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会与邗栋拔剑相对。
按照他的想法,正常的操作,应该是糊弄一下邗栋,然后退走,不跟邗栋交手。
只是当看到邗栋的这一刻,他就放弃了所有可能是最有利的选项。
而是选择了抛弃所有的阴诡,所有的谋划,单纯的以修士的身份来面对。
他以剑道修人道,人道才是才是他真正要走的路。
剑道只是他没得选,因为他就是青萍剑。
这是他走路的双腿而已。
而邗栋却是以人道修剑道,赤诚于剑,却也赤诚于己,并不会让剑道凌驾于自身之上。
再怎么以剑道为主,邗栋却还是那个握剑的人。
可惜,青萍的身份就让他没有机会如此选择。
眼下的局面,跟邗栋预想的完全不同了,他是真从来没想过,青萍会先一步生出战意,先一步准备拔剑。
难道不是他逼不得已,最终拔剑,压制住青萍?
邗栋没动手,青萍反而有些忍不住了。
就在这时,余子清的身形骤然在半空中浮现。
余子清看了看这场面,这就要打起来了?
然而,他出现之后,青萍也好,邗栋也好,都没人转头看他一眼。
俩人眼中仿佛依然只有彼此,战意激烈的碰撞,已经开始了。
青萍手握剑柄,慢慢的拔出长剑,剑尖遥指邗栋,眼中绽放着光芒,整个人都似乎变得纯粹,仿若一个真正的剑道修士。
“我出自那位,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追求自己的道。
身为一个剑道修士,哪怕是死,也没有比死在剑道修士手中更合适的了。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我至少都知道大半。
你赢了我,那你便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
你若是赢不了我,你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包括当年你为什么会沉沦。
为什么要针对女魃。
为什么要算计你,让你离开。
本来若是一切顺利,你甚至都不会知道女魃陨落的消息。”
青萍太明白怎么撬动邗栋的心神了,说到这的时候,邗栋身上的剑意,便骤然化作战意,呼啸的剑意化作激波。
空气里都是剑意刺破一切所带来的剑鸣声。
邗栋睁开眼睛,眼神平静。
他身形未动,便见他与青萍之间,剑气纵横,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一瞬间便连成一片,化作尖锐的呼啸。
余子清有点懵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还真没料到,青萍竟然想要主动跟邗栋干架。
呼啸的剑气,刺的他皮肤生疼,余子清老老实实的退后了一段距离。
二人的对峙,卷动风雪,方圆百里之地,都开始化作了冰雪炼狱,绞杀里面的一切。
余子清躲在百里之外,目力催发到极致,想要弄明白怎么这么快就发展成这样了。
对峙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青萍便率先出手。
剑光如匹练,如青色的长桥,横贯当空,那无尽风雪,瞬间被余波绞碎,仿若这漫天风雪充斥的世界里,骤然间多出来一片空空荡荡的干净地带。
邗栋伸出一只手,并指为剑,凌空一点,便见一点剑光,由微弱,转瞬化作了刺目。
两道剑光骤然对碰到一起,刺目的光华,让观战的余子清都觉得双目生疼,仿若有人拿针在刺他的双目。
下一刻,便见光辉尽数收敛,两道剑光相互湮灭,跟着迸发出更强的力量,向着天空和大地迸射开来。
高空中的罡风层被撕裂,厚实的冰原,被强行撕裂出一道绵延数十里的巨大裂缝。
“不尽全力,可不是你的行事风格,你这是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的剑道。”
青萍厉喝一声,出手的频率骤然攀升,力道一浪高过一浪。
邗栋周身剑气剑光纵横,沉着脸凌空而立,一动不动,一只手也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再不出剑,你这辈子都别想弄明白了!”
青萍厉喝,似是越来越急了。
远方,余子清微微眯着眼睛,心里面骤然生出一个想法。
青萍怎么像是在求速死?
他难道不知道,拖得越久,对他越有利么?
余子清向着远方望去,隐约之间,已经察觉到,有强者在向着这边靠近。
青萍怕暴露?
他根本不怕,他若是怕暴露,之前无论任何理由,他都不会出手。
在他心里,哪怕暴露也要出手,只说明让他必须出手的事情更重要。
甚至于,他肯定早就知道,他暴露的那一刻开始,他距离消失就不远了。
他想死在邗栋手中么?
那为什么?
