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死去的国度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硕大的雨滴狠狠砸在教堂穹顶的砖瓦上,巨钟藏在朦胧的雨幕里,指针不知正摆向何方。
阁楼的木门被推开,嘎吱作响,现出瘦削的人影,手上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他把伞收起来,搁在了门口,走进了这间狭窄的阁楼。
“校长好,副校长好。”路明非朝着角落里的昂热和一个胖大叔挥手示意。
“嘿,明非,你来啦!”胖大叔坐在床榻上,正对着单人沙发上的昂热,他提着一瓶威士忌,热情地朝路明非挥手,像个好客的西部老牛仔。
守夜人,卡塞尔学院的副校长,也是学院的隐藏人物,这间狭窄的阁楼就是他的…窝。
守夜人几十年来一直住在这里,像条趴窝不动的老狗一样,这间邋遢的阁楼向阳的一面全是玻璃折窗,可是没有安装窗帘,因为脏兮兮的玻璃早就被低胸女郎的海报贴得严丝合缝,哪怕是白天也休想有光线能挤进来。
空酒瓶和用过的卫生纸扔了满地,书架上塞满的DVD一半是西部片一半是动作片,成人杂志几乎堆满了床脚,有些还散落在地上,封面和扉页插画的古巴女郎们尺度大得连仅存的几片布料也省去,空气里散着浓烈的青春气息,有些刺鼻。
“嘿,只有校长和副校长好么?师兄不好了么?”蹲在床脚翻看成人杂志的魁梧身影探出了头,那张大脸极其不舍地把视线从杂志的健美女生身上移开,望向路明非,语气幽怨。
路明非白了对方一眼,他没料到这家伙也在这,他还以为这次的对话会很私密。
“是我把芬格尔喊来的,这次的事,他能派上用场。”昂热解释道。
“我倒不是介意芬格尔师兄在这,主要是,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都了解么?”路明非问。
“师弟,你把你师兄当什么人了?卡塞尔学院还能有比我消息更灵通的狗仔?”芬格尔一挑眉,在专业能力上他从不接受质疑。
“事关楚子航的隐私,不得不谨慎啊,师兄你平常胡诌我和楚子航的关系就算了,这件事上可不能乱开玩笑啊!”路明非提醒道。
“放心放心,你师兄我嘴巴最紧了!”芬格尔紧抿嘴唇,做出封口的手势。
“信你一回。”路明非斜了眼芬格尔,他掏出一支录音笔,放在那张几乎没有空余位置的书桌上。
守夜人将录音笔连接音箱,扩音器里流过“沙沙”的电流杂音,众人不自觉侧耳聆听,杂音过后出现了两道声音,一道是路明非的声音,很正常,另一道男音出奇的低沉与沙哑,像是梦呢。
“师…楚子航,你曾用过‘鹿芒’这个名字,对么?”
“是的…我妈妈的…新丈夫给我取的…但我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呢?你不喜欢‘鹿芒’这个名字么?”
“爸爸…不喜欢。”
“你爸爸呢?”
“我把他…弄丢了。”
“在哪弄丢的?描述一下,越仔细越好。”
“五年前…台风天…一条高架路…雨很大…车很快…好像永远也跑不到终点…”
“还有呢?除了台风和大雨,那条高架路上还有些什么吗?”
“影子…数不清的黑影…匿在雨里…金色的眼睛…”
“除了那些黑影呢?还有什么吗?仔细想想,矗立在道路终点的东西?你看到它了,对么?他的模样一直刻在你脑海里,那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流畅的问答停了下来,被提问者的声音仿佛被扼在了喉咙里,在吞吐过了几个怪奇的音符后,传来一阵扭曲的声音,就好像有人拽着钢铁将它狠狠拧转,金属间的摩擦声充斥着整个乌屋子,刺痛耳膜。
摩擦声里还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巨大生物的肺在开合,雨声磅礴,大雨就是一层掩护的罩衣,里面仿佛藏着什么怪物,下一刻就会从黑暗中扑面而来。
守夜人和芬格尔对视一眼,两人的舌尖猛舔嘴唇,眼里冒着恐惧却兴奋的光,这种感觉就好像在玩什么恐怖游戏,等待着黑暗里突然冒出个什么东西,好用手中的霰弹枪一把将怪物的脑门爆开花,惊险又刺激!
