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得和尚反问:“阿弥陀佛,叶施主,你来得阿育王寺,为何和尚就来不得阿育王寺?”
大凡和尚都爱打机锋,叶之然却没这么大的雅兴。上次张念悦去常嘉西山的东林寺时,遇到苦得和尚,还要她带几句话给他,说什么“遇山生变,逢林取势,枫叶际会,终有别离。”乱七八糟的,似乎苦得和尚真的看破了未来一般,叶之然浑然不当回事。
张念悦还兴致勃勃地给他分析,什么“遇山生变”,这个“山”是不是指周山?然后,丁文涤婚宴上的事情发生之后,又说“逢林取势”,莫非这个“林”指的是丁森林?叶之然听了哑然失笑,道:“老婆,你难道真的相信苦得和尚一派胡言乱语?”
张念悦还拿出苦得和尚那块玉的事情说了一遍,要叶之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叶之然当时说道:“老婆,你别听苦得和尚的,难道在丁文涤婚宴上陈副总理和我握了握手,说了两句风轻云淡的话就是‘取势’了?”
此时,在静波市突遇苦得和尚,他乡遇故人,叶之然倒不会和他计较这种玄之又玄的畿语有几分价值,笑道:“苦得大师,若是按照佛家理论,我们在阿育王寺相遇,也算是一种机缘吧?”
“阿弥陀佛,叶施主对机缘的认识又有一层进展。佛说尘间万事莫非前定,修得今生事,方得来世缘。大千世界亿万万人,能够相逢皆因缘分。”
叶之然笑道:“这么说来,我和方丈大师相遇也是缘分。”
阿育王寺方丈也是一个老僧,和苦得和尚年纪相仿,道:“阿弥陀佛,檀越可是姓叶?方才听慧因来报,檀越一行给小寺行大功德,他日重塑我佛金身,当感念叶檀越和诸位檀越结下的善缘。身行慈、口行慈、意行慈、以时施、门不制止。檀越已占三慈,正是与佛有缘之人。”
叶之然笑着摇摇头,问:“敢问方丈大师法号?”
“阿弥陀佛,老僧苦心,当年和苦得师兄同门,是苦得师兄的三师弟。”苦心和尚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站立而起,右手单掌举起,行了一礼。
“苦心大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姓仇…”
“阿弥陀佛,仇檀越宽额方脸,目中隐隐霸气外泄,该是久居官场高位,苦心有礼了。”
叶之然是早从苦得和尚那里见识过和尚的看相本事的,其实说穿了也毫无出奇之处,和尚心xing寡淡,感觉比较敏锐,像仇时政这种久居高位,说一不二的人,身上自然而然有股上位者的气势,凭此猜出身份毫无出奇之处。
不过,仇时政却不这样想,苦心方丈一眼看出他的来历,让他顿感苦心和尚是个得道高僧,笑容满面地说道:“方丈大师好眼力,我久居静bo,竟不知道阿育王寺方丈有偌大造诣,惭愧惭愧。”
苦心和尚施了一礼,说道:“善哉,善哉,仇檀越有所不知,老僧的阅人本事尚不及苦得师兄万分之一。”
叶之然又是微微一笑,介绍道:“这两位,一位姓赵,一位姓裴,却是商界成功人士。”
苦心和尚看了赵捷和裴菲菲一眼,老和尚倒是能够做到美色过目不惊,以他的阅人能力,赵捷和裴菲菲是怎样的人大约也能看得清楚,道:“阿弥陀佛,两位女檀越都非常人,请在禅房稍坐,和尚给四位檀越奉茶。”
苦心和尚不假知客师之手,亲手给四人取出壁橱内的一套茶具,看瓷色已经有些年月了,但茶具瓷面光洁晶莹,杯子非常细巧,应该是一套价值不菲的珍贵茶具,然后对知客师说道:“速去烧一壶清明头场雨的无根水。”
百年以上的寺院大多自己栽有茶树,而且都是名品。苦心和尚从一个上了锁的壁橱中取出一罐茶叶,倒入茶杯中,还没沏茶,彷佛就有一股茶香。
苦得和尚说道:“善哉,善哉,师弟,我来了三天也没见你拿出这个茶叶,现在却巴巴地取了出来,心中还是有俗念啊。”
苦心和尚反驳道:“师兄,你既然没有俗念,何以在乎先前没拿这罐茶叶给你泡茶?”