余子清之前理解的化身,跟青萍这种顶尖化身是不同的,青萍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追求,甚至他还有自己的道。
青萍现在给了邗栋足够的理由,逼着邗栋必须出手,那…
余子清一惊,立刻针对排队一号来了一次判定,给了昏迷的排队一号一个大逼兜子。
瞬间,余子清的气息开始直线攀升。
目力开始增强到极致,而后他立刻开始运用大衍初章,来做推演。
但同时,邗栋握着剑柄的手,已经拔出了黑剑。
刹时之间,漫天剑气剑光,尽数消散,便是青萍手中的剑,都在微微颤抖。
那一道乌黑的剑光,凝而不散,只有三尺三寸,可是剑势一出,便压的方圆三千里之地,所有剑修炼剑都拔不出来了。
无形的涟漪,横扫开来。
万籁俱寂,声音都被强行镇压,包括此刻已经九阶巅峰状态的余子清,都遭受到镇压。
他怀中的锈剑,微微颤抖,余子清可以确定,他现在拔不出剑了。
就仿佛此刻,这里已经只剩下邗栋手里的那把剑,再也容不下任何的剑来放肆。
“剑势成域,唯我独尊。”
青萍感受着此地的变化,有些震惊的喃喃自语。
“你果然是当世剑道天资最强的人,没有任何人能与你相比,包括我也不行。”
正说着,就见青萍的眉心,有一丝裂纹浮现,那裂纹正在飞速的向着他全身蔓延。
他手中握着的剑,脱离了他的手,静静的飘在那里。
“我知道的,都在青萍剑里,他是你的了。”
“我该做的事情,也都做完了。”
余子清站在原地,被这可怕的剑域镇压。
这才是邗栋的剑,在邗栋手里能发挥出的真正的威力。
之前邗栋还想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给他?
怕是他拔剑的一瞬间,先斩了自己。
连三劫都不到,拔剑的一瞬间,便凝聚出剑域,连九阶巅峰都能镇压。
这里面的杀伐之气,浓到余子清都不敢动。
他生怕动一下,剑域被激发,便会第一时间将他也给斩了。
邗栋当年在深海,真的是硬生生的杀了上千年么?
余子清双目之中,神光闪耀,以大衍初章,强行推演。
便见青萍之身,已经开始了全面崩溃。
余子清都没看到那一剑到底是怎么出的,青萍便完蛋了。
他窥视到那无数裂纹之下,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锁链和符文。
一切仿佛都在放大,那一丝裂纹,便仿若能让他窥视到一个世界。
他在最深处,看到了青萍的一切都在破碎。
看到那里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
那便是老乾皇的印记,青萍身为化身最核心的东西。
可此刻,这个印记也在崩碎。
极致的杀伐,从表到里,从外到内,一切都被斩断。
当那个印记崩碎的一瞬间,外围的一切,都随之不断的崩碎,崩碎成最微小的碎片。
余子清叹了口气,正要退走的时候,他看到,最核心的印记彻底湮灭之后,其他地方崩碎的碎片,向着四面八块扩散开,消失在虚无之中。
余子清沉默了。
这一幕,这种玩法,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念头一转,想起来了,这与他当年化解琅琊化身术,还那些强者自由,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瞬间就懂了为什么会感觉青萍在激邗栋出手,似是急着送死一样。
难道是为了逼邗栋拔出黑剑,先替老乾皇挡了这温养千年的最强一剑。
正琢磨着呢,周遭的剑域收敛,随着邗栋将黑剑归鞘,剑域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萍带着满足的笑容,慢慢崩碎成齑粉,消失不见。
半空中只有那把青萍剑还留在这里。
就在青萍彻底湮灭的瞬间,余子清的目光窥视着虚无,将自己的一个印记,崩散了,印在那些不断崩碎的碎片上。
余子清迈出一步,来到邗栋身边,想要问一下,邗栋怎么出手就是尽全力,都问出来什么了。
还没问出口,邗栋便自顾自的道。
“其实我没有问出来什么,只是我感觉到了,他是个顶尖剑修。
他说的对,我必须全力出手,才算是尊重彼此。”
余子清张了张嘴,直接略过了这个问题。
“你们都聊了什么?”
邗栋原话重复了一遍。
余子清念头一动。
“你说,他说自己修的是人道?”
