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狂南嗜刀如命,然而此时他的手中却无刀,手中只有马鞭,刀在鞘中。犂星先生是剑中高手,剑却不在手中,剑藏了起来,他人在马车里。相处久了,屠狂南越发觉得犂星先生是个奇怪的人,剑法高超,却谨小慎微,甚至有点胆小,又抽了一鞭,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是不是有什么仇家,凭你我一刀一剑,便是那昆仑二老来了,也有一战之力,干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
犂星先生却笑道:“年纪轻轻,你才见过多少高手?有些人是你我联手,也走不出一招!”
屠狂南惊奇不已,又问:“你我联手也走不出一招?那怕是全江湖也超不过五个人,前辈跟他们有恩怨?”想了想,又笑道:“那也不怕,咱们不是有庄主吗?庄主如今的剑法,已经是江湖中最顶尖的了!”
犂星先生冷哼一声,说道:“小子,老夫劝你行事为人低调一些,不要给庄主惹麻烦!”屠狂南想了想,点头道:“前辈说的有理,晚辈记住了!”接着,又问道:“先生,如今咱们已进了中州,那鹿鸣阁到底在何处?”马车里,犂星先生沉声说道:“西南方无妄山中,迷竹血海之内!”屠狂南点点头,继续赶路…
不过数月,凭借一身精绝的剑法,呼哧喝刹在暗影楼中已有了几分名头,他出剑不虚,从不失手,这让分堂的堂主倍加器重。只是呼哧喝刹脾气极怪,规矩也多,甚至多到不适合做一个杀手,他号称秉性良善者不杀,孤儿寡母不杀,出家人和大夫不杀!若不是看他剑法越来越好,屡立奇功又没多嘴的舌头,恐怕早就把他撵出去了。
然而就在近日,看似风光不少的呼哧喝刹却整日忧忧郁郁、愁容满面,自从听说大空寺后山惊现佛光,他便担忧了起来,世人不知那佛光是什么,他却再清楚不过,一猜便猜了个大概,想必多是近日连连暴雨,冲塌了巨石缝里的泥土,日光透进去,青石台上剑光和宝石闪烁,又透过石峰映照了出去,这才被人误以为是佛光。
即便是如今,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剑鬼沈莫会将自己的墓偷偷挖进了大空寺的后山,鬼墓藏于佛山!房间里,呼哧喝刹来回踱步,想着:“若是哪一日巨石坍塌,大墓重见天日,必然给大空寺引来一场血光之灾。可是我如今势单力薄却又没办法隐藏那百十柄宝剑,怕还是得找个人偷偷去把那墓里的剑都取出来,这才能一劳永逸!”然而想了半天,除了仇人,自己在世间早已没了半个亲朋故人,又能托付给谁?
迷竹血海并无车道可通行,犂星先生领着屠狂南下路步行,足足两个多时辰才在竹海深处看见一座两层小阁,上面挂着一块香木做的匾额,刻着“鹿鸣阁”三个字,字迹娟秀。
阁楼外有两个园子,种满了各种药材,药香扑鼻。屠狂南上前敲门,片刻就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药童。那药童岁数虽小,但想必见过不少江湖人,也不惧怕,开口就问道:“是哪位瞧病?”
犂星先生上前一步,说道:“是我。”接着,又对屠狂南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不要进来!”
屠狂南虽有些好奇,却只能点点头,守在门口。犂星先生便跟着药童进了阁中,只见阁内靠墙挂着十来个药炉,都在咕噜咕噜的熬药。中间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枯瘦老者正围着个木头人看来看去,木头人身上满是静脉穴位图。见有人来,那老人回头看去,顿时面露不满,问道:“你又是谁?来我这治病,不需要蒙面,再难看的脸老夫也看过,治过!”
犂星先生依言摘了面罩,笑道:“萧兄,好久不见!”萧柏庐满脸震惊,走近两步,又仔细端详了片刻,突然惊呼道:“是你?哼哼,你当初身受重伤,容貌全毁,我要治你容貌,你却不肯,反说这一世也不会再来我这鹿鸣阁!今天,又是怎么了?”
犂星先生无奈的笑道:“世事无常,怕给你惹麻烦,我也以为这一世不会再来,可惜时运不济,普天之下如今只有你能治!”
