”
浑身骨头尽碎,仅凭一口气支撑着的陆青山没办法动,哪怕是动动手指都不能,所以他只能看,只能说。
“这天下不能没有你。”
天河剑仙四字胜得过百万大军,更别说如今罗睺已经踏上成圣道路,如果说有人能阻止他,也唯有楚牧神。
“人间之事,我已经管了太多年,有些累,也有些烦了,现在也该换人了。”
“这是夏祖交给你的天下,你要负责任!”陆青山最大力气地喊道。
“他都不在了,我就算不负这个责任,又有谁能找我算账。”楚牧神开心道。
“人族会大乱的。”陆青山道。
“一星陨落,暗澹不了星空灿烂;一花凋零,荒芜不了整个春天。”
“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吗?”楚牧神道。
“我......”
“你可是局外之人,破局之人。”
陆青山怔住。
“那就这样吧,这个天下最后会变成何等模样,就用你的剑去定义吧。”
“李求败为天下剑修开天门。”
“今日我楚牧神就先至天门之外,为天下剑修镇守天门百年。”
天河剑仙楚牧神已步步登天。
天空遥远处,传来笑声。
“自古天意高难问?”
一道身影,离开天下,去往天上,飞向天穹上矗立的那道可怕天门,来到天门之外。
“或许。”
“我就是天意。”
伴随着他的笑声,楚牧神的高大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的光明之中,消失在正在开启的天门之后。
那打开一条缝隙的天门,悄然合上。
属于三大剑仙的长安年代,在这一刻,随着天河剑仙楚牧神的登天,轰然而散。
天穹开始震动。
无数晶莹的碎片,从天而降,呼啸而落,与空气摩擦,燃烧起来,变成流火,落在宽阔无比的天河海上。
海上生起无数巨大的浪花。
那是神灵的碎片。
天门之后的光明人影,是天道意志,是所谓神灵。
楚牧神。
登天牧神。
是结束,亦是宿命。
在数万颗天降火石之中,一道氤氲红光闪过。
继而一袭红色宫装古裙现世。
她抱起失去意识,即将坠落至海中的陆青山,然后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等待着陆青山的醒来。
天上,是不断坠落的流火。
天下,是不断升腾的巨浪。
许久之后,或许是数个时辰,或许是半天,或许是一天。
一缕缕瑞霞出现在天地中,祥和而神圣。
天地之力。
刹那间,风云变化,白云苍狗。
神霞冲起,世间从未有过的精纯且庞大的天地之力从虚空中流淌而出,垂落而下,浓郁得看起来一片迷蒙,充满了某种道韵。
浩浩汤汤,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向着这片海域,向着女子怀中的男人汇聚过来。
天空中,形成肉眼可见的灵光长河,极光一般变化流溢着五光十色。
女子抬头,只见长河波澜起伏,她不禁沉醉于这从未见过的美景当中。
于是,男子残破的身躯开始愈合,断掉的骨头复生,法力开始澎湃,元神开始晶莹。
一场世间从未有过的极致蜕变,悄然而生。
陆青山终于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秦倚天的怀中。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身体中传来的强大力量让他明白,自己已经是人族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九劫剑修了。
这时候,天火已经不再坠落。
陆青山看向天空。
天还是那个天,平静广阔。
人却已不在。
“他真的走了吗?”他痴痴地问。
话音方落。
天空中风云突变。
大风起。
虽是大风,却不冰冷也不狂烈,只是在天地间呼啸涌动。
大海中,激起滔天巨浪。
一缕缕云彩涌现出现,在天幕下,形成一张大大的笑脸,像是谁的信手涂鸦,十分潦草,却能隐约看出那是楚牧神的脸。
继而,一道清光破开云雾,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落在陆青山身前。
青铜古剑。
一面刻有日月星辰,一面刻着山川草木。
“真的是很不负责任啊!”陆青山忽然抬起头对着那张脸大喊道。
风声啸啸。
云灿笑颜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