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都督,我军水师若是从辽河口入,去占领海州城,即使拿下,也必然难以在彼处立足经营。”
杨振还没来及回应祖克勇和袁进二人的分歧,就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俞亮泰站出来支持袁进的观点。
“彼处四面皆敌,虽然大有利于调动盖州、熊岳、辽阳等地清虏,但是我军得之,却不值得以守之,对我军来说实在是一块鸡肋之地。”
“鸡肋之地?祖某愿闻俞总兵高见!”
听见俞亮泰否定了自己的建议,祖克勇神情明显不太高兴。
不过,他们两个毕竟曾经共事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当时合作还算愉快,所以祖克勇也没有在言辞上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呵呵,祖总兵见谅,俞某方才此言,只是就事论事。”
面对祖克勇的反问,俞亮泰当然看出了他的不满,但是仿佛并不太在意,并没有立即作答,而只是把目光转向了杨振。
杨振见状,倒是颇有一些不悦。
杨振的不悦,并不是针对祖克勇,他相信,事到如今祖克勇不至于再向着辽西那帮人。
当然,杨振的不悦,也不单纯是因为袁进。
毕竟袁进所说的那些话,也的确是事出有因。
真正令杨振不悦的,是诸将之间分歧与不和的公开化。
以马步兵为主的将领们,显然是希望水师先上。
但是以水师营为主的将领们,又显然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
“俞总兵,不要说半截话,你说说你的想法!”
“是,都督。卑职以为,不如从安东城和鸭江东水陆并进去打九连城,还有九连城背后的宽奠五堡!”
“哦?”
俞亮泰的说法,等于是提出了另外一个思路。
这个新思路不仅立刻引起了杨振的兴趣,而且也引发了在场诸将的思索。
“去拿舆图来!”
杨振喊了一声,张国淦立刻快步出去,但是很快就领了俩人回来。
那俩人抬着一个貌似座屏的物件,进得诸总兵议事的大堂,往正中一摆,忙行了礼,退了出去。
这时,众人定睛再细看,却发现那带有底座的单体屏风上,漆底金线画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副辽东舆图。
舆图涵盖辽西诸城与辽东全境,辽西走廊关、宁、锦、义、广,辽东半岛金、复、盖、海,直到辽、沉与铁岭卫尽皆在其中。
当然了,杨振与堂上诸总兵此刻最关注的,肯定是这个约有三尺宽,却有六尺高的座屏风的东北角。
那里定辽右卫及其下辖的九连城以及九连城以北、鸭江以西的宽奠五堡赫然在列。
这个座屏舆图,是从镇江堡城的定海大将军府内缴获的。
当初杨振离开镇江堡的时候,曾叫人将之打包了带回旅顺口,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虽然在场很多人,早将辽东镇的舆图记在心中了,但是再是烂熟于心,也不如直接对着这样巨大的舆图更有利于作出判断。
杨振原也有意张罗人手,搞出一个辽东半岛的地形沙盘,但是一直没有落实下去,看来要尽快安排了。
哪怕一时不是那么精确,也比那种画在纸上或者刻在木板上的平面舆图要好多了。
这个座屏舆图送到后,杨振走过去,近距离看了一会儿,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
杨振之前也有不少想法,只是每一个都不太理想,一直难以作出抉择。
但是现在,金海镇从东线北伐清虏的战略战术,在他心里越来清晰了。
“诸位,都说说吧,俞总兵这个设想如何?”
“都督,卑职觉得,这么打更为可行!”
别人还在犹豫不决,酝酿话语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张臣突然站了起来。
“怎么说?”
张臣早料到杨振会有此一问,当下三步两步走到那个座屏旁边,手指着座屏舆图上广宁城的位置,说道:
“卑职知道,都督儿时多在广宁居住,不知都督可还记得广宁以东辽沉之地的地形否?”
“你接着说。”
杨振当然知道广宁以东直到辽沉腹地的地形,不过此时他没有必要回答。
而张臣见状也不以为意,随即对着众人说道:
“广宁以东,辽河两岸,直到辽沉之地,皆是一马平川,地形极为开阔。这种地形有利于辽西兵马铁骑驰骋,却并不利于我金海镇的车炮步卒。
“虽然我金海镇舟师强大,但是从辽河口即三岔河口逆流而上,可通行大船的河道,不过百十里而已,我们虽有瀛洲号乐浪号这样的巨船重炮,可也难以直抵辽沉腹地。”
张臣显然也已经做了全面的思考,而不是受了俞亮泰的启发才临时起意。
所以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完全是成竹在胸的感觉。
“可是安东城以北的九连城却不同,九连城距离鸭江口不过几十里而已,且地处大虫江与鸭江汇流之处,四五月份,其上游群山冰雪消融,下游河水充沛,河面开阔。
“且当海上涨潮之时,鸭江口出水不畅,其时小船大船,皆可通行,即令瀛洲号、乐浪号也能进抵九连城下,如此足以扬我军之长,避我军之短,拿下九连城,易如反掌。”
张臣说完这些话,静静站着,等着杨振的回应。
不过,杨振只是点了点头,随即便转向了张得贵。
“老张,你也说说想法吧。”
“这个,卑职以为,与清虏决战不能急于一时,以黑虎掏心之势,直奔辽沉,虽然痛快是痛快,可是危险也大。”
张得贵很少在这种问题上发言,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想法,或者他不懂。
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张得贵在军中东奔西走南来北往几十年,又岂会对战场的选择毫无想法?