“不错,这种事,他不可能说谎。”
余子清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丝灵光,现在他有了新想法。
可能这一切,跟青萍一贯的行事风格一样,只是因为死在邗栋手里更重要一点。
他必须要这样做。
余子清觉得他好像推演明白了。
第一,青萍就是为了挡下这温养了一千多年的巅峰一剑。
第二,也是为了斩碎老乾皇的印记,而且必须是毫无破绽。
普天之下,除了邗栋,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
余子清看向那把悬在半空的青萍剑。
“这把剑是不是已经成为无主之物了?”
“是。”
余子清点了点头,补上了第三点。
甚至于借助邗栋这一剑,青萍和青萍剑之间的联系,都能被斩断了。
难怪青萍必须要一个剑修来做这件事。
除了邗栋,的确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能力了。
“你这把剑拔出来了,是不是一千多年的温养就耗尽了?”
邗栋有些奇怪的看了余子清一眼,怎么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想到余子清不是剑修,上次也是拔剑就一次爆发出所有力量,他便恍然,耐心的解释了一下。
“身为一个剑修,控制自己的剑,乃是基本功,怎么可能一次便会耗尽所有威能?
你不是剑修,一次便耗尽,其实很正常。
我算了算,大概耗费了三百年温养吧,后面再慢慢温养便是。
等到我境界足够,其实我也不用借助剑来温养剑域。”
余子清砸吧了下嘴,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以前真以为邗栋在剑中温养了一道剑气,只是因为温养的时间太久,这道剑气会强的特别离谱而已。
毕竟,邗栋之前很随意的就准备将黑剑也给他防身…
哪想到,邗栋在一千多年前,就因为自身境界太低,无法承受,被迫开始在剑中温养剑域。
他哪想得到,有人在剑道的天赋会强到自己都承受不住的地步。
离了大谱。
而且,这域,连他都有被镇压住,随时都会被切碎的感觉。
真正强的域,有这么强么?
看着邗栋有些理所当然的样子,余子清放弃了跟他继续争论这个事的想法。
“现在青萍死了,接下来呢?”
“他若是不愿意说,谁也逼不了他,现在就看他在青萍剑里留下了什么吧。”
邗栋一挥手,青萍剑便落入他手中。
他一手握剑,一手轻抚剑身,眼神有些复杂。
这便是他年少时最想得到的剑。
最后却是在他已经用不上的时候,用这种方法得到的。
剑身发出一阵轻鸣,邗栋闭上眼睛,感受那种剑鸣,那些剑鸣在他的心中,便仿若是青萍的低语。
“我的身份你知道的,我必须要为本尊做最后一件事,挡下你最强的一剑。
我一直认为天赋最重要,你的剑道天赋太强。
现在我却觉得,是你的剑心太强。
我不如你。
死在你手里,结束我这一生,才是最合适的。
你的父皇,是个野心极大,藏的极深的人。
女魃曾经是重要的工具,你也是,你的母后也是,而我一样也是。
只是你的表现,超出了预期。
当你知晓一切的时候,终有一天,你会对他拔剑的,因为我了解剑修。
好好修行吧,等到你什么时候能斩断一切的时候,你才有机会对他拔剑。
在此之前,至少十阶巅峰之前,你都没这种资格。
那个人比你们所有人想的都要强得多。
他不但炼气巅峰,炼神也巅峰,重修了炼神也依然是巅峰。
他还在修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
等你真正有足够力量的时候,你会知道一切的。”
邗栋眉头微蹙,他有些不太理解,他向余子清请教。
余子清给翻译了一下。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嗯?”
