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谁都没睡好。
不止是楼封,就连整个前哨站估计都没人能睡得好觉。嗯,除了坐镇中央的陶公之外,据说一夜安眠,第二天早上还多吃了一个饼,多喝了一碗粥。
食欲大开。
就是下饭的东西有点吓人。
办公室窗户外面的操场上,超过十多具盖着白布的尸首——全部都是安全局一夜雷霆大扫除的成果。
昨天下午六点钟,童山回了房间之后,六点半递交上去的报告就到了崖城安全局局长吕盈月的手里了。
面对童山报告中因回收管理部的突发事件,而提出的严肃风纪和管理,揪出害群之马的建议,吕盈月看完之后做出批示:小打小闹,隔靴搔痒。
然后七点半的时候,整个海州三座大城四座小城的安全局局长就已经坐在了同一个会议室里,八点钟的时候军部的飞空艇已经停在了前哨站头顶了。
连日以来各方人马来往而混乱不堪的前哨站瞬间变成了一个铁桶,一只苍蝇都没飞出去。然后就有三支专门行动队带着心枢的天选者从上到下一个个捋了过去,配合着天眼圈境,愣是一个人都没放过。
枪声炒豆子一样响了半夜。
成功捋出了一大堆来历不明的天选者,其中包括两个改头换面混进外包巡逻队里的通缉犯,三个帝国的间谍,一伙冒名顶替想要从泉城里捞点好处的穷鬼,以及,九个化邪教团的信徒…
在发现的时候,其中一个已经混进了后勤部,就要走马上任管理食堂了,房间的塑料包料想装着的不是老鼠药这么平和的补品。
第二天季觉打着哈欠,看着送到眼前的丰厚战果以及一个刚刚批下来的集体一等荣勋,不由得震惊:
“卧槽,真有化邪教团啊?”
“不然呢?”
童山疑惑反问。
“我还以为…”
季觉尴尬的咳嗽了几声。
我还以为你们这帮狗官信口开河、逼良为娼呢,结果没想到,说啥来啥。合着在这么一帮牛鬼蛇神里,安全局的底线居然还是最高的?
“行了,别肚子里瞎琢磨了。”
童山摆手,为了自己的血压着想,实在不想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继续说道:“昨晚的行动成果倒是找到了不少线索,这一次行动又多了不少活儿。
你准备的怎么样?”
“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了。”
季觉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小牛马:“还去找我老师借了不少材料,这一次要是失败的话,说不定就倾家荡产了。”
“放心吧,就算出了什么问题,小队也会优先保护你们撤离。”
童山主动伸手,向着垮着脸愁眉不展的楼封:“接下来也要依靠楼先生的支持了。”
“分内之劳。”
楼封勉强笑了笑,看到旁边季觉看过来的视线之后,顿时再次垮起脸来,不想理他。
季觉倒是没不开眼到去直接问‘你不是说你不来么?’,既然来都来了,那些徒惹争端的话题自然没必要讲。
“来了就好啊。”
他拍了拍楼大少的肩膀,感慨道:“至少有个伴,是吧?”
楼封冷哼,抖肩甩开了那一只不是很干净的小手儿,率先走上了车。
倒是高贵冷艳,一如既往。
憋着一肚子气,随时准备再和某人一较高下。
季觉笑容越发和蔼可亲起来。
傲娇可太好懂了。
都不用担心他不上心,只要稍微激一激就会全力以赴,随便一句‘你不是不行了吧?’,他就能把磨盘转得冒火星子。
这下多了个人来打下手,连搜刮素材都轻松多。
还是个传承了善工矩阵的准工匠,在诸多材料的预处理和保存方面优势独特,不仅能保冷保鲜保质保量。
甚至都不用季觉提,楼封自己就把赐福笼带上了!
绝对是高端型号。
这容量,起码能装五个以上吧?
看着挂在楼大少腰间那提灯一般造型的炼金作品,季觉眼睛都快拉丝了,实名羡慕。
没办法。
贵啊,真的贵,太特么贵了。
协会里目前公开售卖的赐福笼,哪怕是最低级的,只能勉强凑合装一个,而且还有时间限制的蹩脚货色,价格也比普通的赐福还要高了,更别提这种复合型的定制高端货。
买又不起,做又没这技术和水平,只能靠白嫖。
想起曾经第一次下本时和球哥亲密无间的美好生活,只能默默的抹两滴眼泪,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三个月之期都还没过,球哥就已经龙王归位,季觉再也高攀不起。
只能怀念曾经的美好时光。
就这样,经历了整备、申请和批转、通关之后,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前哨站,向着远方的泉城行进而去。
在凄白雾气的最深处,一切都变得遥远和朦胧。
自天眼的俯瞰之下,他们渐渐的消失不见。
昨晚,孔大师的休息室。
辛劳归来之后的楼封一五一十的报告了白天的经历和发现,包括季觉的邀请。
“不去?”
