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甲八十八号。
时隔不到一个月,乐语又来到了银血会总部议事。
而且跟上一次一样,这次依然是紧急召集,而不是每个季度的例行评定。如果说每季一次的例行评定是大家一起分蛋糕,那紧急召集的议事自然就是大家一起分锅——世事就是这样,好事总是藏着掖着不情不愿才告诉你,就像傲娇的三无,而坏事则是病娇的痴女,迫不及待地想跳你脸。
比上一次更惨的是,上一次好歹是上午召集,大家分好锅还能出去吃个午饭喘口气,当无事发生过。
而这次是深夜召集,自然不是表明大家议事完可以去吃宵夜——而是事情已经严重到连拖一天的空余都没有了。
乐语这次特意带荆守过来,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为了让荆家保持死而不僵的状态,像这种大事他还是得听听老资本家的意见。
踏入议事厅的瞬间,乐语就意识到气氛的凝重。这种凝重并不是体现在大家沉默不言,而是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要知道当这群商人坐在议事厅的椅子上,就已经进入银血精神海里。然而哪怕是精神海的强势覆盖,依然无法碾碎他们心中的不安——正因为不知所措,所以他们才忍不住找人讨论。
他们慌了他们慌了!
半城区烧了他们没慌,现在他们才是真慌!
乐语入座片刻,便看见一位拄着拐杖的矮小老人被听鸠搀扶进来。
他穿着一身漆黑长袍,灰白头发拉直固定,脸上沟壑纵横,但满脸皱纹里丝毫看不出对岁月低头的暮气,反倒是充满狼顾娟狂的不甘!
与此同时抬进来的,还有一座乐语十分熟悉的华丽仪器——水烟壶。
只不过跟荆青蚨喜欢的金银闪闪暴发户风格不一样,这座水烟壶显得十分阴沉诡异,整体风格漆黑灰暗,最上方放着一颗白钢锻造的冷骷髅头,吸烟的软管从骷髅头的眉心位置延伸出来,仿佛吸食的不是水烟,而是脑髓灵魂。
矮小老人缓缓坐在主位上,轻轻一挡衣袖,听鸠乖巧地将软管放到他手上。他重重一吸,透明软管顿时被浓黑烟雾填充,看得乐语眉头狂跳——烟自然是可以通过佐料颜色,荆青蚨的水烟就是染牛奶色,吸起来仙气十足。
怎么还有人染黑色的?
这是用章鱼墨汁染的吗?
嗬嗬嗬嗬嗬嗬嗬…
随着矮小老人缓缓吐出黑雾,银血精神海似乎也被一股浓郁张狂的意识入侵,阴暗又强势的意志如同黑夜般凌驾于其余八十七人的意识之上,所有入座者包括乐语,都隐隐在脑海里见到一幕幕尸山血海的景象。
铳弹飞舞的战场,白骨横野的饥荒,残忍屠杀的械斗…
入座者忍不住瑟瑟发抖,心里油然生出对死亡的天然畏惧,然而随后而来,却是一股身处集体的胆气与自信。
银血会经历了如此之多的风风雨雨,又何惧这一时的挑战?
他们的精神仿佛与漆黑意志融为一体,接受精神海的裹挟,彻底抹去自己心中的软弱,化为汪洋大海的一分子!
“人,齐了吗?”
矮小老人的声音轻的仿佛飘落的羽毛,然而这声音仿佛直接从他们心中响起,其余八十七人几乎是下意识地齐声回答道:“银血全员恭迎会长!”
这个矮小老人,赫然就是银血会现任会长,银血第一商会,铳械工厂的拥有者,听家家主,听古!