“就是让你好好练级,无敌之前,装作什么都不懂最好。”
“噢。”
“栋哥你先回去吧,有人来了。”
“我带着青萍剑回去了,我再参悟一下。”邗栋点了点头,化作一道剑光遁走。
余子清的目中,符文与道纹闪烁,像是窥视到了虚空,他静静地等候片刻之后,跟老羊联系了一下,确认那边进展顺利,没什么意外。
他一步迈出,消失不见。
从大震北方的冰原出发,余子清一路从罡风层里穿梭。
很快就穿梭到大震、大离、荒原交界的地方。
他身上的力量还没有消散,他收敛力量,藏在云层之上,目光窥视着下面的一座小城。
很快,他在一个三岁的小孩身上,感应到一丝微弱的印记碎片,就是他在青萍的一切都破碎的时候,随手留上去的印记。
只是那印记也破碎了。
而此刻,他的一小片微不可查的印记碎片,在落入这个小孩体内的一瞬间,被他感应到了,而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便是他以大衍初章来窥视推演,也没有任何踪迹,那印记消失了。
那约莫三岁的小孩子,口中流着涎水,眼神透着痴傻,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放。
不多时,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抱着小孩回去,给他清洗,给他一小块饼,让他抱着啃。
余子清静静的看着,此刻,他终于确定青萍要做什么了。
他要的是人道,具体是什么没说。
不过,对于一个剑为本体的化身来说,所谓人道,还有什么比得上真正的变成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
青萍不止是要瞒过他们,最重要的是要瞒过老乾皇。
只有邗栋出手,而且青萍剑落入邗栋手里,老乾皇才会相信青萍真的死了。
不然的话,证据再充分,老乾皇恐怕都不会信的。
目前看来,青萍已经悄悄在他的人道修行上,走了很远的距离了。
他早就知道了邗栋在哪,就算这次邗栋不来,他肯定也会主动找个理由,死在邗栋手里,以补全他的道。
余子清在高空中盯了好几天,捕捉了大量信息。
那小孩生来痴傻,是街坊四邻都知道的事情,其实不止三岁,已经快五岁了,连话都还不会说。
余子清窥视了几天,也没察觉到丝毫夺舍的痕迹,要不是他已经察觉到两次,他的印记碎片,被裹挟着落入到这个痴傻幼童身上,他可能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青萍的道,比他想的要玄妙的多。
不是普通的夺舍,而且这个时间应该会持续很久。
几天之内,也没觉得这幼童有一丝恢复灵智的迹象。
那就等着吧,余子清就不信这个过程会持续几十年。
浪费几年十几年时间,他还是浪费的起的。
余子清就这么等着。
等到了第二年,这位叫狗蛋的幼童,终于学会了说一些简单的词。
饿了只要说,想拉屎拉尿了也知道说,不会拉在裤裆里了。
到了第四年,幼童已经可以正常交流,只是反应还很慢,依然有些痴傻。
可就算这样,那妇人却已经非常满意了。
周围的人,却都没人注意到这些,或者说觉得都很正常。
狗蛋有些傻,但是不是傻的太彻底,随着年岁增长,变正常了点那也正常。
到了第七年,狗蛋开始艰难的识字,脑筋也开始慢慢的变灵光了一些。
第八年的时候,他捡到了一把木剑,悄悄藏了起来。
这是狗蛋第一次藏除了食物之外的东西。
也是这一年,余子清第三次感应到了自己的印记碎片,在落入狗蛋身体的瞬间,便好似耗尽了一切,彻底消失不见。
最初,余子清是想看看,这是不是青萍找到了属于他的转生之法,等到他彻底苏醒,问他一些事情。
相信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介意说一些之前不能说的事情了。
可现在,余子清就这么静静的蹲点,观察。
看着狗蛋的灵智慢慢的恢复,而他却始终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地方,他开始对青萍走的人道生出了莫大的兴趣。
这家伙,可真是个天才。
狗蛋藏起了那把普通的木剑,却从来没在人前拿出来过。
只是到了没人的时候,才在家中胡乱的舞动一下。
那剑招乱七八糟,到了第九年,剑招就已经有了点意思。
而这一年,狗蛋的灵智其实已经像是正常人了,除了反应迟钝,脑子有点慢之外,别的都挺正常了。
可惜,那傻子的名头,却依然扣在他脑袋上。
也就是这一年,积攒了一些积蓄的妇人,卖掉了房产,带着狗蛋离开了。
她坚信自己的孩子只是笨了点,反应慢了点,不是傻。
她想让狗蛋去读书,可惜这里的书院,不收这个傻子,她也拿不出更多的钱。
只能搬走,搬到新的地方,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城与城之间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路上,他们就遇到了危险,狗蛋被逼急了,舞动着木剑,刺穿了一个强盗的喉咙。
这一刻,余子清便感觉到,他的三个印记碎片,同时出现了。
等到惊慌失措的母子二人,一路逃遁,余子清便察觉到,狗蛋缺损的灵智,开始了质的攀升,他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
等到他们到了新的城池,安定下来的第一夜,沉沉睡去的时候。
余子清观察了这几年,第一次近距离靠近了狗蛋。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狗蛋的眉心,细细感应了片刻。
这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心窍未开,显得有些痴傻。
若非全程观察,又有一丝印记碎片为引,天大地大,余子清是绝无可能找到这个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