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万化之塔的事象模拟之内,庞大殿堂里,此刻除了喘息声之外,居然再难听见之前愤愤不平的呐喊和抱怨的聒噪了。
只有浮光投影之中,传来的阵阵巨响和轰鸣。
不论是无数尸骨聚合重构奠定的亡者之山,亦或者一座座灵质巨炮环绕形成的毁灭堡垒,更不提无数利刃御于一心的戮血之阵、结合了永恒之门和余烬之真髓构建出的虚空迷宫…
超出诸多凡庸想象的创造自浮光之中显现。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基础,同样的条件。
有的人手段百变、造化无穷,有的人筚路蓝缕,自废墟之上再造一切,而有的人,甚至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当此刻诸多斗争都渐渐迎来结束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汇聚到了正中央,那最为庞大的浮光投影之上。
窒息一样的寂静里,所感受到的,便只有深入骨髓的恶寒和恐惧。
简直就像是恐怖故事一样。
灵质巨人·龙伯、猎魂骑兵·瓦尔哈拉、王座之影,三件即便是工匠都难以应对的毁灭武器,此刻居然沦落到不围攻就无法保全自身的境地。
而更恐怖的是,居然有一人,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而且还反过来,将它们压着打!!!
甚至,自始至终,除了那些不痛不痒的炸药和封锁之外,完全都没有调动过工坊真正的核心序列!
在潮声工坊那个概括的标志之后,只有一个从未曾听闻过的名字。
轰!!!
当瓦尔哈拉自践踏下四分五裂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本能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被那暴虐的姿态所震慑!
并非见识短浅,也不是无法接受,只是,从没有人在一个工匠的身上,见到过如此狰狞的模样。
纯粹靠着一具动力装甲,便硬撼三件放在协会里也能够评定为A级以上的炼金造物,而且还将入侵者按在地上打…
这是哪里来的大群和白鹿?!
“嗯?”
人群之中,有人错愕呢喃:“他…不是姓周么?”
一瞬间的寂静里,所有人回头,看向那一张呆滞的面孔,就像是看傻子一样。上面的明明白白的写着工坊和姓名呢,你是不是不识字?
“啊,我想起来了!”
有人疑惑之中恍然:“你是今天那个跟他在地脉盘上约架的傻…咳咳,那个强者!”
一时间,倒吸冷气的声音不绝于耳。
然后,大家都本能的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了一个醒目无比的空白圆圈出来——万一大哥等会儿从屏幕里杀出来想撕个活人玩呢?
虽然可能性低了一点,但不能说没有,万一呢!
离远点,血别溅在我身上!
被认出来的考生瞬间面色惨白,疯狂摇头:“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乱说!我约架的明明是个姓周的,哪里是他了!”
生怕别人不相信,他咬牙跺脚:“我和姓周的不同戴天!哪里连仇人都会记错的!我回去就弄死他!”
这下就算仇人不姓周也得姓周了!
就是周成!
至于伱要问我会不会搞错,其实他姓季就是屏幕里的那个,别特么开玩笑了,大哥,会死人的!
得亏自己当初没报名字和工坊。
不然被这种大群里混进来的杀人狂盯上,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潮声工坊?没听过,不应该啊。”有人满怀疑惑:“是这些年刚刚成立的新工坊么?”
“不清楚,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我听说了,好像是哪个工坊因为迁移地址,改名了。”
“工匠是谁?最起码也应该是个大师吧?”
自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中,有人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别问了,是叶限。”
有那么一瞬间,人群里也仿佛变得泾渭分明。
有人一头雾水问旁边的人‘叶限是谁?’,而另一半人则整齐划一的狂吸了一口冷气,本能的后退了好几步,试图将其他人护到胸前,来增加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自短暂的混乱里,只有人冷气吸过了头,呛咳了两声,尴尬一笑:“这…这也…难怪了…”
“名,那个名师出高徒啊!”