萧柏庐一愣,问道:“怎么了?又是受了什么内伤?”犂星先生深吸一口气,说道:“蚀心蛊毒!”萧柏庐大惊,上前一步为他搭脉,片刻后长叹一声:“上次是姑红鬼的穿心一掌,伤了心脉毁了容貌;如今又中了这等蚀心绝命的蛊毒,白关,你的命还真是窝囊坎坷啊!”
犂星先生连忙止住:“嘘,我现在叫犂星,外面还跟了个小子,不能让他听到!”萧柏庐往门口撇了撇,轻声问道:“是他?”犂星先生却摇了摇头,只问道:“可还有救?”
萧柏庐在阁内来回踱步,许久才看着他正色道:“若是正常人,内服银丝草以毒攻毒,再用其它几十味药材日夜浸泡,虽然麻烦却也可慢慢将蛊毒逼出体外。不过你心脉已损,银丝草下去,蛊还没逼出来,你就已经死了!”
犂星先生皱眉问道:“所以没法治?”萧柏庐摇了摇头,道:“至少我没办法,如果你想根除,只能去找夫人!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去的。”
犂星先生点了点头,道:“确实,扶幽宫虽然被逐出中原,但是我知道还有不少高手隐藏了起来,还在四处调查夫人的住处,我不能去,除非剑圣跟他能有个结果!”
萧柏庐沉默片刻,叹道:“那场大战后,夫人隐姓埋名藏了二十多年;剑圣林浪夫退隐江湖,不问世事;聂宫主退回海云边,再未踏足中原半步;当今皇帝老儿后宫佳丽三千,却再没生下一儿半女;这世间四个最有名望的人,僵到如此地步,皆因为一段孽缘!如今,江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前几日瀛洲传来的消息,扶幽宫高手再现,如今怕是整个瀛洲早已落入了他们的手上,江湖风波再起。同样,朝廷上下,稍有势力的人谁不是盯着那个将来无主的皇位?私底下不仅招兵买马,还招揽江湖高手,暗杀他人,到时候江湖天下一锅乱,又不知要死多少人!老夫这小小鹿鸣阁又能救几个?老夫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夫人的医术,但是如今我若见了她,我非要质问她一句,她可后悔过?”
犂星先生越听越怒,愤然厉声喝止:“夫人再厉害,医术再通天,她也不过是个女人,世间纵有万千道理,又怎能说清一个情字?”
“你…”萧柏正要回驳,犂星先生突然止住:“既然阁下这里并无解毒之法,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只听身后砰的一声,屠狂南就见犂星先生一脸怒气的走了出来,顿时不解:“前辈?”犂星先生说道:“小子,这里并无解毒之法,我们别处寻去!”
说罢,纵身就向竹林外飞去,屠狂南愣了片刻,也只能跟了上去。等萧柏庐冲出来,只看见两道远去的背影,只得长叹一声!此时,迷竹学海中,一个趴在竹叶堆里的黑衣人慢慢站起来,悄悄出了竹海…
犂星先生和屠狂南出了迷竹血海,三天之内按照犂星先生的嘱咐,接连换了五两马车,这才离开了中州地界。次日正午,两人正在一座小城的小酒坊中喝酒,没过一会儿,突然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径直坐在犂星先生的桌上,他虎背熊腰,高有八尺,身后背了一柄足足有三寸多宽四尺长的阔剑,然而他的面容却白皙秀气。
犂星先生全身一颤,屠狂南眉头紧皱,手握着寒月妖刀,说道:“阁下,那边还有很多空桌,还请不要打扰我们!”
那人置若罔闻,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即看着犂星先生说道:“你我快三十年没见了,这一见还要我自己倒酒!”
犂星先生盯着他看了许久,转头对屠狂南说道:“小子,记得老夫跟你说过的话吗?有些人是你我联手都挡不下一招的,这位就是!”
