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杜怀谨嬉皮笑脸的坐在她身边,“你若是真想求签,我亲自去替你求一支上上签回来。”沈紫言白了他一眼,“1求签贵在心诚,岂是你说求就能求的?”杜怀谨轻咳了一声,顺势就将手放在了她肚子上,“舟车劳顿的,若是生出什么风波来“”,
自沈紫言有孕以后,杜怀谨小心得似乎过了头。
这一胎得来不易,沈紫言自然万分珍重,恨不得成日里躺在炕上,万无一失才好。可偏生吴妈妈和潘妈妈两位妈妈说,要多走动走动,到时候才好生产。沈紫言也就由着两位妈妈扶着,不时在院子里散散步,时间久了,也已经习惯了,每日不出去走走,反倒有此不安稳。
哪知杜怀谨却紧张得了不得,每日凡是吴妈妈扶着她出去,必要在他一瞬不瞬的目光下,稍有动静,杜怀谨便一脸紧张的扑了上去?又是在两位妈妈跟前,沈紫言未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偶尔便和杜怀谨捉及,哪知杜怀谨不以为意的望着她:“你腹中可是我们的孩儿,做爹的不当心些,怎么好?”
沈紫言屡屡也只好装作没有看见一般,处变不惊的在吴妈妈的搀扶下从杜怀谨面前慢慢走过。
杜怀谨此言一出,沈紫言轻抚额头,无奈的笑道:“虽说是有孕在身,可成日里在屋子里,也闷得慌。”杜怀谨就笑嘻嘻的攥住了她的手,“1等你诞下孩儿,我带你去庄子上住上一年。”沈紫言狠狠掐了他一把。
照如今的形势看来,哪里有那么容易。
杜怀瑜下葬以后,世子之位就不得不被人重新捉起。
虽然府中尚未有人捉起,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未来的世子,不是杜怀谨,就会是大夫人即将生下的孩子。当然,前提是大夫人生下的是儿子。
到底是立嫡别,还是立嫡子,也不过是福王一句话的事情。
沈紫言不是没有察觉,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杜怀谨被立为世子的可能性都远远要大于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只是杜怀瑜尸骨未寒,沈紫言也不好在杜怀谨跟前提起的。甚至,下意识的,沈紫言希望大夫人的孩子成为世子。
杜怀谨一向喜好自由自在的生活,性子也十分洒脱,可惜生在了王侯将相这样的人家,注定无法如普通人那般策马江湖,肆意妄为。事实上,这世间,也难得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游戏江湖。
谁能没有一点羁绊?
杜怀瑜在世时,杜怀津就没有个消停的日子,若是杜怀谨承了世子之位,就更是没有闲着的时候了。人人都有人人的喜好和选择,沈紫言虽然相信杜怀谨不管是入世还是出世都能如鱼得水”可更希望看着杜怀谨按照他自己的心中所向来生活。
仅此而已。
成为世子,享受着万众瞩目的荣宠,也注定会背负许多的责任。
在大事上,沈紫言自然不会退缩。可那些琐事,杜怀谨原是可以避免的。而一旦成为世子,就避无所避。沈紫言实在不敢想象杜怀谨日后终日周旋在各种烦心之事里面。他还这样年轻,有大好的年华,也有大把的激情,即便是不能看遍这锦绣山河,至少也要有一览大好河山的机会。
沈紫言暗暗叹了口气,也不忍拂了杜怀谨的兴致,微微一笑,“好啊。”杜怀谨就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小腹,轻声笑道:“你不是拘泥得紧?到时候在庄子里,任由你胡来,横竖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沈紫言笑了笑。
杜怀谨满腔向往,而她满腹心事。
他如斯聪明,又如何会不知道此刻面临的抉择。说出这些话来,也不过是想叫她开心。
沈紫言默默的看向窗外,暗自祈祷,大夫人可千万要诞下凡子才好。若是女儿,可就什么都没有希望了。就算是过继一个儿子,毕竟不是亲生的,福王和福王妃又哪里会放着亲生儿子不选,选外人生的孩子。
到时候,杜怀谨可就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了。这世子之位,他就是不想上,也得上。形势半点不由人。想一想,沈紫言蓦地觉得有些悲凉,这富贵之乡里,外人看着不知道多羡慕,唯有置身其中,才知道在那繁华的背后,千疮百孔。
谁能想到杜怀瑜会为了一个妇人葬送了生命,又有谁能想到,那个妇人,竟然是他的弟妹。想到此处,沈紫言就想到了自己心中一直记挂着的那件事。
杀人者,到底是杜怀瑜还是杜怀堪?
