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相逢应不识
袁紫衣凤目微挑,只当没听见江闻的话,凝神看着场中的比斗。
高挑女子的“双龙探海”只是点到为止,便和洪文定的扣腕虎爪同时变招,双方算是这一回合打了个势均力敌。
但是在以大欺小的情况下,女子没有占上风就已经是明显输了一筹,故而接下来的招式上更加迅猛,处处占尽主动,将年幼身短的文定逼得只能躲闪。
见到徒弟吃亏,江闻也不着急——洪文定跟着自己混,吃亏的日子还长着呢。
自己的几个徒弟里,洪文定的武功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以他远高常人的悟性和心性,足以在搏斗中占据优势。
徒手相争的时候,若是拳锋不足,就以腿势补之,洪文定瞅准机会踏空而起,左脚从正面袭来,摆尾踢向高挑女子的小腹。
这个招式用的十分朴实精妙。
对方身体颀长自然破绽较多,以大动作出击时更容易暴露出弱点,因此随着摆腿收回,洪文定紧追不舍地又是三脚踢出,每一次都如鬼魅般迅捷。
“洪熙官教的…这是无影脚的功夫吧?”
江闻自己都开始嘀咕了,自己随口一说,洪熙官竟然真的琢磨出了凌空出腿的方法。
理论上只要气息够长、力道够稳,这招就将成为严振东的噩梦。
江闻本以为高挑女子会以腿功迎击,但对方却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只见她左脚轻轻提起,沿逆时针做小圈脚落于原地,摆成个不丁不八的马步,刚刚外旋的两臂瞬间回收,且两肘收至胸前距身体一拳许,两掌心斜朝上。
此时高挑女子的双手曲折向上,掌指朝外,宛如盆景中虬劲抽枝的古松,随风晃动着针叶,却满是经霜傲雪的不屈之态,正是白鹤拳中的“观枝昭阳”!
洪文定的三连腿法已经靠近,按理说这时用手抵挡不过是授人以柄,极容易丧失主动权。
但此时女子的手臂收拢曲折身前,却猛然做出坐节、放叶、捧花的连续动作,拳、腕、臂、肘、膀五处同时发力,只见拳追腕压、臂挡肘顶,最后由两膀卸去力道,释放出更强的反作用力!
以拳抗腿本是弱项,可此时的洪文定反而动作有些僵硬,原先平稳的踢腿似乎不断被干扰,对方一点一点动摇着他的下盘之力。
“文定他怎么好像站不稳了?”傅凝蝶小声问道。
罗师傅一拍桌子就震倒了一杯冷茶,哗啦啦沿着桌子流到地面,粗声说道。
“不是站不稳,是对面寻抢住了节奏,正发力荡捋!看似是用手格拦,实际上手、腰、马已然合一,上下悍然一体了!”
场中最眼尖的江闻看出来了,文定之所以被削弱,还是因为力气不够大、根基不够稳。
踢腿本来就需要变换重心,对方现在上下合一跟个木人桩似的,又以巧劲发力,洪文定迎上必然会被弹回,但若是不迎击,对方就会以“将军出箭”式敲定胜局了。
江闻猛拍桌子,看出了姿势的蹊跷。
对方架势也有“三正”:头正、身正、马正;迎敌也确实用上了“三变”:身变、手变、步变。但是白鹤拳以鹤为形,以形为拳,动静相连,虚实分明,却没有这么迅猛凌厉的发力卸力之法…
对方又说是什么严家拳…
江闻一开始被严振东的思维定势给带跑,认为这高挑的女子也来自山东。但现在想来,从她万变不离其宗的钳羊窄马、耕拦摊膀、擅发寸劲的特征上来看,这分明是脱胎于鹤拳的咏春打法!
“这不是白鹤拳,这是咏春拳!你是严咏春?!”
江闻猛然出声,话音传荡了全场。
不知为何,正专心迎敌的高挑女子听到这句话,忽然面色绯红地慌了神,脚下桩劲猛然一泄,只好震开早已立足不稳的洪文定。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高挑女子明**人的面庞猛然娇羞,和方才自信洋溢的样子截然不同。见严咏春停手第一件事居然是质问自己,这让江闻都有些纳闷。
怎么搞得自己好像个登徒子在调戏妇女一样?
这时候的正常套路,她不是应该因为忽然被叫破了武学来历,虎躯一震面露惶恐,纳头便拜口称高人吗?
见到姐姐被欺负,袁紫衣立马泼辣地站了出来:“你从哪里知道我姐姐闺名?这套拳法师父刚刚想出来,也从未起名,你又为何胡诌什么咏春拳?”
听到这一连串的发问,江闻瞬间就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
咏春拳法在明末清初创立,脱胎于白鹤拳是没错,但是距离发展成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大概率也是还没起名字。
故而刚才严咏春所用的招数,依旧是以白鹤拳为主,咏春拳经典的小念头、寻桥、标指等套路还没总结成型——不然自己一眼就看出她能打十个了。
而自己面对一个陌生女子,自来熟地叫出对方的名字,还将这套拳法以她来命名,这行为在明末清初可是比痴汉还要痴汉。
“误会误会,我只是恰好知道这位姑娘的名字,随口起了个咏春拳出来。你们说这是严家拳就严家拳吧,我自罚三杯!”
说完连喝三杯冷茶,面不改色气不喘,俨然一副宗师气度。
严咏春脸更红了,高挑的身子都差点要缩到娇小的袁紫衣身后,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一直在峨眉山习武…你怎么会认识我…”
江闻脑筋直转,以过秋名山五连发夹弯的速度,立马找了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我是听五枚师太说的!”
袁紫衣美目微眯,莹白如玉的手就握住了腰间银鞭,“你认识师父?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吧?!”
对方接连叫破姐姐和师父的身份,这让行事向来周密的袁紫衣有些不舒服,被算计的感觉涌上心头,当即就想翻脸。
但江闻是何许人也,瞬间就又找到了理由。
“我不认识五枚师太,但是他认识呀!”
江闻一指洪文定。
师徒俩大眼瞪小眼,凝视了几个呼吸,这个好徒弟就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
袁紫衣这次是一个偏旁部首都不信。
江闻站起身来,侃侃而谈道:“我这徒弟名叫洪文定,乃是南少林俗家大弟子洪熙官的独子。洪熙官的授业恩师至善禅师,与五枚师太乃是师姐弟关系,书信往来透露有个徒弟,这个也很合理嘛!”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罗师傅精神混乱地吃了一嘴瓜子壳,傅凝蝶乌溜溜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没想到文定和师父还有这些事情瞒着着自己。
事实上就连洪文定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莫非自己知道这些,只是刚好忘记了?
“文定,还不叫二位一声师…呃,师姨?”
洪熙官的师父和严咏春的师父是同门师姐弟,洪文定则又小一辈,叫对方一声尊称没毛病。
“师姨。”
洪文定乖巧地喊道,让严咏春又是一阵羞赧,反而是袁紫衣有些不满。
哦对了。
这个师姨其实是对尼姑的称呼,袁紫衣隐藏身份是个尼姑,估计被戳到了痛处。
但为了趁热打铁,江闻对着袁紫衣也继续大放厥词,当场叫破她的名字。
“袁紫衣姑娘,你的身份五枚师太也有所透露。这次见面我们也算有缘,不如一起到鸿宾楼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