低头端详图纸的孔大师抬起头来,面无表情,“为什么不去?”
楼封微微愣了一下。
茫然。
不懂自己理所当然的拒绝有哪里不对,同样,不理解,为何老师会如此认真。
“只是感觉,没必要吧?”
孔大师没有说话。
沉默的看完了手里的图纸之后,标注出了施工重点和意见之后,放下了笔,最后终于看向了旁边坐立不安的学生。
一声轻叹。
“总算明白,为什么总感觉你差一点了。”
她了然的说道:“你日子过的还是太好了。”
“啊?”
楼封呆滞。
“我不想说什么你五谷不分或者不识劳苦这种话,楼家这种高门望第,研究那些东西说不定才会惹人笑话。”
孔大师缓缓说道:“这两天,你该吃的苦,该遭的罪,也起码领受过一点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回收处理部的任何一个人,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会怎么选?”
楼封顿时沉默。
不知为何,难以回答。
思索之中,他推己及人的话,肯定会觉得没必要蹚这趟浑水,可想象一下其他人的状况,他一时间竟然犹豫起来。
无从作答。
而正是这一分犹豫,才令孔青雁难掩失望。
这些日子的苦工,在楼封身上只走了形式,半点都没到心里去。从今天下午的突发事件看,骨子里的意气和决断还是有点的,但这么多天了,居然就连身边的同僚们都未曾有过了解…
面对这个问题,肯定会有人不假思索的点头,也肯定会有人拒绝,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标准答案的问题。
楼封答什么都不算错,唯一错的就是不答。
因为他不知道。
孔青雁倒是能够理解楼封拒绝的理由。
能待在工坊里安安心心、全神贯注的投入到磨练和研究中去,不比为了一星半点的甜头去出生入死强?
到底是楼氏的少爷,有这个条件,有这个财力,也有这个资格,他大可以按部就班、厚积薄发,然后去成为一个中规中矩的工匠。
不过不失。
绝对不会出错,绝对没有危险,同时,在绝对的理想状态里,未来将在安稳的同时,越发的乏善可陈。
诚然,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和待遇,可同时,也是楼封注定挣脱不破的牢笼。
作为老师,只能看在眼中,无声叹息。
自漫长的寂静里,楼封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发问:“老师,我只是不明白,我哪里做错了。”
“你没有做错。”
孔青雁缓缓摇头,“很多时候,我们谈及对错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人的目光难以长远,未来又难以度测。
充其量,不过是不同的选择罢了。”
这要是自己学徒时期能碰到这种如梦似幻的好事,别说是犹豫了,就算是贷款付费入队她都不带皱眉头。
有童家这一代的新秀牵头,安全局组队,诸多天元一系的强者作为后援,甚至有天人坐镇。
有雷别人去趟,有赚喊你去分,旱涝保收,稳定爆金。
不会有人见钱眼开朝你背后下手,也不会抱团排挤你让你去淌雷,更不会因为分赃不均内讧残杀…
这事儿但凡发生在任何一个其他学徒身上,他都会怀疑你说这么美是不是想要搞诈骗。
“你觉得老师我怎么样?”
孔青雁忽然问,不等他回答,便摆手再问道,“你觉得叶限呢?”
楼封哑然,不知如何言说。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了解,甚至我也谈不上足够深入。”
孔青雁揉了揉鼻梁,自灯光之下,自嘲一笑:“那个家伙,十七岁成为学徒,十九岁拿下工匠执照,二十岁的时候,叛出师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知天高地厚,没人会料到,二十四岁的时候就拿下了大师的成就。
那时候,我在做什么?
我还在给我的老师照顾小孩儿呢。”
她眼眸低垂,无声感慨:“当时,我记得小孩儿吵着要喝柴火粥,我就要去烧灶台。
其他的都忘了,只记得到处都是烟,我手拿着半截报纸,看着上面她的照片和新闻,眼泪掉下来都不知道是因为火燎还是因为其他。
只感觉,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妒恨欲狂——”
“那时候,我就想知道,凭什么?”
孔青雁抬头看过来,“你觉得她凭什么?”
“…天资?”
楼封不确定:“努力?”