“啊对对对!!!”
在诸多茫然疑惑的视线里,一群人勉强的笑着,顾左右而言他,还有的已经直截了当的离场了。
低沉喧嚣的延续里,终于有人受不了聒噪。
“闭嘴。”
浮光最前面的考生瞪大眼睛,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来了——”
那一瞬间,浮光之中,只剩下了血色猩红。
触目所及的一切,尽数被从天而降的赤红色水银所笼罩,覆盖!
就好像终于解开了猛兽的枷锁,崩裂的声音来不及扩散,就被汹涌奔流的轰鸣所覆盖,而在满目猩红之中,两道更胜过鲜血的焰光自装甲的眼眸之中,迸射而出!
自过载驱动之下,浑身上下的装甲缝隙里,喷涌出炽热的蒸汽。
当无以计数的流光升腾奔流,汇聚而来的瞬间,装甲背后,一条条邪物之肢体展开,升起,化为了狰狞之树,伸手,握紧了流转的灵质回路。
合二为一!
在工坊最深处,尸骨之炉剧震,火光升腾着,在瞬间,抽掉了所有灵质储备的三分之一,输送而来!
远超承载上限的灵质顺着灵质回路和邪物之手的衔接,贯入了装甲之中,令合金装甲都在瞬间,烧成了赤红。
就像是瞬间堕入地狱。
又仿佛,回到了故乡…
深吸着焦热的空气,品味着其中的血气和硫磺,季觉畅快一叹。
“总算可以…认真一点了!”
那一瞬间,无视了重力的漩涡、瓦尔哈拉的闪现和结晶巨人的灵质轰击,他再一次的,伸出了手。
向着眼前的一切。
于是,漫天的水银之雨,陡然一滞!
宛如,时间停滞,万象冻结!
变化的重力、破开的空间、乃至一道道辉煌耀眼的灵质之箭,都停滞在了虚空之中,无从动作。
那稍纵即逝的景象里,模拟之外的殿堂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汗流浃背。
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样的造物,能形成如此恐怖的效果?
永恒之门的时间停止?荒墟的静滞带?天元的万象之凝?白鹿的超感加速?亦或者熵的零域…
亦或者,更简单一些…
自那一缕缕停滞虚空的血色水银上,所倒影浮现的,乃是无数根本无从以肉眼所观测到的虚无轮廓。
手!手!手!手!手!手!手!手!
此时此刻,触目所及,所见到的一切,都被无形无象无数无穷的手,尽数把控其中!!!
“这就是…非攻?”
古斯塔夫的神情微微一滞,低垂的眼眸抬起,再难镇定,旋即恍然:“不,不是非攻,是工坊。”
或者说,这便是原本非攻所应有的一部分…
以流体炼金术为基础,构建工坊,所奠定的一切措施和变化,唯一的核心,也就只能有一个,非攻的存在!
即便剥离了非攻,但此刻凭借工坊的庞大体量和海量灵质的消耗,季觉依旧靠自己的双手,再现其神髓!
万物繁荣,乃此手所造。
世间一切所有,皆为十指而成。
只要双手十指尚在,又有什么不能重现呢?
“到底是圣贤的传承者啊…”
死寂里,他轻声一叹。
无需再看了。
当季觉启动工坊的瞬间,一切已尘埃落定。
在季觉伸出手的时候,一切便被他尽数掌控。可当此刻季觉松开了手的时候,停滞的一切,便再度运转,回归正轨。
回归,他所订立的正轨!
工坊核心里,熔炉激震,短短一个弹指的瞬间,季觉的灵质储备再降三成!