苦得和尚瞠目不语。
于是禅房中两个老僧如入定了一般,端坐不语,静等知客僧的热水。
稍停,知客僧取来刚烧好的无根水,将茶壶放在桌上,掀开壶盖,水汽袅袅。
苦心和尚等水稍温,说道:“四位檀越,这无根水取自清明第一场雨水,最是清澈不过,水性柔弱温顺…”边说边沏茶。
老和尚先前看起来动作迟缓,并无殊胜的地方,然后,泡茶的时候,却显得端庄无比。只见他先向西方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轻舒手臂,姿势从容,更且手法玄妙,举手抬足尽显大家风范。
采摘于清明前的茶叶弯曲成螺状,边沿上有一层均匀的细白绒毛,热水一泡,片片茶叶舒展开来,在水中展现原来的形状,茶水碧绿,香气四溢。
叶之然不由地赞道:“方丈大师,果然是好茶。”
“好茶奉与好客。”
苦得和尚不悦地说道:“师弟,你此语却显得浅薄。”
苦心和尚笑道:“阿弥陀佛,和尚忝为阿育王寺主持,感念四位檀越行善行慈,浅薄就浅薄了吧。若是我有你一样的名声,四方香客无不远道来拜,倒不用如此世俗。”
叶之然等四人,也算是喝过许多好茶的,这时候见苦心方丈行云流水般沏完茶,各自端过茶杯,先在鼻端一闻,有神清气爽之感…叶之然赞道:“方丈大师,这茶已非凡品,饮了此杯,只怕以后要常常想到阿育王寺讨茶喝了。”
苦心和尚道:“阿弥陀佛,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叶之然转而问苦得和尚:“苦得大师,许久未见,身体可好。”
苦得和尚满脸慈悲之色,道:“好,好…”看了他一眼,却又微微摇头。
叶之然心知他又要说什么官运之类的话题,有些不爱听,转而问道:“赵总曾经到过东林寺的,大师莫非没有印象?”
“阿弥陀佛,赵施主当日和赵老施主一起驾临东林寺的,同行的还有你的一位知己,和尚怎会忘记?何况赵施主发大善心,修缮东林寺,使东林寺之名广为传播,和尚感念至深。”苦得和尚说的是赵氏企业为了开发西山旅游景点,修缮东林寺,修建上山通道,使得游客大增,东林寺香火旺盛之事。
赵捷笑吟吟地问:“大师,你看我运势如何?”
“善哉,善哉,赵施主最近喜事接连,不仅育有麟儿,而且鼻尖红润,隐隐有光泽,这是财气充足的运势。”
裴菲菲忙问:“大师,你看看我的财运如何?”
苦得和尚看她一眼,却是久久不语…
裴菲菲追问:“大师,可有碍语?但说无妨。”
苦得和尚慈悲之色愈浓,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脸上紫气青气萦绕,和尚看不破真相,惭愧惭愧。”
裴菲菲退而求其次,转而问苦心方丈:“方丈大师,请您看看我的运势如何?”
苦心方丈颇为圆滑,说道:“善哉,善哉,女檀越是富贵之相,一生多遇贵人,记得多行善事,多结善缘,则必能诸事周全…”
裴菲菲大喜,笑吟吟地对仇时政说道:“老板,改日我到阿育王寺做一场事。”
仇时政缓缓点头,说道:“行善事结善缘,佛门讲究因果报应,你既然许诺做一场事,就需言出必行。”
“那个自然。”
苦心方丈和苦得相比,外貌相差极大,虽然都是须发皆白,但苦得和尚面容枯瘦,脸上皱纹纵横;而苦心方丈却长一张油光光大脸,面色红润。
这时候,苦心方丈听到裴菲菲和仇时政的对话,笑得如同弥勒,道:“做一场事可结大善缘,两位檀越福泽延续后世,必得我佛保佑。”
苦得和尚却是满脸凄苦,连声诵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禅房内,赵捷见苦得和尚脸有忧色,有意无意地看叶之然一眼,叶之然对和尚道士的看相之说本就不信,倒是悠闲地品着香茗,对赵捷说道:“赵总,别的茶叶头酌次酌三酌,香味会逐渐淡去,阿育王寺的这壶绿茶却是二酌三酌方渐入佳境,和别的茶叶大为不同。”
苦心方丈说道:“叶檀越有所不知,世间的好茶叶需配好水泡制。泡茶的水,以清明第一场雨水为佳。无根之水没有杂质,水性最为纯净柔软;落地生根之后,水中有了其他杂质,水会变硬;大凡越深的水越硬,因此要泡好茶,需取无根水,犹以清明第一场雨为最佳。”
“哦,还有这个道理,果然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
苦心方丈自然看得出叶之然和赵捷的身份不比另外两人差,很想套套近乎,让他们也许愿来阿育王寺做一场事,光大阿育王寺的名声。他端详了叶之然一阵,说道:“叶檀越,你的面相也是大富大贵之相,若是多做善事,结善缘,前途不可限量。”
“方丈大师这话我也赞同…”
苦心方丈脸色大霁,诵道:“阿弥陀佛…”
“不过,修身重在修心,若是心中常怀善念,行善事,以天下苍生为念,远比到寺庙烧香拜佛有益。”
苦得和尚高声念佛:“阿弥陀佛,叶施主此言大善,和尚先前还在担心施主运势不稳,倒是有些太过着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