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罪与罚
所有的家主都沉默了,在座的家主都知道二十年前橘政宗有过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家族执法人中的骨干,他是执行局的领袖人物,死在他长刀下的“鬼”不计其数,橘政宗也正是凭借着斩“鬼”的赫赫战功一步步爬到了蛇歧八家大家长的位置。
可从没有人知道,这位优秀的斩“鬼”人,他的女儿其实就是“鬼”,而且极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鬼”,这确实是一件让人悲哀至极又无可奈何的事。
事实上不论是橘政宗还是绘梨衣,对于蛇歧八家而言都是首屈一指的功臣,橘政宗继任大家长后治理蛇歧八家十年之久,将家族引领向强盛,没有政宗先生就没有如今的蛇歧八家,而绘梨衣则一直作为家族最有力的秘密武器安定人心,还在极渊计划中解决了让整个家族都无力抵抗的尸守群,就功绩和对家族的贡献程度而言,哪怕是所有在座的家主们中也没有谁能比得上橘政宗和绘梨衣。
而家主们也都能理解,橘政宗不愿将绘梨衣是“鬼”的真相暴露于众,是出于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的私心与拳拳爱意,就像残疾儿童的父母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子女有什么缺陷,以此来维护他们的自尊心,所以面对蛇歧八家公认的功臣和一位如此爱护自己女儿的父亲,在座的家主们谁也没办法指摘橘政宗偏袒绘梨衣的行为有任何的不对。
但是于家族的大义而言,橘政宗这样的做法无疑是以权谋私。
在其位谋其事,橘政宗凭借他家族领袖的位置包庇自己的亲近之人,身为斩“鬼”人的领袖,却瞒着家族的所有人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鬼”藏匿于家族之中,甚至仅仅是为了挽救自己亲近的人,不顾整个家族的安危,在源氏重工大厦的底部私自豢养死侍这么危险的东西,酿成了昨夜那场惨烈的祸端…虽然得知真相的家主们表面上不会对橘政宗这种做法进行谴责或怪罪,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以往那个可靠且威严政宗先生在众人心中的威信与名望绝对会大打折扣。
其实这些橘政宗也都能想到,橘政宗害怕为了抗衡王将这个说法力度不够,原本为了拯救绘梨衣这个理由只是为源稚生准备的,因为在他之后继任蛇歧八家大家长的必定是源稚生,源稚生不论是和橘政宗本人还是和绘梨衣都很亲近。
按照橘政宗原本的揣测,源稚生对“豢养死侍是为了拯救绘梨衣”这个理由接受的程度会很高…但橘政宗怎么也没想到,源稚生听到了这个说法后,不仅对他施以了酷烈的“削耳之刑”,甚至还把他豢养死侍这一真相公之于众,在所有的家主面前宣布他的秘密。
可其他家主和上杉家主并没有那么亲近,甚至同为蛇歧八家的家主,其他家主见到上杉家主的次数简直堪比街头不入流地混混见到地位显贵的一家之主一样,寥寥无几。
家主们当然不能完全接受橘政宗为了拯救绘梨衣一人而隐瞒所有人,将整个家族都置于危险的境地中的做法,橘政宗这种善于玩弄人心的阴谋家当然也知道他今天给出的说法致使他今后在诸位家主们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但他必须这么解释,因为这是他能为自己辩解的唯一理由…而此刻橘政宗窘迫的境地完全是被源稚生逼的。
自己亲自任命的大家长居然将自己逼到没有退路和选择的余地,一想到这,橘政宗的内心就像是火烧一样愤怒…而最让橘政宗感到不安的其实是源稚态度生突然的变化。
照理来说,一场死侍的暴动不应该让源稚生性情大变,但橘政宗也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他只感觉这枚他计划里至关重要的棋子似乎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的挪出他的棋盘。
“诸位家主。”源稚生拍了拍手掌,吸引了所有家主的目光,“接下来就是有关于这场会议第二个要点的总述。”
“有关于昨夜‘死侍袭击源氏重工大厦’事件的原委想必诸位家主都已经清楚了,起因是橘家家主不顾家族安危,隐瞒在源氏重工地底豢养死侍的真相,结果导致家族的成员总计死亡人数近三百人,对家族而言意义重大的影壁层被悉数焚毁,电梯井近乎全面罢工,被破坏的机械设备、被损毁的廊道、丢失的珍贵资料等…不计其数。”源稚生悉数着蛇歧八家因橘政宗而蒙受的损失,“这次事件还间接导致家族因处理死侍造成的破坏而来不及隐藏的违禁品被东京警视厅的人查处,家族因此承受了二十亿日元的损失以及警告的处分,这无疑会对家族的声誉造成重大的负面影响。”
“综上所述,鉴于橘家家主犯下的重大过错,依照家族的律法,其惩罚应该是…”源稚生缓缓地说,“处以极刑。”
源稚生的最后一四个字话音刚落,醒神寺里鸦雀无声,只有从东京湾吹来的腥冷海风往露台的深处勐灌,像是瘆人的鬼啸。
所有的家主都惊呆了,每个人的脸上都爬满了惊恐与错愕…宫本志雄甚至拍了拍一旁的龙马弦一郎,因为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橘政宗也忍不住脸色大变,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大惊失色,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源稚生,他以为对方从始至终都在他的掌控中,但今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简直错得离谱。
这是橘政宗这么多年来唯一后悔的一件事,他放弃了蛇歧八家中至高的权力,将源稚生推到黑道至尊的位置,可这个白眼狼如今却反咬他一口…橘政宗懊悔自己没有将眼前的年轻人变成像其弟弟一样任人摆布的傀儡,此刻他心中对源稚生的杀意简直要透过眼眶喷涌而出。
“这太僭越了!简直岂有此理!”风魔小太郎勐然起身,须发皆白的老人怒不可遏,“蛇歧八家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处死一位家主、甚至还是前任大家长的先例!”