“嘶鸣的…八足骏马…弯曲的…昆古尼尔…还有…还有!”那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好像重新被卷入混乱的记忆中,那个遮盖天空的雨夜再度降临。
“别害怕,楚子航,无需恐惧,说出来就行了,只需要你说出他是谁,你还看见了什么?”
“暗金的甲胄…暗蓝的风氅…金瞳…独目…”
“Odin!我看到了…神明!”
对话到此为止,沉重的呼吸声、无尽的雨声和钢铁的扭曲声全部戛然而止,就好像播到一半的电影突然被人拔掉了电源,漆黑一片,沙沙的电流声再度充斥在拥挤的阁楼里。
没人出声,不论是昂热、守夜人还是芬格尔,此时他们都静静地等待着,像是刚刚读到了故事的高潮就被硬生生掐断,意犹未尽。
“到此为止了。”路明非从音响的连接线上拔出录音笔,并当众捏碎,“这是我在和师兄聊完暴血后,趁他睡着对他进行了催眠,就在一个小时前,那时候夏弥不在,而且正好窗外的雨下得很大,和那一晚的情况很类似,富山雅史教员说在熟悉的环境下进行催眠能够更顺利的引导对方吐出实情。”
守夜人和昂热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低声说:“他最后说他见到了谁?”
“你的耳朵没聋,我也听到了那个名讳,他说他在一座滨海小城的高架路上遇到了传说中阿瑟神族的众神之王,奥丁。”昂热点头,并点燃了一支雪茄,这个老人习惯在烟雾中思考。
“听他的描述,那些拥有着金瞳的黑影你觉得是什么?”守夜人皱眉。
“死侍,除了这玩意儿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在雨夜里追着油门踩满的迈巴赫奔跑。”昂热深吸一口,吐出烟雾。
“奥丁和死侍会有什么联系?那位神王在北欧神话中可是正义的化身,他出场应该带着漂亮的瓦尔基丽们,可死侍是龙族混血的产物,众所周知,奥丁和死侍们的祖宗、也就是黑龙皇,他俩可是死敌!”守夜人眉头都搅在了一起,“他是不是做噩梦了,还是被人施加了催眠?就和那个叫富山雅史的日本人经常给被退学的孩子们洗脑一样?”
“听着确实很像是一段编撰的故事,但在‘催眠’里,任何人都不会说谎,而且失事的那辆迈巴赫,被我们找到了,在城外的荒地里。”昂热从西装夹层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放在桌面上。
芬格尔凑过去看,却被守夜人一把推开他的大脑袋,守夜人抓起照片,仔细的看着,不想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们发现它的地点,距离最近的一条高架路也有十五公里的路程,周围只有一条车辙,经过对比就是这辆迈巴赫轮胎的印记,它是自己开到那儿去的,方向盘上的指纹只有楚子航和他父亲的,没有第三人。”昂热轻声说。
“那大概是他爷俩喝多了,兴致大发去飙车,酒精和高速麻痹大脑产生幻觉,这很正常嘛!”芬格尔嘟囔。
“不,不对!”守夜人突然惊呼,他指着迈巴赫车顶和前盖上的四道非常相似的凹陷,问道:“这是什么?”
