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没有心生嫉妒,这么多混账言官如此诋毁我朱家的麒麟儿,你居然留中不发!你说,你是不是也存了心想要敲打一下栋儿?”
万历来到慈宁宫,母子俩没说上几句,李太后就加重了语气:“朱翊钧,本宫虽然不姓朱,但我是你娘亲呢!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嘿嘿。”五十岁的万历在六十八岁的李太后面前,依然有些撒娇:“母后说儿臣有嫉妒之心,那便是有的吧。反正这沁园春雪,着实的让儿臣有些不舒服。”
“哼!有啥不舒服的?栋儿是我大明的皇太孙,以后是我大明的皇帝。他的词里,有帝王霸气,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以前那首咏蛙还不是一样霸气十足,也没见你不舒服啊。”
“不是…母后,这孩子后面的那首词,实在是太过于霸道了。”
“要为娘说啊,我朱家就该有这样的帝王了。太祖、成祖年代太远,为娘也只是听说。嘉靖爷为娘可是亲眼目睹的,他老人家在位的时候,这些臣子可不敢像现在这个咋呼!”
“嗯…母后,您能不能听儿臣把话讲完。”
“好吧。”这样的谈话当然是不能有其他人在场的,李太后自己拉了两个凳子,然后扶着这个肥胖得不行的儿子坐下,又自己贴着万历坐下,双手还帮万历抚了抚胸口:“说吧。为娘听着呢。”
“多谢母后。”喘了一口气,万历道:“栋儿呢,是个好孩子。这才十二岁,表现出来的才具,已经远胜宣皇帝当年了。儿臣对我朱家有如此子孙,当然是极为欣喜的。但是,这孩子最大的问题,就是走得实在是太快了。
这个国家,文官们的混账,儿臣是清楚的。但是,不管这些家伙如何混账,这个国家总是需要文臣们来帮我朱家治理的。栋儿的种种举措,已经惹恼了很大一部分文臣。若是这会儿不稍稍打压一下,我大明,根基可能不稳。”
“母后?哎哟!母后你又掐人!”
“你这个傻儿子!为娘以前让你多读书,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撸猫,现在犯蠢了吧!”
“这话怎么说?”
“还怎么说呢!为娘早就跟你说过,栋儿的天资,便是宣皇帝都不能比。要在我朝列祖列宗里找类似的,那只能是太祖、成祖。当年太祖杀胡惟庸、杀李善长,朝廷里反对的官员多不多?当年成祖靖难,反对的文臣多不多?但是他们不但安然过来了,还打造了我大明的盛世。这又是为何?”
“为何?”
“当然是两位祖宗手里都捏住了军队!文臣们再不满,也不敢说什么。”
“…母后的见识,儿子惭愧啊。”
“哼!为娘早年跟着先帝可是学了很多的。张居正在的时候也学了不少。这些年退下来后,在慈宁宫可不完全是吃斋念佛。”老太太得意的一笑:“再说了,支持栋儿的文官,可也不少!”
“嗯…母后说得有理。”
万历不是笨蛋,在李太后稍微提点一下后,就反应了过来。
沁园春雪这首词传入北京后,自己好像是在宫里嘀咕了两句小兔崽子什么的话,估计就是这两句话被身边的小宦官传出去了吧这些个王八蛋!
在那之后,北京城里的东林党以极高的速度发起了弹劾。但没想到内阁这边还没出手,都察院的两个都御史率领另一部分言官对东林党发起弹劾这个时间差,无论怎么算,都不可能是朱由栋遥控的。
这就说明,朱由栋本身是有部分文官支持的。
至于军方的态度,那更是不问可知。
怎么感觉,这个皇太孙的日子,过得比我这个皇帝还要滋润?朕当年在国本之争的时候苦撑那么多年,没一个大臣站出来旗帜鲜明的挺朕。这朱由栋还没有被弹劾呢,只是稍稍被攻击了一下,就有这么多大臣主动站出来支持他?
“嘿,母后,没想到栋儿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了啊。”
“不好么?若是一个外姓臣子有了如此权势,那我们当然是除之而后快。但栋儿是太孙啊。你还担心他要纂位,让你去做太上太皇不成?”
“没,儿臣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说实话,一开始儿臣确实有让他回到北京先安稳几年的心思。这些年他实在是太能折腾了。别的不说,就说那建州女真吧,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么?是,倭贼确实不安好心,支援了建奴一批鸟铳,可若不是宽甸卫受了栋儿的安排,想要去给乌拉女真送鸟铳,他们又怎么能发现这事?建州女真的事情,明明就是栋儿蓄意挑起来的!”
