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
沈紫言一开始本打算等到打听好李骏在这件事情上的意思再和沈紫诺挑明,没想到今日一大早的,沈紫诺就突然跑过来告诉自己,说她要认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插手李家事务是不对,可沈紫言做妹妹的,有些话不吐不快,不然就是害了她,“从一开始我就说过,若那个孩子是姐夫的,只能认在妾室名下,你就是怜悯他,大可以认在通房名下,你可以待他视若亲子,可是他却不能占了嫡长子的名号。先不要说你还没有孩子,既然那个孩子这样冒冒失失的撞掉了你的孩子,只怕也是个不省心的,教得好,是应该的事情。教不好,那就是你的过失。多少双眼睛看着,关于这孩子不知有多少流言传出去,你就是认在了名下,也于事无补,再说那孩子现在都四岁了,正是开始记事的年纪,他想必也会记得你不是他生身母亲,更何况…”
沈紫言顿了顿,拔高了声音,“那孩子是李家三少爷的私生子,为什么你自己要揽下这烂摊子?”一席话说得沈紫诺默默无语。沈紫言也不知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只见着她眼里的水光,暗叹了一口气,语气没有丝毫缓和,“这事不要说是我,就是爹,只怕也不会同意的。你还这么年轻,将来孩子多得是,何必为了一时的心软,毁了你自己亲生儿子的前程!”
沈紫诺双手绞着帕子,大大的眼里盛满了水光,“自我小产以后,那孩子天天在我跟前跪着,母亲常说,做人要心存善念,我们这样的富贵人家,更应该心怀慈悲之心。那孩子瘦骨嶙峋的,撞了我也是一时不慎,又不是有意为之…”
听她提到沈夫人,沈紫言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那孩子的舅舅是戏子,母亲前不久才过世,你就是怜悯他,也应该有个分寸。娘在世时何尝不是心慈面软,到头来又如何了?你要是上了年纪,膝下空虚,想认一个儿子,我无话可说,可是现在,你要想清楚,那个孩子先不要说日后孝不孝顺,你自己的儿子,真正的嫡子,会不会因此怨恨你这个做母亲的,还要两说!”
听她说得恳切,沈紫诺坚持的念头有了一丝松动,但还是说道:“我会一视同仁,我的孩子会好好教养,不会叫他有什么怨言的。”沈紫言冷笑道:“庄子有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孩子,怎么知道孩子的心意,他本该是嫡长子,一门中地位最尊崇的人,日后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李家要倾全族之力支持他。若是因为你认下了一个孩子,夺走了他本该拥有的优势,你说他会如何作想?”
沈紫诺听着,一时之间踟蹰不已,“可是那孩子看着实在可怜…”
沈紫言见着她口气已经有所松动,忙趁热打铁:“孩子可怜,你多疼他些就是了,再说那孩子是李三公子的私生子,你就是认下了,日后那李三奶奶知道了真相,也不见得会感激你,多半还会因此,妯娌间有了嫌隙。”
沈紫诺是最讲和气的人,思前想后,有些愧疚:“也是我见着那孩子太可怜了…”沈紫言听着,心念微动。好不容易说服了沈紫诺,自然不会在这事上多坚持,笑道:“姐姐真是心慈。”沈紫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事我还没和婆婆说呢,在你这里就自讨了没趣。”
沈紫言心里也大致知道了八九分,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事,李夫人不知道,就是姐夫,也不知道吧?”沈沈紫诺微微有些错愕,不知她从哪里得知的,但想到她打小就聪明伶俐,也就不以为意,“还没和你姐夫说呢。”
沈紫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事只要不是李骏授意的,那就好办得多。现在的状况是李骏,李夫人,这两个能决定那孩子未来的人都没有出声,而只有沈紫诺动了悲悯之心。沈紫言心中似有所悟,面上不叫沈紫诺看出分毫,淡淡笑了笑,似是闲话家常的口气,“你在养病,是谁带着李仁在你房中来来去去的?”李仁是那孩子的名字。
沈紫诺显然对这事从来没有注意过,一怔之下,顺口答道:“也不过就是看管着李仁的妈妈罢了。”沈紫言强忍着没有说话,唯恐自己一说出口,话语就会变成伤人的利剑。只是心里十分不悦,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家也是书香世家,又不是那小门小户,没有规矩。一个带着身份不明的小孩子的妈妈,都可以随意在二奶奶的房中自由来去,这不是欺负沈紫诺好性儿这是什么?
