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就站在屋檐下低呼:“三夫人,您当心受冷!”
沈紫言终于回过神来,微微领首,低着头进了屋子。]一阵暖香扑面而来,沈紫言惬意的眨了眨眼。福王妃犹自显得有些低落,待璎路带着几个小丫鬈摆上了饭,便默默的吃了一阵,便放下了筷子。
沈紫言看着福王妃面前几乎未曾被动过的一小碗粳米饭,暗自叹息。杜怀瑜之死带来的伤痛,也不知要过多久才会散去。福王妃已怅然的望了望窗外,过了许久才低低叹息:“今年的年味,也淡了些。”
这其中的缘故,当然是由于府上不久前办过丧事。
还是世子的丧事。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几个丫鬟开始来来去去的掌灯。昏黄的屋子里刹那间变得明晃晃的,沈紫言忙起身告辞。福王妃显然十分低落,也不过淡淡嘱咐了几句,便默然坐在了一侧。沈紫言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福王妃侧身坐在浓浓的阴影里,渐渐看不清神色。只是一眼瞥去,显得那边寂寥。
沈紫言心上有一处,微微酸楚。然而也不多做停留,慢悠悠出了院子。眼前投来一道长长的身影。沈紫言微微一抬头,就见杜怀谨立在月光下,静静的凝视着她:“我们回去吧。”说着,伸出了手。
沈紫言将冰冷的小手放在他略显粗糙的手心,一股暖意一直洋溢到心头。”“怎么不进屋子里去坐坐?”沈紫言不解的看着他。杜怀崖笑了笑,“我才走到这里,就遇见你了。只是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埋着头只管走路,也不顾看着前面。”
沈紫言心中唏嘘不已,就将大夫人执意要出家的事情说与他听:“方才大嫂去娘那里,再三说要出家。”杜怀谨并未有丝毫错愕,淡淡反问:“娘答应了?”沈紫言苦笑着点了点头,“大嫂言辞恳切,娘也没有法子。”
杜怀谨点了点头,神色颇有些复杂。沉默了一阵,才说道:“既然大嫂心意已定,那我们也不便阻拦。”沈紫言垂下眼,看着自己一双鹿皮小靴,上面缀着两个毛茸茸的小球,随着她的步子上下跳动。
“还有二嫂“”,沈紫言声音星有淡淡的犹豫,“听说是开始吐血了,只怕是活不了几日了。]”杜怀喜也不过是嗯了一声。云淡风轻。
这让沈紫言不由怀疑,到底有什么事,才能真正令他吃惊。似乎许多事情,在他眼中,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相时无言。
二人一路上静静的,并肩回了院子。杜怀崖似乎显得心事重重,一反常情的坐在窗根前,手里把玩着小茶盅,一言不发。沈紫言知他必是在想什么事情,也不如打扰他。只默默坐在一旁的炕上,不时查看他的神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沈紫言立刻转过头去,就见杜怀谨站起身来,朝着炕沿走过来,“时候不早了,早些睡下吧。”摸了摸她的头,而后一点点凑近,细细的啄着她的嘴角。
“紫言,紫言“,“!一遍遍的轻唤和呢喃,他温醇如玉的声音,叫沈紫言几近沉迷。今日的他,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可到底是哪里不同,沈紫言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此刻的杜怀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悲伤和无助。
她很想抱住他,陪着他说说话。然而杜怀崖已扶着她的肩,迫使她躺在了炕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沈紫言到底是按捺不住,深深凝视着杜怀崖的面容,“若是有事,你说出来,我们也好生商量商量。”
杜怀崖摇了摇头。垂下眼,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如蜻蜓点水般,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悲凉,“没事。”他越是这样说,沈紫言也就觉得越是有事,心里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杜怀崖已经笑了笑,轻抚她的额头,“早些睡。”说完,理了理衣襟,便欲出内室。
“三郎!”沈紫言忍不住从炕上挣扎着起身,“你要去哪里?”“去书房。”杜怀谨回眸一笑,眼里满是宠溺,“要好好休息。”沈紫言伸出手去,然而却无法再言语。眼看着他一步步消失在视线里。
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杜怀崖方才回眸的一笑,竟让她一瞬间想起一句词:辗转如今无一人。
