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老去的故事,故去的老事
路明非接过长刀,入手颇为沉甸。
沉重的不仅是刀本身的份量,路明非既然接刀过手,就代表着他必须背负起名刀所承载的历史与宿命,以及健次郎的期望。
名物观世正宗,刃长64.4厘米,刀铭无铭,相州名刀工正宗作于镰仓末期,在那个时代象征着一国权力授与的印信。战国时期作为石田三成的佩刀完成过百人斩,后世在日本黑道家主们手中流转,最后作为男人的斩鬼之刃,是一把沾满鲜血与杀戮的神兵利器。
“不要忘了握刀的意义是为何!”居酒屋老板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守护好重要之人!我明白了,谢谢老板!”路明非重重点头,原本还有一丝迷茫的心此时乌云尽散,原本听完健次郎的故事变得沉重的情绪又再度生机勃发。
“老板,方便问问你的姓氏吗?明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不久后我大概会去一趟日本,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你在日本那边的故人的?”路明非白白得到了一把贵重的名刀和仿佛醍醐灌顶般的人生传承,他觉得多少也要为居酒屋老板尽点自己所能做的义务。
“姓氏我早已经忘掉了,毕竟我和过去作别太久,不会有人记得我这个已经消失的半废之人。”男人轻轻摇头,“不过小子,你心里的那个姑娘应该就藏在日本吧?去日本是为了找她的?”
“神了老板!难不成你会读心术?”路明非一脸震撼。
“这还需要读心术?老板我可是过来人,你那点心思全写脸上了难道还看不出来?”男人捉狭眼神看着路明非,“提到去日本的时候你目光明显柔和了几分,那是思念心上的女孩才会露出的眼神。”
“爱一个人这种事可是藏不住的啊,哪怕嘴上不说,爱意也会像喷泉一样从眼睛里面冒出来!”
“不愧是过来人,这话说的真有水平!”路明非高高竖起大拇指。
“进去继续参加你的同学聚会吗?我这里还有从日本仙台运来镇店的A5级上等和牛和黑雾岛烧酒!”老板指了指居酒屋里堂问。
“不用啦,等我从日本回来之后一定常来老板这儿拜访!”路明非承诺道。
“里面那些可爱的女孩们呢?忍心抛下她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居酒屋老板笑着打趣道。
“见面道别才更伤感吧,再说了,又不是不回来了。”路明非笑着摇头,然后他挥手作别,离开之前还不忘说,“老板,帮我留句话给我的同学们,就说:祝大家前程似锦、皆遇良人,路明非要先行一步去找他的女孩了!”
“臭小子,喜欢的女孩,如果她点头愿意跟你走,哪怕用抢的也要抢回来啊,不论是从谁手上!”居酒屋老板对着夕阳下男孩的背影大喊,“把她带来中国,带到我的居酒屋来,老板请你们吃上好的和牛、喝最贵的烧酒!”
“一定!”男孩扛着刀,扯着嗓子老远回应。
“路明非吗,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看着男孩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男人喃喃自语。
时间还早,又心情大好,于是路明非决定用徒步的方式慢慢走回家。
从居酒屋到婶婶家的路上有一条小河,这条小路明非走过不下百次,风景也早就看烂了,但他破天荒地觉得不论是周围绿意青葱的树还是河对岸CBD区高耸入云的楼今天都显得分外可爱和顺眼。
静谧的小河边盛开着白色的蒲公英,花絮沿着河畔纷飞而过,迎着绯红的夕阳飘向好似没有尽头的彼岸。
男孩沿着波光潋滟的河畔漫步,他在想,假如把这些白色的蒲公英飞絮换成粉色的樱花花瓣一定更美吧。
于是男孩的心头偷偷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深夜,东京居酒屋。
这家店已经到了打烊时分,独臂的居酒屋老板独自留下打扫卫生,他正在仔细擦拭正堂内比人还高的浮绘立瓶。
穿着黑色立领风衣的身影掀开绘有抚琴女的精美幕布,无声地踏入居酒屋的大门。
“不好意思先生,夜已深了,我们居酒屋已经打烊了,请明日早些…”
“欺骗一个孩子做什么呢,宫本健次郎?”来人仿佛没听到居酒屋老板好心的提醒,进屋后就自顾自倚靠在前堂的柜台上。
居酒屋老板错愕地转头望向那人,来人竟是将他连名带姓一口叫出…宫本健次郎,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来人一身漆黑的风衣,身躯藏在厚厚的呢子面料里,高耸的立领像是两个山峰般遮掩住了他的真容,他头上戴着一顶同样黑的礼帽,帽沿镶着银色的丝线,打扮像是从英伦旅游至此的贵族少爷,开口确是一口流利且地道的中文。
“你是…”被唤作“宫本健次郎”的居酒屋老板皱着脸,脸上纵横的皱纹因为疑惑挤在了一起,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山字,一副思而不解的模样。
“宫本健次郎,原蛇歧八家中比犬山贺更具有剑道天赋的天才,你给爱人取名为菊不假,爱人死于非命也不假,可你对那个孩子的话中扭曲了太多事实。”黑色风衣男不掺杂感情地说。
“是你啊!”宫本健次郎深深感慨,似乎是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你明明生活在大阪而不是东京,你遇到妻子的地方也不是在东京有名的红灯区——歌舞伎町,而是大阪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心斋桥。”风衣男点燃了柜台上一支已经快要燃到底部的蜡烛。
“是吗?”宫本健次郎不置可否地说。
“你偷走了犬山贺的观世正宗,你从蛇歧八家消失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什么不想再造杀戮,而是叛逃;你也不是回归本家,而是前往极乐馆…要我再多提醒你一点吗?”
“不是偷,是拿。”烛光中,宫本健次郎面无表情,摇曳的烛火在他沧桑的眸中仓惶闪动、明灭不定。
“那个恶鬼不正是你自己吗,是你失控杀掉的妻子,而你为了惩罚自己自断手臂。”风衣男突然厉声说。
良久的寂静后,宫本健次郎微笑着说,“是吗?我不记得了。都是掉牙的老黄历了多少年都没人去翻了,再说了,总要给年轻人一点美好的愿景不是吗?”
“在日本,燃烬的烛火可不是什么好寓意啊,还是省着点用。”宫本健次郎吹灭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居酒屋再次陷入黑暗。
晚风瑟瑟,婆娑的树影被更大的黑影吞噬,黑暗里,好似有恶魔在低语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