正所谓老马识途,而这也是杨振尊重军中老人的原因。
就见张得贵平平澹澹地又相当隐晦地说完了对直攻辽沉腹地的反对意见之后,顿了顿,接着说道:
“若是以卑职的想法,此战事关重大,我们败不得,因此还是要稳当一些,不要无把握之仗。若是能首战得胜,调动清虏东来,我们就算是尽了我们首战的本分。”
张得贵说到这里,就没再往下说了,但是他的想法却已经显而易见了。
“嗯。”
听完张得贵的这番话,杨振嗯了一身,同样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转向没有说过话的李禄。
“李禄,你的想法呢?”
“卑职赞成张总管的看法,此战事关重大,首战尤其重要,首战得胜,全军都将士气大振,首战失利,恐全军也将为之胆寒。卑职也认为九连城易取,当先取九连城。”
“嗯。”
杨振又一次点点头,没做评价。
此时他环视大堂之上,只剩下张国淦、严省三、杨珅三个站着的副将没说话,于是对三人说道:
“你们呢,也说说自己的想法。”
“卑职,卑职没有想法,都督说咋打就咋打,卑职听都督的!”
张国淦见杨振询问,当先一个开口,可是他开口跟不开口没什么两样。
杨振闻言脸色一沉,转而看向严省三和杨珅。
这时,严省三从后面绕了出来,同样来到了那堵座屏风的跟前,指着座屏左上角九连城所在的位置说道:
“卑职在赞成先打九连城,理由有三。一者,九连城距离鸭江口甚近,进军更加容易。
“二者,仇总兵、祖总兵兵马就在附近,不必跨海转运,皆可就地使用。
“三者,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以为我们所用。有此三者,攻取九连城首战必胜!”
杨振叫张国淦、严省三、杨珅一起与会,也是给他们机会,就是希望此战过后,将他们也尽快提拔到一方总兵的位置上去。
然而张国淦却领会不到这个意图,令杨振一阵失望。
但是严省三显然没有辜负杨振的提携,他不仅态度明确,而且所说出来的三个理由,一个比一个有说服力。
甚至包括一开始主张走海路,攻打海州城的祖克勇,听到这里,也不由自主频频点头。
事实上,祖克勇的本心,只是希望利用水师海路安全无虞的优势,去打海州城,以达到调动清虏在熊岳与盖州方向驻军的目的。
只要熊岳、盖州方向的清虏军队后撤了,那么金海北路和金海东路一个从南出兵,一个从东出兵,再加上海路兵马,就有了夺取熊岳或者盖州的把握。
然而他的出身,配上言辞有些不当,却引起了对辽西祖家将有着极大看法的袁进的误解,让他百口莫辩。
同时,他又不是一个喜欢辩解的人,所以面对误会,他也不解释,直到现在严省三又提到了他,他才重新点头表态。
那意思也很明显,就是他赞成严省三的说法。
杨振见状,冲他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在场最后一个人。
“杨珅你说说看法!”
“是,都督。”
杨珅也已认识到,杨振叫他来不单是为了来给在座的一众总兵官们端茶倒水来的,其中看重与提携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也因此,他一直在细听其他人的说辞,同时也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卑职也认为先打九连城为上上策。除了方才严副将所说的三点必胜的理由,卑职认为,还有一点必打的理由。”
“哦?你说说看!”
“是,都督。卑职以为,我军此番首战出兵,其要不在决战决胜,要在调动清虏,不管是辽沉的清虏,还是盖州熊岳的清虏,也包括之前退守凤凰城的清虏,只要他它们动换地方,我们就有了打败它们的机会。”
“嗯,你到有点大局观了。只是,何以打了九连城就能调动清虏?”
显然,杨振这是刻意在给杨珅抬轿子。
其实杨振已经想清楚要怎么做以及为什么必须这么做了。
但是,他也想听听杨珅把这个问题看到了什么程度,也想再看看其他人的态度。
如果他的想法跟自己一样,那么借着他的嘴说出来,自己也有增补的余地。
如果他的想法跟自己不一样,那么或许能开启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