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沈紫言顺势窝在了被子里。或许是因为少了一个人,被子里久久的没有温度,沈紫言蜷成了一团。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虽说满腹心事,可到底抵不过睡意袭来。听着外间的更鼓声,沈紫言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到了次日天明,杜怀谨依日不见踪迹。沈紫言独自用完了早膳,百无聊赖,开始琢磨着给这未出世的孩子做些尿布。秋水已捧着一大堆布匹进来,边走边笑:“这些都是三少爷从宫里拿回来的,有许多是我们府上见过的,也有没有见过的。摸上去就和那鸡蛋一般,光滑细“”,
沈紫言不由多看了几眼。都是雪白雪白的布匹,只消一眼,就知道这些布匹的难得。可是现在却用来做尿布…
沈紫言自然觉得有些浪费。而且也不想太宠溺着孩子,免得将来太过骄纵。女儿家太骄纵,不好找婆家。男儿家太骄奢,那可就会动摇根本了。
沈紫言想了想,也就说道:“将这此暂且搁在一边,去找找棉布。”秋水忙应了一声。
主仆几人左右无事,一上午也就窝在屋子里做尿布。不多时便做出了二十来块,甚至于连四季所用的不同尿布都做好了。沈紫言接了挥酸软的脖颈,问道:“什么时辰了?”白蕊就应道:“已经午时了。”
沈紫言微微一愣,看了看门外,依然没有杜怀谨的踪影。思忖了半晌,吩咐白蕊:“你去瞧瞧,三少爷在做什么?”白蕊忙应了一声,匆匆撩帘出去了。沈紫言望着她的背影,暗暗叹息。
白蕊出了院子,便径直前往杜怀崖的书房,只是在半道上被人拦下了。白蕊错愕不已,见着那侍卫十分面生,也就温言解释道:“是我们三夫人让我来瞧瞧三少爷。”那侍卫面色肃然,始终不动形色。
白蕊心中纳间不已。
只见杜怀崖的小厮阿罗正从里面走了出来,忙叫住了他:“这是怎么了?”阿罗忙领着她走了一段路,眼看着四下里无人,才偷偷说道:“你回去和三夫人说一声,皇上微服出宫,正和三少爷说话呢!”
白蕊浑身一颤,郑重的点头,“我知道了。”说罢,转身便离开了。等到回到屋子里,在沈紫言耳边如是一通说。沈紫言也是诧异不已,然而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愕然。约摸过了两个多时辰,才见杜怀崖步履沉重的走进了院子。
沈紫言忙迎了上去,直接拉着他进了冉室,开门见山的问:“皇上来作甚?”杜怀谨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面北那边不大太平,皇上欲派我领兵出战。”
沈紫言大吃一惊。
难不成这偌大的大楚朝,竟没有可用之人不成?杜怀崖又非将领,不过是福王的幼子,怎能当此重任?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杜怀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皇上亲自登门同我说,他初登位,又历经泰王叛乱,人心不稳,身边可用之人,可信之人尚缺。事到如今也唯有让我披甲上阵,西北动乱已由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那几个小国屡屡犯“”,
说到底,就是一定要派杜怀崖前往西北。
沈紫言心里不是个滋味。
少年时曾读过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那时年少,尚不能明白其中真意。到如今已为人妇,再想起这句诗,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不过是轻轻吟诵了一声,几乎要落下泪来。
就在方才,她还仰面望天,认为上苍给予的恩赐已太多。现在,就清醒的告诉她,世上远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哪怕是杜怀谨,贵为王公子弟,也不例外。
每个人都无法逃脱,从将领到士兵,所有的人都需要背井离乡,告别家人,将自己放逐到千里之外。而死亡,那本就不能确定何时出现的流星,在战场上,更可能随时陨落。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栗栗。行道迟迟,森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才是那些从战火纷飞的地方幸存下来的士兵,最后的歌唱。
在风餐露宿的长途跋涉中,有多少人因疾病和劳累死去。前面的人倒下去,后面的战马跟着踩踏上去。鲜血,混入泥土。走过去的时候,也不敢回头,事实上回头已经没有意义。再经过这里时,他们已成了累累白骨,湮没在泥土中。明天。依日会有无数的战车、战马,无数的人踩在他们身上,沉默走过。
而到了明日,又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