孔青雁笑了,如此讥诮。
才能谁都有,努力谁都会。
天资纵横的人多了去了,可能成为大师的,难道谁的天资就差了?谁的努力还更少?
难道就因为你天赋好,所以其他工匠压箱底的棺材本、秘传的技艺和绝对不可能公开分享的理论和数据,就好像送糖豆一样的交给你了?
答案只有一个。
去争,去抢,去无所不用其极的搜刮和掠夺。
没有投资就寻找投资,恳请援助或者许诺谎言,没有臂助就去寻觅臂助亦或者威逼利诱。没有秘传,那么就去找那些手握秘传而无能为的废物…
那是不折不扣的腥风血雨!
往前七十年,往后至今。
都未曾有过如此夸张的范例。
她走过的所有长路上,每一个台阶都是用对手铺垫而成——要么踩着冰冷的尸体,要么付出一辈子的名誉和成就,从无例外。
她为什么敢在协会开会的时候看不起所有人?
因为理论高绝?成果丰厚?还是地位崇高?
都不是。
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死在她手底下的工匠多…
现在叶限喜欢讲道理了,不是因为她老了,而是因为不跟她讲道理的人已经死绝了。
“她已经走在了自己的路上,稳步向前,余者众多,不足为虑,就算是再有多少其他独门秘传在她跟前,她也懒得再看一眼。”
孔青雁缓缓说道:“因为只要能够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路,就已经站在宗师的门前。”
所有输给她的人也都不敢再计较,或是低头,或是咬牙忍受。
更甚至,因此为荣。
楼封呆滞着,许久,失声:“未免也…”
“太疯狂,是吧?”
孔青雁笑了,“她就是从这样十死无生的路里走出来的,庸碌之辈从不看在眼中,她的学生也一样,看起来谦虚平和,与人为善,可实际上跟她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甚至比她还无法无天。”
她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学生:“和这样的对手,同台竞技,你敢拼么?”
楼封沉默,没有回答。
也不需要回答。
他们都知道那个答案。已经有过一次了,甚至不止一次。
生死关头的搏命一举,养尊处优的少爷和把性命都别在裤腰带上到处撒欢儿的疯狗,又怎么可能一样?
“我…”
楼封下意识的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我…”
孔青雁看过来。
这一次,他终究没有逃避老师的目光,面色涨红,死死的攥着膝盖,想要说话。可最终,却看到了老师的笑容。
如此愉快。
“不管你是妒恨也好,激愤也罢,都无所谓,不甘人下才是余烬的真髓。什么时候能心平气和接受现实,那作为工匠才算死透了。”
她满意的点头,然后,笑容消失不见,再无温度:“从今开始起,除了理论课程之外,你的素材供应全部停止了。
楼家那里,我会去说的。
如果你还想继续增进,就自己去抢吧!”
她最后一笑,无视了学生的震惊和迷茫,告诉他:“倘若不甘心家犬的安稳,那就去试试野狗的生活好了。
也让我这个做老师的看看,你能抢出个什么样的前程来。”
楼封,彻夜难眠。
哪怕到现在,坐到车上,他都说不清,自己如今应约而来,究竟是有几分出于破罐子破摔,有几分是还想着和季觉这个狗东西再较高低。
此刻,在渐渐浓郁的不安和迷茫之中,他下意识的就看向了身旁的季觉,想要寻找答案。可是身旁的位置早就空空荡荡。
在熟悉的劲歌DJ里,他才发现,在自己走神昏睡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里,季觉居然就已经混入队伍之中,打成一片。
热闹喧嚣的气氛里,姬雪大大咧咧的拍着他的肩膀,毫无见外:“…都这么熟了,那以后我叫你小季吧!”
季觉笑起来了,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好奇的看了她一眼,“会不会搞混?”
姬雪顿时一愣,自众人的哄笑声中瞪眼肘击。
前排坐在童山旁边的姬柳笑得尤其大声,“哈哈哈哈哈,你可以叫她小姬,我是她哥,你就叫我大姬好了!”
哄笑声越发高亢,就连童山都扑哧一声。
只有楼封,目瞪口呆。
理想很残忍,可现实好像更特么残忍,而且还带点下流…你们几个能不能不要再脏了!
楼封无声的仰天长叹,前所未有的怀念起工坊和老师来。
离家的生活好无奈。
抱歉晚了,这两天太热,单元电梯还坏了,每天上上下下爬楼,旧病复发。髋骨剧痛如裂,状态实在糟糕。
明日斗胆请个假,躺一躺,真没打猴,大头已经三巴掌打碎了我的大圣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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