好不容易打消了沈紫诺认下李仁的念头,现在又出了这等煞风景的事情。沈紫言只觉得头疼不已,抚了抚额头,漫不经心的问道:“姐夫今日在做什么呢?”沈紫诺就抿着嘴笑道:“你姐夫原来打算开春参加乡试,现在虽然延迟了,可还是不敢懈怠,正闭门读书呢。”先帝驾崩,明年的科举在国丧期限内,自动延迟到下一年。
这么说,认下李仁一事,从头到尾,就是沈紫诺的一厢情愿了。
不但李夫人没有同意,就连沈紫诺的夫君李骏对这事也是浑然不知。沈紫言可不相信沈紫诺想要认下李仁一事是一时兴起,这事多半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一个四岁的孩子,没有人的挑唆,怎么会一直往沈紫言的院子里跑。孩子大都是敏感的,他撞掉沈紫诺的孩子,已经是闯下大祸,又怎么敢有事无事的再往沈紫诺跟前凑。只怕是有人看出沈紫诺心慈手软,和那孩子说了什么,才让他一直在沈紫诺眼皮底下出现。久而久之,沈紫诺自然就生出了怜悯之心。
就是小猫小狗,时常在自己跟前凑,时间久了,也能生出感情来。
沈紫言冷笑了笑,这李家倒也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人。
只是一抬眼见着对面沈紫诺羞愧的面容,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现在她心里应该还在为了不能认下李仁有一丝愧疚,自己就是说有人在背后指点,她也不见得会相信。只得不咸不淡的寒暄了几句,渐渐说到通房的事情上来,“姐姐房里可安排了人?”
沈紫诺羞赧的摇了摇头,面红耳赤的说道:“你姐夫忙着读书,也没有那个心思。”“那就好。”沈紫言松了一口气,以沈紫诺的性子,不抬通房和姨娘,才是最稳妥的法子。不过这事通常是由男人的意愿决定的,现在听说李骏没有那心思,沈紫言也松了一口气。
沈紫诺却目光灼灼的看了她一眼,坐近了些,低声问:“你月信可有来?”沈紫言一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窘迫,“每次都按照时候来的。”沈紫诺目露失望之色,但随即又笑着宽慰她:“没事,你还年轻着呢。”说起子嗣之事,沈紫言也知道这事是急不来的,可心里不可能没有负担。她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止是福王妃,就是杜怀瑾,也对孩子充满了期待。若是自己这样长久的没有喜讯,日子久了,沈紫言几乎不敢想象后果。
只怕,抬姨娘是迟早的事情。
想一想就让人心寒,沈紫言可不愿自己的一生,就是困在这座院子里,可那些姨娘们勾心斗角,闹得面目全非。她想要过的,是悠闲的,自在的生活。和杜怀瑾痴缠了那么多次,还是没有消息,沈紫言自己心里不可能没有气馁的感觉,只是不好露于人前。
这事哪里好让沈紫诺操心,沈紫言忙笑道:“我进门时日也不多,王妃又是极好的人,倒也没有催过。”说着,笑了笑,“说起来,我大嫂昨日传出喜讯了呢。”沈紫诺微微颔首,“你大嫂有了喜讯,你身上的担子也轻些。”想到什么似的,又问道:“我听说裴阁老和父亲不和,你大嫂不会…”
沈紫言摇了摇头,从进门起,便没觉得大夫人对自己有敌意,反倒是二夫人,上蹿下跳,没个消停。“大嫂是和善之人,待我也是极好的。”沈紫言说着,暗自叹了口气,沈紫诺不是不聪明,有些事情也自有她自己的简介,只是心太慈了,旁人一点点苦楚,在她眼中就成了天大的事情,不知道多怜惜。
这一点正是随了沈夫人…
只不过,沈紫言想到沈夫人的结局,一阵嘘叹。
说起来,也有好多时日未见过沈青钰了。沈紫言这些时候的关注着泰王谋反的事情,也未派人去问候过,想到此处,就命墨书装了几匣子点心,当着沈紫诺的面吩咐,“将这些点心送过去给二少爷。”
墨书得了吩咐,忙换上出门的衣裳,将点心送到了沈府。
沈紫诺望着墨书窈窕的背影,目光微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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