紧接着,漫天呼啸而来的灵质轰击,结晶巨人过载运行所释放出的饱和式炮击,此刻诡异的转换了方向,如同坠落的群星那样,向着王座之影呼啸而去。
暴虐的重力漩涡偏转方位,坠向了结晶巨人的所在。
而本应该破空而至的猎魂骑士,此刻却像是像是送货上门一样,出现在了装甲所伸出的右手之中。
将脖子,送到了季觉的手心里。
然后,伴随着五指的冷酷收缩,钢铁破裂、扭曲、坍塌,变成了一块实心的铁球,如炮弹那样,凭空弹出,砸向了另一个幸存的瓦尔哈拉。
自胸前,撕裂出了一个大洞。
两块魂石碰撞在一处,崩裂破碎,化为粉尘。
巨响轰鸣,接连不断。
无数迸射碎散的灵质之光中,王座之影上浮现出一道道裂痕,阴影消散,渐渐残缺。而猝然之间被抛入重力漩涡的结晶巨人,在自身崩裂之前,只能无可奈何的,再一次灵质化…
在季觉的面前!
甚至,无需如之前那样全力调动工坊的力量,季觉只是挥手,坠落的水银之雨便逆着重力,向上升起。
流体炼金术逆转,固体炼金术再现!
瞬间,撕裂了结晶巨人的主体,将它从灵质化的状态中,强行挤出,庞大的身躯已经四分五裂,遍布裂痕。
“东西都对,可惜,技巧和老楼比,还差的太远。”
季觉抬起脚来,最后道别,“再练练吧!”
践踏之下,最后的核心碎裂如尘。
第一个!
再然后,钢铁巨人回眸,两颗燃烧如焰的眼瞳瞥向了最后那几个纠缠不休的猎魂骑士:“跳来跳去,十足碍眼,哪儿来的小丑?
说到底,这种侵袭干扰用的工具,本来就不合适用在攻坚上吧?”
那一瞬间,无以计数的手掌重塑之下,一道道长枪拔地而起,无以计数的利刃从金属暴雨中重现,纵横交错,贯穿甲胄,如同囚笼一般,将所有反抗尽数桎梏其中。再然后,固体炼金术压制,将它们尽数冻结为一座座千疮百孔的金属雕像。
第二个!
最后,宛如焚烧的狰狞装甲抬起头来,看向残存的王座之影。
不知恐惧和犹豫的造物之上遍布缝隙。
可眼眸之中的闪光依旧炽热,此刻向着他再度看来,重力变化重现,可紧接着,又消散无踪。权杖一次次抬起,却又徒劳无功!
就在王座之影的身躯之上,一道道裂痕之间,不知何时,已经渗入了猩红的水银。就像是活物一般,无孔不入的水银顺着每一道细微的缝隙渗入核心,然后纠缠在灵质回路之上,侵蚀干扰,阻断了所有的运转。
那些固体炼金术形成的无数细小噪点早已经深入骨髓。
不论如何调动自身的力量和自检排除,都无法清除。
此刻王座之影剧烈震颤,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季觉,一步步的向自己走来,然后,伸出手…粗暴的将王座之上的身影拽了下来。
“时代变了,陛下。”
季觉弯下腰,自它的耳边轻声低语,“你是否听见人民的歌声?”
就这样,他哼唱着数百年前帝国革命时的名曲,踩着王座之上的傀儡,再一次,拔出剑来,高高抬起——
再您马的见!
一声脆响过后,一颗头颅飞起,翻滚,落在了地上。
第三个!
很快,阴影造像便如同暴晒在阳光下一般,迅速的消散,崩裂成尘埃。
就只留下了被固体炼金术强行封锁住的那一把华丽的椅子。
“我就说,让我坐一坐怎么了?”
季觉毫不客气的坐上去。
扭了扭身子,金属和阴影摩擦,声音尖锐。
就这样,找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翘起腿来,看向了眼前自己亲手所造就的景象。
如血奔流的猩红水银、散落遍地的灵质结晶、一座座残缺挣扎的惊悚金属雕像…实在是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工坊之内,模拟之外。
只剩下了死寂。
许久,没有人说话,只有浮光之中的一声轻叹。
“这椅子不行啊。”
“硌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