杜怀瑜已死,自然不可能再说出什么话了。而如今杜怀谨自然可以将一切事情都推到杜怀瑜身上,横竖是死无对证,他乐意怎么说,便可以怎么说。沈紫言有心问问二夫人是否知道些什么,可又不想就这样贸贸然便去了。
算起来,二夫人也没有几天活头了。
沈紫言看了杜怀谨一眼,咬咬牙,终于将自己惦记了一个多月的事情说了出来:“你觉不觉得,二哥一些日子,有些古怪?”杜怀谨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无意识的抚摸着她的小腹,“怎么说?”
看着他黯然的脸色,沈紫言一时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杜怀瑜之死刚刚平息,她此时提起,未免有些揭人伤疤的意思。可是杜怀谨却是她的夫君,又是杜怀瑜的亲弟弟,这事自然也该和他提一提。不管是否采取什么措施,总要叫杜怀猩心里有个底数。以后哪怕是远离着些也好。
沈紫言就缓缓说道:“1那时候二哥并未在你面前说什么,反倒是一口应承了。可是到了爹面前,却立刻就反口了,只说是背黑锅。大哥虽然承认打人,可是谁知道二哥在送姜先生的儿子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什么。就算的的确确是大哥杀了人,二哥在其中,有没有推波助澜,有没有添油加醋,也是值得思量的事情。”
话音刚落,杜怀谨的手就紧紧握成了拳,放在了身侧,死死抵在了榻上。
沈紫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生怕杜怀谨做出什么疯狂之举来。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得厉害,几乎是面色惨白,过了好一阵,才缓和了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当时也想过此事。命人查了又查,人的确是死在大哥手下的。只不过二哥在其中,也并未安什么好心。”
“你道是如何?”杜怀谨惨笑了起来,“1大哥竟是在和二嫂做那事的时候被姜先生的儿子撞见了,那姜先生的儿子也是不解人事,立刻就跳将起来,大哥怕他声张出去,一时头脑发昏,竟将他打了一顿。正砸中了头,当场虽然未死,可回家不久就死了。二哥送他回去,又怎会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杜怀谨的话戛然而止。
事实上剩下的话语,已经不必多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如沈紫言所料,杜怀蛙知道了二夫人和杜怀瑜的丑事,咬着牙忍下了。就等着在福王面前揭露的那一刻,几乎是算定了杜怀瑜必然逃不过一顿打。然而杜怀瑜之死,是否在他预料之内,就不得而知了。
这事杜怀堪虽有不安好心的意思在其中,可鸡蛋没有缝隙,又怎会招来苍蝇?
至始至终,杜怀瑜都犯下了不可能被抹去的错误。人是他杀的,和二夫人有私情的,也是他。
沈紫言长长的叹息。
杜怀谨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低落,“1二哥固然有错,可大哥若是没做下这些事情,也不会有后来那样的结局。”杜怀谨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一步错,干步错,一开始踏错了,依日不肯回头”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言简意败的,道尽了杜怀瑜短暂的一生。
沈紫言的思绪突然飞得极远,极远。远到,连杜怀瑜的容貌都已模糊。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而活着的人,却要好好的生存下去。
杜怀谨已抚上了她的面颊,“你有了身子,别整日里胡思乱想的。”沈紫言覆上他的手,蹭了蹭自己的面颊,“1三郎,我们去慈济寺吧。”杜怀谨颇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怎么这次就急巴巴的想要去那里?”
沈紫言笑得云淡风轻,“1自然是求签,求佛祖保佑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杜怀谨终于有一刹那的动容。这个孩子,他和沈紫言一样,盼了许久许久。往日虽不露于色,可心里到底是盼望的。
沈紫言将他的松懈见得分明,又趁机说道:“1我们多带些护院,总不至于有什么事的。”天子脚下,福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泰王那等叛乱之徒,又有谁敢暗算福王府!更何况,随着新皇登基,对福王府的态度更是愈发优厚。
这固然与杜怀谨有关,更多的,却是新皇登基,帝位不稳,也需要福王这个亲叔叔来帮衬。
杜怀崔想了想,只得说道:“去倒是可以,只是你不许离了我的眼线。”沈紫言心中一喜,笑道:“我自然不会离了你左右的。”杜怀谨似乎也感染了她的欢喜,脸色微雾,无奈的摇了摇头,“1看来我是拗不过你了。”
沈紫言粲然一笑,轻轻在他唇角啄了啄,“1多谢三郎。”杜怀谨身子微僵,轻轻拉开她环住他脖子的手,拉开一段距离,才慢悠悠说道:“这谢意,还是留到几个月以后再还给我罢。”沈紫言想了好一阵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刹那间面红耳赤。
她面如桃花,更是叫杜怀谨心中一荡,眼中不由自主的就暗了下去。艰难的移开自己的目光,一咕隆饮下了桌上已冷的半盏残茶,心绪才略略平静了些。偏偏沈紫言不放过他,亦步亦趋的问:“1怎么了?”
