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京市特种金属材料厂,厂长李月攀站在台阶上,抻着脖子,指另一个西装男人的鼻子,怒喝道,“唐钱,你就不要想染指我们的厂子!”
唐钱撇撇嘴,讥讽道:“李月攀啊李月攀,你还真把自己当做领导了?郑老板讲究和气生财,他觉得这地方风水不错,想要拿来开发个楼盘,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你不要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大家做生意,是不是?”
“你他吗狗嘴放屁!”
他挡开李月攀的手指头,在众多职工的注视下,挑了一个视线比较好的位置,一屁股坐在板材上,也不顾上面落着许多灰尘。
唐钱清了清嗓子:“你觉得我放屁是吧,那咱们就论道论道,到底是谁在这里瞎胡闹。材料厂已经三个月没发出工资了吧?奉京市的生活水平可不低啊,这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个不要钱?没有这些东西谁还能过日子?李月攀,不是我说你,你自私可以,但能不能为大家伙着想着想?你自己小车开着,楼房住着,然后让大家饿肚子这不太好吧。”
他望向四周,希望这番话能够引起职工们心中的愤怒,这样一来他才能煽动情绪,然后利用群众的力量,把郑老板交代下的拆迁任务办的妥当。
让唐钱疑惑的是,周围职工们虽然衣着破旧,一些地方都洗出了原本的白色,但几乎没有谁表示愤怒,第一个出来指责李月攀作为厂长的问题和毛病。
这不对劲啊!
“三个月不发工资,这不是几天,是三个月!”唐钱再一次高喊,一根手指对着职工们指指点点,满脸痛心疾首,“说不定啊,人家李月攀自己家天天大鱼大肉,泡温泉旅游呢,你说你们傻不傻——”
一个样貌憨厚的年轻人突然粗声粗气道:“你丫才。”
“你说什么?是李月攀不给拖欠你们工资,不是我,我帮郑老板给你们送钱来了,让你们脱离苦海,你竟然还骂我?”唐钱脸上露出诧异,连连反问。
“李厂长把自己家的车和房子都抵押出去了,钱全都投在厂子里,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看到。我不信你的话,买卖人心全都是黑的,我相信李厂长肯定会带大家走出困境!”这个憨厚年轻人粗声粗气,但一脸坚定。
唐钱哑口无言。
他望了一眼职工们的表情,立刻明白这个年轻人说的是实话。
这个李月攀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不对…
是整个厂子的人脑子都坏掉了。
唐钱觉得自己很难理解这群职工们的想法,这天底下哪有不喜欢钱的人。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承诺书,不甘心地继续高喊:“只要在这个拆迁承诺书上签下名字,我代替郑老板向你们保证,肯定给你们安排一份好工作。不会拖欠工资,还给你们交五险一金,天大的好事啊!”
有人脸上出现意动,心里更是长了草,刚想说话,瞧见身旁工友瞥了自己一眼,顿时讪笑了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唐钱站了一会,看见没人搭理自己,暗暗骂了一句,然后拨通电话说:“李科长,该你们出马了,这群人脑子都是木头做的!上头可是交代了,这件事必须解决。”
大概两三分钟过后,一群协警制服的男人从工厂正门从闯进来。
手里面拿着电击器和胶皮警棍,还有人开着铲车和拖拉机,突突的声音响彻在工厂院子里。
“唐钱你想干啥!官逼民反是不是!”李月攀使劲跺脚,气的脸色通红,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的缝隙中爆发出来,每个字都显得极为铿锵有力。
唐钱冷笑:“我想干什么?附近村民举报你们材料厂污染地下水,卫生部门联合地方派出所,要处理民事纠纷,不行?”
他身后的强壮制服男人们面色严肃:“无关的人赶紧出来,别里面耽误工作啊!!”
这哪里是附近村民,分明是派出所协警和地痞流氓的集合队伍,他们嘴里一边叫喊,一边向材料厂职工的方向靠拢,其中不少人都是本地派出所的老面孔,虽然没有警察编制,但在老百姓眼中,这些穿着官皮的合同工同样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大部分的协警们只是装这样子,过个场面而已,颇有些手下留情,但唐钱的催促他们不能不停。地方派出所的权力地位微乎其微,即便是所长也得罪不起这些搞房地产的大土豪。
而地痞流氓们则要嚣张的多。
“你们别捣乱!”
“出来,双手抱头!”
李月攀大跨步走了过去,试图阻拦,被一个强壮男人狠狠推倒在地上,额头磕在机器的铁壳子上,鲜血顿时顺着脑门流了下来。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那些流氓张狂大笑着,抄着铁管狠狠打在他视作生命的宝贵机器,呯呯作响,如同敲在了他滴血的心上。
他身体没有了力气,想要站起身,却又再一次摔倒,心中满是焦急和悲凉。
材料厂的工人失去了主心骨,乱成一团,眼看着从工厂里慢慢往后退。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突然有人高声唱响,声音不成调,但是满含一股异样的激昂与力量。
声音起初微小,随后渐渐变多,汇聚成一条无法割裂的绳索!
“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
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
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唐钱跳脚骂道:“这群工人是不是脑子有病,没事唱什么国际歌!赶紧撵人啊!”他试图指挥队员速战速决,声音却淹没在了如同洪水奔流一样的歌声里。
李月攀感觉眼眶微微发热。
心脏蓬勃跳动的声音响在耳朵里。
工厂里回想着工人们最不甘心的呐喊。
不知道从哪里泛起一股新的力量,支撑着他,变成一股承接下去的呐喊:“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是我们劳动群众!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
哪能容得寄生虫?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
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它们消灭干净,
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协警们手中的动作渐渐放缓,他们面露惊讶和迟疑。从这些工人的脸上,他们读出了一种令人动容的语言。这些男女老少,或许社会地位低微,或许生活条件称不上小康,有时候甚至会心疼1块的公交钱。
他们穿着土气,他们谈吐粗俗,他们为了家庭苦苦努力。老迈的工人回想起了曾经的岁月,那是名为精神的力量。年轻的工人高呼出内心中最深刻的呐喊,曾经被他们调笑的过时歌曲,此时却成为了最有力的信念勇气。
地痞流氓们突然发现他们再也推不动这群工人。
有人高举起铁管,刚想用力打在眼前这个碍眼的工人头上,他却发现无形中有种力量正在阻止着自己的动作。
声音震耳欲聋,发人肺腑。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李科长愣在原地,嘴里念叨:“反了反了…这群工人真是反了…”
“听——”
工厂外停下了一辆大众商务suv。
奉京市国资委办公室的科员们从车上走下来,有人侧耳倾听,指向工厂的方向。
“那是什么声音?”
“是《国际歌》,有人在唱《国际歌》!”
“难道是开发商的人派人来闹事了?小罗,你赶紧去看看!”王科长面带焦急,急忙催促道。
小罗狂奔到工厂正门,刚刚走到了正门口就听见了歌曲最后的。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他看见里面黑压压的两伙人正在对峙,令他惊奇的是,流氓和协警正在节节败退,而工人们则步步紧逼。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原地怒骂。
小罗挥舞着一份薄薄的合同,高喊:“我们是国资委的,谁是奉京市特种金属材料厂的负责人?我这里有一份股权更替文件需要签署,有人愿意全盘接手工厂,一个人都不辞退!”
“是谁!”唐钱惊怒追问。
小罗轻巧地躲开了唐钱抢合同的动作,笑说:“星灵网络公司。”()