闻言,屠狂南头上已冒出了冷汗,却不敢拔刀。那男子笑道:“呵呵,这可还是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夸我;也难怪,你受伤了,再不是当年的云中剑——白关。”
屠狂南猛地转头看去,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白关之名他自然如雷贯耳,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天墓山庄极为低调谨慎的犂星先生竟然是扶幽宫排名第三的高手云中剑白关,接着他又看着那男子,已猜出了几分他的身份。
犂星先生说道:“这位就是薛岳,将乱秦七煞刀化为剑法的薛岳!”说罢,转向满脸惊异的屠狂南笑道:“放心,老夫跟你是一路的。”
“呼”屠狂南猛地拔刀横扫而去,薛岳轻笑着一掌拍过来,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寒月妖刀瞬间被震回,酒桌轰然碎裂,酒坊中的其它酒客见状,连忙惊叫着四处奔逃。
同时,犂星先生猛地挥剑刺去,薛岳一指点出,轻轻弹在剑尖,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响声。一圈凶猛的气浪,突然席卷开来,如同一圈刀光闪过,所过之处酒坊里的酒桌、柱头全部被劈成两截,屋顶轰隆一声塌了下来,三人同时脚下一跺,瞬间冲破屋顶,冲天而起。
屠狂南和犂星先生一刀一剑,互相弥补,全力施展,竟然是完全不能近身,薛岳单靠一身雄浑的内力和一双肉掌竟然完全挡了下来。忽然薛岳又出一掌将犂星震落在地上,转身就对刚刚刺来的屠狂南拍出一掌,屠狂南见偷袭不成,只能回刀挡在胸口,掌力拍在刀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屠狂南的长袖瞬间被震碎,身体已如箭矢倒飞出去砸在一座木楼上,“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又砸落在了巷子里。
这时薛岳只感觉下方有剑气袭来,低头一看正是犂星先生一剑劈出,一剑多重劲,同时有一道虚无缥缈的剑气后发先至,正是天墓杀剑,猛地一惊,大笑一声“好剑法!”同时身子一顿,顺势如流星坠落,势如泰山,左手推右手,凌空落下一掌。
“轰”的一声巨响,剑气掌力撞在一起,炸起一圈气浪。瞬间席卷开来,将街上的青砖全部掀了起来,如暗器般射出。犂星先生已被雄浑的掌力,震的后退几步,一口血没忍住也喷了出来,胸口起伏剧烈,面色苍白,显然已受内伤。
薛岳如泰山般落在地上,砸起一圈烟尘,脚下的青砖已全部碎裂,内力之雄浑犹在傅霄寒之上。屠狂南抹去嘴角的血迹,走到犂星先生身旁,心中对薛岳更是忌惮了几分,两人以二对一竟然还没沾到他的衣角,剑也没出!
薛岳缓缓走来,说道:“白关,跟我回去见宫主,不要逼我在这里杀你,我不是姑月情,以你现在的状态,我出手,你必死无疑!”
白关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无脸再见宫主!”屠狂南少年气盛,踏出一步怒喝道:“我天墓山庄没有怕死之人,你要来,我们奉陪便是。我们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上,日后白诺城庄主自会给我等报仇!”
薛岳摇了摇头,叹道:“既如此,那便是你们自己找死了,不过念在你我也有几十年交情的份上,今日我便以宫主之刀法在此清理门户!”说罢,反手就将阔剑抽了出来,大脚一跺,如流星射来…
白关两人踏步迎上,心中已有必死之心,那柄阔剑也不知有几十斤重,但在薛岳手中仿佛轻如鸿毛,剑尖瞬间破开空气,剑未至,气流已成剑。两人倾尽全力刀剑交错,“呲”的一声伴着火花猛地顺势划出,刀光剑气合二为一,激射杀去,瞬间破开气流。可阔剑已到了眼前,正在此必死无疑之际,只见一道剑光至下而上飞速撩起,“当”的一声挑开了薛岳的阔剑!
三人同时转头一看,只见破碎的街口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锦衣的男子,正是呼哧喝刹。薛岳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你是谁?”
呼哧喝刹无法言语,只摇了摇头。薛岳气势凌云,剑势一转瞬间将三人都围了进去,“不说就死!”呼哧喝刹拔剑跃出,白关和屠狂南见有人助阵,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份来路也立马振作精神,提气再上,以三敌一。
除白关之外,呼哧喝刹和屠狂南越打越惊,三人齐上竟然也占不到丝毫上风。薛岳心中也惊奇不小,尤其是呼哧喝刹的剑法之诡异,更是闻所未闻,思量许久才突然喝道:“泥犂鬼剑?”