乐语隐隐意识到,听古的‘心灵传音’和‘精神污染’,应该是因为听古当了多年会长,他的精神力与银血精神海产生共鸣甚至能获得一部分权限,所以他才用的出来这种直达精神的诡异技巧。
如果银血议事提前一天,乐语肯定就在听古主宰的精神海里暂时失去自我,完完全全成为银血会的忠实狂热粉丝,全心全意为银血会的存续贡献一切力量。
但激活「冰血体质」后,乐语很清晰地感觉到‘本我’的存在。
那是超越精神,更接近灵魂的‘存在’。
哪怕精神完全被银血精神海裹挟,乐语的灵魂依然能保持自我,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假如将乐语的身体和精神比喻成高达,灵魂比喻成驾驶员,那现在就是‘正威号高达’被听古远程控制了,不过驾驶员乐语随时可以切换成手动操控,夺回控制权。
怪不得荆青蚨会派荆守代行议事…乐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暗处的荆守。精神不受影响是冷血人的共同属性,荆青蚨恐怕就是察觉到荆守的被动技能,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策。
“既然到齐,那就开始吧。”
听古长长呼出一口黑烟,苍老的脸上满是漫不经心。
“和阳军败了,被晨风的临海军打败,败的很惨,溃败,大败,惨败,倾败——你们脑海里的所有担忧都是对的,他们败的就跟你们所想的那样严重。”
没有人说话,跟听鸠主持会议时大家一起出谋划策谈笑风生不一样,现在银血成员没有任何发言的想法,他们用信任的眼神注视着会长,等待会长带他们战胜这次的困局。
听古咳嗽两声,“但是,临海军并非是想入侵东阳,为其主君吕仲执政官夺城谋地。在打败和阳军后,他们派人过来,表明自己只是找和阳军‘演习比武’。”
“如果和阳军不愿意继续下去,他们也不会强求,但要求东阳方面承担他们这一路上的粮草耗费。”
精神海顿时变得轻快起来,银血成员忍不住嘴角上翘,露出笑容。
哎呀!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原来是要钱嘛!
早说嘛!
不就是要钱,用得着这么冲动吗,多伤和气啊!
然而等听古说出一个个数字后,大家的笑容消失了。
“郡守府、承宣布政府、望海公、和阳军那边已经找过我了,”听古吞吐黑雾:“银血会需要承担八成费用。”
“这笔钱,我们凑是肯定能凑出来,但也会让我们伤筋动骨。如果派人去协商,说不定能减伤一两成。到时候银血负责摊牌的额度,分成一百六十三份,排名四十往后的商会负责一份,二十一到四十的商会负责两份,六到二十的商会负责三份,荆罗泉兰四家出四份,老朽身为会长,听家出十份。可好?”
大家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虽然这样摊派下来,各商会依然要割出一大块肉,甚至有些在半城区袭击事件损失严重的商会更是要置卖产业,但没有人敢反对会长的建议,齐声说道:“谨遵会长吩咐!”
乐语心中暗道不妙。
银血会惨遭割肉,他们事后肯定会转嫁损失,而他们自然是不可能转嫁到上层,只可能转嫁到下层!
这样一来倒不需要乐语动手,此事过后各商会肯定会更加苛待剥削工人,再加上日益增长的民怨,翻天覆地的大暴动几乎是近在眼前!
但问题是和阳军只是被打败,而并不是被打死啊!
银血会也不是傻的,他们肯定会预料到接下来民变的可能,自然会引来和阳军帮忙镇压。
就算和阳军是一群内残外忍的废渣,但对于手无寸铁的平民而言,他们也是一群手持铳械的正规军。平民面对正规军,就像暴风雨里的花花草草一样,只有灭亡一途!
恐怕接下来有任何风吹草动,郡守府、和阳军都会毫不留情地进行血腥屠杀!
再加上天际流民的涌入,东阳今年肯定有很多人要饿死。与此等这群人饿的不行再进行暴动,还不如从一开始将他们造反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
乐语本来是打算麻痹银血会,偷偷将工人团体养肥,然后才跟银血会打团。但现在和阳军跟临海军团战输了,工人团体如果想要打野练级,肯定会被风声鹤唳的银血会抓单!
本来乐语的计划就不算多么精妙,现在被临海军这么一搞事,成功率几乎跌到谷底了!
就在乐语思考对策的时候,听古睁开他眯起来的眼睛,颤颤巍巍将左手放到桌子上,然后拔掉软管的软嘴,露出里面尖锐的棱角,然后狠狠一插——
大家身体一颤,看着听古缓缓举起他的左手,让大家看见他那只满是皱纹老人斑的手背正在流出鲜红的液体。
“你们还记得银血会的宗旨吗?”听古露出残忍的微笑:“为的是给商人争出一个地位。”
“有铳的,有笔的,有刀的,都能获得他们应有的地位,那我们这些有钱的,自然也可以!”
“我们不是待宰的猪,也不是别人的钱包,更不是无能为力的懦夫!”
听古咳嗽数声,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听古,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
“血可流,银血不可流!”
“银血不可流!”
议事厅响起低声的咆哮,众人眼神狂热地看着听古,他们是发自内心地赞同崇拜这位会长!
我懂了,银血会的宗旨是要钱不要命…乐语心里暗道。
“但这事总归要解决,不过,除了给钱,还有一个更简单的解决办法。”
听古将左手递给旁边的医官治疗,右手轻轻在脖子上一划:
“将他们全部杀了。”
乐语心里一动,转头看向议事厅阴暗处,便看见一个青年从黑暗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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