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柳絮纷飞，白色的绒毛像雪一样落满寒叶。

叶子启和顾峰在这些浮游的雪白精灵下，被召见入宫。

走进殿门，两人立刻看到了身着一袭天蓝色王袍的百城霜。她昔日垂落的长发已经挽成高鬓，头戴金龙鎏金钗，用青金石染色的丝绸，远比铠甲要柔婉，把她的身材映衬得纤丽动人。

只是在叶子启眼里，还是那件风霜铠甲要更亲切些。

“拜见国主！”两人齐行礼道。

百城霜道：“自从与烈风部决战后，又多劳累你们两个四处奔走，不能好好休养，孤一直担心得很。今日看来，气色却好，孤心甚慰。”

“这是臣应尽之事，国主凡有所令，臣必竭忠尽智，为君效力。”

百城霜目光微凝，她看着叶子启沉稳面相，突然觉得，他比自己变化还要大。

自己只是换了个身份，可他就像经历了一段漫长的修行，归来时霜雪满身。

百城霜微笑道：“你们有此忠心，孤自然不能亏待忠良。叶子启，与烈风一战，令你损折宝剑，今日孤便再赐你一把。”

百城霜说完，便有侍臣捧剑上前，观其形制，长逾三尺，宽逾半尺，极是宽大，虽然还藏于鞘中，已经有剑气慑人。

百城霜拔身而起，亲自拿了剑，横到叶子启面前，叶子启再拜：“谢国主！”方接下宝剑。

百城霜道：“可拔剑一试。”

叶子启听言，拔剑出，一时光华绽放，映亮满堂。

剑脊上花纹闪耀，如群星列张；剑锋处青光冷厉，如焕然冰释；刃如镜，照亮叶子启的眼睛，幽幽青光相对，映着苍生的劫数。

“这把剑名为‘辟冥寒光剑’。”百城霜清声说道：“乃是百年前寒叶城落成之日，孤先祖百城寒与夫人登城仰观天文，突然发现斗牛之间颇有异气，是宝剑之精，上彻于天，地在雪岭。”

“于是两位先祖便御兵北飞，借一路寒光照夜，双飞双宿，赶到雪岭，掘地四丈，方得此剑剑胚，因此起名‘辟冥寒光’，这其中的意义，你能懂么？”

叶子启收剑入鞘，应道：“臣必笃志修行，勤练武艺，舍眇眇之身，辟除国害，不负国主所托。”

百城霜乃回王座，又说道：“叶子启听令。”

“臣在。”

“孤已修荐书一封，推荐你进入天岳城中璧水学宫，进业修行，增益己身。待学成之后，需即刻返回国中，为国效力，若贪恋中原富贵，滞留不回，本王不饶你。”

叶子启闻言震惊，作为书生，他当然知道“璧水学宫”这个名字。

这是位于中州、天子脚下的九州第一大学宫，汇聚诸侯名门子弟，乃是天下学子向往之地。

可百城霜居然会让他这时候出国？这算是对他立功的奖励？还是看他年龄太小，军功太大，怕他长留在军中培养羽翼，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呢？

尽管心中波澜叠起，叶子启还是稳住脸色说道：“臣听令，绝不敢有负王恩！”

白城霜又加重语气，说道：“九州风云突变，我雎国边僻，却也不可能置身风暴之外。因此，朝堂需要能够真正了解九州之势的大才，为我国指引前途。君之任，责重矣，不可荒怠。”

“是。”

“还有另一件事。自从乐仲长老牺牲后，侠义道与我国便断了联系。甚至连你们的徐靖大哥，也无从寻觅。

以孤想来，此次侠义道在我国损失惨重，对于与我们的合作，多半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然而，以我国的立场，得人之助，而不能还恩，是不义；轻易失去强助，是不利。因此，此去中州，需要你重新找到他们，表现我国的诚意，说服侠客们，重建与我国的合作关系。”

叶子启郑重应“是”。

“话尽于此，你且退下吧。”

“是。”叶子启瞟了眼顾峰，有点惊异百城霜不让他们一同离开。但也没做多想，抱着宝剑离开了宫殿。

这回，堂上堂下，只剩下一对君臣。

百城霜的脸色突然严肃下来，问道：“顾峰，你真的想好要去乾州？”

“是，请国主恩准。”

“告诉孤理由。”

顾峰神色坚定：“昔日，臣与叶子启有位家人，在马贼进山的那一天失踪。那时，臣等都见到了她被扯下染血的衣物，又知她性格坚贞，皆以为已经遭不测。

可近日，臣却偶然得知，蛮族有令，所掳美貌女子，皆不得侵犯杀戮，而是要运往一座叫作‘宝船’处，运回乾州，献予汗王。

此人对臣等非常重要，但有一丝机会，臣亦要尝试寻回。”

百城霜问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比陪着你的兄弟还要重要么？”

顾峰道：“现在的叶子启，就算没有我在旁边，也可以凭自己成长下去。

可这个女孩的事，无论对我，还是对他，都是必须要完成的使命。而且乾州凶险，这件事已经刻不容缓。

既然他要去学宫修业，过去留下的冤孽，就应该我去了结。这也是对他好。因此，这件事，也求国主不要让叶子启知道。”

百城霜点头：“既如此，接下来的几个月，孤会派人教你说乾州话。

月初，西汗王额日达就已经派使者到琅琊，送来蛮将扎那的人头，称入侵雷州都是哈扎尔自作主张，想要撇清自己和炎流部的关系，并答应做出赔偿，以换取维持和雷州的合作。

虽然他是信口开河，但雷州确实不能让他被东汉王消灭，因此，我们诸国决议，继续派遣人才前往血月部，协助他对抗东汉王，维持乾州的内乱。

等你学成以后，就随队出发往乾州吧。”

顾峰乃应道：“谢国主！”

随后，顾峰连同其他侍从，都从殿中退下。当这里只剩下百城霜自己的时候，一个人从阴影中出现。

“棋老，这样，就可以了吧？”百城霜向出现的人影问道。

“是。”棋老答道：“委屈你了，但这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百城霜脸上浮现难过的神色：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女人，愿意和自己心许的男人分开呢？

棋老继续说道：“经过那一战，老朽已经撑不久了，你又肩负重任，如今的雎国，没有人能去教导他们这样的天才了。强留下来，只会耽误他们。

而且，那孩子其实自尊心很强的，就算你愿意屈就、照拂他，他也决不会甘心一辈子这样陪在你身边。倒不如让他去最好的环境，成长起来，再自己回来见你。这对你们的未来，也是最好的选择。”

百城霜依旧不答话，她知道棋老的劝谏都是对的，所以按照他的谏议做了。可是，她的心不可能平伏下来。

棋老见状，也感到心疼，对他而言，百城霜就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

可正因百城霜用情如此，他更不能让叶子启留在城里。百城霜一直是个做什么都一心一意的人，很不擅长分心做事。

一旦让叶子启留在城里，百城霜无论做什么，必定会一直分心在乎着叶子启的态度，最终耽误国事。这与“美色误国”是一个道理。

所以他只能这样说，即使不合人意，也要提出对大局最好的办法，这正是谋臣之责。

柳絮飘飘，似千万心绪，都在空中无休无止地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