“迈巴赫的车身破损的非常严重,被巨压的电劈得焦黑,已经报废,而车顶和前盖上的这四道凹槽是决定性证据,它直接说明了楚子航确实看到了什么很匪夷所思的东西,我们进行了比对分析…这是四道巨大的马蹄印!”昂热吐出一口浓烟。
“奥丁的御座,斯莱普尼尔,八足骏马,当它发起冲锋的时候会把雷含在嘴里吼叫,它的鼻孔里会射出电光,扬起雄壮的四蹄,对敌人狠狠踩踏!”守夜人每说出一句就猛灌一口威士忌。
酒已经喝完了,他正在舔瓶子里的冰块。
“他所见到的混乱与不可思议都是真实的,因为他闯入了那个地方…”昂热的眼底闪动着诡异的光。
“嘿,你在唬鬼呢!”守夜人从床上跳了起来,肥硕的身躯让整个阁楼都为之一震,肚腩的肉露了出来,像是波浪一样层层颤动,“死人之国?尼伯龙根?炼金师们为了找到它花了几个世纪,我都怀疑这玩意是否真的存在。”
“存在的。”路明非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守夜人望着他的眼睛。
“我和师兄去过一处尼伯龙根,在长江之下有一座青铜城,那是诺顿的寝宫,那里面的内部空间被无限折叠,大得好像没有尽头。”路明非说。
“芬格尔,你小子还去过这种地方?”守夜人瞥了眼撅着屁股继续看成人杂志的芬格尔。
“那啥,我说的是杀胚师兄,不是废柴师兄。”路明非挠了挠脑袋。
“这么说,楚子航这小子已经去过两个尼伯龙根了?啧啧啧,真让人艳羡!”守夜人咂嘴,语气就好像是楚子航泡走了胸脯最大的两个古巴女郎一样。
“搞不懂你们炼金师的想法,死人之国有什么好向往的?那里既没有美女也没有野兽,那里有活着的东西么?”昂热翻了个白眼。
“你懂个屁,你们这种搞科学的和我们这些研究神秘学的永远没有共同语言,死人之国可不是什么‘幽冥’、‘地狱’之类的空腔,那是所有炼金师梦寐以求的圣土,那里遍地都是宝藏!”守夜人对昂热的白眼嗤之以鼻。
“宝藏?你是说那里到处都是成人杂志和低胸装女郎海报?”昂热环视一番守夜人堆了满屋的“宝藏”。
“嘿,昂热,你这老家伙指定当不成炼金师!”所有人暗骂一句,“尼伯龙根之所以被称作‘死去的国度’,因为里面全部都是死去的物质,那里的水不会流动,那里的火焰也没有温度,那里的土地和山脉都是古铜色的,构成世界的金属和土也都是已经死去的元素,没有白天和黑夜,天空里始终浮动着半暗半明的光,城市全部由死去的龙骨构成,里面富集了第五元素‘精神’,整个世界塞满了传说中能杀死龙王的物质——‘贤者之石’!”
“这些都是北欧神话里的内容吧,黑龙皇守在死人之国的门口,撕咬世界之树,奥丁视他为眼中钉。”昂热轻声说,“直到世界之树坍塌的那天,诸神黄昏降临,海面开裂,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破海而出,亡灵大军对生人发起进攻。”
“虽然是神话中的内容,但是并不代表这些都是虚构的。”守夜人沉声说,“虽然这些年来我们没有找到龙族聚居的遗迹,尤其是尼德霍格以神之名统治时代的遗迹,可黑皇帝和龙王都是真实存在的,现在奥丁也冒了出来,谁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或许他是某一只龙王也说不定?”昂热沉思。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没有可能奥丁是黑龙皇的上一任统治者?”路明非突然出声,所有人都看着他。
“奥丁被黑龙皇挑落神坛,所以他们是宿敌?如果在龙族的文明以前还有一个文明呢?以奥丁为首的…神的文明之类的?我曾在曾母暗沙发现了一处遗迹,遗迹的年代远在人类文明之前,可它使用的也不是龙文,就像是超脱于人类与龙族文明的…第三类文明?”
路明非语不惊人死不休,守夜人傻了眼,昂热的脸藏在烟雾里,看不清楚表情,他沉吟许久,“这个话题很有意义!从你汇报的那天起,曾母暗沙的遗迹我就派人全年监控住了…可这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那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守夜人又拿出了一瓶新的威士忌。
“两天后,校董会的调查团会到达学院,他们大概有意把我这个校长炒掉,然后再把我监禁到死。”昂热弹了弹烟蒂,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