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际若是不就此给出个满意的解释,下一次的早朝,东宫被弹骇的就不只他太子一人。
所以杨际回宫第一件事,定然是会拿吴侧妃开刀的——退一万步说,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杨际舍不得下手,安侧妃也定然会说服其下手。
而杨际又怎么可能不下手呢?于他而言,被吴侧妃拐带入坑之后,及时止损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当然,这刀要怎么下又还有讲究,就看杨际是打算自己动手还是打算借刀杀人了。
总之,吴侧妃非倒不可,而辽东那边杨际至少会少掉一个吴彰。
原本只是腾骧卫一件正常职权之争,到如今反倒给皇帝提供了一个大便利,她最初要肃清腾骧卫的诉求,便也已经达到了。
这件事里也许吴侧妃并非罪该万死,但政斗就是这样,只要你敢动心思,就得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哪怕才刚伸手,可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走吧。”身后传来杨肃的声音。
长缨回头,看到他翩翩然负手立在寒月下,如同刚才只是进殿与皇帝喝了杯茶出来似的,淡然如故。
长缨扭头看了眼少擎,少擎给了个安心的手势,领着程春刘炳继续巡逻去了。
高诉明被羁押,卫所里少了个指挥同知,赵峻也被革了,明日起,腾骧右卫又将重新洗牌。
这场变故出乎意料地以相对平静的方式得到处理,但结果依旧遂了人愿。
长缨与杨肃漫步出宫,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承天门下王府侍卫们牵着二人的马候在那里,长缨停步,杨肃却一伸手,轻揽住她肩膀,依旧徒步前行了。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仍有未化完的积雪,沿途的商铺或宅第门下偶有亮着的灯笼,脚步声很慢很轻,落在这静寂的黎明却清晰可辩。
长缨走着走着,伸手把杨肃的手牵住,走了几步,又觉不够,索性挽住了他的胳膊。
这夜幕里,惯常冷傲的将军变成了寻常爱娇的小女人,挽着情人,极尽甜蜜。
杨肃没有打断她的所有动作,但微扬的唇角,又泄露出他心底渐渐浮起的温柔。
虽说也祈愿着你侬我侬,可是眼目下,在强敌环伺之中,想要分开心神来专心营造温情气氛多么不切实际,他们的情份,竟然以这样相濡以沫的方式迤丽前进,反而更自在自如。
“以后是不是能经常陪我吃吃饭?”他轻声地问。
长缨嗯了一声,望着地上模糊的影子:“你要是愿意到沈家来吃吴妈做的菜,我也不反对。”
杨肃看了她一眼,微笑将她揽到斗蓬底下来。
顾廉彻夜未得入宫,便换好朝服早早乘了轿子候在宫门下。宫门开启,他第一时间去往东宫,殿里杨际扭曲着五官坐着,两眼仍望着倒在血泊里的吴侧妃。
顾廉吓了一跳,提袍跨进门,立在吴侧妃尸身前屏息了一瞬,而后转身杨际:“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吴彰那边怎么办?你还指望他能为你卖命?!还有她留下的皇孙,生母暴毙,他的存在价值也会大打折扣!”
“她不死,我回头就得在朝上被杨肃弹骇!乾清宫有她鬻官的所有证据,你认为我应该为了个吴彰,将自己置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么?!”杨际说着站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眼注视他,“她为什么要鬻官?是为吴彰是不是?你实则心里都有数,所以你才会心知肚明,知道我为什么杀她?”
他笑起来,围着他走了半圈,停在吴侧妃身前,又侧首望着他:“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沈长缨和杨肃把事情查得清清楚楚,直接把证据送去了乾清宫,而我居然毫无察觉!把我当成傻子糊弄,这就是你们顾家扶立我的诚意?!”
“吴彰在辽东出了些篓子,我也是前不久才知晓!而目前我也还未弄清楚是何缘故。吴侧妃自行敛财替他补漏,我看她经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官职,也就未曾理会,你难道不知道,吴氏鬻官的事情尚不足以致命,而你让赵峻干的那些事,若不是沈长缨急于踢赵峻出去,让她拿到了把柄,那才真叫做该当谋逆之罪么?!”
顾廉怒声逼近,手指到了杨际鼻尖前。“你刚履自用,总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实则屡屡激进失手!昔日对霍溶如是,后来漕粮的事如是,再后来校场擂台的事更如是!
“即便你眼下被皇上逼到不得不处决她的地步,你也该交由都察院宗人府下手,让皇上和杨肃来下手!你应该拿出你有情有义的姿态,而不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大义灭亲!如此吴彰才会转移仇恨,如今他知道了,只会对你心寒!因为人是死在你的手上!他只会恨你!恨你断了他的念想!他的前程!
“你看看杨肃,校场他分明是为沈长缨出头,却偏说是为着朝中武将尊严而出声,你连驭下之术都未曾学会,如何还有脸指责我们顾家无扶立你的诚意?!”
杨际望着他指过来的手指,呲牙冷笑:“表哥当真是倒打一耙打的理直气壮。你既然知道吴彰捅了篓子,而我却不知道,可见吴彰早已经是你的人。既是你的人,那么我就是耍手段让吴氏死在杨肃死里,又跟死在我手里有什么区别?反正他不会忠心于我。他忠的只是顾家!”
“住嘴!”顾廉定望他,缓声道:“太子殿下这是要跟顾家做清算了吗?”
杨际面肌颤抖,胸脯起伏,未能答言。
顾廉复望着地下的吴侧妃,道:“殿下雷霆手段,杀吴侧妃,看来不是因为冲动,而是为了向顾家示威抗议了。吴彰近年跟顾家的往来多些是没错,不过殿下不要忘了,东宫和顾家早已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不管顾家有没有诚意扶立你,只要顾家还让你呆在太子位上,你就是当个傀儡,也得给我在这位置上立好喽!毕竟我能收买吴彰,也能收买陈彰李彰。当初你跟我争夺漕运总督之位,把樊信一众人连根拔除时起,就该想到我不会那么好说话。”
杨际扶着桌沿的手指蜷曲得青白,一双通红眼仁也似要破眶而出!
“时候不早,即刻更衣,去早朝吧!”
顾廉拂袖,深望了他一眼,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