杜怀谨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狼狈,几乎是逃也一般的出了内室,一把撩起帘子,站在屋檐下,任由北方呼啸而来,满身都灌入了冷风。
沈紫言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着实有些不解。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
次日一大早,沈紫言便去了福王妃去请安,简略的和福王妃说明了来意。福王妃听了,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慈济寺可是个好去处。”说着,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杜怀谨身上,“说起来,你们初见,就是在那地方。”
杜怀谨一片心田里绽出了一片一片的梨花,朵朵明媚而灿烂。目光一点点柔和下来,看向沈紫言的目光,柔和得似能滴出水来。恰巧杜水云也在此时撩帘进来,听见这话,眼中一亮,“三哥,三嫂嫂,不如也带上我,可好?”
多上杜水云一个,却是无碍的。沈紫言正欲答应,就听杜怀蝼在那边说道:“1我和你三嫂是去求签,你去作甚?”摆出了一哥兄长的姿态。杜水云见着,委委屈屈的凑到了福王妃身边,“娘“”
福王妃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三哥和三嫂出去,你凑什么热闹?”杜水云没想到在福王妃这里也碰了钉子,撅了撅嘴,眼巴巴的望向沈紫言,拉长了语调,“三嫂”沈紫言扑哧一声笑,“1你跟着去,便罢了。”
杜怀谨轻咳了一声,冷飕飕的瞥了正兴高采烈的杜水云一眼,“你开春以后就要出阁,还不紧着做些女红?”提起女红,杜水云便没了底气。恹恹的垂下头,双手绞动。福王妃抿着嘴笑了笑,轻拍了拍杜水云的后背,“你三哥鬼机灵劲儿的,你要和他斗心眼,哪里斗得过他!”
杜水云嘟着嘴,扭捏了几下。沈紫言见着,不由失笑,杜水云如今也是十六岁的人了,却还如孩童一般天真。携了她的手笑道:“到时候给你带吃食。”说着,眨了眨眼。杜水云顿时就欢喜了起来,整个人顿时一亮。
杜怀谨无奈的摇头,扶着沈紫言起身,“再不走,都到晌午了。”杜水云却偏偏要气他,眼珠子转了转,贼兮兮的笑道:“1三嫂嫂,晚上我去你哪里说说话吧。”“1不行。”沈紫言还未说话,杜怀谨就不假思索的拒绝了,“你三嫂要早睡,哪能和你闲话?”
杜水云还欲说些什么,就被福王妃拉住了:“好了好了,时候当真不早了。”杜水云这才罢休,撅着嘴,闷闷不乐的看着杜怀崔拥着沈紫言走出了正房,突然有此不解,“娘,你说三哥从前怎么没有这么温和的时候?”
福王妃望了门口一眼,眉眼含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或许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杜水云冷哧了一声,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路上,沈紫言便对杜怀谨说道:“水云想去,你让她去便罢了,她本就是那样的性子,你哪里值得拿女红出来拘着她。”杜怀瑜椰偷的瞅着她,“你倒是惺惺相惜。”打趣沈紫言女红司样不好。
沈紫言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女红不好又如何,你穿着的,是谁做的亵衣?”沈紫言花了一个多月,才将将做了一件亵衣,只是手艺到底不好,有些不伦不类的。杜怀蛙见了,不由分说的便穿在了身上,若不是要换洗,只怕每日穿在身上就不欲脱下来?”
杜怀谨摸了摸鼻子,讪讪然笑道:“这还不是没有亵衣,勉为其难的就穿上了。”沈紫言和他斗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动声色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刺下的亵裤,也不必叫我做了。”“别“”,杜怀谨凑上前去,讨好的看着她笑,“1紫言“”
沈紫言看着他此时的模样,眼角微跳。
不知福王府其他人,看见了杜怀谨这昏模样,会作何反应。
马牟缓缓停在了慈济寺前。
自有婆子在马车前放了小凳子,沈紫言在杜怀谨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望着慈济寺这三个大字,心中思绪万千。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似乎都和慈济寺有深深的关联。前世在这里住了一年,离开时,便是踏上黄泉之时。
这一世,在这里,和杜怀崔初见。
从前的伤心之地,如今竟变成了有着美好回忆的地方。
果真是世事无常,沧海桑田。
沈紫言只觉得时间久了,从前的伤痛,也渐渐淡去了些。然而重新站在这里,却再次勾起了她的回忆。
似乎觉察到她的走神,杜怀崔转过头轻声问:“怎么了?”“没事。”沈紫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耳畔犹有小贩叫卖的声音,只是怀着孩子,不敢胡乱吃外间的东西,强忍住了馋意,笑道:“我们进去吧。”
不少姑子们都在山门前迎接。
杜怀崔有心想和沈紫言独处一阵,遣散了众人在各处守着,唯有几个身手机灵的小厮,远远的跟在身后。沈紫言心里有事,引着他进了一处院子,只见墙头伸出一支支红梅树枝来,煞是好看。
一阵风吹过,梅花落了她满身。
沈紫言施施然立在了禅院门前,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