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薇轻笑两声，把那瓶烫金色的鲸落试剂递了过去，轻放在杜倪那只大了近一倍的手掌心里。

“可这畜生也的确给你带来了不少烦恼不是？”

“终究不堪一击，你拿来的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杜倪说是这么说，但一拿到手就传进了紧急求生装备箱里。

“呐，魔王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我累了想休息下。”

“可以，但我想问问…”杜倪一时起了调侃之心，道，“你一边对人类方扮演无辜的姿态，一边又向我隐瞒他们企图对你做的手脚…

既是欺骗魔王，又是欺骗他们。我还能相信你这个人类女子吗？”

顾若薇脸刷地一下红了，声音也小了下去：“那、那是因为我想再站远点看看，看清楚点。”

“看清楚什么？”

“看清楚你、人类还有日蚀派的立场。”

杜倪双手环抱着，站在她面前：“怎么？难道你也怀疑我是所谓的混乱邪恶吗？”

“不是。好坏之分不过是最终结果的定性，但一个人是好人也不意味着他永远不会做坏事。”

顾若薇侧过头，看向后方的大门：“我在幻峰帝国那段时间，也看到了很多。经历这场斗争，也看到了很多。他们对我也的确存在着善意，可是在救人上也确实使用了极端的手法，这一点我不是很认同…”

杜倪看着她，尖锐的獠牙磨了磨嘴唇，道：“在这场斗争中，对我们双方而言，如果目的正确，只要不择手段地完成就好，这样的想法你不能接受吗？”

大厅的采光其实很好，但从头顶窗户撒下的阳光在此刻仿佛染上了一层灰暗。

“为了达成正确的目的就不择手段，哪怕结果是好的，也不见得是对的。长此以往下去，迟早能随意说服自己，进而更容易去作恶吧。

恒英才他们觉得救我是正确的，所以可以使用欺骗魔王大人的伎俩，不遵守最初的约定，最终导致了这番下场，谈不上活该，但是也确实反映了这点。

而魔王你选择砍掉云庆的一只手，虽然是对等的回报，可作为医者的角度我实在不能…”

杜倪看着她沉默的模样，补充道：“你想想看，他们为了消灭我，甚至启动了鲸落植入者，导致方圆千里的城镇遭受到毁灭性的波及，可以说是生灵涂炭。这一点你觉得我不采取强有力的措施，谁又能保证他们还会弄出什么名堂呢？

如果只是涉及到小范围的事端，我作为魔王不可能没有那点气量。但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牵扯到无数居民的安全，牺牲一小部分的利益是为了成全更多的价值，这是没问题的。

顾小姐，不，若薇，切断一只手臂固然让你感到内疚，但那是因为你看到了。那些你没看到的城镇居民都悄无声息死在鲸落的洪流里，那我又该怎么跟他们的家属交代呢？”

顾若薇低过头，沉思良久。

事实上，杜倪也跟着思索起来。一瞬间，一个诡异的想法传遍了他的整个脑海——假如，假如他父母的死也是因为这种所谓的深明大义，那他到时候又会怎么想呢？

杜倪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过了几分钟，顾若薇抬起头，神色的懵懂似是褪去似是停留。

“或许，你说的有道理。”

“能想通也好。另外，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就别再魔王魔王地叫了，是我杜倪的名字不好听吗？”

“不。”

顾若薇看向他的眼睛：“是因为我不确定了。”

“不确定？”

她走到明显高过头的魔王面前：“之前，我相信这副身体里装着的是我那位叫杜倪的朋友。但现在究竟是这片大陆的魔王统领，还是杜倪…我有点，不确定。

虽然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也确实能说服我。但是，一想到你随意下令砍掉对方一只手，随便毁掉一个地区的安定时，我还是很害怕。”

杜倪低着头看着那柔顺的长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

他道：“是我，站在这的依然是我，相信我吧。”

顾若薇手心安放在他的肩头，轻轻靠进他的怀抱里。但她眼睛里总是有些飘忽不定，甚至也不知怎么开口。

“我觉得你这几天是累坏了，好好休息吧。我找狐贤给你安排个客房，你先去睡一觉。”杜倪拍了拍她肩膀。

“你接下来要怎么跟那小女孩交代？”

杜倪没有做声，但他知道顾若薇指的谁——凯瑟琳。

“她甚至还没成年，你再这么高压维持下去，举措迟早会超出正常的道德底线。到时候她若是知道了，你这个正义魔王还能继续坐下去吗？”

二人不由而同向凯瑟琳房间的方向看去。别说顾若薇了，哪怕是杜倪自己心里都没底——是啊，如果这位公主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恐怕也会很失望吧。

“那你觉得，我这位魔王应该继续做下去吗？”

杜倪没有开玩笑，而是很真诚地寻求她的意见。但哪怕是顾若薇也只是摇头。

“抱歉呐，杜倪。正如你刚才说的，我能看到的视野太小了，这不是我能到达的地步。能做出选择的是你，不是我，我只能给个参考。

但是…”

顾若薇抬起头，视线正好和杜倪的那双血瞳呼应：“我相信你，至始至终都相信。不然也不会帮你到现在对吧？”

“哼，这时候倒是说的花言巧语。”

杜倪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也是承认了这一点：他的确很需要顾若薇的信任。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作为这片大陆的统领着，这个世界应该走向何方。

或许，正如同他很早前就生出过的一个想法：

魔王什么的，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片大陆上。所以，杜倪也确实生出了“把魔王掐灭于自己这一任”的想法。

不过比起这个，还有正事要处理。

等送顾若薇休息后，他又转头看向人类那边一摊子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