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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魂兮,归来

  

说实话,坐马车的感觉并不是很舒服,颠簸感比较强烈,但是汤皖却是满眼里的享受。

  

每一次颠簸都是那么的真实,都是在向这个时代诉苦,都是在告诉汤皖,你获得了自由新生。

  

许久之后,汤皖才堪堪从车厢上爬起来,撩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光闪闪。

  

目之所及,皆是有月光在莞尔流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夏风吹得芃芃茅草,随风飘扬。

  

像极了银河里的条条波纹,把夏风的每一次吹拂,都赠向远方的夜色。

  

汤皖便托着下巴,怔怔看着帘外的夜景,着了迷。

  

然而,此刻,首都城里,冲天火光已不再有,车子烧的只剩一个铁壳子,里面化为一片灰烬,赫然留有一具烧焦的男尸。

  

菊长杵在跟前,不知怎么办到的,硬是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一张大脸盘子愣是爬满了悲伤。

  

悲伤的不只是这些而已,街坊四邻知道了皖之先生被活活烧死后,闻者皆震惊不已,而后潸然泪下。

  

很难把那个北大教授的皖之先生;那个让穷人的孩子读书的皖之先生;那个从来不摆架子的皖之先生;以及那个风度翩翩的皖之先生,与眼前烧焦的男尸联想到一起。

  

人们都围了上来,紧盯着烧焦的“皖之先生”看,紧盯着活活烧死的“皖之先生”看,念过先生好的老百姓顿时就唰唰往下流泪了。

  

“给先生盖上吧,晚上冷!”有人更咽道。

  

有人立刻回家取了一床崭新的被单,几个人合力将遗体搬到被单上,裹起来。

  

“快通知先生的家人吧!”有人想道。

  

但是,久久无人动弹,因为大家都知道,皖之先生住在东交民巷,家无双亲,只有一个下人。

  

于是,有几道身影,立刻转身步入了夜色中,朝东交民巷赶去,让大牛前来带先生回家。

  

还有人回家取了鞭炮和纸钱,就在街上烧了起来,嘴里念叨着:

  

“皖之先生,带些钱再走吧。”

  

“先生,别忘了取些钱!”

  

“先生,一路走好。”

  

“嘣!嘣!嘣!”

  

天上的烟花猛然炸开,炙热的烟火短暂点亮了夜空,这一闪而逝的绚烂,多么的符合先生的一生,短暂而又绚烂。

  

天上的烟花接二连三的炸开,剧烈的爆炸声惊喜了许多人,都从床上起来,前来打听。

  

不久之后,这一条街上,陆陆续续有老百姓前来凭吊,对着地上的“皖之先生”行礼。

  

人们知道先生无后也无亲人,孤苦伶仃一人,从南洋回国,如今惨遭横祸,却连个执礼的后人都没有。

  

于是,有老人就对凭吊的老百姓说道:

  

“古来师者逝世,门下弟子当执子礼,你们有受过先生的恩泽,家中孩子在先生办的学堂读书的,都来给先生执师礼。”

  

“我家孩子就在先生的学堂读书,我回去叫来。”说话的是一个小贩,家中孩子今年春天刚上小学。

  

“我也回家叫来!”

  

“还有我家!”

  

“先生无子,我们的孩子便是您的孩子!”

  

菊长带着人退到了一边,只定定看着老百姓自发的为“汤皖”凭吊,天上的烟花一直就没停过绽放,并且老百姓不断的往这里送烟花。

  

不一会儿,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头上带着白帽子,跪在了“汤皖”身前,拿起草纸,一张一张的点燃。

  

“皖之先生,归来!”

  

人们口中不断的在呼喊着汤皖的名字,希望他能回来看看,不要忘记了有这么多人挂念他。

  

突然,从街道远处,一阵夜风袭来,卷的得地上的纸钱的灰烬直往半空中而去,最后冲上了天际。

  

“是先生回来了!”

  

“一定是先生回来取钱了!”

  

“先生回来啦!”

  

老百姓们在张着嘴,呐喊着,对着跪在地上的孩子,嘱咐道:

  

“烧纸钱,一定要在心里喊先生的名字,这样先生才能收到。”

  

“起风了”菊长嘴角喃喃道,而后,面若寒霜,对着副官吩咐道:

  

“你带一队人,在这里维持秩序。”

  

“收到!”副官答道。

  

“其他人和我走!”菊长最后瞥了一眼地上的“汤皖”,便径直走向车子,对着领头人喊道:

  

“去王揖唐家,都给劳资把家伙准备好!”

