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开始消散。

风雨，逐渐消弭。

在这夺天地之光的刀气之下，便是自忖龟甲壳硬的巨龟，也在这一刻面露惊容，甚至不由嘶声惊呼。

“刀意！”

“这不可能！！！”

嘶吼声响彻天地。

无论是谁，都能从这嘶吼中听出惊恐、畏惧、震惊、不敢置信、匪夷所思！

巨龟会惊恐？！

他居然惊恐？！

凶威如此之甚的巨龟，居然会对顾长安斩出的这一刀而惊恐害怕？！

所有的妖怪心中，都在这瞬浮现出这个念头。

他们不曾直面这刀气之锋芒，自然不曾知道此刻巨龟所面临的到底是怎样的威胁。

面对这蕴含刀意的一刀，见多识广的巨龟自然知道这是何等的恐怖！

先前信心满满的以为顾长安一刀绝对斩不开他的龟壳，却在这刻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的惊恐和不甘！

“不——！”

缩在龟壳中的巨龟，看着这一刀近在眼前，不由双目圆瞪，发出惊恐吼叫。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危机临头，可巨龟的心中，还是在这刻冒出这个想法。

这念头是如此的突兀。

但他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是不敢去看！

亦是不愿去看！

遑论是他，即便是周遭围观，无论是人是妖，都在看到这一刀之后，都不禁心神要与，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仅仅只是一道轻微的呼声，好似微风掀起门帘，又似水波荡漾荷叶。

刀，就这样落下了。

顾长安持刀斜指，站在原地静静体会片刻，随后转身，缓步朝着巨龟走去。

“噗！”

巨龟大口吐出一口鲜血，虽跌落泥潭，却还是艰难的抬头，看着缓步走来的顾长安，一字一句道：“这…到底…是…什么…刀法？！”

顾长安想了想，随后摇头道：“以基础刀术随手斩出的一刀，倒是无甚名姓。”

这句话说出，巨龟顿时脸色涨红，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此刻却呕出一大口鲜血。

随后呼吸一滞，倒在地上。

双目圆瞪，望着空中的明月——略显黯淡的明月。

不知何时，乌云消散，风雨停滞，明月从云层中露出头来。

天上繁星点点，伴随着月光照耀在大地上，照耀在水光中，折射着清冷的光。

一如此刻的顾长安。

一如此刻的巨龟。

一如府城前，所有陷入震惊而失神的人、妖。

巨龟翻身躺在地上，在他的背后，龟甲已经被斩成两半，刀气侵入体内，只是因妖力维持着生机，这才强撑着一口气没有立刻毙命。

鲜血不断的从嘴里呕出来，他只觉得浑身发寒，身为水府妖怪，这是许久都没有的感觉了。

久远到连他自己都忘了岁月。

在他这一生漫长的岁月中，遗忘了很多东西，可此时此刻，脑海中却接连闪现出曾遗忘的东西。

幼年时，偶然吃到天材地宝，因此开启灵智，踏上修行之路。

妖兽修行殊为不易，一路走来与水族大妖争锋，与天地争锋，与人类争锋，逐渐累积妖力。

再到后来，偶遇还未化蛟的鲤鱼，如老爷爷般对其照顾。

亲眼见证鲤鱼化蛟，从此甘认为主，辅佐其化龙大业。

再到后来，种种遭遇，短短记忆，纷至沓来。

嬉笑、怒骂、张扬、委屈、欣慰…情绪各不相同，神采各不相同。

渐渐的，这些嬉笑怒骂，这些张扬欣慰，都化作一短短剧情，闪现在他心头。

外出偶然得到天材地宝时的开心。

与其他大妖相约探险，却被暗算时的愤怒。

修行有成，左近再无敌手时的张扬。

悉心教导鲤鱼，对方成功越过龙门时的欣慰。

所有的画面，如闪电般一闪即逝，可他却都看的分明，也记得分明。

一时间，不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渐渐昏暗，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值此之时，脑海中却再度浮现出一副画面，并且就在此处定格——

那是他尚未开启灵智，年岁尚小，在金水河浅水滩晒太阳。

暖洋洋的太阳洒在身上，让他浑身舒适，不由在沙滩上左右打滚，上下爬行。

“唉…”

微微叹息一声，眼中逐渐模糊，却依旧强撑着抬头，看着天上的月色，如盘大的月逐渐模糊，并在眼前慢慢放大，最后逐渐占据所有的视线。

“真想再晒一次太阳…”

他呢喃着说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话音落下，身体喀嚓断裂成两半，切口处光滑如镜。

金水河龟相，一代大妖，就此陨落。

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道微弱的声音打破：“龟相…死了？”

一名妖怪，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呢喃的说道。

手上的兵刃都落在地上，砸到自己的脚，却也未曾感觉到。

而其他妖怪，也基本上大都与其一致。

龟相，虽然现如今的实力比他们高不了多少，可因为三百年前白蛟被镇压，以至于金水河群妖无首，无数妖怪被人类捕杀，更有不少水妖心灰意冷投入其他水系，使得金水河水族逐渐凋零。

而如他们这样的妖将，基本上都是龟相这三百年来抚养起来。

若不是龟相护持着修行，若不是龟相给他们抚育，他们也不可能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

妖族，虽寿命悠长，却并无前行之路，哪怕开启灵智，也大都懵懂。

因此抚育、教化之恩，恩同再造生命。

可以说，在这里所有大妖的心里，龟相就是他们长辈。

可现在，却死在了！

死在了他们的眼前…

“杀！杀了这人，为龟相报仇！”

蓦然间，一名妖将忽然指着顾长安大吼出声，旋即整个人便冲了过来。

其他妖怪也都幡然醒悟，朝着顾长安杀来。

一时间，仅剩下的八九名妖将全都嘶吼着挥舞兵刃，就好似飞蛾扑火般。

见到这一幕，顾长安不由微微摇头，心下有些动容。

这几个妖将明知不敌，却还是冲了过来。

与其是说杀了自己为龟相报仇，倒不如说他们想主动赴死，陪伴龟相入轮回！

“人言妖恐怖，谁知人心毒。”

“在这人世中，又有多少人能如这些妖般，重情重义，甚至为其甘心赴死？”

顾长安叹息一声，颇为感慨。

但他还是握紧了秋杀刀，迈步上前。

虽感其深重，可终究非我族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