“大家长,政宗先生的确犯下难以饶恕的错误,但蛇歧八家能有今日的繁盛也离不开政宗先生的领导。”樱井七海也忍不住起身为橘政宗求情,“您已经对政宗先生处以了‘削耳之刑’,已经剥夺了政宗先生堪比生命般重要的东西,再处以极刑的话…这样的惩罚会不会太过严苛?”
“大家长,‘神’的复苏在即,政宗先生一直是我们对抗勐鬼众的领袖,他也是对王将了解最多的人,如果在这种紧要关头我们失去了政宗先生这样有力的底牌,只怕在针对‘神’的战役中,蛇歧八家会彻底陷入被动。”龙马弦一郎也忍不住起身,沉声说,他的分析很客观。
不论其他家主是委婉的劝说还是康慨言辞,源稚生都只是静静地听着每一位家主的谏言,缄默不言,直到最后发言的宫本家主一句简单的“我也不赞成对政宗先生处以极刑”后至此,除了犬山贺以外,在座的每一位家主都有表态,所有人的态度出奇的一致…没有人赞成源稚生对橘政宗“处以极刑”的决定。
“诸位的厚爱实在是让橘某受宠若惊,在下不胜感激,也不胜惭愧!”橘政宗起身,向诸位家主一一鞠躬,他的表情感人肺腑之深,几乎都快要老泪纵横,“可确实是因为我的隐瞒,造成了家族如此惨重的伤亡,功与过不该一概而论,这是橘某犯下的罪孽,橘某理应给那些因我而死的家人们一个交代,今日不论大家长对橘某处以任何惩罚,我都欣然接受,橘某唯一的夙愿便是蛇歧八家长盛不衰,那些因我而惨死的亡魂们能够得以安息。”
橘政宗说出这番话时,注意力却不在下座任何一位家主身上,他的余光死死地盯着源稚生,似乎想从源稚生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动容或是懊悔的神色…但是橘政宗失望了,因为源稚生的脸上面无表情。
橘政宗万念俱灰,他已经走投无路了,但他内心的想法和他说出口的截然相反,如果源稚生真要当着所有家主的面,不留情面的对他执以极刑,他就只能动用最后那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样他就只能放弃这么多年他苦心经营的蛇歧八家…正当橘政宗藏在衣袖的手握住某样东西,准备撕破脸孤注一掷的时候,源稚生忽然再次开口了。
“诸位,诸位。”源稚生双手虚按,示意所有的家主坐回位置上,他平静地说,“我刚才说的是根据政宗先生犯下的过错,按照家族的律法应该以极刑处置…然而规矩是死的,我并没说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所有的家主们都愣了愣,众人听到源稚生的话,意识到事情似乎忽然有了转机,橘政宗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看着源稚生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正在犹豫是立即破釜沉舟,还是铤而走险地听源稚生把他接下来的话说完。
“无论如何,橘家家主都是蛇歧八家引以为傲的功臣,政宗先生对蛇歧八家的贡献不可磨灭,没有政宗先生也就没有如今强盛的蛇歧八家,对家族的功臣处以‘削耳之刑’已经是我身为大家长能做到的最大的极限了。”源稚生语气诚恳地说,“虽然本次会议不是该谈私情的场合,但我与政宗先生一直以来的关系想必诸位家主也心知肚明,于公于私,我都没有对橘家家主处以极刑的道义,橘家家主的命运不应该由我一人审判。”
“虽然在此之前诸位都已经表过态了,但我希望诸位能够在三思之后再一次正式表态。”源稚生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家主,“支持对橘家家主橘政宗先生处以极刑的,请将面前的杯茗置于左手的左侧,反对对橘家家主处以极刑的,将杯茗置于左手的右侧,诸位有三分钟的时间考虑,时间一到,将以杯茗的数量断定诸位的审判结果,如果在位于左手左侧的杯茗数量超过半数,橘家家主的死刑将即刻在醒神寺中进行。”
“请诸位家主谨慎思考。”源稚生起身,面朝所有的家主鞠躬,“橘家家主的生死命运尽皆系于诸位的这三分钟里。”
将橘政宗的命运抛还给所有的家主后,源稚生坐回位置上,一言不发。
整个醒神寺内死寂得可怕,连从东京湾吹来的风也骤停了,所有的家主们无声的交换着眼神,屏息等待。
橘政宗则是低垂着头,手掌死死地攥着衣袖里的东西…虽然他相信绝不会有半数的家主会选择让他去死,但这种自己的生死被握在他人手中、自己却只能苦苦等待判决的滋味对一个人的精神绝对是如刀刻般的折磨。
这大概是橘政宗生命中最难熬的三分钟,他的脑海中飞快的掠过他这坎坷的一生,时间短促却又极尽漫长,直到最后忽然的一声击掌,将橘政宗从回忆拉扯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了神,手掌已经不自觉松开了袖口里的那样东西,掌心已然被冷汗浸湿。
“时间到了,桌面上所有的杯茗皆置于诸位左手的左侧,没有家主赞同对橘家家主处以极刑的决议。”源稚生盖棺定论,“那么家族的这条律法本次自行失效。”
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虽然橘政宗的做法的确让他们心有芥蒂,但如果名震黑道的政宗先生真的被处死…也许整个日本黑道的未来都要因此改写啊!
“一个男人犯下了过错,就要承担后果,这是政宗先生你教给我的,我对你处以‘削耳之刑’,把你的命运交给家主们审判,我的内心也沉痛无比,但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是大家长,不这样做无以服众。”源稚生看着橘政宗,“死罪可免,但这不代表这次的事件就这样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