  

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汤皖刚好乘坐在第二辆车上;那几辆大车刚好从巷子出来;两者刚好相撞,还刚好装满了稻草。

  

所以,这一切刚刚好的解释便是,这是一个阴谋,定是有人要害汤皖。

  

那么会是谁呢?菊长率先给出了答案,便是内务总长有重大作案嫌疑。

  

菊长打算恶人先告状,用先入为主的观念,把矛头指向王揖唐,这人一直看汤皖不顺眼,定然是有重大作案嫌疑的。

  

而且,菊长已经替王揖唐想好了刺杀汤皖的三条完美理由:

  

其一,王揖唐是内务总长,是旱灾的直接负责人,负责赈灾,救济难民,之前汤皖去找过王揖唐,商量旱灾问题,几次请求会面皆被拒。

  

其二,华北旱灾被爆,民众指责当局的不作为,公信力持续下降,王揖唐付主要责任,很有可能职务会被罢免,以消民众心中之怒气,因此王揖唐迁怒于汤皖。

  

其三,除掉汤皖,那么由当局接手希望慈善基金会,赈灾救民。于公,可挽回当局形象,于私,保住个人职务。

  

如此一来,首先被怀疑的对象就从菊长身上转移开了,而且这回用的人都是菊长的亲信,就连副官都不知情。

  

再加上菊长摸爬滚打多年,学会的浑然天成的演技,只要菊长不自己承认,那么被怀疑的永远都是别人。

  

这个时代,司法机关基本形同于摆设,没有举证例案一说,请人喝茶全靠:我认为你有作案嫌疑,我就请你来协助调查,你要是不来,那你就是做贼心虚,请你喝茶准没跑。

  

假使,汤皖露面了,那也应该会在一个月后,因为,菊长给汤皖买了一张去欧洲的蜜月船票。

  

届时,汤皖没死的消息即使传回国内,菊长也不用慌,因为还留有一招后手,专为此设置。

  

可以顺势把锅推到南方的头上,认为是他们派人来,故意搞事情,目的是攻击北方当局。

  

总之,菊长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并且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强制性请王揖唐喝茶。

  

首都城上空的烟花持续的绽放着,“皖之先生遇害”,这一则惊人的消息在这个夜晚,便如绽放的烟花般,形成了涟漪效应。

  

越来越多的普通老百姓,往这里赶,自发的进行凭吊,夜虽往深处走,但是来人却不减。

  

一个人,出生的时候为零,死去的时候便是其一生最终的定格,这一刻,其一生的功过都被会被无限放大,供时人评价。

  

如果把一个人一生的功和过用100分制来表现的话,那么古往今来第一个满分应该是大汉冠军侯,因其一生过于短暂,但功绩实在是卓越,闪耀华夏两千年历史。

  

而汤皖于这个时代而言,显然因其独特性,受到了老百姓的拥戴,并且年龄短,没有犯过错,拿个50分不为过。

  

所以,只要于老百姓有功的事情,便会得到进一步的拔高,进而引起广泛的同情心理。

  

六爷是通过黄包车夫知道的消息,赶来的时候,看着浑身烧焦的“汤皖”,一时间,不禁老泪纵横。

  

脑中不由的闪现出先生生平的画面,从第一次六爷上门,到冬日里救助难民,再到修建新式学堂,像是一部电影一般。

  

“先生,何至于如此下场啊?”六爷杵着拐杖,慢慢瘫坐在“汤皖”的身边,仔细的把有些发皱的床单叠整齐。

  

喃喃道:“先生平生最是爱干净,冬日里,都要每天洗澡,如今却......唉”

  

如今却是成了这幅模样的皖之先生,那个风度翩翩,爱干净的皖之先生永远的留在了众人心里,不由的让人感到唏嘘,物是人非,昨日黄花,不过如此。

  

去东交民巷的几个人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消息,先生家中无人,敲门无人应和,院里一片黑暗。

  

“去东门学校吧,那里是先生一生的归宿。”六爷说道。

  

留下来维持秩序的副官,见这条街道,在深夜里越聚越多,而且明天白天,肯定还有更多的人前来,届时定会水泄不通。

  

况且,流落街头,于死者不敬,便一边差人将情况反馈给菊长那边,一边带大兵持枪在前方开道。

  

大家一起把“汤皖”抬上一块门板,在夜色弥漫中,浩浩汤汤的穿过了朝阳门,往城外学校走去。

  

“皖之先生!”

  

一路从城内缓慢前行,沿途但闻此噩耗的老百姓,大多加入了队伍之中,一起嘴中喊着,送先生去学校。

  

这个无眠的夜晚,尽管夜色依旧弥漫,尽管夏风依旧阵阵,但昔人已去,总是不免失去了几分色彩,夜,终究不只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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