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病人真的让人很生气，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希望自己康复，他们对活着毫无兴趣，他们对生活毫无兴趣。对于医生和护士的嘱咐，他们爱理不理。对于医生和护士的警告，他们我行我素。

当医生和护士费尽心思想让病人康复的时候，病人毫不在意的停药，毫不在意的违反禁忌，相比起长久的康复，他们对短期的任性更加看中。

在他们眼里，医生和护士反而是碍事的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们一辈子不想见着医院的人。

如果说病人对自己的不重视，对治疗的不配合，只是让她难过的话，那么另一种的不配合，就让她有些绝望了。

“除了病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健康以外，很多时候，病人的生命和健康，并不掌握在病人手里。很多时候，也不掌握在医生的手里。”

她难过的说着，“病人的生命和健康，掌握在他们的家人和监护人手里，掌握在钱的手里。”

有钱人并不缺钱，却不代表能受到好的照顾，就像上次项家的那个病人。他应该休息的时候，他的家人需要的只是将他电击，不管这是否会损害他的健康，让他留下后遗症。他的家人需要的只是他醒过来。

富贵的人家尚且如此，那些贫苦的人家就更加只让人感到绝望。

“高昂的医疗费用，大部分病人都承担不起。在他们还想坚持的时候，他们的家人，已经在偷偷劝说我们，选择那些便宜的安慰剂。”

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声音有些哽咽的说着，“有一个叫天天的小男孩，他很坚强，每次我给他打针的时候，他都鼓励我说，‘我不怕的，慧欣姐，我不怕打针，因为我想早点好起来，我想早点回家。’”

周慧欣低下头，双肩微微颤抖，她颤声说道，“他想早点康复，想早点回家，他还想去迪斯尼乐园。但他的爸爸妈妈已经早早的放弃了，他们停了那些不能报销的昂贵药，选择了止痛和安慰的药。”

“他根本不知道，他根本好不了了。”

凯瑟琳微微怔住了一下，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好友。人从理想走到现实，从学校走向社会，最大的改变并不是面临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压力并不会让人绝望。

人进入社会后，最大的改变是，一代一代天真无知的年轻人，会见识到社会的另一面，又或者说是社会的真正一面，真正现实而残酷的一面。

最可怕的不是压力，而是看不到希望。

她看着这位天真无邪的好友，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这位为了理想，悄悄瞒着家人转了专业的倔强女孩，也像她一样，倔强而好强的反抗着那些无法认同的事情。

她慢吞吞的说着，“在美国，孩子不是家长的延续。我们从小就要依靠整理房间，修剪草坪这样的家务劳动，才能从家长那里获得零花钱。”

“在大一点的时候，我们需要去打暑假工，去做更多的工作。我们并不会像亚洲的小孩一样，被家长完全控制。”

她仰起了头，安静的说着，“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拥有完全的自主权，相比亚洲的小孩，我们更早的接触到社会，我们更早的认清现实。”

“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我未来会成为赫斯特家族的继承人，我会拥有那些普通的小孩一辈子也不会拥有的财富与地位。从出生开始，我和其他人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静静的直视着周慧欣的眼睛，用一种让人安心的语气说着，“但我同时也知道了，我是女孩子，我永远做不到像男孩一样，让家人们满意。家人们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如果我是男孩的话，那该多好啊。”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即使那些男孩在我看来是那样愚蠢透顶，他们只知道吆五喝六的出风头，只知道追着小女生后面吹口哨，以吸引眼球。”

“我从来不会输给那些男孩，那些对着我吹口哨的男孩，我会用拳头狠狠的教育一下他们。”

“但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都永远得不到家人的认同。即使是现在，我借助家里的平台起步，已经经营起了自己的生意。我比家里所有的男孩都要优秀，但这仍旧更改不了我不是一个男孩的事实。”

她温和的看着周慧欣，淡淡的说着，“你看，我为此做了这么多年的努力，最后我连家人的想法都改不了，是不是很失败？”

“不。”周慧欣连忙反驳道，“凯瑟琳姐姐很优秀，比所有的男生都要优秀。”

周慧欣突然有些同情眼前的这位好友，旁人只看到凯瑟琳光鲜亮丽的一面，却永远看不到，这个女孩从十岁的时候，就在拼命的追求那些，她永远也不会得到的东西。

相比较起来，她的家人虽然同样不赞同她成为护士，但她的家人从来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儿遗憾过。

周慧欣用肯定的语气说着，“伯父伯母们会以你为傲的。”

凯瑟琳轻轻笑了笑，温和的说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些说法安慰不到我的，好在，我已经不追求那些东西了。”

她走到窗台前，望向窗外，静静的说着。

“这些年来，我慢慢开始理解自己。我慢慢认识到，很多事情，其实不是我们的责任。认识到很多事情，其实我们永远做不到。我不会成为一个男孩，我也永远无法成为家人的骄傲。”

听着凯瑟琳仿佛认命一样的释怀，周慧欣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认识到作为一个凡人的平庸，也许正是我们成熟的标志。”凯瑟琳停顿了一下，强调着说，“虽然我讨厌这种成熟。”

她转过头，看着周慧欣的眼睛，温和的说着，“你从小被保护得太好，这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不幸。”

“一直没有接触到真实的世界，让你对其他人都怀着善意，抱有同情，你有一颗最善良柔软的心。”她的眼光里带着柔情，就像在欣赏一件美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