“可是他通过这场征伐,彻底获取了武人们的好感。比起你当年扭扭捏捏的什么讨教兵法是不是光明正大得多?”
“嘶母后啊,您不能有了曾孙子就这么损自己的儿子啊。”
一般来说,皇帝,作为天下最大的独裁者,其掌控欲都是极强的。任何不能完全掌控的东西,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孙子,做皇帝的都无法容忍。但是明代的皇帝不一样:自朱老四以后,他们不能掌控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憋屈反而成了大明皇帝的常态。因此,当自己的嫡孙有了强大的力量后,作为皇帝,万历确实有些不舒服。但却不会像诸如汉武帝、唐太宗那样的强势帝王一般,将朱由栋杀之而后快。
“朱翊钧。”
“母后?”
“你觉得栋儿发展得太快,太能折腾。可是当初是谁把他放出去的?”
“呃…母后,是儿臣。可是儿臣当时也是想着看栋儿能不能去南方搞点银子来,以便儿臣把矿税给停了。”
“他做到了没有?”
“做到了,现在南华宫那边每年稳定的能够给大内提供二百万两银子,如此,儿臣才有彻底停掉矿税的底气。”
“如此大功,你不赏,还要把他禁锢起来?”李太后站起身来,双目严肃的盯着万历:“国本之争的时候,为娘是站在常洛一边的。因为他的母亲跟为娘一样,都是可怜的宫女出身。而且为娘实在不喜欢郑秀儿…但是你看看,国本之争的时候谁支持你?如果不是当年张先生去世,你没有保护他的家人。国本之争的时候你怎么会这么惨?现在好不容易我朱家有了麒麟儿,能够为你办事了。你要是这次顺了某些臣子的意,把栋儿给禁锢起来。以后谁还敢为你办事?谁还敢为我大明做事?”
“母后,您说话还真是良药苦口啊。”
“哼!为娘见识过了三代皇帝,还不知道你们脑子想的是什么?你怕啥?栋儿现在才十二岁,就算他有滔天野心,还会这个年纪来纂位不成?十年之后,你是否万岁都不清楚,管得了那么多?”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母后说的是,可是栋儿之前,还有常洛呢。”
“常洛那孩子,这次得给他一点教训。若是没有他点头,外面那些臣子不会这么迅速、整齐。近日本宫看金陵日报,上面介绍到了奥斯曼帝国的卡农继承法,胜者要把自己所有的亲兄弟都给杀死。这种残酷野蛮的办法在我大明当然不可行,但其中有句话很有道理:和国家的命运前途比起来,几条人命不算什么!”
“…母后说得极是,儿臣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虽然身体很疲惫,但心结完全打开后的万历还是精神抖擞的回到了乾清宫。
“奴婢见过万岁爷。”
“嗯,李恩哪,朕让你去查是谁走漏了消息,你查到了没有?”
“奴婢接了万岁爷口谕后,就把那天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所有小宦官全都带到东厂去了,现下均已招供,是一个小宦官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慈庆宮的王安。所有口供均已备好,随时可拱万岁爷查验。”
“哼!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嗯,弄个意外就行了,不要搞得太大,太子毕竟是太子。”
“是,奴婢明白了。呃…”
“你还有什么事啊?”
“奴婢刚才见到万岁爷就想禀报,兴华宫掌事魏忠贤这会儿一直在外面等着呢。”
得到万历许可后,近三天来回奔波,大腿两侧早就磨破了魏忠贤,忍着两腿剧烈的疼痛,仍然以正常的步态走了进来。
“栋儿那边有信?”
“圣明无过万岁爷,太孙殿下有亲笔信一封,请万岁爷御览。”
万历接过信件的时候,手稍稍有点不适应:在他想来,这封信一定是极厚,有一定重量的。结果拿到手里,却是极轻。
打开封口,里面只有一页纸,这张纸上只有一个“?”。
得益于长期看金陵日报,万历对这个符号的意思还是很清楚的。他稍稍思索一会后,就让李恩拿来了笔墨,然后在这张纸的背后,重重的画了一个“!”。
做完这一切后,万历道:“李恩哪,朕今儿体乏了,那些上书要求太孙回北京读书的折子,你就统一帮朕回了吧。”
“是,敢问万岁爷,具体如何回复?”
“一句话:吹皱一池春水,底卿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