白关和屠狂南听罢,也是一惊,然而呼哧喝刹此时剑法尚未纯熟,根本无法施展出泥犂鬼剑的真正威力,不过几十招下来,便又被薛岳占了上风。就在情势急转直下之际,白关一咬牙,全身一震,原本被萧柏庐治好多年的心脉尽数震断,手中剑法陡然巨变,只听他大喝一声,突然双手推出一剑,那一剑仿佛是突然穿透云层的仙鹤,伴着一声孤鸣瞬间破开薛岳的剑势,呼哧喝刹见有机可乘,右手剑法不停,左手猛的拍出一掌,正中满脸震惊的薛岳的胸口,薛岳瞬间被打飞三丈,喉咙一热,一口血到了嘴里又被他强忍了下来。
“登登登…”薛岳急退几步,才跺脚站稳。目光在白关和呼哧喝刹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说道:“云中飞鹤,白关你真是不要命了?”接着又盯着呼哧喝刹,厉声问道:“小子,说,你这惊寒绵掌是谁教的?”
呼哧喝刹面不改色,白关震惊了片刻,对他说道:“少侠,麻烦你帮我把这小子带离此地!”
屠狂南气息萎靡,却忙道:“前辈,晚辈不是懦夫!”白关断声喝止:“可你是莽夫,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日后好好呆在天墓山庄,辅佐庄主!”
说罢,脚一跺,登时向薛岳冲去,此时他的剑法仿佛脱胎换骨,已远非平时可比,这才是真正的白关的修为。
“前辈?”屠狂南惊呼一声,正要冲上前去,却被呼哧喝刹一把拦住,提着他飞速退走,他很清楚此时即便三人齐上,也绝不是薛岳的对手,而白关心脉尽断,怕是已活不过半柱香时间…
白关心脉再断,不过十来招下来,便再也撑不住,内力瞬间散尽。薛岳顺势点出几指,封了几处生死大穴,这才说道:“没想到你我相识数十年,最后竟然是我要了你的命,不过你终究是扶幽宫的人,便是死,我也会将你的尸首带回去见宫主!”
说罢,反手夹住他,飞身向鹿鸣阁冲去。他轻功极高,不过一炷香时间已到了迷竹血海,一脚踢开房门,直把萧柏庐和那小药童吓了一跳,薛岳顺手就把白关扔在屋内,萧柏庐看清是白关,心早已沉了下去,只看着薛岳问道:“阁下是扶幽宫哪一位高手?”
“薛岳!”
萧柏庐顿时吓的瘫坐在地上,颤声问道:“你…你们监视我…监视我多少年了?”
薛岳冷笑出声:“自从夫人消失后,稍微跟夫人有过交集的三百七十九人,每个人每个时辰,都有人盯着,不过你要聪明些,这些年换了许多地方。”
萧柏庐叹了口气,道:“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你们的耳目。”接着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白关,说道:“他隐姓埋名二十多年,不也没逃过吗?”
薛岳冷冷地说道:“我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给他留住一口气,不到扶幽宫不许死,这样的话,你也就可以活到扶幽宫!否则…”说着,一掌对着那药童拍去,药童瞬间一声惨叫,脑骨碎裂而亡,血溅了一地。
“你…”萧柏庐见他出手就杀了侍奉自己数年的药童,顿时气的双眼发红,全身颤抖;薛岳冷声说道:“我的手中不留庸人,你若不能给他留住那口气,你也可以现在就死!”萧柏庐的身体气的剧烈颤抖了片刻,最后只得跪下来给白关看伤…
呼哧喝刹提着屠狂南飞了许久,精疲力尽之时,才找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客房。这才把满身鲜血的屠狂南扛着放在床上,屠狂南声音凄迷,自言自语:“想不到,我屠狂南也做了无胆鼠辈!”呼哧喝刹吩咐小二拿来了纸笔,写了几个字,递上去:“你我的武功,救不了他!”
屠狂南一愣,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哑巴,又问道:你为何出手相救?”呼哧喝刹又写了几个字:“曾受恩于白诺城!”屠狂南这才明白,人也清醒了许多,点头道:“多谢了,我要尽快养好伤,回去复命,请阁下留下大名,我好禀告给庄主!”
他又写了几个字:“不值一提,却有一封信请帮忙转呈给白庄主!”屠狂南看了看,点头应诺:“好,在下回庄后必亲手呈给庄主。”呼哧喝刹点点头,转身就去写了一封信递了上去,随即就被屠狂南贴身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